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我還在寫報告,能等我半個小時嗎?”陳彬有點為難地眼神朝着自己的崗位上看,他剛就在寫報告,還沒寫完。

方應禮眼神好,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點頭同意了,讓陳彬忙完去他辦公室一趟。

“別太晚,我等會要出門,可能要你跟我一起過去。”方應禮看着他說,說完就離開,沒有多待。

旁邊的同事等方應禮走了,飛快地對陳彬使了一個眼色:“你傻呀,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想着找你錯處,你還上趕地拒絕。你以後日子可沒那麽好過咯。”

“……?”有嗎,陳彬撓撓頭,他怎麽沒有聽出來。

算了,還是先把報告寫完再說。

那人見陳彬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由地搖頭,這人沒救了,怪不得陸專員離開時沒有選他,而是選了另一個助理。

你看人家那位多勤奮,每天圍着陸專員周圍轉,誇起人來臉都能貼到地上。

哪裏像陳彬,就是個榆木腦袋,在局裏當這麽多年的指導員助理,至今沒法升職。

這次聽到陸專員離開要帶走一名助理,他們私底下都一致認為陸專員會帶走另一個。

果不其然,陳彬被留下來了。

現在,他還得罪了新的指導員。

這幾天估計就能聽到陳彬被新來的指導員罵的消息……

方應禮去了趟倉庫,找裏面的管理員要手提水杯。

管理員問他是要綠色的還是黑色的。

Advertisement

方應禮想都沒想就要了個綠色,笑容可掬地問:“有沒有貼紙?”

管理員目瞪口呆:“貼紙?啥貼紙?我這是倉庫,不是小賣鋪,你要貼紙得去巷裏小賣鋪買。”

然後方應禮就被他趕出倉庫,說他沒事找事。

方應禮委屈,問都不能問了呀。

沒有貼紙,他就用辦公室裏的削筆刀,小心地在水杯蓋子上刻了一個“方”字,然後跑去茶水間裏,洗幹淨裝白開水回來。

方應禮裝的是熱水,便打開蓋子放在桌上待涼。指導員的辦公室在局裏挺冷清的,沒事不會有人來打擾他,他就抽出泊山鎮田壟分布圖研究起來。

等水涼得差不多,陳彬拿着寫好的報告過來了。

陳彬坐下來,當即就把手中的報告遞過來:“這是最近一周巡視田地發現的問題,我把解決方案寫在右邊,對應每個問題點。”

說完他就停下來,靜靜看方應禮。

“泊山鎮田地出現的問題多嗎?”方應禮翻閱手中的報告,還不忘問他問題。

陳彬老實說:“不算多,就是有些村民覺得我們給出的處理方式不對,喜歡用他們的土辦法來解決,這點有時候會影響整個進度。”

“農民經驗豐富,他們靠天吃飯,有時候土方法不一定不管用。”方應禮一目十行,确定報告裏的問題不大還都解決了,便擡起頭來,“你們給出解決方法的時候,有跟村民商量過嗎?”

陳彬聞言皺了皺眉:“以前我是提議跟村民商量的,但陸專員說這樣很浪費時間,效率也慢就把這個步驟給省略了。”

方應禮問:“如果是排灌水的問題呢?”

陳彬愕然,還是老實回答:“這個問題一直是陸專員親自負責,我們協助處理。”

“也就是說你們是知道新一社區排水渠有問題很容易堵住排水口,但一直沒有跟人家的大隊長表明?”方應禮語速加快。

語音剛落,陳彬嗆住,久久沒有出聲地坐在椅子上。

“方指導員去過新一社區了?”陳彬喉間幹澀,看向方應禮,對方也目光冷靜地看向他。

陳彬呼吸一滞,名為心虛的情緒悄然撒上來,令他不敢跟方應禮直視。

新一社區的排水渠出問題不是新問題了,而是日積月累的老毛病。大家每次都心照不宣地假裝沒看到,到後面更是直接略過這個問題,連那邊的大隊長林國慶都沒告訴。

方應禮淡淡道:“我想知道你們以前是怎樣的工作流程,希望陳助理能如實告訴我。”

“……好。”

良久,陳彬垂着頭艱難開口。

其實這邊的工作流程很簡單,定期下鄉巡視田壟,詢問生産隊有沒有無法自己解決的問題,然後将處理好的事寫成報告,上交到陸專員的手裏。

陸專員會審核這些上交的報告,有不确定的問題會叫他們過來讨論,人多力量大,通常大問題都是靠開會解決的。

二樓右拐手邊有兩個會議室,小的那個就是他們經常開會的辦公地點。

當然,他們開會最多的問題是如何更加有效的提高各類糧食的産量。

陳彬提出來過幾次,每次都被陸專員給否決了,時間一長,他就更喜歡埋頭做自己的事。

至于開會得出來的那些數據,都被陸專員帶走了,一丁點都沒有留給方應禮。

方應禮:“……”

啊不至于不至于,他還沒有到渴求對方的研究成果的地步。

不過,能實踐出好的結果是很不錯的事情,證明這個陸專員是有本事的,就是人嘛……有待觀察。

得到這個結論的方應禮心情不錯,很真誠地提議陳彬跟他去新一社區。

陳彬眸底難掩詫異,但還是點點頭:“好,我做下準備就跟你出去。”

“對了,別忘開個外勤條。”方應禮提醒。

陳彬:“知道的。”

他一走,方應禮就把抽屜裏的購貨劵拿出來塞入到紅軍包,又将手提水杯一起放進去。

他走到櫃子前,在裏面拿出條幹淨的毛巾,還有桌上的筆記本,鋼筆,鉛筆……通通放到包裏。

陳彬拿着批好的外勤條回來,看到的就是方應禮背着個沉甸甸、鼓囊囊的紅軍包。

他大腦宕機了一下,就被方應禮拉着出門。

方應禮腳步飛快,語速也快:“我們先去供銷社,你有自行車吧?載我去一趟。”

“哦哦。”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陳彬連連點頭,加快腳步地跟上前。

他年紀不小了,今年過完年就要三十九歲,但在這個年紀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的方指導員面前,莫名地有點底氣不足。

特別是那直入眼球的目光,簡直要擊穿他的靈魂,他覺得這個人很可怕,但又不可怕。

似乎,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剛才的交談中,方應禮能感受到陳彬是有抱負的,但他沒有遇到一個好的上司,沒有舞臺發揮,再厲害的舞者也只能荒廢自己的舞技。

陳彬就是這樣的舞者,他在碌碌無為裏荒廢了十幾年,方應禮沒有信心将他撿起來,但他願意給這個老實憨厚的人機會啊。

沒辦法,誰讓他現在是指導員,他說的算。

陳彬騎着自行車載着方應禮到半路,恍惚想起來他沒問要去供銷社幹嘛。

他瘋狂踩腳踏車,氣息平穩地問:“方指導員,我們不是要去新一社區嗎,怎麽突然去供銷社。”

“等會你就知道了。”方應禮觀察着路上的行人,騎自行車的不少,除了鳳凰牌,還有不少其他普通牌子。

鳳凰牌自行車在這個時候是屬于高檔貨,不是有錢就能買的,還需要有購貨劵。

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價格不便宜,這會能賣到170塊錢左右,而普通牌自行車,一百塊錢就能買到。家境普通的,自然選擇後者。

因此,路上騎鳳凰牌的不多,陳彬騎的這輛就不是。

林局長給方應禮開的購貨劵是可以直接購買鳳凰牌自行車的,但是方應禮沒選,他進到供銷社,就要了普通牌子的。

方應禮對工作人員道:“麻煩幫我把賬記在泊山鎮糧食分局的公賬上,這個是證明。”

工作人員看了看證明,就給方應禮登記上。

一旁,陳彬見到這場景直接傻掉了,來供銷社買自行車還能走公賬?

“你你你……方指導員這是可以的嗎?”

方應禮對着他眯眯眼:“有什麽不可以。”

陳彬:“……”

不确定,但很震撼。

他暈乎乎地跟着方應禮走出供銷社。

看着旁邊的方應禮手中多出一輛自行車,推着到門口後,就不用他再載着他去新一社區了。

時間不早,這次方應禮沒有再耽擱,讓陳彬跟上他的速度,騎着自行車一同前往。

*

上田村。

村頭。

有不少人圍觀,對着田壟的方向指指點點地讨論起來。

“真的移苗了呀,我以為是說說。”

“這是誰出的主意,膽子真大,苗都返青還敢這樣搞,也不怕到時候毛都沒收起來。”

“你這話就難聽了,我打聽到是公社生産隊裏的社員提的,不過那人現在離隊了。”

“該不會是跑路了吧。”

“有可能,誰家敢這樣搞哦,簡直造孽。”

“實在是破壞糧食!破壞糧食!”

……

田裏,推着木板車運水稻苗的周葉聽到田埂上傳來的話,臉黑沉沉的十分難看。但他沒有對着田埂上的人罵回去,而是默默地繼續推着車,把從土裏挖出來的帶土小苗小心地放到板車上。

田壟土壤濕黏難走,木板車推動起來相當吃力,他的弟弟在前面幫他一起用力推。等放滿苗,就擡起來平放到空地。

現在晝夜溫差不大,方應禮說不需要搭建棚子,但還是要注意苗的平穩性,不要随意亂丢。

他爸就找鄰居借了對方曬糧的地,塞了兩包煙,對方就欣然同意借給他們用了。

現在,他們家的空地跟鄰居家的空地已經鋪滿水稻苗,還差一點就全部移栽完。

這只是剛開始,今天他們要把地重新深耕,将犁地層問題解決的同時,還不能将生土翻出來。

這對犁地要求很高,他爸親自下場,他們則是在後面抓緊時間,把前一天拔出來的苗栽回去。

時間太緊迫了,大家忙得昏頭轉向,別說喝口水,擡起頭都沒空。

還是周葉他媽拿吃的過來喊他們休息,他們才驚覺一上午的時間過去了。

周葉弟弟用井水洗了把臉,擦拭着汗水問:“爸,下午還能趕完嗎?”

周葉爸抽着煙,愁着眉:“我去找老李再借一輛犁地車,周葉你來推。”

他說的犁地車,是ILS_425型懸挂犁,人動推拉,有三個犁地輪,比牛省力,但也很吃力氣。力氣不大的話,跟容易被卡住反帶,越拉越吃力。但要是力氣大,就像是踩下坡的自行車,越來越快。

并不是家家戶戶都有犁地車,周葉家還是用牛犁地。這次要加快速度,用牛犁地速度更不上,才找村委那邊借用犁地車。

“行,我跟媽在後面種苗。”他弟道。

周葉鄭重看着他說:“你們種的時候小心一點,應禮說這個重新種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破壞根部。”

但方應禮又說,水稻苗沒那麽脆弱,讓他們不要太焦慮……

他能不焦慮嗎,這關系到他們家今年能不能收回糧的問題。一開始他堅信他們沒問題,可是這兩天村裏議論越來越多,他越沒有信心。

“唉呦!”

他忽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腦袋,不解地擡頭看向他爸的方向。

他爸揍他的拳頭還沒放下,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不好的罵道:“既然做了就要相信對方,你這樣扭捏摳臉的樣,別說別人,我看着都丢人。”

“爸!我不是擔心嘛。”周葉疼得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敲出包的腦袋,懷疑他爸下死手。

“哼,方應禮說得對,苗沒那麽脆弱,讓我們平放是為了不讓後面苗長歪,等種下去的時候注意點,後面應該沒大問題。”周葉爸對這次的移苗很有信心。

哪怕他心裏也很愁,但他不會像兒子直接表現出來,平白惹別人笑話。

……

上田村的另一邊,周牛正家,他家氣氛焦灼,家裏人最近幾天說話都不敢大聲。

這會,他周爸愁得在門檻抽了一個多小時的煙。

他昨天親自跑去岐江縣的糧食局,想要找謝專員想想辦法,結果連門都不給進。一問說是謝專員不在局裏,下鄉去了。至于去了哪裏被問的人一概不知,還讓他們不要在門口杵着。

他們說到底是鄉下來的,身上穿的衣服,還有言行舉止都跟城裏人格格不入。沒待多久,就引來好多人側目打臉,周爸還沒被這麽丢臉過,灰溜溜的離開糧食局門口。

可就這麽回家周爸不甘心,他家在岐江縣是有親戚的,買了禮物去探消息,親戚告訴他,還可以通過另外一個人找到謝專員。

那就是謝專員他舅舅,他舅舅沒有正經工作,只要給點錢,就可以告訴他謝專員的下鄉路線。

結果,錢給了,人沒見到。

後來一打聽,發現這人根本就不是謝專員的舅舅,是個小混混,專門訛錢的,被騙的人不少,他家這10塊錢是要不回來了。

周爸能不愁嗎……事兒沒解決,先搭進去二十多塊錢。

然後回家後發現,周葉他們家已經開始移苗了,還引來不少人圍觀讨論。

他告訴他這個老弟不要亂信陌生人的話,結果他這個老弟不僅聽不進去,還反過來勸他趕緊移苗耕地,氣得他當場甩臉子走人。

……

在泊山鎮的方應禮并不知道他離開上田村後還發生了這麽多事,他跟陳彬已經到新一社區。

今早早,林國慶就在社裏等着方應禮過來,讓本來坐在崗位上整理資料的文職人員誠惶誠恐,以為他做錯了什麽,隊長要在社裏親自坐鎮。

直到看到過來的方指導員,文職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隊長根本就沒有在意他!

林國慶看到人,揪住想要溜走的文職,對着他說道:“快去給方指導員倒茶。”

他早就提前準備好茶,就等着方應禮到來了。

沒想到這次方應禮不止自己來,還帶來了陳助理。

陳助理是老熟人了,林國慶簡單的跟他打完招呼,就目光熱切的停在方應禮身上:“方指導員,你終于來了,昨天還沒教我接下來的該怎麽處理。哦對了,所有排水口都通了,果然水流急了,現在都不用擔心壓線。”

“通就行,我沒有什麽好交代的。”方應禮的表現就淡定多了,他接過文職遞給他的茶,喝了一口,發現是大紅袍。

方應禮驚訝地擡頭看向林國慶,就見林國慶仰頭灌茶:……

得了,是他想多了。

他喝茶斯文,其他兩人如牛飲水,很快把一大杯茶喝完,放下杯子眼睛勾勾看着他,他都喝不下去了。

方應禮放下水杯,打算處理正事。

林國慶笑呵呵:“別介啊,方指導員你喝你的,不用管我。”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方應禮:“……”

方應禮:“……我知道,我不想喝而已。”

瞬間,林國慶美滋滋起來,拉着方應禮說要去視察田地。

從公社裏走出來,距離田地還有幾百米的距離,這邊一帶全是田壟,幾乎看不到居民樓。

路上也見不到其他人,能看到的都是過來種田的社員,見到人,他們就停下來打招呼,接着繼續離開。

對着熱烈的太陽,大家的神情都木木的,希望每天的太陽能盡快下山。

方應禮今天出門沒戴草帽,這會太陽光直射眼睛,他一路上都是眯眯眼,嘴角微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笑。

他沒笑,甚至快要被熱瘋,的确良敞開通風,找林國慶要了蒲扇扇風。

他開口:“水稻那邊就不用去了,今天我們去花生地。花生收了,最近新耕地了沒,确定種什麽?”

林國慶颔首,連串的汗珠順着臉頰掉下來,他熱得鼻頭全是水珠:“犁,就在這下周,上面派下來的犁地機沒到。”

至于種什麽,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而是要等公社那邊下發種植計劃指标,不過今年年頭下達的就是花生、大豆跟紅薯,這次輪到種紅薯。

一塊地不能連着種同種植物,這次花生,下次就要種應季的其他經濟作物。

說的公社不是新一社區的公社,是泊山鎮公社。

他們這頂多就是個分部,林國慶這個大隊長是沒有權利決定種什麽的。

方應禮聽完之後,緊緊地皺着眉:“太晚了。”

一般春小麥割完起壟,就可以開始準備紅薯種植。因為這次新一社區作為新種花生種植點,種植紅薯的時間本就要比其他地方晚。

紅薯最佳種植時間是在三四月,晚的話就是五六月。現在是六月頭,但以泊山鎮的氣候來看,最适合種植的時間過去了。

他們得盡快把紅薯種植下去,要不然等秋收,紅薯可能産量不會太高。

“這兩天不能起壟?”方應禮問。

“靠人力的話,也要幾天才能完成。”林國慶道。

生産隊幾十個人,不止負責一塊地,這邊兩百多畝水田,外加幾十畝旱地,都是他們在打理。

“現在用到犁地車的太多了,你也知道咱們鎮的情況,總共就只有兩輛犁地車。”

方應禮:“……”不,他并不知道。

方應禮回想他以前接觸到的知識點,80年代的人用的犁地車有幾種,靠人力推動的是手扶兩輪拖拉機,這個需要手推,速度快,但很吃力。

卻也不是每個生産隊都能配得起,一般農場裏有兩輛就不錯了,都是換着用。

至于泊山鎮,用的應該是紅衛-40型的四輪拖拉機,用柴油發動機,比起手扶拖拉機,它的優勢更明顯。

人可以坐在後面的駕駛倉裏操作方向盤,更省力的同時,轉換方向也方便不少。同樣的,它的價格更加昂貴,并不是每個生産隊都能用得起。

林國慶本來不在意,不就是推遲幾天犁地,紅衛-40型半天時間就能把地犁完,播種也就一天時間內。

“不行。”方應禮說,

“我建議下午開始人工犁地。”他臉色嚴肅地看着林國慶,認真問他,“你想要産量的話就不能拖到下周開始播種。”

林國慶被他的嚴肅給吓到:“真這麽嚴重?”

“以前我們都是等的,這影響應該不大……”後面站着的陳彬,聲音越說越低,對他以前固有的想法第一次産生了懷疑。

難道推遲幾天,真的會影響産量嗎?

紅薯,是目前人們吃的口糧之一,生産隊裏種植的稻谷部分上交公家後,剩下的分給個人留作糧種跟口糧,單靠這些稻谷是吃不飽的,還需要其他口糧。而紅薯産量大,對土壤的要求低,目前泊山鎮百分之五十的旱地,基本都是用來種植紅薯。

方應禮看過泊山鎮的數據,去年紅薯畝産是200公斤,這個數量對于目前的泊山鎮來說是不錯的産量,甚至覺得挺好的。

方應禮頭疼地揉着太陽穴,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林國慶他們說,按照他們現在手頭上的紅薯品種,其實還能種出更多的産量,只需要改變播種方式,就能提高幾十公斤的産量。

“方指導員,你真的沒唬我們?”林國慶看看陳彬,又扭過頭看看方應禮,見兩個的臉色都陰晴不定,他咯噔一下,害怕起來。

要是真的因為他們的疏忽,導致紅薯産量降低,可是大問題。

方應禮挑眉:“我唬你們做什麽,聽我的話就現在動手犁地,不聽就等拖拉機到,到時候種下也沒關系,頂多是少收幾十斤而已。”

“幾……幾十斤而已?”

林國慶沒忍住地爆粗罵道:“你怎麽不早說,快快快,我們現在就過去實地勘察一下。”

“等下。”方應禮攔下他,問他不找幾個人過來商量下嗎。

林國慶翻了個白眼:“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找誰,當然是聽你的,你沒見陳助理都跑了,咱們也快過去。”

聽到這話,方應禮嘴角微勾,跟上他們的腳步。

林國慶是個聽勸的,他跟着陳彬兩人走到田裏,剛收完花生的田地裏有點亂,兩人蹲在地上摸摸土地,商讨安排幾個人過來把地給犁了。

“十個人夠吧?”林國慶問他。

陳彬搖頭,說:“這裏有二十畝,你确定夠?”

“我去找隔壁村借兩頭牛過來不就好。”林國慶嘿嘿笑着,“十個人一天應該就能犁完。”

方應禮走過來,聽到這話不由地嘴角抽了抽,他淡淡問道:“沒有其他的工具?”

林國慶回:“我想想。”

陳彬突然附和:“老城區那邊有手扶懸挂犁,比牛犁還快。”

而且位置近,下午就能借過來。

林國慶果然同意,說他現在就過去找對方借,讓方應禮等他一下。方應禮連忙把他攔下來,對他說道:“我可沒時間在這邊等你,明天犁完地,我就過來看,教你們怎麽播種。”

“播種還要你教啊……”

林國慶小聲地嘀咕,得到方應禮的白眼。

他也不生氣,厚顏無恥地笑起來:“行,聽你安排。”

陳彬看向兩人,眼睛裏滿是困惑,方指導員不是才剛來他們泊山鎮嗎,為什麽林大隊長跟方指導員兩人的相處關系,仿佛是關系很好的熟人。

明明他跟林國慶是老熟人才對啊。陳彬不理解,但他心中略有些羨慕,羨慕方應禮的交際能力,能這麽快就跟對方關系融洽交流,這樣協作時,也能少不少麻煩。

初來乍到,方應禮不好就這麽離開,他讓陳彬帶他去看看周圍的田地。

陳彬很盡職,每到一塊田都會停下來跟方應禮講解這邊田地的土壤情況跟種植情況,他邊說還邊翻動筆記本,有些記不住的可以直接照着上面的內容念。

講解完一段話,陳彬喝水潤喉後,又道:“新一這邊的旱地适合種花生跟紅薯,之前陸專員就沒讓他們這邊種其他的,不過也有十畝地今年改種成大豆,現在苗應該還小。”

方應禮很少打斷他的話,聽完後道:“帶我去看看吧。”

“好。”陳彬合上本子,領方應禮到另外一處。

看完田,返回公社的路上,方應禮忽然問他:“你自己有什麽想法?”

陳彬臉上閃過一絲微妙,暗暗自嘲:“我能有什麽想法,種什麽是規定好的,不是我說的算。”

“你們每年商讨種植計劃時,你都沒有發言嗎?”方應禮神色淡淡地看向他,“還是說,你的發言并沒有被采納過?”

陳彬:“……”

有那麽瞬間,他覺得自己又被方應禮看穿什麽。

他沒有證據,但這真誠而直白的目光,卻讓人心顫動起來,他垂着的手指微微發抖,似乎有東西在破繭而出。

陳彬深吸氣,撇開眼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方應禮無辜地眨眨眼,轉過頭繼續走路。

等他們回到局裏,林國慶借到的懸挂犁也到了,他立即組織六個人到旱地,每兩人操作一架懸挂犁,他在旁邊親自看守。

到午休時間,他們已經犁好四畝地,還剩十六畝。

看來,真的能趕在太陽下山前把地犁完。

他們簡單的吃了午飯,還沒休息夠半個小時,又被林國慶拉去幹活。

不讓他們白幹,今天多加5個工分,大家一聽,幹勁更足起來,還想天天都有這活幹。

林國慶笑罵:“你們還真敢想,快給我麻溜去幹活。”

*

今天食堂提供的飯菜是豆芽肉沫、豆腐焖鹹帶魚跟綠豆湯。

綠豆湯是甜的,方應禮跟陳彬過來的時候,好多人在那邊排隊等綠豆湯。

“快,今天提供綠豆湯!”

“寶莉,你要嗎?我幫你排隊要了一碗。”

“別擠呀,還沒到你呢。”

“……”

看得方應禮目瞪口呆,這人擠人也太多了。

旁邊的陳彬跟着蠢蠢欲動:“方指導員你要綠豆湯嗎?我去排隊。”

“你們怎麽都這麽誇張?”方應禮問。

陳彬不好意思地憨厚笑起來:“食堂很少提供甜食,只有大夏天才會提供綠豆湯,每個月提供兩次,只有兩桶,太晚去就喝不到了。”

說完,他就丢下方應禮,拿着兩個鐵碗加入到超長隊伍裏。

方應禮再次驚嘆,他走到飯菜窗口,今天窗口排隊的人少,不到兩分鐘就輪到他。

不能幫別人打飯,方應禮打完自己的那份,找個顯眼的位置坐下來等陳彬。

直到他将飯吃完,陳彬才拿着兩碗綠豆湯匆匆回來,接着跑去打飯。

方應禮:“……”

下一刻,他的旁邊坐下來個人,方應禮看過去,是林菲。

林菲也去排隊領綠豆湯了,她還一個人領了兩碗,連飯都不打,直接喝綠豆湯。

食堂裏的綠豆湯熬得很稀,一碗裏面綠豆其實沒有多少,想靠綠豆湯喝飽根本不可能。

但林菲不在乎,下午餓她可以去吃豬雜粥。

陳彬端着飯回來的時候。見到方應禮身邊多出一位漂亮的年輕女士愣了愣,他不敢亂看地坐到方應禮那邊,埋着頭吃飯。

林菲見到他,白眼都快翻上天,不懂為什麽這位陳助理每次見到她就像辟邪似的,都不敢往她這邊看一眼。

她惡趣味地朝着方應禮問:“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方應禮剛好吃到一塊鹹帶魚鹹得皺着眉,聽到這話懵住:“沒……”

林菲唉了聲,“陳同志,我是洪水猛獸嗎?你幹嘛……”

她話沒說完,陳彬端着盤子逃跑了????

林菲:“……”

方應禮:“……”

等等,剛才是發生了什麽嗎?

林菲一氣,端着盤子也走了。只留方應禮在桌上,對着兩碗綠豆湯發呆。

最後兩碗綠豆湯都進了方應禮的肚子裏,因為食堂師傅不讓他帶着碗離開食堂,秉承着不能浪費糧食的原則,他撐着肚子回到辦公室。

下午。

方應禮帶着陳彬繼續跑了兩趟,老城區跟下府路。

改革後,老城區的田地大多都改建成樓房跟街道,留下來的田地不多,只有幾十畝水田。這邊沒有特設生産隊,由總公社那邊直接派小隊過來打理。

方應禮他們過去的時候,那邊正在除雜草,小隊隊長沒空接待他們,一聽只是來看下情況,直接丢下資料文件就去忙。

兩人沒有在這邊多待,确定田地沒有出現問題,便直接前往下一個地點。

——下府路。

下府路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它跟新一社區那邊一樣,是個居住區來着。

後來泊山鎮修路的時候,在那邊修造了一條四米寬的水泥路,因此改名成“下府路”。

這邊生産隊大隊長姓周,泊山鎮本地人,剃着寸頭,長得很兇。方應禮這具身體有一米七六,結果跟他站在一塊,矮了人家半個頭。

周隊長走到哪裏都是被人矚目的對象,因此看到方應禮那訝然的表情,并沒有感覺到被冒犯。

周隊長道:“你好。”

方應禮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方應禮,是新來的指導員。”

周隊長點頭:“聽說了,昨天你幫國慶解決了排水口的事,周邊幾個大隊長都知道了。”

原來昨晚林國慶下班沒有立即回家,還約了幾個生産隊隊長去迪斯科,大肆宣揚了方應禮,讓其他幾個還沒見到方應禮的大隊長,都好奇起來。

方應禮:“……”

他這算是在生産隊裏出道了嗎?

周隊問:“你真的能解決排水口的問題?”

“單純堵住的話很好解決。”這點林國慶應該都跟幾位大隊長說了解決的方法。

周隊果然點頭知道,他問的是另外的問題:“我認為新一社區那邊不是排水口有問題,是設計的排水渠有問題,要不然也不會經常聽到倒灌。方指導員你會看排水渠嗎?”

這個問題他同樣問過陸專員,陸專員沒有直接給他答案,總是含糊過去。

方應禮神色變幻:“你們都知道排水渠有問題?”

“除了林大傻,應該沒有人不知道吧。”周隊直接道。

下一秒,陳彬劇烈地咳嗽起來,将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陳彬臉憋得通紅:“我們能換別的話題嗎?”

在方應禮看不到的地方。他目光誠懇地求周隊不要再繼續讨論排水渠的情況了。

這方應禮才剛來局裏,他不想因為排水渠的問題,影響到人家三月後的考核。

周隊臉色沉了沉,不過還是給陳彬面子,沒有再繼續說排水渠的問題。

周圍氣氛驀然微妙,方應禮沒說什麽,他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提出讓周隊帶他去看田壟的情況。

哪怕不說,方應禮在看田時,目光依舊落到周圍的排水渠上面。

目前,下府路采用的排水渠,依舊是兩個深溝與兩個淺溝組合,十五米長設置一個排水口。

可以看出當初設計排水渠的人花費不少功夫,把能考慮進去的情況都考慮進去了,連地是高低的情況,也包含在裏面。

但該出現的問題一個不少,好在下府路地勢高,雨天有着天然的優勢,田地倒灌水的情況不多。

周隊剛接手的時候也很擔心,怕排灌水有問題給他帶來麻煩,後來經過幾次水泵抽水,他也就沒那麽擔心。

直到昨天被林國慶提起這件事,他才打算找方應禮探探底。

“方指導員,抽煙不?”周隊抛出煙,是大前門。

方應禮接住煙,在手中把玩地說:“不抽,已經戒煙。”

“煙都能戒,方指導員佩服。”周隊震然,給陳彬也丢了一根,他掏出火機把煙點燃,猛吸一口,“我不行,我就好煙這口,戒了能要我的命。”

陳彬拿着煙點起來,在一團煙霧缭繞裏沒有開口。

抽了兩嘴,周隊手裏夾煙的問:“方指導員你看出來啥?”

方應禮把煙還給他,淡定說:“沒大問題。”

周隊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心急,要是害別人丢工作可不好。

把手裏的煙抽完掐滅煙蒂,周隊帶方應禮他們去另外幾塊田看了情況。

這邊插秧時間比路東農場快兩周,秧苗已經拔節圓杆。

方應禮沒有什麽好交代的,讓他們後面追肥不要忘記加元素肥,保持營養均衡。

“邊角有苗吃不到肥,你可以多加一點‘九二零’,量不要太大。”方應禮邊觀察苗邊說,“我回去給你寫個具體的數據,你看着情況來追加。”

周隊外表長得兇,人卻很精,在剛才的談話中他就知道方應禮這人可以信。

“沒問題。”周隊笑道,“是不是還得給你統計下這邊的田壟數目,邊角的占面不大,加起來也就一畝多些。”

“兩公裏左右的液肥就夠。”方應禮說完,順嘴地補充,“要人工施肥,不要用無人……”

旁聽的兩人都頓住,疑惑方應禮怎麽忽然不繼續說下去了。

自知差點說錯話的方應禮眉梢猛跳,反應極快地道:“邊角除了人工施肥,其他方法都不合适。”

看陳彬好似有話要說,他立馬打斷:“撒肥機也不能用。”

陳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