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要去出差？”周慧岚有些震驚，方應禮上班才幾天，怎麽會去縣城出差，還是三天時間，但看方應禮的模樣，周慧岚就知道他應該是很高興。
只要方應禮高興，她也就跟着高興起來：“需要我準備什麽嗎？咱們家裏沒多少錢，不過這幾天我掙到兩塊五毛錢你都帶過去，我聽二嬸說縣城物價可高了，你要去那裏住三天，開銷一定很大。”
她既高興又緊張，去縣城出差好啊，能見世面。可是出差花費又那麽高，去一趟就要花好多錢，她怕這次錢花了，後面就沒錢開銷。
方應禮打斷她的憂愁：“這次去縣城所有花費都能報銷，你別擔心。”
周慧岚心裏松開口氣，能報銷就好，不過前期還是要自己先墊錢，周慧岚沒有徹底放松下來。她走近內屋，從老舊的實木櫃子裏拿出個藏青色棉布包着的東西回來，當着方應禮的面打開。
裏面整整齊齊地疊着一沓紙錢，小到分，大到兩塊，其他的大多都是五角錢的面額。
新舊都有，看着應該是攢了些時間。
周慧岚拿出裏面的一半，數了數，數出五塊錢拿給方應禮：“之前大力哥借的錢，都換成了散錢，有些花了，有些是我新放進去的，這五塊錢你拿着用，要是不夠……”
她咬着唇，不知道怎麽說下去。
要是不夠那該怎麽辦啊。
想了想，她又從剩下的那些零錢裏拿出兩張五角錢放進去：“六塊錢吧，縣城物價再貴，總不可能六塊錢都不夠用。”
畢竟去三天，不是去一周。
“沒必要拿這麽多。”方應禮皺着眉壓低音量道，以他摳搜的程度，每天花個一塊錢都多，六塊錢拿在手裏就是筆巨款，要是不小心遇到喜歡的東西，他是買還是不買？
買就要花錢，不買心裏難受，那還不如不帶多餘的錢，這樣就沒有機會心裏難受了。
而且他身上還有兩塊多，若是三塊錢不夠，他就從自己坐泊山鎮的班車車票錢墊上去，回到局裏再報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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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禮道：“你把錢收起來，現在錢不容易掙。”
周慧岚不解地看他：“不是局裏報銷嗎？”
“那你這三天多花一點有什麽關系？反正都是要給你報銷的。”
兩人都不知道縣城裏的旅社有多貴，周慧岚比較擔心帶的錢不夠住旅社，那就麻煩了。
她也沒跟方應禮起争執，直接把錢塞到方應禮的口袋裏，撩起耳邊掉下來的小碎發，輕聲說：“我還想給你十塊錢，但家裏總共就八塊兩分錢，想要也沒有。”
方應禮這次沒再拒絕，周慧岚有句話點醒他，反正是要給報銷的，多花幾塊錢也沒有大問題。
認清這點，他就沒再廢話，拿着錢包進剩餘的兩塊錢裏。
周慧岚重新坐到小凳子上，繼續做紮花。
所謂的紮花，就是用幾塊裁剪好的鮮豔布料，一層層地疊在一起，再用煤油燈把透明膠融化，點在花芯裏面，讓層層布料都固定住，一瓣瓣地朝外打開。
接着還要給紮花做花蕊，鵝黃色的塑料圈上綠色的線，用鐵絲一根根地壓緊到花瓣裏面，再做一條花枝，圈上褐色的線，還要做出三片葉子，紮在不同的方向上。
雖達不到活靈活現的程度，但遠遠地看着，确實是一朵漂亮的粉色牡丹花。
如此繁瑣的程度，一朵就只給一分錢。
這年代錢是真的不好掙，方應禮心裏嘆了口氣，看着周慧岚把做好的紮花小心地放進竹籃裏。
最後一朵紮花做好，夜色也不早，周慧岚不舍得點兩盞煤油燈，一家人都蝸居在窄小的前堂。方同路兄妹倆很乖地圍坐在桌角煤油燈照得到的地方，拉着亂動的牛娃窩在懷裏看童話書。
他們看的是一本《格林童話》，三人都沒看過外國著名兒童故事書，這會方應禮喊了他們幾次，都沒聽到。
“這麽入神。”方應禮小聲嘀咕，連大哥都不要了。
“噗。”周慧岚聽到這話，無情嘲笑他，“你還跟故事書吃醋了。”
方應禮故作煽情道：“那不一樣，我是大哥，必須是他們心中第一位。”現在被一本故事書給霸占到連大哥的聲音都沒聽到，他會難過的。
顯然并沒有。
特別是窩在叔叔懷裏的牛娃，喊着要叔叔給他講故事。
“小哥，我要看白雪公主跟七個小矮人的故事。”方巧娥跟着喊。
在班裏她早就聽到班長方李濤說過這個故事了，但是看了幾個故事都沒看到，方巧娥的耐心逐漸消失，哪怕之前那幾個故事都很有意思。
方同路道：“我給你翻下。”
随着幾聲翻書聲，方巧娥高興地喊起來：“啊，在這裏！”
接着，方同路清清他清亮的嗓子，開始講故事起來：“從前，有一座森林……”
方應禮一手裏拿着手電筒，另外的手提着個放滿紮花的籃子。
腳下的草鞋“喳喳”地響着，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
窄小的巷子沒有人，前面漆黑一片，只兩周的房屋的窗口裏透出幾縷昏黃微弱的光。
這個時候還沒到睡覺的點，但說話的聲音很少，只有路過幾家大嗓門的，方應禮才聽到人的聲音。
這便是他不願意周慧岚自己出來還紮花的原因。別說是女的，就他是男的都有點害怕，不知道村裏什麽時候能接上電線，這樣以後就不用走這麽暗的路了。
方應禮加快腳步，沒過一會就到叔公家裏。
大晚上的，叔公一個人在前堂喝茶，桌上點着兩盞煤油燈，擺放着翻開的小本子，上面記錄着不少賬目，都是誰家今天做了多少工，拿了多少錢，一筆筆地詳細記錄着。
“叔公，這麽晚還在忙？”方應禮把籃子放到旁邊，笑呵呵地坐到叔公對面。
叔公停下筆，哼地一聲沒搭話，只是問：“小慧又提前做好了？”
方應禮：“嗯，小慧速度真的快。”
這樣細致的手工活他做不來，還不如讓他揮鋤頭，累死在田地裏。
“你在壓榨小慧？”叔公怒目瞪向方應禮。
他臉幹瘦，眼睛瞪大時，帶着渾濁的眼周就像是潭深壑的水。
方應禮被吓了一跳，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叔公，我沒有。”
叔公斂了斂表情：“我猜你小子不敢。”
他盯着方應禮緩慢道，“我理解你們小年輕補家用的心，欲速則不達，別把自己身體累壞。”
方應禮乖巧地低着頭聽訓，還連連點頭附和：“叔公你說得太對了，下次小慧過來你再說她，我說的她不聽。”
“哼。”叔公敲打他額頭，“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自己的老婆自己管，我可不會替你說。”
叔公喊來他兒媳婦，讓兒媳婦檢查方應禮帶過來的紮花，确認沒問題，就讓兒媳婦拿錢給方應禮。
等方應禮要走的時候，兒媳婦看着從小盯着長大的方應禮，笑着說：“讓小慧下次別大晚上過來了，她第二天早上來都是一樣的。”
她清點出50朵紮花需要用到的材料放到籃子裏，溫和地看着他。
方應禮對這個表嬸印象很好，是個很溫柔的人，當初原身爸媽辦喪事，都是她在後廚打點一切。
“嬸兒，我知道，我會跟小慧說的。”他認真道。
方應禮持着手電筒回家，方同路兄妹倆，還有牛娃都去內屋睡覺了，就周慧岚還在前堂等着他。
他把籃子放到桌上，拿出結算的五角錢給周慧岚：“叔公讓你以後不要晚上去了，太危險。”
“那我努力努力，吃晚飯前送過去。”周慧岚道。
這樣她拿回來新的紮花還可以多做幾朵，第二天中午就能拿回去領新的。
方應禮：“……”
看着她在昏黃燈火下亮閃閃的眼瞳，仿佛看到了剛上大學的自己，他移開眼睛，道：“叔公的意思是你太拼了，不想你幹那麽快。”
“啊！”周慧岚驚訝地張了張嘴。
她緊張問，“我以後還能找嬸兒拿紮花嗎？”
“嬸兒他們的意思不是不讓你拿。”方應禮無奈地嘆了口氣。
周慧岚臉紅撲撲的，垂着眼小聲道：“我知道。”
有個想法在她的腦海裏一直無法散去，這幾天她拼命地紮花，想掙更多的錢。
她想做生意，只要是能掙錢，都可以！
周慧岚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起來，她壓着激蕩的情緒看向對面的方應禮，忐忑地說：“應禮，我想做生意。”
方應禮愣然地微微擡頭。
哪怕是微弱的光，依舊能照出周慧岚臉頰不太自然的潮紅。
周慧岚舔着幹燥的嘴唇繼續道：“家裏的收入實在太少了，光靠你的工資，我們以後可能會過得寬裕一點，可同路巧娥是讀書的料，讀書開銷可大了，到時候去農場讀書……”
不止同路跟巧娥兩人要讀書，再過幾年，牛娃也要上學了。
家裏要供三個孩子讀書，這筆錢可謂不小。
而且他們家還是太小了，再過幾年，方同路兄妹可不适合跟大哥大嫂住在一間屋子裏。還有方應禮，總不能一直在前堂鋪草席睡覺。
南方冬天可比北方難熬，看着不冷，其實風都是陰寒的，潮冷的裹挾着人，多少衣服都捂不暖。
周慧岚把自己想要做挑擔腳夫的想法告訴方應禮。
擔心方應禮不同意，她又道：“我不會去很遠的地方，上午我就去農場，找個攤位，下午我就回村裏，在村頭那裏，我不會讓牛娃累着的。”
方應禮的眉梢皺成了山，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果斷的答應周慧岚。
挑擔腳夫……他只在外婆的嘴裏聽說過，他們走街串巷，擔子裏挑着做好的麥芽糖，一邊放着秤，還有敲糖的工具。
他們走街串巷，每天能走幾十公裏路，大多都是男的，身上曬得黝黑，每天掙到的錢并不多。
他以前聽得最多的就是外婆說，每當有腳夫來村裏，就有好多孩子拿着錢去買糖。
外婆感慨：“可便宜了兩分錢就能敲下一大塊，比白砂糖還便宜。不過後來村裏開了小賣鋪，看見腳夫的次數就少了。”
見方應禮一直沉默着不說話，周慧岚十指緊扣着，深吸氣：“以前我爺爺就是腳夫，我會熬麥芽糖，不用交學費去學，也不會浪費麥子的。”
熬麥芽糖并不難，吃的是體力活，需要不停攪拌拉扯，把黃色的糖漿扯成白色，然後團成一團餅的形狀，等它涼卻變硬就可以。
這邊很少種小麥，麥子比大米貴，加上會做麥芽糖的人不多，所以挑擔腳夫賣麥芽糖的生意不錯，每天能掙個一兩塊錢，都快趕上事業單位的工資。
周慧岚都想好了，她沒那個腳力滿大街小巷的跑，她就選人流大的地方，固定攤位，掙個一塊錢也好。
“牛娃每天在家裏也無聊，他很聽話不會亂跑，我會看好牛娃的。”周慧岚說完，眼裏的期待漸漸地暗淡下來。
方應禮一直不出聲，從表情上來看，他似乎不贊同她這個想法。
要是方應禮不同意，她肯定沒法拿家裏的錢去買小麥做麥芽糖。
昏暗的前堂，安靜了幾分鐘。
方應禮動了動肩膀，擡起眼看向她，心情複雜道：“小慧，做腳夫很累，你還要帶着牛娃一起，你知道這會更累嗎？”
周慧岚重振信心：“我不怕，我以前也下地幹活，田裏的活也很累。”
“在家帶着牛娃不辛苦，牛娃很乖，他不用我特意說，都會乖乖地不打擾我幹活。”周慧岚眼裏浮出笑意，“我帶他去過幾次農場，他都很開心，會緊緊地牽着我的手。”
小時候，她跟着爺爺走街串巷，就很想當一名挑擔腳夫。但那個時候她還太小，等年齡大一些，她就幫家裏幹活，到農忙的時候，家裏的田基本就是她跟弟弟在幹。
直到最近，她才重新冒出這個念頭。
她要多掙一點錢，她從小就沒住過大房子，她要給自己建個大房子！
方應禮明白了，他沒有再勸說，答應下來。
眼看着方應禮松口同意她做生意，周慧岚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做麥芽糖的事不急，我打算多做一些紮花，掙到本錢後我再準備。”
方應禮抿了抿唇，他答應周慧岚做生意，可沒答應她這麽拼死拼活地做小工掙本錢。
當即板着臉讓周慧岚不許點燈做紮花：“要懂得勞逸結合，之前跟你說的頸椎病不是在吓你。”
周慧岚小聲抗議：“我沒感覺有多累，能多掙五角錢，多好。”
方應禮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不行。”
“想要做生意，這點得聽我的。”
周慧岚長嘆一口氣：“好吧，我聽你的。”
方應禮勾唇笑起來：“我下個月發工資，也給你贊助，你現在就可以規劃一下，做腳夫需要花費多少本錢。”
“我算過了！”談及這些，周慧岚眼睛又亮起來，“小麥是三毛錢，糯米是兩毛八分，做一鍋就有三斤麥芽糖，成本是一塊五，但能賣個三塊錢，翻倍賺！”
路東農場是有供銷社的，那邊很少有腳夫過去，也就是說沒人跟她搶生意，要是一天能把三斤麥芽糖全都賣完，一天就能掙到一塊五。
聽着周慧岚憧憬着未來，方應禮眼中多出欣賞，無論是哪個年代，對于不安于現狀，努力尋找出路的女孩子，她們都是值得被尊重，贊美的。
令他想到讀大學的時候，同系裏也有不少學姐學妹，她們雖然是女孩子，但是在完成室外作業的時候，一點都不比男生差。
一大早起來，方應禮看到比她起得更早的周慧岚，她天沒亮就給方應禮準備出門的早飯。
特意準備了煮雞蛋。
等換上幹淨的衣服，方應禮盯着雞蛋道：“怎麽沒有給你自己準備？”
“我又不出差。”
“我給你一半，我不喜歡吃蛋黃。”
方應禮不容她拒絕，把蛋黃多的那部分掰給周慧岚，兩人簡單地将紅薯粥吃完，差不多就要出門去農場坐車。
他人還沒走，周慧岚就撿起紮花，開始忙碌起來。
昨晚他在下班路上就跟方富強說了要去岐江縣出差的事，今天方富強還是在老榕樹下等他。自從方應禮載着他去坐班車之後，最近兩天他都不讓方應禮載他了。
方富強打算自己辛苦一點，來回都他來騎。
方應禮聽後有些無奈：“我現在技術真的好很多，要不如等我出差回來，換我試試？”
“別，你還是去學你的拖拉機吧。”方富強堅決不答應，帶着抱怨的口吻道，“那次你是不知道，差點把我屁股給颠沒。”
方應禮：“……”
他學各種拖拉機的時候，教練都誇他學得快，那批學生裏，就他沒幾天拿到駕駛證。當時他覺得學車真簡單，直到來到這裏，騎這種二八大杠自行車，發現有着大杠的自行車騎起來真的很奇怪，但他還是一學就會了。
只是載人的時候，有點歪，不好控制頭輕尾重的車身。
等到農場，方富強推着自行車沒急着離開，他看向開往岐江縣的班車，朝着方應禮道：“你去三天，周日回來嗎？”
“不回來了吧。”方應禮搖頭。
三個小時的沙土路不好走，坐一趟累得夠嗆。
方富強聽到他不回來，笑道：“那好巧，周日我要去縣城買高考的書，到時候我去找你。”
看方富強的樣子，方應禮不好拒絕，但他還不知道去縣城後住在哪個旅社，只能道：“那周日中午，我在糧食局門口等你。”
兩人說好，才分開坐上各自前往的班車。
晚上十二點前，還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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