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品婕妤
二品婕妤
兩人一來二去,憑寥寥幾句話便将皎月的罪行坐實,此事又涉及皇帝安危和西域蠱術,衆目睽睽之下,豈能容皇後一人做主。
遂下令将人即刻捉拿歸案,皇後借口疲乏遣散衆人,将此事交給太子去辦。
柳依依謝恩,撐着膝蓋起身,在漆黑中虛無地抓了把,竟真握住雙手。
這人帶着她避開擁擠,從偏門離開。
一路上安靜得很,柳依依能聞到雨後清新的甘草味,還有熟悉的檀香。
她隔着衣袖攥了攥那人的手,輕聲問:“到哪兒了?”
“醉汀軒。”
說完,兩人都笑了。
顧泠先開口:“怎麽認出來的?”
柳依依俏皮地眨眼:“心有靈犀罷,反正抓住你的手時,我就猜到了。”
柳依依窩進他懷裏,方才壓抑的不安和緊張全部在瞬間化為烏有。
微風刮着細雨飄進亭子裏,顧泠将懷裏的人整個護住,保證她接觸不到外頭的半點涼意。
柳依依的眼睛看不到,只能嘗試用指尖試探着感知他的存在。
當冰冷的觸感順着鼻梁滑落時,顧泠才知道她在殿內的鎮定自若全部是裝出來的。
顧泠沒有放任她繼續,手掌包裹住她的,慢慢捂熱,輕聲哄:“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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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害怕的,但是知道你在,我就又不怕了。”
柳依依笑嘻嘻地揚起小臉,鼻尖無意間蹭過他的下巴,顧泠一僵,立馬扣住她的後頸低聲警告:“好了,不要亂動。”
不明所以的柳依依還算懂事,立馬規規矩矩地站好。
雨越來越大,刮過枝丫發出怖人的聲音,但柳依依縮在顧泠懷裏,竟生出種閑适安然的感覺:“子衿。”
“嗯。”顧泠低頭,恰好碰上她仰起頭來找自己的耳朵。
女子溫熱的唇邊擦過耳廓,帶着似有若無地喟嘆聲:“能活着見到你真好。”
世間沒有一個男子能扛得住這番軟言軟語,懷裏嬌嫩如花,細腰盈盈一握,無限觸感都被放大。
顧泠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偏過頭去找那片薄唇,突然聽見她嘟囔:“真是沒想到,成太醫關鍵時刻如此靠譜。”
話題轉變的太快,還帶着另一個男子。
氣氛霎時扭轉。
顧泠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臉,只得将那抹見不得人的心思藏起來,作罷。
或許是心有餘辜,又或許是兩人有段時間沒見,今日柳依依破天荒地沒催他回去,也不再畏縮着怕人發現,像有無數話要講。
自然,顧泠也願意聽。
她說話時總帶着笑,眉眼彎彎,因為看不見,便時時要确定顧泠有沒有認真聽。
而事實是,顧泠一門心思撲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嬌豔紅唇上,漫不經心地回應:“嗯。”
柳依依氣惱地給他一拳:“我在問你的意見,你‘嗯’什麽?”
走神且被逮了個正着的顧泠尴尬地笑笑,還不忘呼呼她的嫩手,唯恐打疼了。
然後小心翼翼地狡辯:“雨聲太大,我沒聽清。”
柳依依:“……” 罷了。
她素來是個好脾氣的,更何況面對顧子衿,那更是一點兒性子都沒有了,于是極認真地重複一遍,是師傅和永康王妃的事情。
顧泠這才醒悟永康王叛變李密所為何故,不過她也是剛虎口脫險的人,還沒等緩過神就開始操心旁人身世,是該誇她本性善良,還是真的沒心沒肺。
“你在糾結什麽,嗯?”顧泠捏了捏她圓潤的耳尖,問。
君或臣,皇家顏面或個人恩情。柳依依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你随心而為就好,剩下的上天自然會幫你安排。”
這是什麽胡話。柳依依剛要出言反駁,察覺到他慢慢俯身過來,慌亂地想避開。
但顧泠這次未退讓半分,強硬地将她抓回來。
柳依依的呼吸随着雨滴瓦礫砸落的聲音無限延長,仿佛比在殿裏被誣陷時還要緊張,卻遲遲沒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動作。
難道在等她同意?
柳依依臉燒得通紅,慢慢地,試探着湊過去。
直到兩人呼吸交纏,她心道,這樣總可以了吧。
豈料顧泠直接用手捂住她的嘴巴,毫不猶豫地推開,調侃道:“這是在宮裏,你想什麽呢。”
什麽?
柳依依又羞又惱,明明是他先……
怎麽還翻臉不認人了呢。
偏偏她還瞧不見顧子衿的表情,但只用猜的就能知道定然充滿戲谑,于是更加惱火。
顧泠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人拉進懷裏,瞥見假山後探頭探腦的春棠和元寶,無奈地哄道:“快回去罷,否則來接你的宮女該被雨澆透了。”
“知道有人再看,你還不趕緊松手。”柳依依向後退幾步,耳朵紅了個遍。
顧泠今日莫名其妙被她看不順眼,心裏格外委屈,招招手将那二人喚至前處,順便制止要行禮的春棠,示意她保守自己的身份。
春棠了然于心,将人接走。
*
大雨滂沱,行宮深處不燃燈火,所到之處皆一片漆黑。
血跡順着門縫一路蜿蜒,被雨水沖到庭院裏。灑掃太監冒着大雨清理,唯恐沖撞內宮的大人們。
柳依依剛要邁進門檻,冷不丁被春棠拽了個踉跄,慌亂中扶住旁邊的柱子才穩住身形,可春棠結結實實地磕在石階上,疼得直哀嚎。
旁邊的灑掃太監看見,趕緊過來幫忙。
春棠扶着疼痛不已的腰肢抽氣,還不忘囑咐:“快給大人打傘,別淋着了。”
柳依依只恨自己看不見,摸索着抓住她遞過來的手,着急道:“摔哪兒了?疼不疼?”
“大人莫擔心,奴婢無事。”
說完,她扭頭想看看剛才害自己出糗的是何物,乞料地上腥紅一片,吓得她“啊呀”大叫:“是血!”
“你流血了?”
柳依依臉色駭然,立馬要傳太醫。
灑掃太監卻道:“大人莫要驚慌。幾個時辰前,這殿裏的前主子因為犯事兒,被皇後娘娘下旨削去官籍打入大牢,她悲憤之下觸柱而亡。鮮血順着門縫流到庭院裏,又經過雨水沖刷,眨眼的功夫就漫到了小徑上。”
春棠滿臉厭煩,道:“那你們還不抓緊打掃,晦氣死了。”
柳依依及時制止她,搖頭示意莫要多言,仔細避開地上的污穢之物進入殿閣。
入夏以來多雨水,偏殿內潮濕異常,根本離不開碳火。
春棠伺候她将浸濕的衣衫換下來,生好火,又要去準備洗澡水,還得去督促小廚房煎藥,忙得團團轉。
等她進來喂藥時,柳依依摸到她濕透的衣衫,發覺她竟然連換幹淨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心疼道:“不然,明日你去宮女所挑些機靈的人來幫忙,也免得如此操勞。”
“好。”
春棠怕她再唠叨,喂完藥匆匆去換了件幹淨外衫,再來伺候她沐浴。
溫熱的水霧袅袅升起,柳依依感覺自己要化成水珠融進裏頭,舒适地喟嘆聲。
春棠将她蒙眼的白紗解下,敷上藥膏,道:“新的宮女來了,可以去做灑掃的活,但我還是得留在大人身邊,否則保不齊哪天又像這般,您突然就被人帶走了。”
柳依依無奈地笑了笑。
又聽她嘀咕:“也是奇怪。按理說昭儀大人是皇後娘娘親信,怎麽會甘心放過您這個替罪羊呢?”
柳依依将大殿內發生的事情大致告訴她,春棠恍然大悟:“想不到成太醫關鍵時候還挺靠譜的。”
說完,便詢問她,要不要再添些新的幹玫瑰花瓣。
柳依依困倦地點點頭,靠在木桶邊緣休憩。
昭儀大人是個聰慧的女子,不過這份聰慧輸在魯莽和嫉妒上。
她若想害自己,大可不必親自動手,這樣反而更容易讓人懷疑到她身上。
人人都知,皇後娘娘雖管治內宮,卻鮮少插手六局之事。
而庫房隸屬于尚工局,財寶綢緞進出都要經過掌事姑姑之手,就連天子下令賞賜,也得記上一筆,如此才不會出現岔子。
昭儀大人雖找人做好假賬,卻沒料到庫房的老姑姑是她親師傅,早早便将庫房的備份記錄給了她。
原是想讓她熟悉事務所用,沒料到竟無形中救了她一命。
柳依依悠長地嘆出口氣,隐隐感覺到乏累。
自打她入宮起,無數的陰謀算計便從未停止過。
如果說她先前還心存僥幸,不願與宮中勢力為伍,但今日的事情無疑給她當頭棒喝。
當初她軟弱無能,牽連魏姑姑致死的事情恍如昨日,每每回想起來都痛徹心扉。
而今她又為求自保,不惜得罪皇後,雖然僥幸躲過一劫,但不知哪天災禍又會降臨。
所以她不得不強大起來,尋個值得依靠的主子。
“泡的時間夠久了,再待下去身體怕遭不住了。”
春棠幫她将眼上的藥膏擦拭幹淨,然後換好新的寝衣。
被窩事先被暖爐烤得暖烘烘的,柳依依一鑽進去,渾身的乏累立馬得到釋放,等不到春棠熄滅蠟燭便沉沉的睡去。
*
或許真是上天開恩,柳依依剛思慮過此事,沒幾天便有人帶來好消息。
先是皇後允了她昭儀的官職,緊接着自己所繡的“百鳥争鳴”得到鄰國君主喜愛,來信與長寧國交好,并決定冬日時派世子來合議,以示誠懇。
皇上一高興,直接升她為二品婕妤,管理六局事務。
殿裏熱熱鬧鬧的,各類金銀珠寶目不暇接。
宮女所的掌事姑姑特地挑了幾個機靈的送來,腆着臉準備巴結巴結新上任女官,誰知門檻都沒邁進去,便被看門的太監趕了出來,說女官眼睛剛好,還需靜養,不便見客。
掌事姑姑不滿地癟癟嘴,将宮女們扔下,嘟嘟囔囔地離開了。
春棠将她們平日負責的事情交代好,撩開主殿的簾子進去。
裏頭彌漫着濃重的藥味,嗆得人直咳嗽。
她趕緊将薄荷葉遞到柳依依鼻端,道:“成太醫,你這法子能不能行啊?”
成茂忙着碾碎藥材,随便應付着哼唧了聲,然後混在一起端到桌上。
柳依依只聞了聞,便開始犯惡心:“成太醫,這藥好苦啊。”
“大人,苦口才是良藥。您快喝罷,奴婢把糖糕都備好了。”春棠勸她。
柳依依盯着面前這碗冒着怪味,黑不溜秋的湯藥,十分猶豫。
這幾日由成太醫負責,她的眼睛逐漸有好轉跡象,不過,一但接觸日光,還是會出現頭暈目眩的情況,于是成太醫又增加了些藥材,可以幫她更快恢複,避免耽誤平日事務。
柳依依捏住鼻子,一鼓作氣地吞咽下去,還沒等着喘口氣便被塞進來一塊清甜的糕點。
春棠比她還緊張,問:“苦嗎?”
她搖搖頭,砸了咂嘴:“這糕點真香,是小廚房新做的嗎?”
春棠看了眼收拾東西的成太醫,湊到她耳邊小聲嘀咕:“是顧侍衛送來的。”
子衿?柳依依聽見他的名字眼睛都亮了:“他來過了?你為何不告訴我?”
春棠尴尬地咳嗽兩聲以作掩飾,先将成太醫送走,聽他唠叨些注意事項,然後再進屋。
“大人,您往後收斂些,別在人前提……”
春棠抿了抿嘴,突然沒膽子再說一遍“顧侍衛”,唯恐太子從哪個犄角旮旯蹦出來要她的命。
“我知道啦。”
春棠剛要唠叨她要注意身份,不可随便自稱,便見人一溜煙兒從殿裏蹿出去。
她趕緊抓起桌上的白紗,邊追邊嚷:“大人,成太醫吩咐了,您不能接觸強光,得遮住眼睛啊。”
好不容易攆上人,才知道她如此着急竟然是為去醉汀軒找太子。
春棠登時覺得無語:“大人,這光天化日的,您不怕被人發現?”
“我就去系個綢帶,他看到了,晚上自然會來。”柳依依狡黠地眨眨眼,聽話的接過她手中白紗要系上。
突然聞見股惡臭,柳依依胃裏劇烈的翻騰,險些将灌下去的湯藥吐出來。
她嫌惡地蹙起眉頭:“這是什麽氣味?”
春棠也不知,只見許多宮女被帶着往宮門去,個個垂頭喪氣,仿佛要去上刑。
領頭的姑姑看見柳依依,趕緊下跪行禮。
她免了禮,好奇地問:“前方在做什麽,好難聞的氣味。”
主子問話不可不答。
姑姑為難地看了眼四周,确定無人,才道:“太子殿下有令,将罪人皎月的屍骨挖出來,在宮門處炙烤。內宮八品以下女官和所有宮女太監,二十人為一組,前去觀賞一個時辰,謹記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