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鳳冠霞帔
鳳冠霞帔
有些人就是表面看着風光，內心實則慌亂不已。
顧泠時不時暗中瞥兩眼柳依依，試圖在她的表情中探尋到丁點不愉快的跡象。
女官落座在屏障後，縱使有人前去獻酒，她也不肯出面示好。
顧泠如坐針氈，終于等到大夥兒散去，他同皇上皇後請完安，立馬沿途追上人。
柳依依也是忍了許久，只是礙于宮中人多眼雜，總是要給太子留點面子的，故而一路憋着不發火。
“咳，”顧泠心虛地出聲，“本王還以為大人今日會膽怯呢。”
柳依依不買賬，冷哼道：“臣确實目光短淺，屬實登不上大臺面，叫殿下看笑話了。”
他本想安慰人，可話說出口就變了味兒。
顧泠懊惱地譴責自己嘴笨，趕緊轉移話題：“今日大好的日子，大人不如随本王前去禦花園賞賞景色，然後再到聽風閣另設宴款待，大人意下如何？”
“不如何。”
柳依依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就煩躁，直接拐進院子裏，站在高階上攔着人不讓進。
“宮女所是內宮之地，太子殿下多有不便，還是請回罷。”
顧泠自然聽出來她的逐客令，企圖再掙紮，結果柳依依直接命人落鎖，将太子拒之門外。
此事不出小半日就傳遍了內宮，人人都說，太子讨到個狠厲的太子妃，還沒成皇家兒媳呢，就敢如此放肆了。
可再瞧瞧那位生來尊貴的太子殿下，非但不惱，還整日上趕着去女官所吃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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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真是讓人摸不透。
皇後娘娘自然也知道此事，于是命青黛帶着各式珍寶去看望未來太子妃。
雖打着商議婚禮事宜的旗號，但言詞中多有勸誡她适可而止的意思。
柳依依每次都好聲好氣地答應，可就是不照做。
不過這事說到底就是顧泠的錯，誰叫他一直瞞着自己身份，騙了人家姑娘這麽久。
可二人馬上就要舉辦大婚，皇後總擔心這個疙瘩不解開，會影響成親後的日子，于是又派永康王妃去勸。
這日正趕巧柳依依要試婚服，永康王妃便留下幫她出出主意。
柳依依對服飾的花紋和樣式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發現不妥的地方，她便親自動手修改。
王妃笑道：“大人雖看着惱怒殿下，其實心裏還是在意這門婚事的。”
“在不在乎的又能怎樣，難不成臣還能抗旨不遵？”
王妃屏退左右，也不跟她繞彎子，直戳了當道：“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仔細說說，要怎麽才能原諒殿下。眼下大婚在即，你總不能不情不願的就嫁過去了罷。”
柳依依停下手裏的針線，破不滿地噘嘴：“誰讓他沒句實話，藏了這麽久，都不告訴我。難道還怕我對他圖謀不軌不成？”
就是！這兩兄弟果真是流着相同的血，心裏忒能憋事了。
王妃默默吐槽完永康王，還記得此行來的目的，道：“那說明你還是在乎太子的，就不能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機會有，但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握。”柳依依說完這句，便拒不再回應與他相關的事情。
這方王妃來送過信兒，顧泠為難地來回踱步，怎麽都想不到機會在何處。
永康王看熱鬧似的淨出馊主意，又是送吃的又是送首飾，竟是些俗物。
連顧泠都忍不住吐槽他：“怪不得你這麽些年都哄不好自家夫人，出的都是些什麽破爛主意。”
顧泠雖嘴上不屑，但這會子逮住點機遇就要努力。
誰知無數奇珍異寶送過去，非但沒得到個好臉色，還被她連人帶禮直接轟出來了。
于是兩人一直僵持到大婚當日，柳依依一襲紅衣，鳳冠霞帔，美得不可方物。
永康王妃親自為她蓋好蓋頭送上轎子，出了正宮門，迎親隊伍自前方迎過來。
太子府在宮外最繁華的街道，此刻兩旁聚着來看熱鬧的百姓。
官家派人沿途灑些碎銀子讨個好彩頭，于是百姓夾道相迎，恭喜道賀聲響徹雲霄。
晌午時烈日高照，不知為何，天上的喜鵲也趕來湊熱鬧，圍着新娘的轎子叽喳叫個不停，随行的姑姑笑道：“看來天上的神仙都派使者來祝福這段姻緣呢。”
直到太子府門口，新郎官來轎前接新娘。
柳依依剛探出頭，緊接着被顧泠攔腰抱起，四周看熱鬧的人群中立馬爆發出陣陣喝彩。
柳依依蓋着蓋頭，瞧不見外面的景象，但只聽動靜便羞得滿臉通紅，小聲斥責：“快放我下來。”
顧泠根本不聽，抱着她跨過火盆，直接進院拜堂。
一旁看熱鬧的永康王湊到夫人耳邊低語：“瞧不出大哥平日如此冷淡的性子，竟也有如此急不可耐的一日。”
王妃斜他一眼，道：“你以為自己又比太子好到哪兒去。”
永康王仔細一想，也對，洞房花燭夜乃人生三大樂事之一，此時不急何時急。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輕易放太子回去享受溫柔鄉了。
永康王帶着幾個不懂事的皇子，在院外将人攔個正着，又拖又拽得拉他到大殿去吃喜酒。
顧泠這會兒哪有這個心情，他就等着兩人獨處時，能跟依依好好解釋番，于是又想開溜。
乞料這群人趁着吉日連規矩都不管，非要他一桌桌的喜酒喝過來。
顧泠這會兒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前院亂的一塌糊塗，後院卻安靜祥和。
柳依依獨自坐在房中，頭被繁重的發飾壓得擡不起來，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她忍了半晌，還是叫了伺候的丫鬟。
汐月端着酒水進來，瞧見太子妃悄悄掀開角蓋頭尋摸榻上的桂圓紅棗吃，她走過去幫忙剝開，遞到蓋頭下。
柳依依嚼了兩口，卻越發覺得餓，想問有沒有別的什麽東西止餓。
她掀起蓋頭瞅着面前的丫鬟，半晌，驚呼道：“你是本妃剛進宮時，想跳湖自裁的那個宮女。”
“王妃竟然還記得奴婢。”
汐月幫她将蓋頭蓋好，遺憾屋裏沒什麽糕點類的吃食，便陪她說說話轉移注意力。
“當時奴婢家中出現變故，爹爹和阿娘都過世了，唯一的弟弟也被賣去抵債，不幸染上天花夭折。奴婢去向主子告假想回鄉置辦親人後事卻被責罰，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多虧王妃出手相救才能保住一命。後來太子殿下憐憫，便将奴安置在府中。太子和太子妃的此等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難忘。”
汐月又幫她剝了個桂圓，繼續說：“太子殿下為人正直，相貌俊朗，才德兼備，與太子妃正般配呢。”
“是嗎？”
柳依依嚼着桂圓肉，順手摸過來時捧着的蘋果啃了口，含糊不清道：“在本妃眼裏，咱們太子就是個心智未全，愛騙人的小混賬罷了。”
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
柳依依立馬将蘋果扔去一邊，手忙腳亂地蓋好蓋頭，老老實實坐好。
顧泠被灌了不少酒，整個人卻冷靜如常，一雙漆黑瞳孔不動聲色地在榻上的人身上轉了圈兒，示意汐月退下。
燭火随着關門時帶起的風搖曳幾下，随即歸為平穩。
屋裏頓時陷入寂靜。
柳依依清楚地聽見他靠近的腳步聲，緊張地攥緊衣裙，順着蓋頭下狹窄的視線範圍看到紅色的長衫衣擺緩緩靠近。
然後停在與她幾步之遙的地方。
顧泠無措地抿了抿唇，道：“為夫先給夫人掀開蓋頭。”
他取來挑子，從小習武拿劍的手竟然控制不知地發抖。
美人兒額間貼着蓮花花钿，赤紅襯的膚色白皙，眸子随着蓋頭掀起的動作移動，一雙杏眼清澈可人，波光潋滟。
顧泠心猛地漏了一拍：“夫人好生美。”
“油嘴滑舌。”柳依依羞澀地別過臉去。
他一襲紅色長衫，墨發高高绾起，精致且淩厲的線條被昏黃的燭火柔化許多。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眼裏的柔情都蒙上層隐晦地寓意。
柳依依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動下，本想躲開他，誰知顧泠會錯意，直接貼身坐過來。
這下避無可避，四目相對，她慌張地眼神亂飄。
屋裏的溫度直線上升，顧泠将她逼到角落，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臉側。
柳依依渾身僵硬，不知是該推開還是由他繼續。
“別緊張，”顧泠手指拂過她發頂的飾品，呢喃道，“靠近點，為夫幫你摘下來。”
“嗯。”
柳依依聽話地貼近，整個人被他的懷抱包裹了三分之二，周圍全是熟悉的溫熱感，還有淩冽的檀木香氣。
頭飾并不繁雜，但顧泠怕把她弄痛，便小心翼翼地拆。
柳依依手腳不知該往哪兒放，羞得耳尖泛紅，低聲問：“好了嗎？”
“快了。”
顧泠将拆下的發釵扔去旁的椅子上，而後計上心來，長臂一攬直接将人扣在懷裏，令她動彈不得。
“依依。”他缱绻地喊。
柳依依咬着唇，不肯答應。
“夫人。”
顧泠下巴抵在她肩上，妥協似的問：“給為夫一個解釋的機會好麽？”
都嫁到太子府來了，難道還有反悔的餘地？柳依依拍拍他的背，吭聲：“嗯。”
“當初為夫奉聖旨南巡，歸來途中遇刺，被夫人救下。你我二人日日相對，無話不談，為夫日漸生出情愫。就算夫人将來沒有進宮，我也有意去向聖上讨旨娶你。”
“只是朝堂之事陰險異常，我是長寧國太子，平日裏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盯着，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你生來自由爛漫，背負着師傅的使命，為夫實在不願将你牽扯到這些腌臜事中，故而隐瞞下自己的身份，并且小心謹慎不讓旁人察覺到你我的關系。”
“我本以為這樣便能護你周全，殊不知終究是将禍端引向夫人，”顧泠捏捏她的小手，萬般愧疚，“宮裏的流言和春棠一事，我已派遲淵去仔細查過。原是戶部大人李密知曉你我二人的關系，誤以為為夫勾結內宮女官威脅他的地位，故意為之。”
顧泠面露愧疚，嘆道：“為夫想，若皇家之愛必須臣服于權力，那将夫人庇佑在太子之權下，豈不是萬全之策。可惜醒悟太晚，讓夫人被牽連受了太多苦。”
柳依依捂住他的嘴巴，細長的眉間蹙起，格外不悅：“不許這般說自己。”
“夫人放心，往後的日子，為夫定拼上性命護你周全。”
顧泠眉眼彎彎，捉住她的手心輕啄下，問：“夫人可還生氣？”
“氣！”
柳依依故意嘟起嘴巴，嚷道：“我從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像個傻瓜似的，還擔心你會被宮中流言牽連導致仕途不順，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顧泠笑而不語，去拿了方才帶來的糕點：“夫人說自己生氣時只要有糕點和小兔子就好，可惜兔子被母後借去玩兒了。若夫人想要，明日為夫便……”
“好啦。”柳依依憋不住笑起來，咬了口糕點，唇邊沾了些殘渣。
顧泠用指節蹭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動，似乎在等待，但最終沉不住氣，慢慢靠近，有做壞事的苗頭。
“等會兒。”柳依依立馬用手臂撐開他。
顧泠眼尾泛紅，手上動作不停，卻乖順地用眼神征詢她的意見。
“還，還沒說原諒呢。”柳依依小聲嘟囔。
瞞了這麽久，像她這般聰慧，若是真起疑心，輕易便能看破謊言。
偏偏她被顧泠哄得暈頭轉向，愣是沒半點猶豫。
平白糟丨踐了自己的真心。
柳依依越想越氣，張嘴在他肩頭狠狠咬了口，竟有些血珠滲出來。
顧泠卻覺不到痛似的，樂道：“大婚之夜，夫人還是好好享受，莫要在動怒了。”
簾帳頂在眼前劇烈晃動，柳依依慌得喘不勻氣，但氣勢半點不減，威脅道：“明日醒來，你小心！”
顧泠餍足地眨眼：“任憑夫人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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