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思君知不知
思君知不知
宮女從寬袖裏拿出封信,還有半塊玉佩,說老姑姑再三囑咐,務必要親手交給掌珍大人。
柳依依來不及時間悲恸,連忙打開,只看了一眼,便臉色驟變。
她佯裝淡定,讓面前二人退下,對春棠道:“快準備準備,我要去見永康王爺。”
內宮女子無故不得與外臣見面,柳依依只托春棠說了一句話,就讓永康王爺不顧規矩,将人請到偏殿見面。
可她心裏卻惴惴不安,僅憑一封信和算不得信物的半塊玉佩,便如此冒失的闖來。
此事又涉及皇家顏面,容不得丁點過失。
如果顧子衿知道,免不了要狠狠痛罵她一頓。
柳依依正在殿中緊張地踱步,突然聽到外頭有人通傳。
永康王爺方下早朝回來,衣襟被雨水沾濕。
太監們蜂擁而至,舉着傘給他遮雨。
永康王擺擺手,問:“那女子到了?”
“回王爺的話,在偏殿候着呢。”
他颔首,屏退左右,獨自進入。
民間談起永康王爺時,常與太子殿下做對比。單外貌來講,前者風流倜傥,後者冷若冰霜,雖都是難得的俏公子,永康王爺卻在氣度上更勝一籌。
柳依依感興趣的卻不是這點。
Advertisement
永康王爺不言不語時,蹙起的眉間竟然有幾分顧泠的影子。
“把東西呈上來。”
柳依依猛地回神,忙不疊将信箋遞上,再退回屏障外。
永康王嗅了嗅,發現是用太醫院包藥的紙張寫得。內容字句懇切,許多部分甚至能與他當年在江南時的經歷重疊,作假的可能性不大。
再加上那女子遞來的半塊玉佩,與夫人身上佩戴的相同,據說是離家時母親贈予的護身符。
于是永康王更加相信,喜不勝收:“你可知寫這封信的人現在何處?”
柳依依垂下眼睑,斂去哀思,道:“回大人的話,是庫房的老姑姑,她托伺候的宮女将這兩樣東西交給下官。可惜老人家偶感風寒,今早不幸過身了。”
好不容易抓住的希望立刻破碎,永康王沉默了一陣兒,示意她先退下。
柳依依欲言又止,還是放心不下。
若師傅真的是王妃生母,那王爺身為皇子,娶繡娘為正室夫人不說,他會不顧皇貴妃和整個皇室的顏面,将王妃的身世昭告天下嗎。
她實在拿不定主意,只能詢問春棠。
“依奴婢所見,王爺定然不會。”
她猶豫了下,覺得說法太過絕對,于是改口道:“也說不準。對于王妃繡娘的身份,天下百姓早已經心照不宣,此事如果真的掩蓋不住,影響應該不大。”
“民間的說法那是民間的說法,隔着千裏遠,天家自然不知曉,”柳依依振振有詞,“天家只知道,王妃現在是張氏的義女。在這個節骨眼上傳出當年江南搶親的事兒,豈不是打了皇上的臉,打了已故皇貴妃的臉,更讓整個皇室蒙羞。”
春棠覺得有理:“大人想怎麽做?”
柳依依嘆口氣,無計可施。
于公,她不該為了滿足師傅的遺願棄皇家顏面不顧,作為女官,這是失職。于私,她不該只顧官家體面,忘記師傅的養育之恩,作為徒弟,這是不孝。
柳依依煩悶地跺了跺腳,道:“去禦花園東側的醉汀軒。”
有困難找顧子衿,無形之中竟成了她的習慣。
此時,離兩人以往約定見面的時間還早,柳依依将用作暗號的布條,挂在亭子旁的老槐樹的枝丫上,期待他來時看到。
剛要走,碰上個慌慌張張趕來的太監。
柳依依見他渾身都被雨水澆透了,讓春棠送把傘過去。
太監立馬跪下謝恩,看了眼她的宮牌,試探地說:“奴是聽風閣伺候的太監,名喚元寶,是……”
他差點脫口而出“太子”,幸好及時剎住,尴尬地咧開嘴笑:“敢問大人,您可是內宮的柳掌珍?”
柳依依一聽是太子身邊伺候的,也猜出個大約。
果然,太監見她應聲,立馬道:“是顧侍衛讓奴來的。他跟太子殿下去江南巡查,怕一兩個月趕不回來。讓您保重,勿記挂。”
這顧子衿真是生了好大一張嘴,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們違反宮規麽。
柳依依又羞又惱,臉漲得通紅,從寬袖裏拿了錠白銀做封口費。
元寶連忙拒絕,笑地隐晦:“奴與顧侍衛關系和睦,大人就放一萬個心,奴絕不會胡亂傳的。”再說,敢造謠未來的太子妃,太子不得宰了他。
柳依依臉紅的越發利害,趕緊将他打發走,自己晃神差點從石階上跌下去。
春棠一把将她拽住,吓得直嚷:“大人可還好?”
“無礙。”柳依依拍了拍胸口,緩了口氣,又開始犯愁。
當年師傅大難不死,一路逃到北方,想方設法的進宮打聽王妃下落。蟄伏整整十年才等來機會,卻不幸死于天災。
與王妃相認,是她畢生的心願。
如今師傅屍骨未寒,她不能如此薄情寡義,為了那虛無的君臣道義将這些統統抛之腦後。
柳依依思及此,心緒安定不少。
春棠見她終于舒展眉間,知道這是有了主意:“大人怎麽想的?”
柳依依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先看看永康王爺的态度,再考慮。”
春棠知道她自有一番打算,于是不再多言。
*
眼看臨近繡娘擢考,天氣還是陰雨連綿。
春棠生怕她招惹黴氣,每日都用艾草煙熏房間,為圖好兆頭,連吃食都命小廚房成雙成對的送來。
柳依依哭笑不得,勸過多次,春棠卻固執地很,偏不聽。
她只好作罷,繼續手裏的刺繡。
誰知春棠又開始唠叨:“您都連續繡了好幾天了,當心眼睛。”
柳依依道:“宮裏不能私設祠堂,我只能繡經幡為師傅祈福來生安康,也希望她老人家保佑自己能順利跟王妃相認。”
“您不為自己求福嗎?”春棠問。
柳依依搖頭:“擢考靠的是個人本事,我準備了這麽久,如果真沒中,也不遺憾。”
春棠一聽趕緊“呸呸呸”,使勁跺了幾下腳,仿佛這樣就能把黴運全部踩碎,雄赳赳氣昂昂的:“明日就開考了,不許您說這麽喪氣的話。”
這人真是越來越孩子氣了,柳依依噗嗤一笑,連聲答應。
臨睡前,柳依依将昭儀大人賞賜的綢緞鋪在屏障上,以作明日刺繡考試用。
誰知滅了燭火,她輾轉反側許久無法入睡,心裏慌得不行。
柳依依從枕頭下摸出那塊玉佩,指腹摸索出底部的“泠”字,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兩人相識的日子。
他們的相遇,離別,重逢,水到渠成,美好的讓人懷疑是老天一手策劃好的。
柳依依翻了個身,面對窗子投進的月光,細細觀察玉佩。
片刻後又低笑出聲,仿佛看到了他的眉眼,冷清清的,卻會說最讓人羞.臊的話。
柳依依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些,喃喃道:“顧子衿,若你下次再不聲不響的就消失,看我怎麽收拾你。”說完不解氣,直接将玉佩扔到身後看不見的角落裏。
月光透過雨霧顯得越發朦胧,床榻上,一只嫩手悄悄從被褥裏伸出來,看都不看,便準确抓住了玉佩,然後迅速縮回去——
算了,這次先原諒你。
*
繡娘擢考辦得低調,應試者到時直接去相應的殿閣,彼此互不相識,連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第一輪筆試環節結束,考生們在殿外等候結果,成績出來後刷去大半人。
考試殘酷由此可見。
經過了五關考核,到最後刺繡環節時,僅剩三人争奪頭籌。
柳依依無法幸免疲乏,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強打起精神下針。
她抽到的題目不算刁鑽,也是自己擅長的內容,所以并沒有費太多力氣。
擢考結束的鑼聲敲響,所有人放下手中的針線,等着昭儀大人和司正大人評判。
皎月挨個看過去,滿意地點點頭,道:“今年的繡娘都是可塑之才,淘汰哪個本官都于心不忍。”
司正大人也附和:“确是。”
兩人商量後拟定名單,由昭儀大人公布成績。
柳依依手心攥出冷汗,緊張地眼前泛黑,終于聽到她開口:“拔得頭籌者——”
“柳依依——”
一瞬的恍惚過後,殿內外同時響起兩陣歡呼聲。
昭儀大人笑道:“考核成績要交給皇後娘娘過目,應允後方可領取宮牌,不過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你只要耐心等待便可。”
随即招呼宮女們端了賞賜進來,柳依依謝過恩,三兩步跑出來,将春棠抱了個滿懷。
兩人皆熱淚盈眶,激動的無以複加。
春棠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奴婢就知道您一定可以的。”
柳依依狠狠地點頭:“除了師傅,我還要再給魏姑姑繡副經幡,她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一定會高興的。”
還有顧子衿,她恨不得現在就将這份喜悅與之共享。
仿佛為了應景,天上停了雨,烏雲也飄走,難得露出點日光。
柳依依眼前突然泛黑,不适的感覺逐漸厲害。
她誤會是太過緊張導致的眩暈,可眼睛連着太陽穴的部位驀地爆發出撕裂的疼痛。
柳依依忍無可忍,捂着腦袋哀嚎幾聲,栽倒在地,徹底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