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

柳依依一剎那失去全部感知,提着裙擺沖出小院,慌亂中不知将燈籠遺失在何處,四周一片漆黑,教人無法辨別方向。

很快她就被顧泠追上,狂風肆虐中,只有這人的懷抱是暖的。

可僅存的溫熱對她而言卻猶如寒冷刺骨,戰栗不止。

“依依。”

成婚之後,兩人鮮少再喚彼此的字,曾經缱绻的愛意如今聽起來竟如此可笑。

柳依依生生被逼紅了眼眶,喉嚨像哽住塊巨石,不上不下,噎的難受。

“依依。”

他又喊了聲,像生出執念,手臂越環越緊,但再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依依感覺到脖頸處有溫熱滲入,她停滞了瞬,苦澀道:“殿下這又是何苦。當初你鬧着要娶我,好不容易遂了願,又煞費苦心将孩子......”

話題戛然而止。

柳依依覺得自己多說一個字都是錯。

天知道她有多盼望能懷上顧泠的骨肉,她飄零許久,如此也算真正有個落腳的家。

但就是這個她捧在心尖上,日夜耳厮鬓摩,情話纏綿的夫君,親手毀了她的念想。

柳依依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滲出來。

“殿下可是對這門親事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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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

顧泠心疼到無以複加,掰開她的手掌,仔仔細細地盯着,恨不得就此看到她心裏去。

柳依依通紅的一雙眼,淚水争先恐後的湧出來,絕望又期許地問:“那夫君為何要給妾身喂滑胎藥?”

顧泠一時語塞。

柳依依性子細膩,凡事總愛往心裏藏,若讓她知道因自己的身子導致無法保住胎兒,定然會心中郁結,更難痊愈。

思慮千遍,顧泠覺得或許讓依依怪他,總好過自己折磨自己。

但柳依依瞧他垂着眼睑不言不語,心裏也明白大半,拼命地掙開他的懷。

“依依,”顧泠鉗住她的腰肢,不由分說地将人拉回來,“不論你信不信,沒了孩子,本王的痛苦未比你少半分。”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這樣做。

柳依依輕蔑地笑笑,終究是帝王家無情罷了。

不合時宜的孩子會成為他太子之位的絆腳石。如果哪天她也阻礙了他制霸天下的路,是否也會被如此輕率的處理掉。

柳依依攥着他的衣袖,虛無地嘆出口氣:“妾身累了,殿下請回罷。”

晚秋時候陰雨連綿,讓人覺得到處悶着股黴酸味兒,而山裏的空氣卻十分清新。

周邊的草木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行人撐着油紙傘拾級而上,偶爾碰上大戶人家擡着轎子來,便匆匆躲到一邊去,不慎踩進水坑裏,濺的裙擺滿是水漬。

再往前山路陡峭,轎子便擡不上來了。

轎夫擇了處空地,讓貴人們步行上山。

顧泠顧不得撐傘,趕快到轎邊攙扶她下轎。

看着周遭人多,柳依依忍着沒拂他的面子,從寬袖中掏出塊手帕,示意他擦擦肩頭落得雨水。

顧泠受寵若驚,咧開嘴笑笑:“雨越下越大,咱們先去亭子裏避避,再上去可好?”

“不必了。”

柳依依招手喚來汐月撐傘,自顧自走到他前面,不想同他再多說一句。

見狀,永康王妃給太子使了個眼色,趕緊追上去。

“你大病初愈,腿腳倒是比我還利索。”

王妃已然有些氣喘,嘟嘟囔囔着說些“要加強鍛煉”之類的話,柳依依也只是颔首,臉上連笑意都見不着。

她兀自閉了嘴,能惹得脾氣如此溫順的夫人生氣,不曉得太子究竟做了甚麽混賬事。

到了寺內,因雨下的太大,無法舉行法事,住持先安排住處讓他們稍作休憩。

雨天涼氣重,顧泠挂念她的身子,本想讓元寶前去看看,但最終沒忍住還是親自扣響了門。

開門者是汐月,見太子忙不疊的往裏請。

顧泠卻不動:“太子妃睡下了?”

汐月往裏瞧了眼,搖搖頭,道:“永康王妃剛走,夫人說她累了,正準備歇下呢。”

屋裏燃着熏香,她素來是極不愛香的,但最近睡得不安生,只能借此來激發困意。

門“支呀”聲阖上,周遭沒有半點動靜,許是汐月也走了。

柳依依不再假寐,想起來把小衣服繡完。

結果撩開簾子就看見顧泠站在桌邊,目光深沉地盯着籃子裏的東西。

柳依依一把搶過來護在懷裏,警惕道:“妾身只是繡來玩玩,殿下難道連這個都不許?”

“不會。”

顧泠攥着衣袖的手指輕微顫抖,試探着想抱抱她。

結果是毫不意外地被躲開。

柳依依抓起瓷碗,将湯藥一飲而盡。

曾經如此懼怕苦澀的人,現在格外豪爽的抹了把嘴角,恨不得立刻攆他出去。

“殿下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就不能來看看你?”顧泠反問。

柳依依冷哼:“自然是可以的。殿下是何等尊貴,想做的事想說的話,哪有人......唔。”

這個吻來得久違又熱烈。

男子在這方面向來都是占據高處,她是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沒幾下就被嘬的意亂情迷,手臂環着他的脖頸,才不至于滑到地上去。

柳依依一面懊惱自己不争氣,一面痛恨他的表裏不一。

這人有說不盡的情話和使不完的招數令她繳械投降,可骨子裏又流着冰冷地血,連自己親生骨肉都容不下。

柳依依看着方才混亂中被扔在地上的小衣服,屈辱感更重,哽咽道:“殿下到底把我當什麽了?想要就要的玩物嗎?當初成親時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還說什麽要報恩。如今我竟分不清殿下所說的恩情到底是什麽。”

“早知殿下是這樣的人,妾身當初就不該......”

“早知道本王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你當初就該任我死在雨中。是嗎?”

“是。”柳依依故意說狠話刺激他。

顧泠知道這是氣話,可從她嘴裏聽見,還是鑽骨子的疼。

于是讪讪地松手,将地上的小衣服撿起來放回籃子裏,半晌,低低道:“好生養身子。”

柳依依鑽回簾子裏,并不搭理。

晌午天終于放晴,行完喪儀,外頭探路的小厮來回話,說山間滿是青苔,趕路非常危險。

眼看着天色漸晚,太子下令衆人在寺中整頓,明日再啓程。

顧泠從她房裏回來後,便懊惱自己态度不好,于是坐立難安,這會子等到人都散開,想去找她陪個不是。

可柳依依根本不理他,裹緊披風,随永康王妃去屋裏取暖了。

元寶道:“殿下,奴已經安排妥當了。”

顧泠颔首,示意他帶路。

路過外院拐角時,正巧碰上端着水果來的汐月。

元寶暗中向她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明白。

他倆關系頂不錯。

這小丫頭看着乖巧,其實是個張狂的,脾氣簡直跟春棠如出一轍。

太子派人徹查府裏跟公主私交的下人時,那人見行跡敗露,欲翻牆逃跑。

她直接拎着棍子将人從牆頭砸落,連遲淵都被吓在原地。

太子妃對她有救命之恩,元寶又從小跟在太子身邊。看着主子消極,他們也不好過。

于是一拍即合,決定幫主子們消除嫌隙,重續良緣。

此時柳依依還在暖閣中發呆,并不知道她心裏的小九九。

汐月将葡萄剝好,放在盤子中遞到她面前。

永康王妃剛好說到寺裏求簽的事,她鬥膽接上主子的話,道:“奴還聽過個說法。如果祈願誠懇,擇一良日,從長階一直登到山頂,三跪九叩,便能心想事成呢。”

王妃雖沒什麽祈願,但對她的話還是頗感興趣:“太子妃倒是可以去試試。”

柳依依荒唐地笑:“我可沒有什麽奢求。”

“此言差矣,”王妃半開玩笑,“姻緣簽就免了,求個子孫滿堂,夫君仕途順當,身體康健還是很有用的。”

子孫滿堂。柳依依擺弄玉佩的手一頓,笑不出來了。

她因湯藥的緣故本就容易犯瞌睡,從王妃房裏坐了會兒,便起身告辭。

寺院裏有種遠離塵世的安靜,令人身心都跟着放松下來。

路過長階時,她又想起汐月的話,可天上又飄起小雨,逐漸有下大的趨勢。

柳依依正躊躇要不要去,便見汐月跑去跟小師傅讨來油紙傘,撐在她頭頂,露出勝利般的笑:“太子妃就算不是祈福,去看看風景也是好的。”

“你這個機靈的小丫頭,原來方才的話都是說給本妃聽的。”

柳依依也不想回去面對滿屋寂靜,欣然答應。

走到半途中,滂沱大雨便砸下來。

元寶撐着傘跑到太子身邊,使勁喊,企圖蓋過噼啪的雨聲。

“殿下,雨越來越大了,您還是回去罷。”

顧泠眼神清冷,不管不顧的繼續向前走。

他從不信神,如今卻心存僥幸,希望誠心真的能感動上蒼,再給他一次機會。

為他的夫人,也為他尚未出世便過身的孩子。

顧泠剛要跪下去,身後突然伸過雙手将他扶住。

柳依依舉着傘,滿臉驚恐:“夫君這是做什麽?”

難不成他也聽說了傳聞,所以來此,可他又求的什麽呢。

柳依依從袖中掏出手帕,仔仔細細地幫他擦拭臉上的雨水,突然問:“如果孩子在,他的眼睛會不會像你?”

顧泠垂下眼睑,桃花眼尾上挑,含情脈脈。

他渾身濕漉漉的,雨水順着緊繃的下颚線沒進衣領,卻沒有半點狼狽,反倒增添抹魅惑之意。

柳依依堪堪移開目光,将傘塞給他。

轉頭剛要叫汐月,發現剛還在旁伺候的兩人已經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她這才醒悟,什麽傳聞,什麽求福,根本就是胡編亂造的,目的就是為了給他們制造獨處的機會。

顧泠伸手撥開她額角的碎發:“想明白了?”

柳依依沒好氣:“殿下知道還來上當。”

“嗯,任何一點希望都不能放過。”

顧泠将她拉進懷裏,用鬥篷裹住,暖意瞬間四溢。

懷裏熟悉的檀木香,手臂環住的精壯腰身,實在太過久違熟悉。

柳依依委屈地癟嘴:“殿下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對不對?絕對不是因為孩子擋了你的路,對不對?”

自私冷血。

弑殺骨肉。

這絕不是顧子衿的作風。

可當時柳依依的怒火占了上風,她就算心有懷疑,也不想主動去讨個解釋。

顧泠抿了抿唇,眼神越過她的發頂看向林子。

“不是因為這些,那,那是因為什麽。”

柳依依抓着他的衣襟,努力仰起頭,唇邊擦過他的下巴,細微的觸感引得顧泠不得不低頭看她。

垂在身側的袖中滑出利刃,他微微側頭,含住柳依依的耳尖,像極了情人親昵。

只是言詞與氣氛大相徑庭:“抱緊我。”

“嗯?”柳依依沒懂。

顧泠用舌尖勾勒着她的耳廓,哄着她緊緊貼向自己,眼神始終盯着林子裏若隐若現的黑影,殺意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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