第8章 一波又起
一波又起
顧泠吓得從房檐跌落,連滾帶爬地沖到她面前:“你沒事吧?”
柳依依擦幹淨眼淚,拽着他從後院側門出去,左右瞧着沒人才敢出聲:“大晚上的,你在庫房爬屋頂作甚?”
她揉了揉泛疼的額角,道:“來找我嗎?”
顧泠乖順地點頭,從懷裏掏出只白瓷瓶:“我見宮裏的女子都用這個養護雙手,所以托人弄了些,送給你。”
柳依依羞澀地将手縮進寬袖裏,嗫嚅道:“庫房裏整日數不清的粗活,用了也是浪費。”
聞此言,顧泠難得沉思。
他先前就動了将柳依依重新安排進繡坊的心思。
但她現在是戴罪之身,若無故回去,定會被人懷疑。
柳依依見他不說話,兀自待在旁出神。
荒地的雜草已經高出人頭,聽老姑姑說,這裏先前是處決犯了大罪的宮女的地方,後來,皇上命司正大人管理內宮宮女,犯事的都被發落到大牢處決。
所有人都覺得這地方陰邪,不敢靠近,也就逐漸荒廢了。
有陣風吹來,刮得雜草胡亂作響,甚至還有分辨不清的聲音混跡其中。
柳依依抱着膝蓋,心裏直打鼓:“顧侍衛,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動靜?”
那東西剛靠近就被顧泠徒手抓起,是只白淨的兔子,因為受驚支棱着耳朵,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裏鑽。
顧泠失笑道:“你這小家夥,竟然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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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養的嗎?”
柳依依試探着摸了下它的耳朵,又緊張又喜歡,“可真讨人喜歡。”
顧泠看向她晶亮的眸子:“嗯。跟你有幾分相像。”
都是年紀尚輕的男女,這話聽起來怪臊得慌。
柳依依羞澀地抿住唇,正要說話,肚子先不識相地叫喚起來,兩人皆是一愣,顧泠笑道:“看見兔子餓了?”
什麽人,淨說些不知輕重的話嗤笑她。柳依依伸手捂住兔子的耳朵,喃喃道:“你若聰明,趕緊換個靠譜的主子去吧。”
她說話時粉色的唇瓣輕微張合,眼睛閃着水光,靈動非常。
顧泠頓時覺得她占理,暗暗的譴責自己一番,正經道:“走,帶你去吃些好的。”
柳依依震驚:“且不說去哪兒能找到吃的。宵禁的時候胡亂走動,還是跟侍衛一起,被發現可是死罪。”
她将頭搖成撥浪鼓:“不去。”
“信不過我?”
顧泠一臉勝券在握:“我拿兔子的命作保,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柳依依瞧了眼可憐的兔子,最終捱不過饑腸辘辘,妥協:“半個時辰後,我必須得回來。”
“好。”
夜半時分,整座皇宮都滅燈熟睡,唯有太子殿下的聽風閣還燃着燈火。
巡邏的侍衛來看過幾遭,被元寶以“批閱公文”為由打發了。
他扭頭苦哈哈地看着遲淵:“你說,太子殿下為何非要大半夜去找柳姑娘?”
遲淵認真思考:“不知。”
他沒動過心,對太子這種輾轉反側,坐立難安的症候并不了解,不過常聽人提起相思病,與殿下倒有幾分相似。
元寶等的不厭其煩,挑着燈籠跑到殿外去看,遠遠瞧見兩抹人影往這邊來,腳下生風似的鑽回去:“人來了,快熄燈。還有你們幾個,抓緊把吃的放到偏殿,別被發現喽。”
然後動作利索地滅了燈籠,一溜煙兒竄進房裏。
柳依依悄咪.咪地貓進來,一雙杏眼警惕地觀察周圍。若不是顧泠鼓動,她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猖狂到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偷吃東西。
顧泠确認屋內安全,掩上門,低笑:“太子吃不慣小廚房做的東西,特地從宮外請來了廚子,連我們做下人的都跟着享口福。”
柳依依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放在地上,小家夥靈活地鑽到角落,準備困覺了。
她瞧見桌上這麽多好吃的,饞得直咽口水,問:“你怎麽又回來當差了?”
“運氣好呗。太子殿下往後要久居宮中,身邊缺人手,可能覺得我辦事也算靠譜,便從侍衛處将我調來了。”
他邊說着邊盛了碗粥,轉身要去掌燈,吓得柳依依趕緊攔住:“你不要命了?”
“這裏是偏殿,大半夜的,沒人會來。”
“那也不行,還是謹慎些吧。”
顧泠聽話,将菜盡數擺到桌上,供她挑選。
柳依依捂着碗壁,驚訝道:“粥竟然是熱的。”
顧泠胡亂掰扯道:“可能因為是春天,飯菜冷得慢。”
柳依依餓得腦袋停滞,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吃最重要。
實話實說,主子的夥食真不賴,肉肥而不膩,青菜香甜,比庫房的殘羹剩飯好了不止百倍。
柳依依吃得開心,顧泠在旁邊看着也自在:“這廚子雖然好,但照你的手藝差了十萬八千裏呢。”
“又開始胡言亂語了,”柳依依兩腮鼓鼓囊囊,真像只兔子,“人家可是伺候太子的廚子。”
“那是太子不識相,若他吃過你做的東西,肯定贊不絕口。”
柳依依被他逗笑,不再出言反駁。
顧泠心疼道:“庫房冷清,住的吃的都不好,你受委屈了。”
柳依依卻覺得還行:“我偷閑做針線活換銀子,出宮采辦的太監得到好處,也願意幫忙捎些東西,日子不算難過,只可惜不能再刺繡了。”
她入宮的初衷便是學習刺繡闖出天地,乞料考察期還沒過,就被攆到庫房做苦差事。
如果因此真廢了這雙手,她永遠都別想再刺繡了。
柳依依頓時覺得味同嚼蠟,放下筷子嘆道:“恐怕我要在宮裏默默無聞一輩子喽。”
“不會。”顧泠一口咬定。
他停了停,苦口婆心道:“在宮裏過活,不能只靠膽量,運氣和謀略也很重要。”
“可宮裏遍布陰謀詭計,憑一己之力,如何抗衡。”
“宮裏拜高踩低是常事,你若想混出名堂,除了自己有本事,還得找個穩固的靠山。”
顧泠指指門外:“太子殿下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
“殿下的生母靜妃是一等護國公之女,祖上三代為相,官居一品。
新朝建立後不久,靜妃誕下長子,皇上欣喜若狂,親賜姓名并拟昭立為太子。
此事很快便招來娥嘉皇貴妃嫉妒,她設計害死靜妃,想将太子讨到膝下撫養,母憑子貴。
乞料計劃落空,皇上下旨将太子寄養在昭陽宮,徹底坐實了嫡長子的身份。
自此,朝中無人再敢妄議。”
柳依依在尚工局當差時,曾聽過幾耳朵閑言碎語,但都不如他說的全面,不禁唏噓:“看來這人上人也不好做。”
“沒錯,”顧泠語氣輕巧,好似事不關己,“在宮牆裏頭長大的孩子,注定要卷入權勢鬥争。這些年,我見過早夭的皇子不計其數。就算順利長大,也不得不面對你死我活的奪權之争。既然享受錦衣玉食,必然要付出代價,這都是命。”
他看向柳依依,語重心長道:“但我不希望你認命,甚至期盼你為了自保能變得心狠手辣一些。”
顧泠言盡于此,相信她這般聰慧的女子,定能自己參透。
*
半個時辰已到,柳依依拿着打包好的糕點和藥膏溜回庫房,沒發覺有道身影一直尾随。
直到她進了房間,那人才探出腦袋。
祈吟起夜時瞥見側門有人一閃而過,還以為沖撞了什麽不吉利的東西,于是壯着膽子跟上去一瞧,竟然發現柳依依跟侍衛私通。
祈吟心想,這事若傳出去,柳依依必死無疑。為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明日親自前去确認。
天剛亮,祈吟就急不可耐地沖到了柳依依屋裏。
春棠驚呼一聲,趕緊抓住未系好的前襟:“大清早的,你又鬧什麽?”
柳依依警惕地盯住她,反手将白瓷瓶塞進枕頭下。
細微的動作在祈吟眼中被無限放大。
她認得這東西,白瓷是後宮的娘娘們所用之物,柳依依一個奴婢怎麽配有,定然是她或情郎偷的。
但不論是哪種結果,柳依依都難逃一死。
祈吟勝券在握,佯裝愧疚:“你們誤會了,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春棠扭頭看了眼柳依依,發現她同樣感到疑惑。
只聽祈吟可憐道:“昨日冷靜下來後,我仔細思索一番,知道自己确實做錯了。既然咱們有緣相識,且在同一處當差,就該和和睦睦的,不能內讧。所以特地來求二位妹妹原諒。”
白日撞.鬼?還是腦袋睡糊塗了?春棠面對她這番言論直翻白眼,不理不睬,系好衣扣去幹活了。
相較之下,柳依依的态度顯得十分和善。
她握住祈吟的手,真誠道:“你誠心悔過,那我們便既往不咎,往後大家好好相處罷。”
祈吟趕緊答應,故作驚訝地嚷:“姐姐的手好嫩滑,哪像我,整日做苦力,手粗糙的都沒法兒看了。”
柳依依故作神秘地笑笑,從枕頭下拿出白瓷瓶:“你試試。”
扭開蓋子,藥膏泛着薄荷香,隐約能看到珠光和玫瑰顆粒,是妃位以上娘娘用的潤手膏。
祈吟拼命遏制住內心狂喜,裝出一副沒見識的模樣:“你瞧,手立馬變得光滑了。這等好東西是從哪兒得來的?”
柳依依示意她附耳過來:“我在宮裏認識一位侍衛大人,是他送的。”然後緊張兮兮地噓聲:“不要說出去哦。”
祈吟沒料到她如此爽快的承認,于是一口答應。
接下來幾日,整個庫房的宮女都發現三人的關系明顯緩和,祈吟不但對她們以禮相待,甚至連盤查雜物的碎活兒都主動幫忙。
春棠看祈吟走遠,開始跟她咬耳朵:“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柳依依兩手一攤,天真爛漫:“你怎麽就知道,她不是真心想跟我們和好?”
春棠癟嘴,不置可否。
午後得空,柳依依抱着洗好的衣服去後院晾幹,思索下次見顧侍衛該是什麽時候。
剛抖落開衣服,就見春棠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裏的掃帚都來不及放,大嚷道:“庫房丢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