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方應禮雙手抱胸站在屋檐下,不露辭色地看着前方。
十幾米開外,婁懷他們輪流在謝師傅的指導下,嘗試怎麽啓動拖拉機。
婁懷高興地舉着手做第二個嘗試的人,在謝師傅的指導下用力拉閥門,“哐”地一下用力過猛,整臺機器轟隆隆地往前突進,好在拖拉機才三十五碼力,不至于把人飛出去。
他心有餘悸地拍着胸脯下來:“我……我下次再試。”
謝畢卿在他身邊安慰他幾句,他沒有坐上拖拉機,反而拉着謝師傅問了不少零件結構的問題。
謝師傅問他要不要試試。
謝畢卿搖頭拒絕了:“不急,先把圖冊記熟。”他說着看向婁懷,這句話也是跟婁懷說的。
後面,廖惠州跟張建樹也上去試了一會,兩人都沒成功。他們年紀比較大,接受新事物沒有年輕人快,也不氣餒,只笑着說比不上年輕人。
等其他人都嘗試完,大家目光落在陸銳安的身上。
張建樹問:“小陸,你怎麽沒上啊?”
廖惠州不緊不慢道:“年輕人該多嘗試。”這點上,他就很看好方應禮。
婁懷則是看好戲的眼神望着他,這家夥平時那麽嚣張,覺得多了不起的樣子,這次怎麽畏畏縮縮的不敢上了。
“你該不會是不敢吧?”
陸銳安冷眼旁觀看他:“我倒不像你那麽激進。”
婁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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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禮在後面看了半天,婁懷年紀還是太小,愛恨分明都顯在臉上,對上陸銳安根本打不過。
上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到十二點,小客車到地點過來接他們回城內。
回去路上,廖惠州對他的态度有所變化,他選擇坐在方應禮他們前排的位置,時不時地回頭跟他們聊會天。
這次過來學拖拉機的,就謝畢卿跟廖惠州是本地人,因是出差,最近幾天他們的開銷都是可以回局裏報銷的。
于是小客車司機應他們的要求,将車子開到岐江縣唯一的國營飯店門口。
國營飯店跟它的名字一般,樸實無華。
雙開紅木邊玻璃門,上面貼着“歡迎光臨”“飯店”等鮮紅色的字體,飯店名字上面,還有個閃亮的五角星,兩邊牆體也很樸質,小石磚堆砌的支柱,塗着白色水泥,挂着“艱苦奮鬥”“自力更生”。
這個時候是飯點,他們一行人進入到裏面,找到個空的桌位,有服務員過來,拿了本菜單給他們。
飯店裏每次供應的飯菜都不一樣,之前只有飯票才能吃,現在不用飯票也可以在裏面吃飯。因需要分開報銷,他們沒有點炒菜,而是每個人都點了份吃食。
方應禮等他們點完,才拿過菜單,主食有白米飯、粿條、面條等,炒菜就多種多樣化了,白菜、豆芽跟油菜每天都能供應,如果有新的菜式,旁邊的服務員會跟他們介紹。
今天的肉菜不多,各種豬肉,譬如豬腿肉、鹵豬頭肉、花生豬蹄等,還有白切雞、叉燒……
來到這裏,方應禮還沒吃過雞肉,他看到白切雞加兩碗米飯就要一塊錢,叉燒飯則是五毛錢,想着他們等會還要去住旅社不知道需要多少錢,就點了份叉燒飯。
廖惠州跟謝畢卿兩人點的都是炒菜,一葷一素,婁懷則是要了加量的牛肉面,陸銳安點的是豬頭肉加鹵蛋跟燙魚片,他那份價格最貴,需要一塊五毛錢。
幾個人點的東西加起來有六塊錢,比點六人份的炒菜要貴上一些。
方應禮看着服務員問:“你好,我想要開報銷單。”
“要開報銷單去前臺。”服務員道,拿着寫好的小本子離開。
方應禮起身去前臺開單子,婁懷也跟了上去,他也要找局裏報銷,等方應禮開好報銷單,他也湊過去寫了一張。
寫完,婁懷小聲地對他道:“應禮,你以後不要離那個姓陸的太近,他不是什麽好人。”
“嗯,我不招惹他。”方應禮啞然自笑。
婁懷撇嘴:“你知道就好,他人可壞了,晚上有空我就跟你說說他的事。”
方應禮沒拒絕:“好。”
兩人回到座位上,就聽謝畢卿問陸銳安怎麽不去開報銷單。
陸銳安道:“就一塊五,不至于報銷。”
“不止這頓飯,連續幾天你們都要在縣裏,吃住都是不小的開銷,按你這個程度,怎麽說也要十幾塊錢。”謝畢卿沒忍住地給他算了一筆賬。
陸銳安被說得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十幾塊錢對別人可能不是小數目,但他家境不錯,對他而言,也就是十幾塊錢,他每個月花銷都不止幾十塊錢。
見方應禮也看向自己,他挺起胸脯,冷傲道:“沒事,不差這點錢。”
他都這麽說了,謝畢卿自然不再勸下去。
很快服務員端着他們點的飯菜過來,方應禮拿到自己的那份,聞到股香甜的叉燒肉味。飯店裏的叉燒,用的是蜂蜜水,高溫烤過,吃起來甜而不膩。
這份叉燒飯送的配菜是清炒白菜,量不多,但味道不錯,舍得放豬油,吃起來嘴唇能挂上一層油脂,是他來到這裏,唯一吃的一頓又飽又好吃的飯菜。
可惜叉燒不多,切得手指寬,薄薄的有十來塊,好在米飯是可以續的,方應禮吃完一碗,就跑去又續了一碗高高的米飯回來。
吃飽喝足,謝畢卿跟廖惠州兩人雖不用開旅社,依舊跟着他們到國營飯店不遠處的旅社。
這間旅社在岐江縣算是數一數二的,有三層高,從外看着像是學校宿舍樓,外面是走廊,一邊能看到街道風景,一邊則是整齊排列的房門。
一樓大鐵閘門進去,設立着前臺,前臺是個穿着白襯衣的小姑娘,問他們要開幾間房。
小姑娘看着眼前六人,說道:“單人間是一塊五,雙人間是兩塊五。”
“麻煩給我開個單間。”方應禮道。
他還沒有跟陌生人同住一間房的習慣。
陸銳安皺着眉,問道:“有沒有更好一點的單人間?”
小姑娘回他:“沒有了,我們這都是标準間,你要是想要可以開雙人房間,是一米五的床位。”
陸銳安咬咬牙:“那給我開個單間。”
婁懷跟張建樹自然開的單人間,拿到各自房間的鑰匙,一行人順着樓梯上樓,謝畢卿沒住過這邊的旅社,跟着過來看情況。
“我當時去省城高考,住的旅社是有獨衛的,價格挺高,一晚上要三塊五。”謝畢卿回憶着幾年前的經歷,那個時候他還年輕,不想跟其他人擠集體宿舍房,只要五毛錢,就有一個床位。
他喟嘆:“畢業後就沒去省城,也不知道省城現在發展得如何。”
走在前面的方應禮停下腳步,他拿出前臺給的鑰匙開門,這間單人間空間不大,放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旁邊還有個床頭櫃,上面擺放着盞棉布罩臺燈,走個幾步就是不大不小的衣櫃,還有拉上窗簾的窗戶。
“看着不錯。”謝畢卿跟着踏進單人間,環顧一周後道,“還算幹淨。”
方應禮點頭贊成,這房間看着比他想的要好一點。
至少聞不到什麽灰塵味。
他放下背着的紅軍包,走到窗簾前,接着一把拉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堵糊上牆的窗戶。
方應禮:“……”收回他的贊成。
等他們從房間出來,方應禮一問才知道就他運氣不好,拿到的房間鑰匙窗戶是被糊住的,其他人都是能打開,能看到街道後面的景色。
房間裏沒有獨衛,他們要上廁所或者洗漱,要去每層的最後排,那裏有公共廁所跟淋浴。廁所跟淋浴都是分男女的,每個隔間只有二分之一的門擋住視野,跟村裏旱廁差不多的風格,但貼了白瓷磚,看着高大上不少。
幾個人在廁所裏解手出來,時間将近一點半。
局裏派來的小客車會在一點半準時到達糧食局門口,方應禮他們沒在旅社裏歇腳,拿着東西重新出門。
下午。
謝畢卿跟陸銳安這次也跟着上手學開起拖拉機。
兩人學得很快,就是操作不熟悉,把握不好方向,對他們來說,震動的車頭控制起來不容易。
不過即使這樣,還是得到了謝師傅的誇獎,覺得他們學習的速度非常快。
這片遼闊的平地是縣裏準備新開發的旱田,用來種植紅薯跟大豆,現在還未開墾,旁邊就建好三間平房,用來負責作業的社員們辦公跟休息。
方應禮沒閑着,在屋子裏幹坐還不如提前做好調研,拿着本子将這片平坦的土地等比例地畫出來。
接着頂着大太陽,開始巡邏這片将近幾百畝的土地。
開墾土地不是随便想怎麽開就怎麽開的,需要制訂目标,縣裏的農業局現在沒人手,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謝畢卿他們。
準确的來說,是這次參與的所有學拖拉機的人員。
要不然,單純學個拖拉機還用不到幾天的時間,不過現在他們首要任務是把拖拉機學會,沒空規劃這片種植區。
巡邏兩周,方應禮找到個乘涼的地方席地而坐,拿出鉛筆開始埋頭寫。旱田不需要排灌水渠,但需要灌溉管道,現在利用水利灌溉田地顯然無法實現,若是能在休息區域裏規劃出儲存水量的魚塘好似也不賴。
方應禮在魚塘二字後面标了個“?”,因為他不确定正式開墾的時候,會不會弄出個一舉兩得的魚塘,不過可以把這個想法提出來。
如果不設立魚塘,那麽種植區裏的道路跟溝渠就要設備完善,要不然到時候灌溉田地是個麻煩的工程。
半個小時後,方應禮将自己能想到的解決方法一一列出,起身拍拍屁股,去找謝畢卿他們。
今天的太陽格外強烈。
這會兒方應禮走過來就看到謝畢卿他們坐在屋檐下乘涼,他們身子淌着汗水,雙手搖着蒲扇,整個人熱得臉紅脖子粗,想要保持形象的陸銳安,都在喘着粗氣灌着解暑的涼茶。
陸銳安無視走過來的方應禮,扭過頭繼續喝涼茶。
方應禮從他身邊略過,目不斜視地走到謝畢卿的旁邊,找到個空位坐下來,吹着他蒲扇搖出來的清涼的風:“謝哥,我寫了點東西。”
謝畢卿态度很好:“寫出什麽好東西?”
方應禮道:“剛才我趁着有空把這片土地規劃了一下,我認為東邊跟西邊都可以直接開成正四方,南部連着休息區,可以用等角形分布出來,然後這邊我想如果設立成魚塘,能解決灌溉跟養肥問題。”
現在大多用水泵,水泵抽取魚塘的水,直接灌溉到田地,能剩下不少力氣。
謝畢卿拿過他的本子看起來,看完終于不淡定地緊縮眸孔:“以塘養田?魚的排洩物是天然的肥料,這樣的肥水灌溉田地,要是真的可行,肥料都能省下不少。”
“這樣的話……”
謝畢卿腦子活躍起來,顫栗的指尖壓着紙張,劃出一道深邃的壓痕,很快他便舉一反三,想到了什麽:“若是真的可行,還需要在塘邊種桑樹,桑樹養塘,塘養田,按這個邏輯跟推理,可以形成一個種植與養殖結合的生态圈!”
如今,桑基魚塘這個概念還沒有形成生産經營模式,農家們在旱田裏種植桑樹,一般都是用來給分界處當标志物。
謝畢卿能通過他這個以塘養田想到桑基魚塘,令方應禮有點意外。
聽到他們的讨論,廖惠州跟張建樹兩人不嫌熱地湊過來,他們拿過方應禮的本子端看起來,一邊連連咂舌。
“原來還能這樣搞?”
“可是這不簡單吧……”張建樹推了推鼻尖上快要掉下來的眼鏡,思索着說,“我覺得不要這個魚塘,剩下的其他就很好了。”
“這魚塘……”他想了想,終于想到個詞,“有點大題小做。”
謝畢卿的想法跟他完全不同,不滿地說道:“怎麽會是大題小做,如果這個方法是可行的,那麽也就證明了在以後新田開墾中,我們可以繼續沿用這個方法規劃布局。”
張建樹跟廖惠州緘默幾瞬,還是認為這個方法不可行。
“我想局長是不會答應的。”廖惠州開口,“真要這樣搞,這工程相較于小方寫的另一條溝渠設定,我認為這個方法更可行。”
不僅如此,他還認為方應禮設計的這條溝渠很完美,把這片的地勢全都想進去,就算遇到幹旱,也能很快地把水源問題解決。
“最好是确定這條。”廖惠州資歷高,他說完就不再說話。
方應禮曲着腿坐在石階上,這會挪了挪被汗浸濕的屁股,擡手抓抓後腦勺上的頭發,他心頭冒出點小開心,在寫出魚塘這個想法時,他就沒覺得這條方法會通過,他主要目的還是新設立的溝渠上。
空氣安靜幾秒,謝畢卿道:“我們再研究研究。”
他懊惱地吐出口濁氣,內心的激蕩在廖惠州跟張建樹的話中,漸漸地平息下來。他擡頭看向恭默守靜沒有參與到話題的方應禮,問他:“應禮,你心裏怎麽想?”
“我只是把我想到的寫出來,能不能行,還是得靠謝哥你們。”方應禮微微笑着說。
謝畢卿“唉”了聲,苦惱地盯着本子。
他們剛才讨論得激烈,把坐得離他們遠一些的陸銳安給漏掉了。旁觀着這一切的陸銳安早氣得牙癢癢,這會聽到方應禮虛僞的話,更是咬牙切齒。
什麽狗屁以塘養田、桑基魚塘的方法!
這群人簡直是異想天開,這樣的想法要是真的能行,為什麽這幾年裏他沒見過有新開的田這麽搞?不過是一個什麽都沒學過的草包,看了幾本書就以為自己能行了。
陸銳安輕咳一聲:“這種異想天開的法子,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要不然我們找局長問下?”
大家聞言,都有些安靜。
陸銳安心裏譏嘲地笑了笑,表面依舊是為大家好地提出建議:“咱們岐江縣一直以來都沒有以塘養田的概念,可以說來還是地理不合适。方指導員,你可不能因為在書上看過這樣的方法,就生搬硬套,損失公共財産。”
話音落下,張建樹附和道:“這點上我是贊同小陸的,畢竟這法子看着就新奇。”
陸銳安目不轉睛地盯着方應禮,看了幾秒後,開口道:“方指導員,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我同意陸專員的提議。”方應禮笑呵呵地看着他,仿佛一點都不擔心會被局長否決他的規劃書。
事實上,他還真的不怕。
畢竟他本來就沒打算局長他們能同意他這個養魚塘的規劃書,不過是臨時起意,填了上去。
意外的是,對這件事上謝畢卿好像挺執着,甚至想到桑基魚塘,這讓他陡然生出對不起謝畢卿的自責念頭。
陸銳安愣住,他想看到的是方應禮惶恐不安的表情,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答應了,還目光坦率地直視他。
既然正主都同意找局長,其他人自然沒問題。
坐着小客車回局裏的路上,謝畢卿愁着眉小聲在方應禮的耳邊說:“我沒把握能替你争取到……”
“謝哥,沒事的。”方應禮暗嘆,後悔提出這個建議。
謝畢卿卻不是這麽想的,他囔囔道:“這個想法是真的好,我之前在珠三角見到過……”
南方部分地區水網豐富交錯,在很久以前的時候,就有農戶無師自通,運用桑基魚塘、魚塘灌田的經營方法。
岐江縣雖水網沒有那麽發達,但整個縣城裏,交縱着幾條護城河跟水流充沛的河流。離這片遼闊平地不遠的兩公裏內,就有一條水流分支。
如果從那裏引流進來……
謝畢卿越想,心越澎湃,原本平複的激動情緒,再次湧了上來。
不行!
他一定要說服局長同意這份規劃書。
謝畢卿不在意別人怎麽想他,只要是可行的,他定會争取。
“呲”的小客車停下來,車門打開,裏面的人陸續下來,方應禮落在後面,他腳步不緊不慢,後面的陸銳安很快跟上來。
陸銳安路過他,忽然陰恻恻道:“現在後悔,還可以主動放棄這份規劃書。”
方應禮看着他,沒說話。
這人是傻子嗎?他為什麽要放棄這份規劃書,難道他自己就配了嗎。
“你的規劃書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別說是局長,就算是上面的農業局來人,也不會采納你的意見。”
說完,他看着方應禮臉上的笑容消失,意滿志得地笑着進入到糧食局大門。
方應禮:“……”
方應禮微不可察地颔首,跟着走進去。
……
方應禮一上樓,就看到他們已經進入到局長辦公室。
“應禮,快進來。”謝畢卿朝着他大聲喊道,“局長在看你的規劃書。”
“嗯。”方應禮慢吞吞地進來。
他絲毫不畏懼地坐到局長對面的沙發椅上,局長頭都沒擡,繼續皺着眉看着他手裏的規劃書。周圍的人不敢出聲說話,都在等。
幾分鐘後。
這位糧食總局的局長擡起頭。
是位長得玉樹臨風,身材保養得很好的中年男人,他目光如炬地落在眼前的方應禮身上。
局長問道:“這方案是你想的?”
方應禮點點頭。
局長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去過珠三角?”
方應禮一愣,還是道:“沒有。”
這次他說謊了,他是去過珠三角的,跟着導師去過,跟着同學去過,還跟家人去過,那邊離方應禮原來的家鄉很近很近,坐高鐵不用半小時就能到。
至于為什麽說謊,自然是原身沒出過縣城,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岐江縣。
如果是剛來的方應禮,也許他在面對局長能滲透人心的目光會慌亂緊張,可他在泊山鎮面對的那麽多問題裏,都從容應對過來了。
現在的窺探,疑惑,對他來說都不是問題。
不是說小學文憑嗎?
為什麽能寫出這麽有理有據的規劃書來?
眼看着在自己目光打量下,方應禮還能淡定自若地與自己對視,局長心中對這位第一次見面的方指導員多出幾絲好感。
不愧是謝畢卿力推的人,如此處事不驚的沉穩性格,就算做不出一番事業,也會仕途順遂。
“你們怎麽看?”局長移開目光,掃向辦公室裏的其他人。
他主要問的是謝畢卿。
謝畢卿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幾分鐘就把方應禮的規劃書更好的理解出來,包括這規劃書裏的利弊都一一說出。
他沒有任何的隐瞞,直言不諱道:“我認為這份規劃書利大于弊,前期的投入雖然是巨大的,但我相信回報也是無限的。”
“局長,想要土地種出更多的糧食,就需要細心養護,我們還可以養蠶,蠶能做肥料,桑樹能鞏固土壤,保證沙土的排水性能,不至于讓水源過度流失。”
局長颔首,看向其他人:“你們有什麽想法?”
廖惠州跟張建樹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而後都搖了搖頭。
局長将目光移到了陸銳安身上。
他記得這個人,三年前面試的時候,謝畢卿認為他需要多歷練,就被他安排去了泊山鎮,最近又因為詹臺鎮那邊的請求,被他調回詹臺鎮那邊的分局。
他恍然想起來,好像方應禮就是接替的陸銳安,成為泊山分局的指導員。
陸銳安擡頭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方應禮,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站在他那邊。
原本他以為,這件事會像他想的那樣,局長很快就否決掉這個規劃書,畢竟任誰看了都覺得天方夜譚。靠兩公裏內的河流引流到旱田,再挖魚塘蓄水,還要養魚種桑?
但凡是個理智的,都不會站在方應禮那邊!
陸銳安陰沉着一張臉,努力地壓制着快要呼之欲出的怒氣。
他猛地擡起頭,厲聲道:“局長,我認為這個規劃書不行,沒有個兩年,這個項目不可能完成。”
耗時耗力,他想局長一定會聽他的。
方應禮扭過頭看他,冷冷地問:“請問陸專員,什麽樣的項目是不需要花費時間精力就能完成的?”
“這是24公頃平地,折合三百六十畝旱田。”
“所以陸專員是認為,這樣一片遼闊的土地,是能頃刻間就能完成的嗎?”
如果開發新田那麽容易,就不會有他這樣的學生存在。
“你這是偷換概念。”陸專員眼神暗了暗,他的內心竟然可恥地認為方應禮說的話是對的,可到這份上,他不能退縮,反過來站到對立方,“要是只挖溝渠,只鋪設道路,深耕土地,根本就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
“好了,好好讨論。”局長拍了下桌面出聲,打破這場沒有硝煙的争吵,“方指導員有句話說的很對,這是三百六十畝田,不是小數目,要開發也不是小數目,這件事你們暫時不用管了,先把地犁出來就好。”
頓了頓,他繼續道:“按方指導員分劃好的耕地面積,至于其他的,後面商讨。”
反正他目前手頭上已經有三份像模像樣的規劃書,到時候聯合農業局那邊商榷下用哪個方案更合适。
說實話,方應禮的方案他有點心動,就是真要這麽搞,要批的款項可不少,得說服農業局那邊才行。
打發他們離開,局長立即撥打了農業局的電話。
……
在場的幾個人,都将方應禮跟陸銳安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隐隐地察覺到陸銳安在排斥着這位新來的方指導員。
在他們從糧食局裏出來後,謝畢卿本能地與陸銳安拉開距離,他與婁懷都選擇站在方應禮那邊。
“應禮你放心,我看局長的樣子應該對你的規劃書很感興趣,只要能通過農業局那邊審批,肯定能按你的方法來。”謝畢卿安慰他道。
婁懷朝着他豎起大拇指,哈哈笑起來:“你剛才太酷了,竟敢當着局長的面質問姓陸的,我看他剛才差點氣得半死,還要忍住跟你繼續說話,簡直笑死我了。”
方應禮啞然失笑。
片刻後,他道:“其實我心裏還是很害怕的,你看我的手,都是汗水。”
婁懷一愣,接着嘴角抽了抽,不信方應禮真的害怕。
走在前面的三人,氣氛就沒有這麽诙諧。
特別是陸銳安,在聽到婁懷那不懷好意的大笑聲後,身形嗆了一下,差點把自己給絆住。但他忍住了,像婁懷這種附在謝畢卿身上,身無長處的小小指導員,還不值得他花費精力去對付。
他承認,自己小瞧方應禮了。
考慮到剛才局長沒有直接采納方應禮的方案,這讓他受挫的情緒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也僅此而已。他神色陰晴不定,冷着臉跨步進入到小客車裏。
後面跟着的張建樹還想安慰他幾句,見狀,擡手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沒打算再廢話什麽。
回去路上,時不時有視線往方應禮的方向掃過來。
他似乎沒察覺,打開車窗,外面熱風呼呼吹,車廂裏沒有空調,不存在溫差的情況。
廖惠州等人覺得新奇,剛才陸銳安表現得那麽明顯,就是不想讓方應禮能得到局長的認可。結果呢,方應禮好像并不生氣,也不在意。
等到練車場,他們發現方應禮将這份不在意進行到底。
他們到的時候,局裏運送過來的懸挂犁也到了。方應禮跳下車就跑去謝師傅那裏要了一臺拖拉機的鑰匙,挂上懸挂犁,開着拖拉機去開墾田地了。
其他人眼裏都是羨慕,卻也老老實實地在指定位置學拖拉機怎麽轉彎。
不就是拖拉機嗎,明天他們也能開着墾地!
.
紅湖村。
周慧岚把今天的50朵紮花完成,牽着牛娃地手,去叔公家裏。
叔公不在家,是叔公兒媳婦出來接待的她,看到牛娃也來了,笑眯眯地去屋裏拿了一塊麥芽糖給牛娃。
“你這麽勤奮,我在家都不好意思偷懶。”表嬸看着周慧岚,無奈道。
周慧岚會意,立馬說下次不這樣了,她盯着牛娃手裏的麥芽糖,問道:“表嬸,你的麥芽糖在哪裏買的?”
“這個啊?”表嬸道,“昨天去泊山鎮,看到有人在賣,就買了幾塊。”
“這玩意小孩子愛吃。”
周慧岚不置可否,小孩子都喜歡吃甜的。
兩人在前堂清點了紮花數量,确定無誤後,表嬸讓周慧岚在前堂等她一會,她去拿活計出來。麥芽糖硬,牛娃咬不動,只拿着麥芽糖小口小口地嗦着,時間點點過去,麥芽糖還是剩那麽多。
沒過多久,表嬸拿着東西出來。
她放到周慧岚面前,這次不是紮花,是明星上臺表演時,紮在頭上當裝飾品的絹花。
也就叔公有渠道,能去城裏拉來那麽多手工活,要是別人,肯定領不到這樣的活回來。
表嬸笑呵呵地跟她解釋:“紮花的活不是每天都有,最近來的一批都被領完了。這次的絹花做法跟紮花差不多,就是不需要做枝條,幾朵串在一起就行。價格一樣,每朵一分錢。”
“還是50朵嗎?”周慧岚問。
表嬸:“倒沒有,絹花數量不多,每人只能領20朵,不過你速度快,我開30朵給你。”
說完,她小聲叮囑道,“可不要告訴別人。”
周慧岚堅定點頭:“放心吧表嬸,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能多掙一點錢,她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告訴別人。而且除了方二嬸,目前也沒人找她聊天說話。
學好怎麽做絹花,周慧岚沒有在叔公家逗留,牽着還在吃糖的牛娃回家。
到家門口,發現門外站着一名陌生的男人。
男人見到她過來,立馬上前問:“請問這裏是方應禮家嗎?”
周慧岚警惕地把牛娃拉到後面,她深吸氣地看向面前這個跟方應禮差不多歲數的男人,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放松下來:“你是哪位?”
“我叫周葉,過來找方應禮的。”周葉既緊張又激動地連忙介紹起自己,說完他才把目光放到面前的年輕婦人身上,越看越覺得對方眼熟。
想了想,他猛然想起來方應禮的對象就是他們上田村的,好似叫做……周慧岚?
“你是周慧岚?”周葉不确定地問。
周慧岚抿嘴,她也想起來對方是誰了,便點點頭說:“方應禮不在家,你要找他的話,過幾天再來。”
不在家啊。
周葉有點遺憾,問道:“他去哪裏了?”
“去縣裏出差了。”
周慧岚說完,沒有讓對方進屋,孤男寡女的不合适,還有她雖想起對方是誰,卻跟對方不熟悉,以前也不過是碰過幾次面,都沒說話過。
這次來找方應禮,該不會是上次說起的田地問題?她也不懂,不好在這件事指手畫腳,就請對方離開。
拉着牛娃回到屋裏,周慧岚依舊警惕地把進來走道的門拉上門栅。
……
晚上回到旅社。
排隊洗好澡回來的方應禮躺在硬邦邦的床上。這床放了棕墊,墊子太舊,到可以換新墊子的程度。
屋內沒有窗戶,空氣流通不是很好,今晚的方應禮睡得不是很安穩。
醒來時發現手臂酸,腿酸,腰也酸,像是跟人在夜裏打了一場硬戰,難受得要命。
打開房間門,隔壁的門也往裏開,走出個人,是陸銳安。
他明顯感覺到陸銳安對他的态度發生巨大變化。
陸銳安本來就因為昨天發生的事如鲠在喉,哪裏想到第二天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還是方應禮。
落在方應禮臉上的目光漸漸陰沉下去,浮出一絲明晃晃的厭惡。
他啪地關上房間門揚長而去,不願意再給方應禮多一道眼神。
方應禮打了個哈欠:“……”一大早發癫啊。
很快,婁懷跟張建樹兩人也醒來出房門。
看到方應禮,婁懷心情不錯地過來打招呼:“我昨晚起夜發現你門裏還有亮光出來,睡不着嗎?”
“有點認床。”方應禮道。
他昨天剛要睡,就聽到蚊子嗡嗡地在耳邊飛,開燈打了幾次沒打到,最後忍不住,還是睡着了。
張建樹嘆氣:“我就沒睡好,太熱了,我找了兩圈都沒在房裏找到蒲扇。”
看來今天他要去買個扇子。
幾個人去集體公共洗漱臺刷牙洗臉,約好十分鐘後在樓下前臺見。
因為只有國營飯店能開報銷單,早上他們依舊去國營飯店吃的。
做到飯桌上,他吃上了林菲推薦的鹵汁粥,熬得粘稠挂勺的白粥,上面淋着香氣撲鼻的鹵汁,若是再加五分錢,還可以多一顆香噴噴的鹵蛋。
方應禮終于奢侈一把,含淚抽出五分錢點了一顆鹵蛋。想到能報銷,快到眼角的淚花又憋了回去。
等到鹵味四溢的雞蛋放在白粥上面,他眼睛微微眯起,如果周二他點了四顆鹵蛋吃不完的話,可以帶回家嗎?
今天是大大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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