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方富強說的粵聚樓，其實就是一家兩層樓的小酒樓，坐落在岐江縣繁華地段，古色古香的氣韻，可以打敗周圍百分之九十九的樸素小餐館。

進去吃飯的人，不是西裝革履，就是穿着精致漂亮的時尚服裝。

只有方應禮跟方富強兩人不同。

一個是洗得褪色發灰的豬肝色的确良套裝，腳踩草鞋，一個穿着潑了黑漆點的钴藍色工裝服。

要說能看的，就是二人的長相了。

方應禮的五官立體流暢，劍眉星目，即使穿着淳樸的的确良，也難掩他陽光帥氣的自信氣質。

方富強則長得像是小說裏面的斯文讀書人，臉上幹幹淨淨的，自帶柔弱書生氣。

兩人氣質截然不同，但方應禮卻知道，方富強本人可一點都不弱，與記憶裏的他重逢後，他騎自行車載人幾公裏都不帶喘的！

诶，不曉得方富強這樣的耐力是怎麽練出來的？

讓他這個下地幹活的人都自愧不如。

他們倆一出現在酒樓大門，就引來臨靠門位置的幾桌客人回頭側目。

能來粵聚樓吃飯的非富即貴，或是來談生意的，這兩個人看着，兩者都貌似不搭邊啊。

該不會是來吃霸王餐吧。

有客人饒有興致地想着，若是大周末能碰到有趣的戲看也不錯。

當然，不乏有人嫌棄地皺眉反感，現在什麽人都能來酒樓吃飯了？粵聚樓越來越掉檔次，什麽人都讓進。

Advertisement

方應禮的目光停留在酒樓內部裝飾上，與外牆同種古韻風格，高頂是極具藝術美感的弓形懸梁，四周懸挂金紋描邊燈籠。

幾名穿戴旗袍的服務員候在四處，看到有新顧客來，婀娜優雅地往他們這邊過來。

方應禮牙一酸，打起退堂鼓。

這頓消費下來沒有十來塊肯定走不了人。他好意思讓方富強請他吃這麽奢華的大餐嗎？

不，他不配！

自我貶低，手一抖，方應禮側身朝向方富強的方向：“我們真的缺這頓飯嗎？”

方富強看出他的顧慮，平平靜靜地說：“放心，我帶夠錢了。”

方應禮牙更酸了：“……”

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心境難平的抖抖腿，想了幾個借口依舊認為自己不配。

這個時候，服務員已經來到他們面前。粵聚樓接待客人不會看外表如何，只要是進了他們的酒樓，無論貧窮富貴先給伺候好，要是真有吃霸王餐的，隔壁的隔壁再隔壁，就是公.安.局，沒有誰這麽想不開。

服務員甜甜美美地對着他們露八齒笑：“您好，請問就您二位嗎？”

“對，”方富強道。

服務員繼續微笑：“請跟我來。”

她給選的是兩人位的小一號四方桌，周圍幾個桌都有人在，有人看到新的客戶來，擡頭也就多看兩眼。

方應禮不再看周圍，他目光落到眼前精致的菜單上面。

要不是附近吃客們的穿着風格與現代格格不入，他還誤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個年代。

恍惚幾秒，就聽到方富強問他有什麽忌口的沒有。

方應禮收回思緒，看着他回道：“沒有，我什麽都能吃。”

末了他加上一句，“我不是很餓，你不用點太多，要不然會吃不完。”

方富強“哦”了一聲，不緊不慢道：“這個你放心好了，不會吃不完的。”

很快，他就當着方應禮的面，點了七八樣菜品。

方應禮開始被他點的菜式這麽多給吓到了，這麽多怎麽吃得完呀。

轉念一想，這裏是粵聚樓，又有人稱作小茶樓，而方富強點都是招牌茶點。

果不其然，等菜上齊，方應禮就發現除了白切雞是半只，蝦餃、醋汁鳳爪、水晶蘿蔔餃、馬蹄糕、蒸排骨、鹹菜蒸豬肚、幹蒸燒賣這些都是用小蝶子裝着，每份的份量都不多，只有三個或幾小塊。

方富強道：“我說什麽來着，肯定不會浪費。”

他也不是每次都這麽破費奢侈，來一趟縣城就要來粵聚樓吃好吃的。

這次不一樣，他第一次請方應禮，怎麽都要正視。

粵聚樓的茶點，如馬蹄糕蘿蔔餃這種，也就一碟兩角錢，像蒸排骨、鹹菜蒸豬肚這樣的葷菜就要貴一點，一碟五角錢或八角錢。

半只白切雞是一塊五，這裏的白切雞味道可不是國營飯店能比的，請的是專業的有名粵菜師傅，做出來的菜式味道一絕。

繞是肚子半飽的方應禮，都沒忍住多吃幾塊，這白切雞蘸酒樓裏調的醬，吃着香而不膩，方應禮就吃出來裏面有南姜、芝麻的味道，其他就分辨不出來了。

嗚嗚嗚。

大口吃肉的感覺真好。

方應禮吃得淚流滿面，恨不得立即把剩下的雞爪，雞脖這些沒啥肉但味道足的邊角打包回家。

他就想想，沒真的哭，也沒要打包。

不止白切雞好吃，送上來的其他傳統茶點味道更是令人回味無窮。

明明看着就是普普通通的食材，這樣那樣後，就成了他們吃不起的模樣。

特別是那鹹菜豬肚，方應禮來這麽久，第一次覺得鹹菜能這樣清淡？好吧，也不是清淡，是淡淡的鹹味很好的融入到豬肚裏面，吃着不硬不韌，軟嫩剛好。

方富強看他斯文又快速地往嘴裏塞肉，提醒道：“別光吃肉啊，這個蝦餃也很好吃的，特別鮮。”

他口中說的蝦餃，跟方應禮以前吃過的蝦餃皇不太一樣，應該是上一代版本。

方應禮一咬，齒尖嘗到鮮甜的味道，他再一咬，咬中裏面的蝦仁。裏面的蝦仁個頭大，鮮亮幹脆，一點腥味都沒有，除了蝦本身自帶的甜味，就再也吃不到其他調料的味道了。

“嘶！好甜。”方應禮一愣。

“很不錯吧。”方富強笑呵呵地對他說，“我每次來都會點蝦餃，他家的蝦餃實在太驚豔人了，是招牌菜來着。”

這頓飯吃得兩人心滿意足，都是撐着肚子離開的。

不過在前臺付款的時候，還是把方應禮心疼得不行。

走出粵聚樓的時候，方應禮小聲嘀咕：“你每次都是這麽請人的啊。”

方富強揉着鼓起來的肚皮：“不是，那也太貴了。”

方應禮眨眨眼看他。

他有點想問方富強沒其他好朋友嗎，但怕問出來會被打，就忍住了。

方富強朝外繼續走：“看得順眼我才會請吃飯，不過以前我很少來縣城，大多數時間都在泊山，認識的人也在泊山。”

泊山鎮沒有粵聚樓這麽豪華規格的酒樓。

有的只有小飯館。

一兩塊錢，就可以吃到有肉有菜，味道不錯還能吃飽的飯菜。

……

他們散步地來到新華書店，進到裏面，兩人直奔高考資料區，那裏有些不少人。

瞧着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都是想要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人。

方應禮看了一圈，遺憾的是沒在裏面看到女生的身影。

“應禮，你在找什麽？”方富強看着他杵着沒動，用手肘碰了下他。

方應禮很快回神，問他：“找到想要的資料了？”

“沒有。”方富強有點喪氣，舅母家沒有大學生，他家也沒有高考上岸的大學生，他不知道買啥資料。

他都開始胡言亂語起來：“要不你幫我看看？”

方應禮：“……”

讓一個小學生出意見真的可以嗎。

好在方應禮不是真的小學生，他走到書架上，目光來來回回地掃視幾圈，就在上面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廣省1980高考複習資料嚴選：物理》、《廣省1980高考複習資料嚴選：語文》……

他抽出每科的複習資料，拿到方富強的面前，輕聲說：“這些都是基礎的，你再選兩本文章摘抄合集。”

方應禮問他想要考什麽專業。

方富強想都沒想：“機械研究。”

“我在印刷廠的時候就發現了，機械真的很重要，那些掌握着技術的技術員，他們懂的東西跟我完全不一樣。”

方富強棕褐色的眼瞳裏仿佛點綴上耀眼的星辰大海：“我想知道怎麽制造拖拉機！”

說完，他就變成不好意思，撓下巴的腼腆青年：“我沒接觸過，但想嘗試。”

這讓方應禮感到詫異，不曉得他選擇機械專業會不會跟自己有關。

他摸摸下巴，轉頭又給方富強選了幾本關于機械有關的書籍，還問他要不要豐收-35型拖拉機零件圖冊。

“好呀，我都沒看過拖拉機的零件圖冊。”方富強興致勃勃，恨不得立馬就跟方應禮回旅社。

.

方富強拿到方應禮給他的拖拉機零件圖冊後，沒有留下來等吃晚飯再走。

明天就是周一，他還要上班，今天得早點回家。

時間沒有因為他的感懷變得慢下來，天色不早，頂着熱乎乎的風跟熱得人滿頭大汗的太陽，他坐上了回路東農場的班車。

他一走，有點人氣味的旅社房間重新恢複寂靜。

方應禮沒再出門，他也沒閑着，掏出還沒畫完的排水渠，繼續塗塗改改。

直到屋內光線變暗，方應禮打開床頭櫃上的臺燈，他放下手中的筆記本，起身開門，走到走廊外面。

外面街道亮起一盞盞照明的搪瓷戶外壁燈，裏面用的是鎢絲燈泡，看不出有多少瓦度，但至少能看清街道，看清來往的路人跟自行車。

沒過多久，婁懷等人從郊外回來了。

跟着過來的還有謝畢卿，他今天也有去那邊。

見到方應禮，謝畢卿很有分寸的打趣他今天過得如何，有沒有想他們。

“我們可是曬了一整天太陽，都沒看你過來關心下。”

方應禮接話：“要不下次我帶涼茶過去？”

“呸，沒有下次了。”謝畢卿晃着手臂活動着說話，開了一整天拖拉機，兩條手臂都快要震廢，“明天你也要跟着我們一起承擔這份苦。”

語畢，兩人都默了兩分鐘，而後都開懷大笑起來。

他們走在後頭，笑聲一絲不落地進入到前面走着的人耳朵裏。

張建樹回頭看了一眼，啧啧說道：“還是年輕人好，累了一天精神依舊充沛。”

“咱們也不老啊。”廖惠州罕見地沒有附和他，他覺得自己雖然累了一點，也不至于累到緩不過來的程度。

“張老弟，你體力不行吶。”廖惠州對着他挑挑眉。

張建樹：“……”

到吃飯的時候，方應禮沒在人群裏看到陸銳安，他這幾天的吃喝住行都不打算報銷，跟不跟他們在國營飯店吃飯都無所謂。

今天他明顯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到這會，也沒有人關心他去哪裏吃飯。

這兩天天天吃肉，方應禮也沒有吃膩，來到這裏他每天都缺油水，他打算趁着這次的機會，多補回來一點。

可惜這麽多好吃的，都不能打包帶回家，要是讓舍友跟小朋友們也吃到飯館的菜飯，肯定非常高興。

到了第二天，全部專員跟指導員都加入開墾隊伍裏。

大熱天的，工作量還大，浮躁如陸銳安也沒機會找方應禮嗆幾句。

大家在這種火熱的幹活熱潮裏埋頭苦幹，相安無事地将這片廣袤的荒地開墾到二分之一的程度。

說實話還是大家的技術不夠娴熟。

也就方應禮開得越發像模像樣，速度比專業的謝師傅不慢。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方應禮的拖拉機技術鞏固得差不多，在周二這天，轉彎時差點開出漂移的技術。

吓得謝師傅連忙喊停。

他快速地跑過來，皺着眉不贊同地喊：“小方你這麽開實在太危險了，轉彎不要太快，拖拉機不會翻車，但也會破壞犁好的……”

謝師傅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方應禮開着拖拉機轉彎的位置，并沒有出現錯亂的軋道。

短短三天不到的時間，方應禮開拖拉機的熟練程度貌似超過他了？？？

是他的幻覺嗎？

謝師傅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對自己的認知産生懷疑，難道真的是天賦異禀？

“謝師傅，我知錯了，我下次肯定把轉彎速度降下來。”方應禮從車上跳下來，撸一把額頭掉到臉頰的汗水，真情實意道。

謝師傅胡亂飄着的思緒被拉回現實，他不自在地輕咳兩聲，幹巴巴道：“也不是你的錯，就是技術娴熟也要穩紮穩打，不要過于冒進。”

下意識地說話都變斯文起來。

真可怕。

方應禮拿下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撈起衣領往裏面擦，邊乖巧聽謝師傅的話，走到屋裏，給自己倒了涼白開。

自從将懸挂犁運過來，局長那邊就派了個小助過來，給他們燒水煮涼茶，順帶打理灰塵入侵的三間平房。

方應禮找了個落腳點，聽同樣回來休息的廖惠州跟張建樹說話。

“廖哥，你這個消息真的靠譜？”坐在左邊的張建樹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

廖惠州撇他一眼，睿智的目光微凜：“當然靠譜，據我知道的，上個月就有這個方案了，只是一直沒有審批下來。”

張建樹嘶了聲：“要是真的批下來，整個縣城跟幾個鎮肯定變動不小。”

他憂心忡忡：“就是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被安排進去。”

“這點你放心，現在正缺人，再怎麽樣我們也是老專員了，局裏還是需要我們這些老同志撐門面。”廖惠州對此表現得就淡定許多。

方應禮抿了抿唇，聽了一圈下來，他滿頭霧水，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但能肯定的，這件事跟他也有關系。

兩人沒有避着他談論這件事，方應禮湊過來，輕聲問：“你們說的是那件事？”

“哦？你也得到消息了？”廖惠州訝然看他，“是小謝告訴你的？”

方應禮：“……”

他面色不改地搖頭：“我只知道一點，其他都不清楚。”這一點還是你們剛才說的，他心裏默默補充。

張建樹嘆口氣：“咱們局裏要設立幾個部門，分出什麽農技站？水利站？反正就是打算具體按不同職責分出來不同部門。”

說完，他看向明顯怔住的方應禮，反過來安慰道，“你也別擔心，只要我們不被辭退，分不分部門跟咱們關系不大。”

“這件事還不确定，咱們不要宣揚。”廖惠州打斷還想繼續說話的張建樹。

他目光看向方應禮，方應禮似乎被吓傻了。

直到他說完都沒有什麽反應，兩人也休息得差不多，廖惠州拉着張建樹出門。

走出房門，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張建樹，低沉聲音道：“小方剛來局裏就聽到這麽大的消息，肯定很難消化，讓他自個待着。”

張建樹擡手拍向腦門：“把這事給忘了，你說他這會該不會……”

看那情況，謝畢卿應該也沒有怎麽跟方應禮說，要不然也不會他們說完吓成那個樣子。

他們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方應禮是謝畢卿推薦的人，以前只是生産隊裏的一名普通社員，突然飛黃騰達，肯定不想丢掉這麽好的工作。

廖惠州微微眯眼：“這不是咱們能管的事，還有呀，這個提案也不曉得幾時能下達，興許一個月幾個月半年啥的。”

張建樹：“……也是。”

屋裏，方應禮還在暗暗消化得到的消息，想着想着，下意識地想要拍手叫好。

農技站好哇！

他以前最大的心願就是畢業的時候能去農科院，若是去不了，那就去農技站也很強啊！

方應禮不認為自己會被辭退，這根本就不在他擔心的範圍內。

他純純就是被驚喜到的。進來糧食局後，他就想過了，這岐江縣什麽時候設立農技站，這樣他就可以跟不同領域的人成為同事，努力發揮自己更大的用處。

沒想到，岐江縣這麽快就給他那麽大的驚喜。

方應禮捂住裂開的嘴角，不讓自己高興得像個傻子笑出聲。

今天的第一更來啦~~~

十二點前還有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