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上午的陽光刺目,方應禮兩人到新一公社時,眼睛都被汗水糊住睜不開。
這天是越熱了,出門一趟人的皮膚都是滾燙焦麻,帶來陣陣難忍的刺痛。雖然不是特別疼,卻格外難受。
陳彬到社裏就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直接給自己倒了盆井水洗胳膊,表情猙獰,看得文職縮在旁邊不敢上前。
還是方應禮笑着問他有沒有涼茶:“出門太急,沒帶水杯。”
“我給你們倒。”文職立馬去倒夏枯草涼茶。
來的是糧食局派下來的指導員,他們這些生産隊公社哪個不是捧着不敢怠慢。但這位方指導員很好說話,從沒提過份要求,過來幾趟,每次都能提出令他們眼前一亮的有用意見。
文職真切道:“辛苦你們了,快坐着歇會,隊長應該很快就過來了。”
方應禮接過杯子,喝了兩口後問:“他去幹嘛了?”
文職不是很清楚細節,但隊裏大概的情況都了解:“隊長帶頭切紅薯去了,上千斤呢,應該是快了。”
“行。”方應禮笑笑,看向陳彬,陳彬的狀态平複得差不多,漲紅的臉沒那麽誇張了,“陳助理,我們去田裏。”
還在緩着勁的陳彬愣住:“這麽快嗎,不等林隊長過來找我們?”
他大腦都有點懵了,這位方指導員跟陸專員完全不同的行事風格,整個人主打風風火火,說幹就幹,沒有任何拖泥帶水,連給別人冷卻的時間都沒有。
前兩次還好,他還沒有徹底轉變過來,對這個新的指導員屬于“這是上司讓幹嘛就幹嘛”的心理暗示,現在嘛……
他就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明明跟陸專員同樣是年輕人,怎麽差距那麽大。
陳彬哭笑不得得爬起來,擰了擰可以出水的毛巾披到肩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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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門,方應禮眯着眼看向另一個方向:“去那裏。”
這次陳彬什麽都沒問,大步地跟上方應禮的腳步。兩人速度很快,直接來到新一公社這邊的衛生所。
衛生所裏有人在看診,看着像是新一社區這邊的本地人,方應禮沒湊近特意去聽別人的隐私,不過還是有話傳到耳朵裏。
“肚子已經連續痛了三天了……沒拉,不僅沒拉,還拉不出來,脹脹的吃不下,我開始以為是天熱沒胃口來着。”
“今天醒來更疼了,就像要撐破肚子,你看我這肚子都硬邦邦的……”
“醫生呀,我會沒事的吧?”
那人惴惴不安地問,弓着腰地坐在木板凳上,穿着棉背心,能看到鼓起來的肚子。
坐診的醫生不急不慢道:“別急,我給你開個腸胃消化的藥,你吃兩天,不行就再來。”
把藥開好,醫生對病人叮囑道:“記得一天三次,飯後吃。”
看病的人拿了藥交了錢,緊張不安的神态放松下來,帶着藥離開。
等人走了,醫生看向方應禮他們,問道:“你們誰不舒服?”
“我們……”陳彬頓了頓,他也不知道方應禮為什麽要過來,就閉上了嘴看向他。
然後醫生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方應禮。
從臉色上來看,這個人看不出哪裏有問題,甚至面色如常,哪怕沒有到紅潤的程度,也是健康人的狀态。當然,多的是人看皮膚啊,隐疾這種不容易看出來的毛病。
方應禮:“……”
被人這麽看着,繞是厚臉皮如方應禮也做不到鎮定如初,他迅速道:“我不是來看病的,是來拿藥的,維生素B12跟肉桂粉。”
“這是我的工作證,我是泊山鎮糧食分局的指導員,姓方。”他把自己的工作證遞過去給他。
醫生微微擡頭看向方應禮,他只瞥了一眼工作證沒有去接:“你要這藥做什麽?”
公社衛生所是可以免費給社員檢查身體的,特別是上工時間,哪個社員有什麽不舒服的,都可以直接過來看。一般就是中暑、着涼、感冒這種普通問題,還沒見過有指導員親自過來拿東西的。
維生素跟肉桂粉都不是什麽貴重的藥物,不過任何事都有章程,不是對方想要就給的。
方應禮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出門沒有向林局長批去藥房取藥的條子,就直接過來這邊了。
“拿來泡糧種,不用很多,一瓶維生素b12跟兩包肉桂粉,記在新一生産隊裏,我會跟林隊長解釋。”方應禮道。
醫生微微點頭,沒有再問地去藥櫃裏拿出瓶維生素,還有兩包肉桂粉,給了方應禮旁邊的陳彬,接着讓方應禮在領取表格上填自己的名字等信息,跟取藥的用途。
方應禮寫完,帶着陳彬跟藥離開。
這會,林國慶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時間不早,離午休就剩兩個小時,這點時間播種可種不了多少。
好在沒過一會,他就看到方應禮跟陳彬沖着他們的方向過來了。林國慶趕緊過去:“現在就能開始?”
“別這麽急。”方應禮反而放慢腳步,他走到翻耕好的田壤,蹲下身檢查土壤狀況。
這是他人生真正意義上負責的田地,20畝,一個說起來似乎不大,卻有一萬多平方米的田地。方應禮說不激動緊張肯定是假的,他摸着松軟的泥土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栗。
想要讓紅薯高産,土壤至關重要,不是單純深耕就可以,還需要用腐熟的農家肥,這樣的土壤有着足夠的養分供養給薯塊,能讓它們更快的生根長藤。
有句老話叫“高壟結大薯”,林國慶帶人耕出來的高壟在标準內,方應禮還算滿意。
他們種植了這麽多年的紅薯,知道的種植方法都給用上了,但是産量還是只有兩百多公斤,除品種問題,後續的施肥應該也有問題。
不過方應禮還沒實踐過,不能現在确定。總是要試試,真能提高産量,那就太好了。
方應禮轉過頭對林國慶道:“我給你帶來了兩件東西,維生素跟肉桂粉,你按我給你的比例,把它們稀釋到水裏,讓薯塊泡一個小時。”
林國慶接過東西,好奇的問:“這兩種東西有什麽用處?”
方應禮:“維生素b12可以促進切口愈合,加快生根速度,肉桂粉有抑菌的作用,能減少薯塊腐爛,降低播種成本。”
林國慶:“!!!”
“這這這……以前可沒聽說過這個。這肉桂粉不是用來泡水喝的嘛,原來還能這樣搞啊。”
陳彬的驚訝程度不比林國慶低,他不是農科出身,卻也知道這兩種東西,也知道平時都能用來幹嘛,但萬萬不會想到能用到這方面上。
聞所未聞的東西,令他們喘氣都重起來。
林國慶喊道:“立馬搞起來,要是真有這麽厲害,以後就不用愁了。”
陳彬喃喃道:“太神奇了……真能這麽搞,為什麽我們讨論了這麽多年,都沒發現。”
原本,他還為花生增産洋洋自得,這是他參與過讨論,他們一起得出來的結論!即使沒有他的名字,他依舊高興。
現在他覺得,他們對種植了解得太少了,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我說不急。”方應禮溫和地看着他們說,“我們可以加快速度但不能亂了腳步,先把薯塊泡上吧。”
*
另一邊,謝畢卿他們也終于颠簸着來到上田村。
他臉色發白,雙腳發軟地踩在滾燙的小土路上,頭上戴着的草帽依舊把他的臉曬得通紅。
謝畢卿面無表情地觀察四周田壤,這裏的自有田種植着的水稻,插秧時間都比生産隊的慢些日子,稻苗的長勢雖慢了一些,卻也進入了拔節圓杆期。
只有零零散散的還沒進入拔節圓杆期,但也快了。
很快,他們就來到周牛正家的田壟,只看一眼,謝畢卿的臉色就不好起來。
吓得旁邊的周爸吞咽着口水問:“謝專員,是不行了嗎?”
聲音都在打顫。
謝畢卿嚴肅道:“死苗太多了,田裏大概三分之一的苗都救不活,得盡快把帶斑點的苗都拔了,要不然感染斑點病,別說你們的田,別人家的田也要跟着遭殃。”
田裏不止他們,周圍也有零散勞作的村民,有的認出來謝畢卿,連活都不幹地直接跑過來,剛到就聽到謝畢卿說的話。
村民大驚失色,飛快喊道:“周大水你家苗都得斑點病了,你竟然瞞着,你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你這人太壞了,你家苗今年不行了,你就想害別人跟你家一樣,我要告訴其他人,讓他們聯合起來找村長,讓村長把你的苗都拔了!”
“不是的,你別胡說。”周爸又氣又急,連忙反駁,“我家苗沒得病,是燒壞了苗,拔掉壞苗就沒事了。”
“真沒事?我可不信你。”
“對呀,之前就跟你說了,讓你跟周葉他爸學着呗,好歹人家苗都緩過來了。”
“你還別說,人家今天的苗似乎恢複過來了,看樣子是能活了。”
“真神奇,苗種了又拔又種回去,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那以後是不是就可以這樣搞了?”
“呸呸呸,烏鴉嘴!”
“……”
圍上來的村民從對周牛正他爸指指點點,被人帶彎地繞到其他話題上。
後面得虧有人想起來他們是來讓周爸拔苗的,就有人大着膽子問謝畢卿。
“謝專員,我們信你的,你說他們家的苗是不是得了斑點病啊?”
“要真得病可不能留,要不然我們這一片的田,肯定都要被染上斑點病。”
周牛正跟他爸聽到這些話,臉都是漲紅的,他們想反駁,但又不敢在謝專員面前說他們的苗沒事,只能無助地懇求看向謝畢卿。
謝畢卿眉梢跳了跳,他不想參合到村民的争吵裏,但剛才的話是他說的,他得負責。
他清清嗓音拔高聲量的喊道:“安靜,各位聽我說,他家的苗還沒到感染斑點病的程度,只要把壞苗拔了就沒問題,所以不用怕。”
有了謝專員說的話,村民們也沒想真的得罪周牛正他們家,就沒再糾纏下去,很快圍着的人就散開。
即使這樣,周大水的臉色卻依舊非常難看。
他将目光移到旁邊周葉家的田壟裏,昨天還殃噠噠的苗,今天就好像吃飽水,挺.拔昂胸,恢複成健壯模樣。
難道他真的錯了?應該聽那個叫方應禮的方法?
好像來不及了,他家的田大片大片死苗了。
周牛正他們聽到這些話,謝畢卿自然也都聽見了,順着他們的目光,還确定旁邊這片田有新耕犁過的痕跡,他低身檢查,發現這些苗還沒有到圓杆期。
謝畢卿眉梢皺起,結合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提醒這兩家田出現了問題,還給出解決方案,但眼前的周牛正家似乎沒接納。
這方法多好,他都不一定能及時想到,竟然錯過這麽好的機會,現在就算是移苗深耕,恐怕時間來不及。
謝畢卿沒有直接走人,他從包裏拿出筆記本,撕下一頁紙把他給的解決方案寫下來。
見周父子兩人怔怔地看着隔壁田失神,他輕嘆道:“提出移苗方法是可行的,只要沒到圓杆期,對根部的傷害很低,那人能提出這個建議,也是在你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周爸怔然地回過頭看他,啞着嗓子反複确認:“真的行……真的可行?”
謝畢卿雖然面色不忍,卻還是對着他點點頭。
周爸踉跄兩步,整個人往後倒去。
周牛正驚呼:“爸!”
*
外面烈日炎炎,方應禮他們躲在屋裏吃冰棍。
林國慶跑去買的,他速度快,回來的時候冰棍都沒怎麽化,放在嘴裏嗦着,冰冰甜甜,還算解熱。
沒有手機,沒有游戲,枯坐着的時間漫長無比。
方應禮閑不下來,把冰棍嗦完,他就起身打算去水田那邊看看。
上次心裏決定要給新一社區設計新的排水渠,目前還沒有頭緒,他想再研究下這邊的田壤環境。
林國慶自然不會讓方應禮獨自過去,方應禮說要走,他立馬像跟屁蟲的黏上來。精力沒有他們強的陳彬見狀,被迫地跟着他們卷。
“太熱了,咱們下午過去吧。”陳彬試圖說服他們放棄。
方應禮看他熱成那樣,好心提議:“你回去休息吧,我跟林隊過去就行。”
林國慶趕緊附和:“是啊陳助理,你體質太差了,這個年紀不是生龍活虎嗎,你是沒吃飯?”
陳彬:“……”
他咬咬牙:“我走過的路可不少,就是怕熱,我特讨厭夏天。”
方應禮擦着汗:“沒人喜歡炎夏。”還是沒有空調的大夏天。
這次出門,方應禮把社裏的計量工具帶上,一把工業卷尺,能拉開50米長度,外面的鐵皮套生鏽掉漆,看不出原本印的牌子名。
到地裏,他讓林國慶拉着尺子的一端,兩人往不同方向走,走到田壟的盡頭停下來。
方應禮看了眼卷尺,對旁邊的陳彬說了個數字。
來來回回幾趟,三個人都累出全身汗,連林國慶都招架不住了,提議回屋裏。
“媽的,這天太熱了吧。”他搖着蒲扇龇牙咧嘴地罵道,把濕漉漉的棉背心脫下來,露出結實的胸膛,“這量個尺寸比下地揮鋤頭還累。”
方應禮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癱在藤椅上,把的确良丢在旁邊,搭着的棉背心舊舊的,濕噠噠地黏在身上沒脫下來。
文職貼心地給他們三人倒了整整大杯的夏枯草涼茶,讓他們解暑。
陳彬有氣無力地問:“下午還去嗎?”
“不了。”方應禮揮揮手,看着他放松下來的表情,惡趣味地加了一句,“要去種紅薯。”
陳彬嘴角猛抽,生無可戀地撇開眼,不想去看方應禮得逞欠揍的臉,他怕自己忍不住。
因為懶得下午回局裏吃飯,午飯是在新一這邊的食堂解決的。
正巧他們今天提供米飯跟配菜,雖然配菜的成色不及局裏的,但方應禮跟陳彬都餓了,吃飯速度不比其他人差。
回到屋裏休息,方應禮拿出記事本跟鉛筆,開始畫畫塗塗,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麽。
下午。
紅薯種植區圍了不少人。
他們把浸泡好的紅薯塊撈起來放到太陽底下,不到幾分鐘薯塊表面的水分就被蒸幹。
方應禮讓他們一個土坑埋兩個薯塊就行,過來的社員雖然有七八個,但是負責20畝地,可不是那麽輕松的。哪怕他們只在三分之一的土壤裏育苗。
等林國慶把一桶桶的薯塊分配下去,方應禮走過去也要了一桶。
林國慶不答應。
怎麽能讓方應禮跟着他們下地幹活。
之前幾次就算了,是他們不懂,現在方應禮都把新的育種方法交到他手裏,他還要方應禮親自幹活,豈不是讓其他生産隊的罵。
“不行,你說再多也沒有用。”林國慶把在陰涼處乘涼的陳彬喊過來,“怎麽能自己乘涼,把你們的指導員拉回去。”
陳彬:“……”怪我?
他相當無語地把方應禮拉到大樹底下,走到旁邊撈了把小凳子給方應禮。
陳彬道:“他們幹習慣了,很快就能做完。”
方應禮沉默,他不是天生勞碌命,沒活找活幹,而是在這樣的處境會不自覺地代入他們。
陳彬看向方應禮緊繃着的肱二頭肌,有點羨慕,卻也實話實說道:“你的加入改變不了多少速度,反而會讓社員們有心理壓力。”
從設立農業專員跟指導員開始,就沒有哪個指導員親力親為地下地幹活。
對下地幹活的農人來說,指導員就像是老師,是來教他們怎樣把糧食種得更好,而不是來代替他們幹活的。
方應禮微微擡起頭。
看到陳彬憨厚的臉對着他笑。
以前就是種種花,年頭種出油麥菜跟快菜後,現在我竟然想在陽臺種紅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沒瘋,快搖醒我!!!
PS:維生素B12跟肉桂粉的效果是真的,對扡插有效果,但不一定對紅薯有效果,雖然我認為兩者相差不大,但寶們不要全信,因為我也沒真試過(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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