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八品掌珍

八品掌珍

人逢喜事精神爽。

柳依依昨夜回來之後,彷如神明附體,三兩下攻克難關完成繡制,今早起來幹活兒時,還總是莫名其妙地發笑。

春棠尋思着不會是把腦袋急糊塗了罷,于是更不敢問,生怕刺激她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過晌午,永康王妃騰出空隙,傳喚她帶着完成的繡品前去。

這次來,屋裏頭比上次熱鬧許多,但也只是多些花草點綴,并不見任何金銀玉器。

梵妃帶着剛出生不久的十九爺來問候,永康王妃是極喜歡孩子的,抱着瞧了又瞧,恨不得自己也憑空變一個出來。

梵妃看得出她的心思,于是好言相勸幾句。

永康王妃搖搖頭,不說話了。

柳依依問過安,由宮女帶着到偏殿去布置繡品。

這裏四下無人,是背後嚼舌根的好地方。

柳依依手上動作不停,留心聽她們說話。

那年皇上帶太子和永康王南下微服私巡,偶遇大水,一行人的備換衣物全被卷沒影了,永康王只好到鎮子上去尋些賣現成服飾的店鋪。

誰知出門着急忘帶銀子,被店鋪拒之門外。

永康王走投無路之際,被偶然經過的王妃出手相助。

後來才知王妃是江南有名繡坊的女兒,一家人不僅為他們提供了幹淨衣物,還準備了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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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駕在此停留了數月有餘,永康王日日與王妃相處,難免生出情愫。

可娥嘉皇貴妃瞧不上王妃的出身,硬逼着當時尚無權力的永康王做選擇,要麽将王妃過繼到張氏門下做養女,沾個名頭,要麽這門婚事就此作罷。

永康王不願逼迫王妃,忍痛與她告別。

誰知剛回宮便生了場大病,如何醫治都不見效,整日渾渾噩噩,夢魇時不斷喊王妃的閨名。

娥嘉皇貴妃膝下無子嗣,故而把永康王爺看得比命還重。什麽門當戶對,什麽富貴權力,統統不顧了。立馬去求皇上賜婚,取得聖旨後半刻不敢耽誤,派人奔赴江南。

帶頭談論的宮女哀嘆聲:“王妃不願離家,更不願認其他人為父母。據說,當時王妃被五花大綁擡上轎子,親生父母騎馬追了一路,侍衛見如何也甩不掉,便動手将人……”

後面的話沒說完,柳依依卻懂了。

宮女們還在喋喋不休:“這件事從此成了王爺和王妃之間最大的嫌隙,這些年來,王爺讨好的事做了多少,卻都換不來王妃正眼相待。唉,好好兩個相愛的人。”

好好兩個相愛的人。柳依依細細品味了下這句話,覺得滿心荒涼。

正閑聊時,外頭有人喊:“請梵妃娘娘安,請永康王妃安。”

屋裏衆人頓時收斂态度,兩旁跪好。

宮女挑開簾子,将永康王妃迎進來,她笑得開朗:“娘娘今日能來是我的榮幸,何談叨擾。”

梵妃同她客套了幾句,瞧見大殿中央擺放的屏障,愣了愣,欲言又止。

珍珠絲線與錦繡綢緞互相映襯,在室內微弱的光線下,竟然有種流光四溢的驚豔感。

永康王妃不敢置信地搖搖頭,喚柳依依前來,握着她的手,目光欣賞:“心思妙,手也巧,我果真沒有看錯人。”

“王妃謬贊了,奴婢還有太多需要精進的地方,得多多向您學習。”

永康王妃十分滿意,看向梵妃:“娘娘覺得如何?”

梵妃扯了扯嘴角附和,問:“如此華美的綢緞是何處得來的,趕明兒讓尚工局再尋一些,給本宮做身衣裳。”

“回娘娘的話,是從宮外的‘煙雨閣’采辦的。這種綢緞只能用來刺繡,做衣裳的話,反倒沒有這般驚豔的效果了。”柳依依道。

“煙雨閣?”梵妃反複确認,讓永康王妃覺得有些奇怪:“有何處不妥麽?”

“這倒不是。”

梵妃笑:“像這樣的店鋪,該攬到宮裏伺候才是。”

永康王妃頗為遺憾地擺擺手:“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誰知前幾日,煙雨閣莫名燒起大火,裏外都成焦炭了。她能尋到這些綢緞,也實在不容易。”

梵妃感嘆幾句,随即換了個話題與她交談。

沒一會兒,奶娘進來說小皇子鬧着困覺,梵妃一聽立馬起身告辭。

永康王妃命人拿了些糕點,将梵妃母子送到殿外。

臨走,梵妃突然向柳依依招手:“你來,本宮有些話問你。”

柳依依向永康王妃行禮,跟在梵妃身後離開。

“你來宮裏多久了?”

“一月有餘。”

梵妃颔首:“嗯。還沒通過繡娘擢考?”

“是。”柳依依心裏直突突,唯恐招惹主子。

不過梵妃倒算親切,沒過分逼問其它的,直入主題:“既然煙雨閣燒光了,你去哪兒又尋到的這些綢緞?”

“回娘娘的話。煙雨閣在宮外有間庫房,奴婢在那兒找到的。”柳依依心道,實在對不住子衿,為了不露餡,這回必須得搶你的功勞了。

梵妃得到答案,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她退下。

柳依依送走主子回尚工局,封賞的太監早就在此恭候,雙手将宮牌奉上,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拜見掌珍大人。”

“快快請起。”柳依依挨個扶起來,遣散他們,握着春棠的手往裏走。

“你可別像他們似的跪來跪去,我怪不适應。”

春棠拒絕:“那怎麽行,女官大人是大人,我只是奴婢,宮裏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柳依依拗不過她,折中想了個法子,只許她在外人面前這麽喊,私下裏依舊是姐妹相稱。

女官們有自己獨住的殿閣,柳依依是個八品女官,身邊伺候的人不宜過多,她幹脆遣散其餘人,只留下春棠。

“我不喜歡熱鬧,有姐姐陪着就好了。”

春棠拿她沒辦法,收拾好寝室,陪她去主殿向昭儀大人請安。

可惜來的不是時候,昭儀大人前腳剛被皇後娘娘傳去,不知何時回來。

柳依依将準備的心意交給伺候的宮女,囑咐她們一定要代為傳達。

女官的住處格外寬敞,床榻也是軟和的,比宮女所好了千萬倍。

柳依依所住的偏殿背陰,夏日炎熱還好,可是最近碰上陰雨天,處處都泛着潮濕。

幸好春棠心細,早前去讨了幹碳點着,烘幹屋裏的潮氣。

柳依依攏了攏外衣,有些畏懼雨水帶來的寒氣,朝手心哈了幾口熱氣再拿針。

“你在繡什麽?”

春棠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柳依依抿了口,暖流順着喉嚨一直淌到心裏:“護膝。”

“夏天還沒過去,怎麽想起繡護膝了?”

柳依依眨眨眼,支支吾吾道:“就……就是閑來無事,打發時間呗。”

春棠顯然沒那麽好騙,一語道破:“送給那個小侍衛的?”

她見柳依依沒有反駁,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是掌珍大人,往後行事要謹慎小心再小心,萬一被人拿捏住把柄怎麽辦?”

柳依依自然知道她是為自己好,但是要跟顧子衿斷絕來往,恕她做不到。

春棠知道這丫頭固執,丢下句“好自為之”,便去搗騰碳火了。

晚間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天氣冷的駭人。

柳依依惦記着要跟昭儀大人問安的事,于是早早出發,去醉汀軒。

哪知顧泠比她來的還早,正逗池中的魚兒打發時間。

柳依依蹑手蹑腳地靠近,想從背後給他個驚喜。

結果手指還沒碰到他的肩胛,就被顧泠迅速擒住手腕,借着巧勁轉了個圈兒,變成他在背後抱着自己了。

柳依依掙紮未果,臉燙的通紅:“手疼。”

顧泠趕緊松開,心疼地吹了吹,連聲道歉。

柳依依拿出繡好的護膝給他,嗫嚅道:“宮裏動不動就要行禮下跪,時間長了膝蓋疼,所以我給你繡了對護膝。布料是我托庫房姑姑特地留的,不悶。你…你快收下罷。”

都說娶妻應娶賢,顧泠覺得自己眼光真是不錯,竟然讨到這麽個嬌俏的夫人。

他聽話收下,慢慢靠過去,兩個人的手藏在袖中相握,一時誰都沒有再開口。

蟬在草叢中扯着嗓子胡亂叫,柳依依的心也被攪的稀爛,她稍微動動手指,卻被顧泠攥的更緊。

聽見他說:“你的手,好嫩。”

“什麽呀!”

柳依依終于忍不住推開他,臉紅地滴血:“登徒子。”

“冤枉,”顧泠湊過去,“我牽的是自己未過門的夫人,合乎禮數,不算登徒子。”

柳依依嘟囔着:“少自作多情,誰說要嫁給你了。”但手還是任他牽着。

常年習武的人掌心難免磨出繭子,柳依依硌得慌,纖細的手指慢慢滑過他的掌心,認真地研究。

顧泠低頭看見她腰間別着的宮牌:“恭喜,雖說是八品女官,但在內宮也能享福了。”頓了頓,故意使壞喊“掌珍大人”逗她。

柳依依果然蹙眉:“你快別這麽叫我,別扭死了。”

哪有人得了榮華覺得不自在的。顧泠哭笑不得:“多被人叫幾次就适應了。”

他眼睛一轉,又開始哼唧着賣慘:“往後你平步青雲,享有無盡榮華,而我只是宮裏不起眼的小侍衛,到時……”

“大不了我養着你。”

柳依依不喜他喪氣:“我都答應跟你好了,絕對不會出爾反爾的。”

笑話。他堂堂七尺男兒怎能依托女子過活。要養也是他養夫人才對。

不過……

顧泠循循善誘:“若是我做了錯事呢?”

柳依依沉思片刻,道:“只要你不移情他人,就能原諒。”

她拍拍顧泠的手背,笑:“其實我這人很好哄的。如果真的生氣了,你就把兔子抱來,或者買點好吃的糕點,我就開心了。”

真好。顧泠張開手臂環住她,補上句:“取暖。”懷裏的人果然不掙紮了。

兩人這樣靜靜地待了會兒,柳依依總害怕被人撞見,但又不好直接推開他,腦袋轉悠着找話聊,于是想起今日在宮女那兒聽來的皇家緋事,試探着問:“你知道永康王爺和王妃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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