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今天是兒童節，楊老師到學校就讓讀早課的同學們停下朗誦，她喊班長到講臺，讓他把帶過來的糖果分發給同學們。
她的學生在兒童節這天，怎麽能沒收到糖果。
楊欣買的是青蘋果味的水果硬糖，在家先分裝成十顆一小包，她帶兩個班級，加起來五十六個學生。
水果糖不貴，幾百顆糖花不了她幾塊錢。但她的學生們家庭都普通，家長可不會花錢給小孩子買禮物，即使是一兩分錢，也不舍得。
所以等糖果發下去，講臺下的學生們眼裏全是開心，重新恢複早課朗讀時，聲音更加響亮。
放學時，有學生回家，立馬把楊老師送給她們的糖果告訴家長。
方麗麗就是其中之一，她是家裏的老大，放學回家就開始幫家裏搬柴火，給家裏的豬剁豬菜。
她跟媽媽說完糖果的事，她媽媽就直接讓她拿出來。
“這麽多糖果，你得分給弟弟妹妹，這兩顆是你的，剩下的就留給妹妹。”
“怎麽哭喪着臉，不願意啦？爸爸媽媽每天養你們多辛苦，這點糖果分給弟弟妹妹怎麽了？”
“哭什麽哭，你不知道你哭起來多醜？行了，趕緊去把豬菜給煮了……”
除她之外，也有其他學生的糖果被家長拿走，美名其曰要跟弟弟妹妹一起分享。他們不敢獨占這些好吃的水果糖，就只能忍着媽媽把糖果拿走。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班長方李濤就不僅不用拿回家，他爸爸還從鎮上給他買了小汽車玩具。
不過方李濤不是很喜歡小汽車玩具，覺得有點幼稚，他想要新的《格林童話》全套。
聽到兒子想要童話書，方李濤他爸就打算明天回鎮上的時候給他買回來，他心情才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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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路的童話書便是找他借的，他家裏有個屬于自己的小書架，裏面都是各種各樣的兒童書，還有外國兒童名作。
方同路是數學代表，兩人關系很好。
方李濤下午回學校，就把自己的那份水果糖分給周圍的同學。
“我不吃這個。”
“家裏的牛軋糖我都不喜歡吃。”
“牛軋糖就是花生跟牛奶做的，味道一般般吧，我喜歡曲奇餅幹，我表舅有時候從港城回來會給我帶曲奇餅幹。”
……
他總是有新奇的東西，學習成績又好，會給同學們分享東西，在班級裏很受同學們的追捧。
等上課鈴響起，方李濤湊過來小聲跟同桌方同路說話：“你要看《格林童話》嗎？”
方同路眼睛瞪得老大：“你有？”
方李濤不好意思地搖頭：“我沒有，但我爸爸說今天會給我買。”
他托着下巴歪着頭，“等我看完我就借給你看。”
“嗯嗯！”方同路很激動，他要有新的故事書可以看了。
……
下午放學，方同路跟方巧娥沒有多耽擱地立馬跑回家，今天不僅是兒童節，還是大哥第一天去鎮上上班的日子，全家人都很期待大哥下班回家。
等他們到家，天色還早，周慧岚在編草鞋，小孩子貪玩愛跑，草鞋容易壞，時不時就要換新的。
做草鞋最麻煩的當屬搓草繩，用幾根稻草夾在掌心拼命地來回摩擦，直到擰成一根細細掰不斷的繩索。
“嫂嫂我們幫你搓。”
兩個小朋友加入到搓草繩隊伍裏，四只小手不一會就被搓得通紅起來。
周慧岚看着心疼，小孩子的手心嫩，這樣用力搓很容易傷到皮膚：“好啦好啦，你們別幹了去寫作業。”
“嫂嫂你還沒做完。”方巧娥不想走。
周慧岚沒繼續讓他們幹活，去屋裏那針線活出來，告訴他們就剩下縫草鞋，接下來沒有他們幹的活。
兩人這才跑去寫作業。
牛娃不走，牛娃依舊趴在旁邊津津有味的看着周慧岚做草鞋。
他今天跟周慧岚去方二嬸家，方二嬸拿餅幹給他吃，好好次！
他帶了一塊回來，打算留給爸爸。
是噠，只有爸爸有，小叔小姑都沒有份。
牛娃鼓着腮幫等啊等，爸爸就是沒回來，他耷拉着嘴角去拉周慧岚的手：“姨姨，爸爸……爸爸沒回家。”
周慧岚停下手中動作：“時間還早着，爸爸還沒下班。”
方應禮六點下班，坐的是六點半的班車，最快也要快八點才能到家。
夏天天黑得慢，可等到快八點，天基本已經全黑。
現在天還是亮着的，離八點還有很長，小孩子餓得快，總不能等方應禮回家後才吃飯。
牛娃嘴饞，等不到爸爸回來，盯着手裏的餅幹，沒忍住地吃掉啦。
周慧岚見狀，就打算先給小孩子做點吃的墊墊肚子。
家裏沒什麽吃的，周慧岚在櫥櫃裏翻找一會，找到小半袋去年的紅薯粉，紅薯粉煎餅黏糊糊的，這會大家都喜歡用來做一種叫做“三角油果”的小吃。
只有祭祖的時候才會做，主要用糯米粉加紅薯粉，裏面包大豆餡，條件好點的會包黑芝麻餡跟花生餡。
現在的白砂糖貴，一般家庭都是用糖精來代替糖，可祭祖的東西不能馬虎，所以以前每家每戶都會留糖票，等到大祭時買白砂糖回來做祭祖時拜的祭品。
現在不用糖票也能買到白砂糖，用白砂糖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
原身家還是用糖精的，夏天熬綠豆甜湯會加一些，喝着甜甜的很解暑。
“三角油果”做工麻煩還很浪費油，周慧岚沒想過做這個，她打算用紅薯粉做蘿蔔粿。
蘿蔔抽絲，加幾勺紅薯粉，再加一點鹽，砸幾顆花生進去，用鐵鍋倒一點豬油就可以煎成餅。
聞起來非常香，吃起來一點蘿蔔的辛味都沒有。
她煎好第一塊的時候，方同路他們就圍了上來。
方巧娥吞咽着口水問：“嫂嫂，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呀？”
他家以前就沒做過這種東西，她從沒聞過白蘿蔔有這麽香的味道。
周慧岚跟他們解釋：“是蘿蔔粿。”
她在外婆家吃過，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她還只有十一二歲，有次跟她哥去外婆家幹活打小工，休息的時候她外婆就給他們煎蘿蔔粿吃。
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這麽多年都還記得。這不，剛找到紅薯粉，她就想到了這個。
“喏，還有點燙，你跟牛娃先吃，記得別燙到嘴。”周慧岚把煎好的蘿蔔粿夾到碗裏拿給方巧娥。
說完她看向方同路：“下一個就到你。”
方同路不急不慢地點頭：“嗯嗯。”
他是小哥，讓妹妹跟牛娃先吃。
最後每個人都分到兩塊蘿蔔粿，周慧岚還給方應禮留了兩塊，放在鍋裏蓋上蓋子。
天氣熱，等方應禮回家應該還是熱的。
七點左右，家家戶戶炊煙袅袅，不少去農場生産隊的社員們回家。
外面響起陣陣熱鬧的腳步聲，家裏三個小孩在走廊門檻處翹首以盼。
方巧娥抿着嘴擔憂問：“小哥，為什麽大哥這麽晚還沒回來。”
方同路皺着他的眉頭，像個大人一樣告訴妹妹：“泊山鎮離我們家很遠。”
“有多遠呀？”
“不知道，應該很遠，需要坐車。”
“坐車呀，那肯定很遠咯，大哥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上班，不能去農場嗎？”
“……”
方同路也不知道，但他之前聽班裏的同學說，他爸爸就是去鎮上上班，每天都能帶好吃的飯菜回家。
他有點期待，但不敢現在就跟方巧娥說，怕大哥沒帶東西回來，妹妹會失望。
等天幾乎全黑，方應禮到家了。
他後面半段路程幾乎都是用跑的，停下腳步喘着氣，整個後背全是汗，看得周慧岚心驚肉跳。
周慧岚道：“快拿毛巾擦下，怎麽用跑的，這得多累？”
早上方應禮出門時她心裏還特別忐忑，擔心今天的工作不順利，現在看到這情景，難免有點擔憂：“是工作不好嗎？”
“不是……工作挺順利的。”方應禮擺擺手，一邊擦汗一邊平複着呼吸，看着關心盯着他看的幾個小朋友，一手一個摸摸頭。
“想着快點回來就用跑了。”
他在走道喘得差不多了，就進屋喝水，見大家夥眼神都亮晶晶地看着他，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班車到農場汽車站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出頭，天漸漸昏沉下來，他還有幾公裏路要走，要是用走的到家肯定摸黑，還不如用跑。
倒沒想到讓周慧岚誤會以為有什麽事。
周慧岚聽後，摸了摸垂在耳邊的碎發，輕聲道：“明天你出門帶上手電筒，不要跑着回來了。”
要不這得多危險。
從農場到紅湖村有一段路是沒有人煙的，運氣不好可能會遇到豺狗出沒。豺狗遇到落單的人，會跟在人後面，找機會咬人的屁股，等人沒法逃跑，就把對方的脖子咬破。小時候就有不少家長這樣吓唬不聽話的小孩，說不聽話就丢出去給豺狗吃，小孩子就不敢不聽話了。
現在的豺狗沒以前多，偶爾碰到一兩只，要是有手電筒，還能把對方吓跑。
即使這樣，大人走夜路都會結伴出行，擔心遇到像豺狗的兇性動物。
“如果我們家有自行車就好了。”周慧岚嘆口氣，這樣下班就能早點到家。
方應禮笑着安慰：“沒事，很快就會有的。”
他沒繼續這個話題，問周慧岚他們吃晚飯了沒有。周慧岚說給他們煎蘿蔔粿吃，還說給他也留了一份。
“蘿蔔粿？”方應禮詫異。
他沒吃過這玩意。
但一見到周慧岚把蘿蔔粿拿到他面前，才知道這東西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不止樣子沒見過，吃起來味道也很神奇。
自帶辛辣味的白蘿蔔，就這麽在鍋裏煎一煎，甚至不需要什麽調料，只要一點鹽，還有花生就行。但味道吃起來卻格外的香。
方應禮全吃完，舔舔嘴唇誇獎：“真好吃。”
“對了，我也給你們帶了東西。”他趕忙打開紅軍包，将兩個飯盒拿出來，“食堂的晚飯，我打包回來了。”
夏天溫度高，快兩個小時飯菜還是溫熱的，方應禮拿給周慧岚，讓她倒進盤子，讓大家把飯菜分着吃。
接着，他讓方同路他們湊近。
“我給你們帶禮物了。”
方應禮把早就準備好的小禮物拿出來，他給方同路跟方巧娥買的是卡通橡皮擦，還有一盒十支裝的鉛筆。
橡皮擦五分錢，鉛筆一支三分錢，這些東西加起來剛好五角錢。
“哇，是孫悟空！”方巧娥興奮地拿着橡皮擦喊道。
方應禮買的卡通橡皮擦，上面印的正是《孫悟空大鬧天空》裏面的卡通形象，便是因為這個，這塊橡皮擦還貴了兩分錢。
方巧娥把它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不舍地說：“大哥，我好喜歡這個橡皮擦，我都不舍得拆開用了。”
方應禮見不得她這樣，用力揉揉她的頭發：“用完大哥再給你買新的。”
“好！”方巧娥嘴裏應着，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把橡皮擦放進文具袋裏，她還有一小塊舊的橡皮擦，想先把舊的用完。
給牛娃買的是彩虹棒棒糖。這東西是城裏傳來的新玩意，其實跟水果糖很相似，不過是加了食用色素，但賣價更高，一根彩虹棒棒糖就快要趕上十支鉛筆。
牛娃頭一次收到禮物，還是一支看起來特別漂亮的棒棒糖，他抓在手裏揮舞着，開心轉圈圈。
“棒棒糖！”
“棒棒糖！”
“棒棒糖！”
牛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小叔小姑，把手裏的棒棒糖舉到他們的面前，高興地喊：“棒棒糖！”
嗚嗚，他們也好想要。
牛娃見狀，立馬把棒棒糖抱緊到懷裏，爸爸說了，這根彩虹棒棒糖是他的。
但是，這是叔叔跟姑姑，如果他們要的話，可以給他們舔一下。牛娃小小的腦袋裏，艱難地想到個好辦法。
“牛娃放心，我們不吃你的棒棒糖。”方同路盯着那根彩虹糖眨眨眼，他雖然很想知道這糖是什麽味道，但這是牛娃的。
而且他們也收到了大哥送到的禮物，心裏都很興奮。
“可以舔一口。”牛娃不舍地小聲說。
這彩虹棒棒糖有拳頭那麽大，方應禮是不可能讓牛娃一個人全都吃完，他抱起牛娃，語氣緩和地說道：“我們要分開吃哦，爸爸幫你敲碎，然後我們每次只吃一塊，好不好？”
牛娃糾結地皺起小眉頭，他不太想把自己的漂亮棒棒糖敲碎。
那樣就不好看了。
“要是不敲碎，你吃過後剩下的明天就要壞掉了。”方應禮吓唬他，“明天就有螞蟻偷偷吃你的糖，你怕不怕。”
牛娃抱緊爸爸的脖子，吓得喊道：“怕！”
想到不敲就會被螞蟻吃掉，牛娃心急起來地催促喊：“爸爸，敲！敲！”
“行，爸爸給你敲。”
方應禮放下牛娃，拿過他手裏的彩虹糖，打算用布包着用菜刀敲碎，也不能敲得太碎，這樣不好撿着吃。
他盡量把糖都敲成不規則的拇指頭大小，只取一塊拿給牛娃，其他都用幹淨的布包起來。
周慧岚端着飯菜走進來，出聲喊：“晚上不要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沒有，就一塊。”方應禮笑着說，拉過腮幫鼓鼓的牛娃，喊方同路他們過來吃飯，“我從食堂帶來的，有五花肉炖白菜，還有香菇炒幹筍。”
五花肉炖白菜，沒有加任何醬油着色，看着不好吃，但是味道比起原身家裏以前做的飯菜，已經算很不錯了。
他不愛吃，但小孩們看到都“哇”地驚呼出聲。
有肉吃耶！
他們高興地端着碗圍坐到餐桌上吃飯。
至于香菇炒幹筍，就是用新鮮的香菇直接下鍋炒，帶着點微微辣，但對于他們來說還行，這點辣度不算嗆人。除了牛娃不敢吃，周慧岚跟倆兄妹都吃得很歡。
看他們吃飯很有食欲，方應禮看着看着就吃了不少，帶回來的米飯，有一半全都被他吃進肚子裏。
.
到晚上，等周慧岚哄完孩子睡覺，兩人到前堂說話。
兩人各坐在桌子兩邊，桌上的煤油燈黑煙袅袅，将兩人的身形拉得修長，周慧岚微垂着額頭，雙手放在腿間，方應禮這個時間點叫她出來，肯定是有重要話要聊。
等了等，她都沒等到方應禮開口，不由地擡起頭看向他。
坐在背光處的方應禮一半臉隐在朦胧胧的夜色裏看不清，周慧岚只看到那高挺的鼻梁渡上一層金色的光，他面色糾結，似乎在斟酌着怎麽開口。
又等了一稍，對面終于有動靜，周慧岚心裏提着的嗓子松了松，側耳傾聽。
接着，她就聽到方應禮緩緩問道：“小慧，你出門怎麽不戴草帽？”
“……啊？”周慧岚猝然擡頭看他。
方應禮道：“夏天紫外線強，不做好防曬措施很容易曬傷皮膚，皮膚也會變得更黑，還是戴草帽比較好。”
他今天下午在泊山鎮逛一圈時發現，很多女性出門都會戴草帽，那種麥稭編織的草帽，搭配各種時尚元素，有系彩帶，有系蝴蝶結，還有牛仔風……
林菲戴的草帽就很大膽，她在帽子上系了一條镂空的蕾絲花邊，看着更加洋氣。
這樣的風格不适合周慧岚，方應禮都想好了，自己以後出門就不戴草帽了，家裏那頂草帽就留給周慧岚。
他把挂在門邊的草帽拿下來，打算找根漂亮的布條系在帽子上。
“碎花不好看，家裏有米黃色的嗎？”方應禮找了一圈沒找到喜歡的，便去問呆在原地的周慧岚。
周慧岚：“……”
她有點不敢去看方應禮的眼睛：“你突然弄這個做什麽啊？”
讓她怪不自在的。
“我覺得這樣挺好看。”方應禮在針線盒裏找到幾條看起來不錯的花布，放到桌面讓周慧岚自己挑選，“你喜歡哪條，我們就系哪條。”
“會被笑話的。”周慧岚抿着唇，拘謹地低下頭。
方應禮不解：“為什麽會被笑話？”
周慧岚改抿唇為咬唇，見方應禮的眼神太過純粹，似乎真的不理解為何會被笑話，她心中嘆氣：“只有城裏人才會弄這些新花樣，村裏人都不這麽弄的……”
她頓了頓沒再繼續說。
有幾次她穿白襯衣出門，都被村頭老榕樹下坐着的幾個老人指指點點，說她不檢點。
周慧岚不明白，她哪裏不檢點了。
不就是白襯衣嘛，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穿，而且她又不是只穿白襯衣，她裏面是會穿小背心的，根本就看不到什麽。
可即使這樣，方應禮家那幾個老嬸子偶爾看到她，還會勸說她在家不要穿什麽衣服，哪裏哪裏不好……
“算了吧。”周慧岚看向那草帽，有那麽剎那她很想選擇方應禮挑的那條米白色帶子，跟草帽确實很搭，系上後應該會很好看。
方應禮可太了解那幫老榕樹下愛八卦又嘴碎的老人是什麽樣的嘴臉了，原身就是因為這群人，才會氣急攻心病倒，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麽莫名其妙地穿越過來。
但是，沒想到這群人這麽過分！
連這樣的話都能随便亂說，要知道這句“不檢點”對于這個時代的女性有多大的影響，甚至有可能因為這句話被家裏的男人打罵，被公婆嫌棄，還會被村裏其他人指指點點。
簡直……簡直太氣人了！
方應禮氣罵道：“媽的，他們怎麽那麽閑，閑就去下地幹活，簡直長舌婦都沒有他們會編排人。”
不行，他得找機會去問問這幾個人的兒子，他們的爹媽是不是身體健康，要是健康就去找活幹，人閑着是會生病的，還會出事。
周慧岚愣住，沒想到她的話會連一向情緒內斂的方應禮爆粗口罵人，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方應禮罵人，除了意外，心裏還是很高興他站在自己這邊。
方應禮自然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話有點不妥，他朝着周慧岚瞥了一眼，看到周慧岚沒因為他罵人而表現出不悅，便道：“小慧，你不要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就像我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待我的穿着一樣。”
“人都是活給自己看的，自己開心最重要。”
“你別拒絕我的提議，我剛才分明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條米白色的布條，我們把它系在草帽上吧。”方應禮慫恿道，“明天出門時，你就把它戴上，肯定很好看。”
周慧岚被他說得害羞起來，卻隐隐地開始期待：“真的能好看嗎？”
方應禮肯定回答：“一定好看！”
他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也沒哄過女孩子，但周慧岚不一樣，周慧岚是跟他一起搭夥過日子的夥伴。方應禮雖是獨生子，可他有堂姐啊，他堂姐是服裝設計師，偶爾會抓他去當野生模特，濡染一久，他對時尚圈裏的東西或多或少有點感觸。
哪怕達不到專業水準，但至少比一般直男強不少。
他給周慧岚搭配了米白色的裝飾，還用另外一條原身媽給方巧娥做衣服時剩下的小蘭花海藍色布條紮成蝴蝶結，用針線固定好形狀，拿給周慧岚看。
方應禮道：“你要是覺得戴米白色膩了，你就換這個蝴蝶結的。”
“這個蝴蝶結真好看。”周慧岚拿過手後，心情愉悅地在燈下照看起來。
原來方應禮還會針線活，真是意外。
兩人無所事事地聊了起來，聊着聊着，周慧岚突然興致勃勃開口：“應禮，我想要去叔公那裏找些活來幹，你能帶我過去嗎？”
她見過這位叔公但沒接觸過，還是跟方二嬸聊天時聽說這位叔公是個村裏的名人不說，人還非常熱心情，經常給村裏沒活幹的婦人介紹工作。當然他也不是随便都介紹的，一般去他那邊找工作的多多少少有親戚關系。
可他不收取任何的中介費，收也只收那些雞蛋蔬菜，錢是不收的。
周慧岚還聽到方二嬸說方大伯母就是去領了隔壁村做小工的活，每天有兩塊錢工資，這個活要幹十天，就是二十塊錢，都快趕上方應禮一半的工資了。
可惜她要在家帶牛娃，不能去忙小工，但她可以去領手工活，多多少少能掙些補貼家用。
一聽周慧岚想要找工作幹，方應禮自然不會攔着，這是好事啊，不管哪個年代，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只要手頭上有錢，人就能變得更自信。這是他樂意看到的情況，哪裏會不答應。
方應禮問：“有沒有想過做什麽手工活？”
周慧岚道：“聽二嬸說叔公那裏有車衣服跟縫衣服，咱家裏沒有縫紉機，這活肯定接不了。還有紮布花，這個我應該沒問題。”
紮布花是個細致活，原身他媽以前就接過不少次，這活量不大，要求還很高，給的價格也不算多，但依舊有很多人争強着要。
好在做的人多，趕工期也短，他叔公怕別人沒有活幹，每天都是少量多派，一人每天領50朵回去。
10朵布花一角錢，50朵就有5角，很多不能去幹小工的都很樂意做。
就是這活不常有，原身媽有幾次去太晚都領不到活幹。
時間不早，确定要做什麽後，方應禮讓周慧岚早點睡，明天出門前帶她去找叔公。
*
第二天，方應禮一醒，立馬翻身起來。
他揉揉發酸的小腿肚，把前堂收拾好。這會，周慧岚也醒了，她沒吵醒裏面還在睡的小朋友，跟方應禮簡單吃了碗粥，就一起出門去。
周慧岚邊走邊道：“我們不用帶點東西過去嗎？”
方應禮搖頭說不用，這位叔公雖偶爾會收東西，但也不是全都會收。
他打算等他發工資，再找個空閑的時候，去叔公家坐坐。
很快，兩人就到叔公家門口，現在時間還早，叔公家裏沒別人，就他跟兒子在吃早飯。
他兒子見到是方應禮來了笑着打招呼後，回頭喊道：“爸，你看誰來了？”
“誰呀？”叔公戴着老花眼鏡，頂着灰白的頭發，幹瘦，精神氣很足。
看到是誰來了，還罵了聲道：“你小子還記得來看我，哦？還帶人過來了，這位是……”
方應禮喊了聲“叔公”，接着跟他介紹起來，“這是小慧，我老婆。”
“嘿。新進門的媳婦喲，來來來，快坐下我看看。”叔公推了推眼鏡，笑眯眯道，“長得挺好一姑娘，怎麽就看上這臭小子了。”
方應禮眼皮跳了跳：“叔公，不帶這麽當面拆臺的。”
叔公氣呼呼：“就要拆你臺，我多少次讓你有空來看我，結果嘞，結婚都不請我去。”
“叔公，我哪裏沒有，是你自己說不舒服讓叔去的，現在反而賴我。”方應禮無奈地反駁。
叔公身形一滞，有點意外看向眼前的堂孫，覺得方應禮性情似乎有所變化。
“說說你怎麽過來了。”叔公斂起表情問。
方應禮直言道：“小慧想找點事做，我二嬸說叔公家裏最近有紮花。”
叔公點頭：“有，昨天剛來一批，還剩不少。”
說罷，他看向周慧岚，問她，“你做過紮花嗎？”
“沒有的叔公。”周慧岚有點緊張，“但我可以學，我學東西挺快的。”
叔公道：“那就好，等會教你怎麽做，行就領50朵回去，不過要在明早帶回來，要不然下次就不給你了，這是規矩。”
周慧岚當即同意，能在叔公這邊領活需要講究信用跟效率，哪怕是潑辣的方大伯母在叔公這裏，都不敢造次，生怕叔公下次有活不帶她。
交代了幾句，叔公就讓她去房裏，他兒媳在裏面忙，有什麽不懂可以問她。
他叫方應禮留下跟他說話。
就他兩人，叔公眼神犀利地看向他：“沒去生産隊了？”
方應禮目不斜視地看着他道：“嗯，謝專員給我介紹了份工作，現在我在泊山鎮糧食分局上班。”
叔公沉默。
數秒後，他沉聲道：“你算是有出息了。”
“謝叔公誇我。”方應禮露出八齒笑，就像普通晚輩那般，表現得沒有任何漏洞。
他終究不是原身，做不到原身那樣沉默寡言，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做，從一開始就做自己。
方應禮從沒掩飾過自己的性格。
但現在的人多是忙碌着自己的生活，每日勞作，哪裏有精力去在意別人。
即使覺得方應禮性情大變，但也沒有太多探究。
叔公心中有所疑惑，也沒有提出來，聊了兩句後便催促他趕緊去上班。
方應禮跟屋裏學做紮花的周慧岚打聲招呼後，笑眯眯地跟叔公再見。
*
來到局裏，方應禮就看到在打理架子的林菲。
今天林菲穿着一條顏色豔麗的鵝黃色圓點裙，細腰系着褐色的小皮帶，長發紮成高馬尾，綁着同色系的蝴蝶結發夾。
見到人進來，她回眸望過來，笑着跟方應禮打招呼：“早上好啊，方指導員。”
“林同志，早上好。”
林菲拿着抹布走過來，悠閑地靠在前臺櫃上，問：“方指導員吃了沒？我知道附近有家很不錯的早飯館，裏面提供小籠包，還有豬雜粥跟鹵汁粥。”
她口中說的鹵汁粥，其實就是熬得濃稠的白粥淋上鹵汁，兩碗白粥一碗鹵汁只要兩角錢。
如果再加一角錢，還能多一塊鹵豆腐。
鎮上很多人都挺喜歡這樣吃，便宜還管飽。
但林菲不喜歡這樣吃，她愛吃小籠包跟豆漿，有時候還搭配油條，這一套就要四角錢。
方應禮默默地咽口水，淡定道：“我吃過了。”
林菲遺憾道：“這樣呀，那你下次一定要去嘗試我說的油條豆漿，真的很香。”
“還有，你去吃可能會遇到局長，局長他最愛點小籠包，每次都要吃三疊，可能吃了……”
林菲越說越起勁，抹布都不拿了，直接丢在前臺上，按這架勢恐怕還能說很久。
方應禮瞥一眼牆上的挂鐘，往裏邁了一步，對她說道：“抱歉林同志，我要先去忙，下次有空再聽你說。”
說完連忙跑路。
林菲：“……”哎，好不容易逮到個看得順眼的人說話，怎麽就跑了。
方應禮到辦公室，先把窗戶打開，他的辦公室剛好對着後街，後街是居民樓，樓下有棵十幾米高的老楊桃樹。
樹上結滿淡紫色的花，一簇一簇地半隐半現地暴露在綠葉之間，每朵花蕊都很小，聞着有微弱的香氣。
方應禮呼吸放輕松地輕嗅一會香氣，回到辦公桌，打開抽屜，抽出裏面的記事本。
他翻開其中一頁，拿起鉛筆，腦海裏思索着回想昨天看到的田壟，用流暢的線條畫出來。
十幾分鐘，他把新一社區的水田分布圖給畫了出來，然後标注出來每個排水口。
等畫出來，方應禮看着這密密麻麻的排水口陷入沉思。
這也太多了……這要是遇到大暴雨，分分鐘就能把排水口給堵住，得花費不少時間才能疏通。
泊山鎮每年的雨季下雨量不少，他有點好奇以前遇到這情況，林國慶是怎麽處理的。
“叩叩。”
門被敲響，方應禮擡頭看到秘書站在門外。
見他看過來，秘書笑着說：“方指導員，局長叫你過去辦公室一趟。”
“嗯，我這就過去。”方應禮起身，沒有耽擱地直接跟着秘書去局長辦公室。
林局長在看昨天交上來的報告，糧食局要處理的東西不單單只有糧食，經濟作物也是這邊在負責。
最近不是農忙時間，但其他經濟作物陸陸續續地收繳上來，需要統計的數量可不少。
方應禮過來的時候，林局長正在看下面的人提交上來的花生産量數據報告。
這次的花生産量總體上升不少，也就是說陸專員提出來的新科技種植是有成效的。
方應禮走到辦公桌前，坐到沙發上，喊道：“局長。”
林局長放下手中的報告，視線掃了一圈說道：“方指導員昨天适應得怎麽樣？有什麽缺的你跟小秘說，他會給你安排好。”
方應禮一聽，眼睛微亮：“局長，我還差手提水杯，咱們局裏有嗎？這樣我跑外勤喝水也方便。”
林局長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提要求，愣了一下才道：“有，等會你到倉庫去拿。”
方應禮樂起來，連忙又問：“那局長我們出門有配自行車嗎？”
林局長面露難色：“……”
方應禮眼巴巴看着他：“昨天我去新一社區還好，離局裏近，走個二十分鐘就能到。但下水村那邊就不好走了，有好幾公裏，沒自行車太耽誤事了。”
“要是咱們局裏能配輛自行車就好了，我出勤方便，還不用生産隊隊長送我回來。”
林局長愕然：“你昨天讓新一社區的生産隊隊長送你回來了？”
“沒有呢。”方應禮微微羞紅起臉，“我不讓他送我，但我幫他們解決了排水渠堵住的問題，他一定要送我回來。”
“！”林局長立馬抓住重點，“那邊的田壟排水渠出問題了？”
方應禮沒有誇大問題，他把昨天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如實告訴了林局長，還說這個排水渠不止這個問題，設計也不對。
說到這裏，林局長就沒讓他繼續說，這個問題他早發現了。但是發現又能怎麽樣，還不是得照舊這樣将就着用，難不成重新砸了再搞一次？
錢哪裏來？人工誰出？耽擱農忙進度的話誰負責？
這裏面涉及到的問題太大，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糧食分局局長就能拍板确定的事。
但它看向方應禮的眼神多出一絲欣賞，這個年輕人眼光毒辣啊，這麽快就發現這排水渠設計有問題。
以前陸專員就沒有即使發現，還是後來連續幾次大倒灌，他才發現根本問題。
于是，他立即給方應禮批了自行車的條子，讓他到時候帶着購貨劵到供銷社領自行車就行。錢的事不用他出，到時候直接記在局裏，由局裏走公賬。
方應禮見好就收，沒再提過份的要求。
他拿着批好的條子離開局長辦公室，去采購部。有批好的條子，采購部很爽快地給了購貨劵。
拿到購貨劵，方應禮沒急着去供銷社，他可記得今天陳彬陳助理回來了，他要去見見這位陳助理。
陳助理的辦公室在二樓的左拐邊，跟方應禮的辦公室不是同個方向。
他不是單人辦公室，裏面有幾個工作崗位，陳彬的崗位在靠裏邊。
方應禮過來時，他正埋頭寫着什麽，沒發現有人過來，還是他旁邊的人扯他衣服才知道。
陳彬今天早上來上班就被人拉着說了不少新來報道的方指導員。大家說得最多的就是方指導員那不同尋常的穿着打扮，這會見到方應禮，他便知道這人是誰了。
陳彬立馬站起來，伸出手道：“方指導員，你好，我是陳彬，是你以後的助理。”
方應禮回握：“陳助理你好，我是方應禮，很高興以後能跟你共事。”
他收回手，淡淡地問道：“現在有空嗎？”
七月第一天，成功日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