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到第二個星期日,方應禮終于有空在家裏搗鼓鹵汁了。一大早天剛蒙蒙亮,他搬來鐵鍋,煮了一鍋水,洗掉上面的鐵鏽。

上次買的鹵料包,用清水洗了一遍之後,方應禮丢進鍋裏,加入新的水放到竈臺上煮。

傳統的煮鹵汁很麻煩,需要用到十幾種香料,農場的供銷社沒有,有他也舍不得花錢買。

方應禮在竈口丢了幾根荔枝根,撥弄着燃起來的火苗将它控制在小火的範疇。

竈口煙大,他沒在走道多待,起身回到前堂。

屋外響起熱鬧的腳步聲,三三兩兩,結伴出行的人不少。

周慧岚穿戴整齊地從內屋裏出來,看到坐在前堂的方應禮,走過來說:“我打算現在去趟農場。”

“去供銷社買東西?”方應禮問她。

周慧岚笑着點點頭。

前幾天湊齊十塊錢後,她就迫不及待想要去農場供銷社了。可一想到方應禮去鎮上工作不在家,她獨自帶着牛娃去買東西不方便。

畢竟這次買的是幾十斤的東西,還要買竹籃子,沒法空出手牽住牛娃。

方應禮臉上浮出淡淡笑意,道:“正巧我要去買肉,你想要買什麽跟我說,我去給你買回來。”

周慧岚有點意外:“買肉?”

“嗯。”方應禮應了一聲,就跟她說起自己要準備給大家做鹵肉鹵豆腐鹵雞蛋的事。

“我在縣裏吃過鹵汁粥,味道特別好,而且很下飯,我想着咱們自己動手試下,總比外面買的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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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出差墊的錢,這兩天也批下來給他了。加上,方同路方巧娥兩人放暑假了,方應禮手裏有錢,就想改善夥食。

周慧岚聽了後,還是想着跟着去,但方應禮說竈上燒着水,讓她留下來盯着。

“有香味了。”方應禮驚喜地說,問周慧岚會不會調醬油。

“生抽跟老抽的比例,我沒調過。”

周慧岚上前,拿起生抽倒進鍋裏,鍋裏沸騰的水瞬間染上顏色。生抽顏色不深,想要有一鍋醬油色的鹵汁,那得需要多少生抽啊。

這個時候就要加上老抽了,老抽反而比生抽不好調配,周慧岚沒接觸過鹵汁,卻也看過,她拿來勺子,先倒了一勺進去。

看着鍋裏的水顏色更深了,擡頭去看方應禮:“這個顏色怎麽樣?”

方應禮道:“再來一點。”

周慧岚如法炮制,又問了一遍。

“可以了。”方應禮連忙喊。

鹵汁的顏色搞定了,但還需要繼續用小火煮,煮到醬油跟調味包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怎麽說也要半個小時。

他把這個時間告訴了周慧岚之後,就開始問周慧岚要買哪些東西,每種東西要多少。

把要買的東西記下來,方應禮去穿外衫,周慧岚看着他這幾天曬黑了的臉,抿了抿唇:“把草帽戴上吧。”

“行。”方應禮點點頭,拿起挂在門上的草帽戴上。

周慧岚愣了下,趕忙攔住他:“那個…帽子上有絲巾。”

這絲巾還是方應禮為周慧岚系上的,她頭次戴着出門時,就被隔壁家的嬸子說了,說她男人白天不在家,可不能這麽張揚。

村裏那些上了年紀的村婦,最看不上那些年輕婦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生怕自家男人被勾引。

這家嬸子倒沒有這個想法,只是看在鄰居的份上提了個醒。

周慧岚當即想到方應禮對她說的話,張張嘴道:“是應禮給我系上的,說我戴着好看。”

嬸子神色微妙地看了她幾眼,沒在說話。

周慧岚思緒回籠,看着那個女性化的絲帶,忍了忍道:“還是先取下來吧,要不然別人會笑話你。”

戴了一頂女同志的帽子。

方應禮滿臉不在乎:“這有什麽,不就是頂帽子,我等下就回來了。”

“可是……”周慧岚柳眉蹙起來。

方應禮笑着打斷她:“別讓鍋裏的鹵水燒沒了,等我回來。”

周慧岚眼睜睜地看着他戴着系着絲帶的草帽出門了。方應禮五官硬朗,身材高壯,哪怕戴着這樣女性化的帽子,也看不出娘兮兮的樣來。

她嘆了口氣,算了算了,還是把鹵水看好。

……

早上六點半左右。

村裏頭的沙土路很熱鬧,幾乎家家戶戶的勞動力都在這個時候出門。

太陽毒辣,戴帽子的居多,但只有方應禮的帽子系了花樣。

他沒走幾步,就被幾個熟悉的同村人打趣了。

“這是你老婆的帽子吧哈哈哈哈哈哈~”

“應禮,別說呀,你戴着都眉清目秀了。”

“厲害啊,還知道眉清目秀這個詞。”

“滾啊,我也是讀過書的人。”

方應禮翻了翻白眼,無視他們的打趣繼續快步趕路。

在糧食局提的自行車停在泊山鎮分局的停車場裏,他目前出門還是得靠兩條腿趕路。

現在他也練出來了一雙鐵砂腳,踩在滾燙的沙土路上面不改色。

半個多小時,他終于淌着汗趕到農場的供銷社。

一進門,他就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學着別人當成蒲扇搖起來。

早上的供銷社人頭聳動,鼻尖充斥着各種汗臭味,方應禮微皺着眉頭走到人少的櫃臺。

這面櫃臺賣的是各種主糧跟雜糧,這個時候非農忙,這邊的櫃臺人.流量很少。

方應禮一走過來,就對裏面的櫃姐喊道:“麻煩給我稱五斤小麥二十斤糯米。”

櫃姐目光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道:“小麥一斤三毛,糯米一斤兩毛八,一共要七塊一角錢。”

方應禮拿出錢,算好遞過去給她。

櫃姐确定了金額沒問題,才慢吞吞地轉身去給方應禮稱小麥跟糯米。

幾分鐘後,拿到小麥跟糯米,方應禮籲出口濁氣,轉而跑去買肉類的櫃臺排起隊。

他過來得晚一點,等排到他時,肥肉都賣光了,剩下一堆瘦肉,還有半瘦不肥的部位。

方應禮本人是不愛吃肥肉的,加上前陣子吃了不少葷食,對肥肉更加沒有好感。

他買了一斤比五花肉更便宜的後腿肉,後腿肉含瘦肉多,适合鹵或者炖。

買了肉,還有豆腐幹跟竹籃。

方應禮花了半個小時,才把今天想要買的東西買齊。

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路上遇到的人都不由地看向方應禮。

這個時候的人們,若非特殊日子,是不會買這麽多吃食的。而方應禮手中提着的不僅有供銷社裏賣的大米(看外包裝),還有肉有豆幹,還特意用籃子提着。

不認識的以為是哪家要娶新媳婦,認識的都覺得方應禮離開生産隊後是不是飛黃騰達了,出手這麽闊綽。

有的跑回生産隊,看到大隊長方大力,還向他打探了方應禮的情況。

“方應禮是掙到很多錢了嗎?”那人眼裏都是羨慕,“我看到他在供銷社提了好多東西回去。”

不明情況的方大力什麽都沒說,只言語不詳的打發人離開。結果那人以為方應禮真的掙到錢,不到半天時間,整個生産隊都知道離隊的方應禮現在掙到大錢了。

“聽說了吧,現在方應禮在泊山鎮工作,工資有這個數。”說話的人比了個八的手勢。

聽的那人倒抽口氣,一個月有80塊錢的工資,這得好多錢啊。

過了一會,又有人說道:“他呀?我知道,其實不是去什麽糧食局工作,他去做生意了!”

“做生意?”

“對呀,現在提倡個戶經營,鎮上縣城裏跟咱們這不一樣,整條街都是鋪子,啥都賣。”

“那方應禮是做啥?”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很神秘,有人問他在幹嘛,都不理人的。”

……

到後面,還有人傳方應禮幹的是不能說的生意,要不然怎麽能這麽快就掙到一大筆錢。

傳的那人,其實啥也不知道,那些話都是從別口中聽到的。他在說的時候,又編了一些進去,等到他嘴裏,方應禮一個月入80塊錢已經變成了好幾百。

有些人一年到頭來都沒有見過幾百塊錢,一個月能掙幾百,那得是多大的本事。

漸漸的,這些話都傳入到方大力的耳朵裏。

剛聽到的時候,方大力拿着的茶杯差點沒拿穩的摔了,草,這也太離譜了吧。

要不是他知情,聽到這些話,都要忍不住懷疑方應禮是不是幹了什麽非法的事。

方大力臉色難看,黑着一張臉将休息的社員們召集起來,言辭犀利的警告,不許随意傳播不實流言,要不然隊規處罰。

在他的嚴令下,那些聳動的社員們終于停歇下來,到下午已經聽不到那些奇奇怪怪,能驚掉下巴的言論。

方大力覺得自己為方應禮操碎了心,打算今天回村後,找方應禮談一談。

.

另一邊,方應禮提着大包小包終于回家。

家裏的三個小家夥也醒來了。昨天傍晚悲痛欲絕地哭得稀裏嘩啦,今天醒來,兩大一小眼睛都是腫的。

看到大哥回來,三個人飛快地圍了上來。

“大哥大哥,你去買肉了呀!”方巧娥頂着紅腫的眼睛吞着口水,全然忘記了醒來時心口還殘留的難受。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牛娃更是忘記了自己昨天還哭過,眼睛一動不動地直勾勾盯着方應禮帶回來的東西,伸出小手上前摸摸。

“大米……肉……扁扁的……”他一頓一頓地,摸到啥說啥。

方應禮就在旁邊給他糾正:“這個是糯米,這個是豬後腿肉,這個是豆腐幹。”

牛娃歪着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指向另一個:“這是什麽?”

“是小麥。”站着沒說話的方同路突然搶答。

方應禮半蹲着,視線與方同路的個頭平齊,他眼底還有通紅的血絲,看着有點糟糕,不過精神很好,已經不難過了。

他把剩下的錢交給周慧岚,這些小麥跟糯米都是她要準備做麥芽糖的材料,方應禮不打算碰,讓周慧岚自主安排。

自己則提着肉跟豆腐幹,去準備鹵肉。

一整塊後腿肉,肥肉少瘦肉多,洗幹淨後切成三大條。一斤肉真的很少,只是家裏人很少在節假日外買超過一斤的肉,在小孩子們眼裏,就是好多好多肉。

鍋裏的鹵汁燒得差不多了,飄出陣陣濃郁的香味,因還沒下肉,這味還差點肉香。

方應禮趕緊将肉條放進去,再把買來的豆腐幹,每塊對角切成三角形,切好後都放進去。

周慧岚在家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把雞蛋準備好。

這得虧有杜秋生跟杜勇田,家裏現在還有二十多顆雞蛋。

平時方應禮去鎮上工作,周慧岚每天只蒸一個雞蛋,分成三份給小朋友們吃,她是不碰的。

今天例外,她拿出十顆雞蛋,煮好剝殼,就等着方應禮回來的時候處理。

所有食材下鍋,方應禮把鍋蓋蓋上,轉過身一看,就看到身後靜靜地蹲着三個蘿蔔頭。

他們更多的是好奇鍋裏是什麽,飄出來的味道好好聞。

“爸爸,抱抱我。”牛娃看着方應禮轉身,立馬伸出小手手。

方應禮有求必應,彎腰把他抱起來,姿勢熟練地将牛娃放在右手臂。

牛娃雙手抱着爸爸的脖子,頭一直往後看,看着那個大鍋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撇撇嘴,心裏是想讓爸爸抱着他看鍋裏都藏了什麽,現在什麽都沒看到了。

牛娃嘆氣。

後面的方同路兄妹看看鍋,又看看走進前堂的大哥,猶豫幾秒,兩人跑回前堂。

這個時候,周慧岚把買回來的小麥跟糯米放好,洗幹淨手給提着一鍋紅薯粥回來。

接着,她喊剛跑進來的方同路跟方巧娥去洗手。

兩兄妹愣住:“……”白來一趟,調轉方向,跑去洗手才回來。

方應禮看向牛娃的手,也跟着去洗手了……

幾個人回來,周慧岚已經幫他們把粥盛好,早飯很簡單,紅薯粥搭配炒過的鹹菜。

沒人嫌棄,吵着鬧着想要吃好的,他們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方應禮走了那麽久的路,早就餓得饑腸辘辘,吃了三大碗粥才感覺到飽。

……

鍋裏的食材要炖煮半個小時,方應禮等鍋裏飄出肉香味,才打開查看鹵得怎麽樣。

他拿竹筷子去夾肉,發現肉變軟了,就去撈豆腐幹跟雞蛋,這兩也都鹵出色來了。

方應禮拿着罐子加鹽,夏天食物容易變質,他特意多加了一點粗鹽,讓味道鹹一點。

之後,他把竈口裏的火苗熄滅,将鍋蓋蓋回去。

方應禮對周慧岚道:“等半個小時,你再掀蓋。”

聽他這麽吩咐,周慧岚就知道他又要出門了,便問他:“去哪裏?”

“去田裏。”方應禮道。

上班後,家裏的水田跟菜田都由周慧岚在打理,只施肥跟排灌水的時候,方應禮會提出點意見。

他打算先去水田看看情況。

“那你把籃子帶上,摘些菜回來。”周慧岚看向牆角放的空籃子。

方同路兄妹倆剛放暑假,見狀就要跟着一起去。方應禮想着他們沒有暑假作業,楊欣的補習班還沒有開始,就同意了。

牛娃也想去,方應禮看周慧岚還有活要忙,就同意了。

他扭頭交代方同路:“你照顧好牛娃,不要讓他亂跑。”

方同路點點頭,緊緊地牽上牛娃的小手。牛娃沒反抗,能跟着爸爸跟小叔小姑出門,他最開心了。

出了門,嘴就沒停過,“啦啦啦”“呱呱呱”唱着沒人能聽得懂的歌。

他好奇心還重,每次見到不認識的東西,都要停下來,磕磕巴巴地問是什麽。

有些方同路兄妹知道的,就由他們回答,若是遇到他們倆也不懂的,就過來找方應禮。

方應禮看一眼便知道那些植物是什麽,詳細的跟他們講起來,不介意他們能不能懂,記不記得住。

三個小朋友聽得很認真,令方應禮有些許意外。

更意外的是,後面要是遇到方應禮介紹過的植物,他們還會興高采烈地指出來,清晰地講出名字。

到水田那邊,方應禮沒讓三個小孩下田壟,讓他們去老榕樹下玩。

水稻苗圓杆後,開始進入出穗期,這個時候需要更多的養分。前幾天回家,方應禮交代過周慧岚,要給家裏的水田施肥。

周慧岚施肥不久,這幾天水裏的苗長得更好起來。

方應禮下去的時候,水稻苗都到他膝蓋的高度,田裏的土濕黏不好走,他走在空隙裏,檢查淺水層裏有沒有福壽螺這種入侵物種。

确定沒有後,他開始拔掉田裏新長出來的雜草,田裏養分足,連帶着雜草都長得飛快。

這片廣袤的水田,不止方應禮一人在勞作,放暑假的方木沐被他爸趕過來到水田這邊,要他今天把家裏田長出來的雜草都拔掉。

方木沐不想,但他媽站在他爸那一面,看到他被趕出來,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果然,人長大後是沒有家的。方木沐站在泛着光暈的太陽底下傷春悲秋,遲遲不想下田。

他走得匆忙,方二伯回過神來就看到靠在牆邊的鋤頭,只好出門給他兒子送工具。

結果呢?都出門半個小時了,他兒子跟座雕像似的立在田壟前,就是不下去。

連他走近都沒發現。

方二伯咬咬牙,心裏罵着這兒子是親生的,不能打,打死了難過的還是兒子他媽。

“你個臭小子在這裏幹嘛,太陽都要落山了還不幹活?”方二伯氣得把工具丢給兒子,“你都多大了,別人在你這個年紀,都獨立去生産隊裏上工了,你每天去農場讀書多輕松。”

“那就讓我去種地啊。”方木沐不服氣地怼回去。

他老早就不想讀書了,要不是他媽拿着刀逼着他去讀,早就跑去生産隊。

現在他爸這麽說,他心裏樂開花:“爸,要不你真的讓我去呗,讀書多沒意思,你看應禮哥沒讀書,現在不也去鎮上工作了。”

方二伯忍住給他一巴掌的沖動,罵道:“你要是有應禮那麽省心,我還會管你?”

“應禮從小就沒讓他爸操心過,不管是去生産隊,還是去鎮上工作,都是靠他得來的。你呢?你能幹啥?體力不行,大腦不行,說你是我兒子,我都嫌丢臉。”

“爸,我可是你親兒子诶!”方木沐幼小的心靈被他爸給創傷了,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方二伯冷哼:“怎麽,難道我說得有錯?”

方木沐你你你了幾聲,咬牙切齒地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最後,他委委屈屈說:“別人都是誇兒子,就你一直覺得我不行,你既然覺得我不行,那為什麽不讓我媽再生一個。”

“你這個臭小子,看你說的什麽胡話!”

方二伯忍不住了,揮着鋤頭朝着方木沐揍過去。

方木沐見機不對,立馬手腳靈敏地掉頭沖田裏的方向跑。

方二伯在後頭大聲喊:“你給我站住!”

追着追着,兩人追到自家田地,濕黏的土壤不好走,兩人的褲腿飛濺了不少泥巴。

看得方二伯更加來氣,指着兒子罵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看我打不打死你。”

“我傻嗎,你都要打死我了,我還會再說嗎。”方木沐回頭,不怕死地回道。

方二伯:“……”遲早有天會被真的氣死。

“你……你別在田裏跑。”他額頭鼓起青筋,想抓住兒子,又怕兒子把自家跟別人家的田給踩到。

方木沐偏不,他現在氣頭上呢,就想跟着他爸對着幹,不讓他跑,他就偏要跑,最好是真的不小心踩到別人的田,這樣他爸就沒空管他了。

跑着跑着,方木沐覺得有人在看他,他疑惑地擡頭朝向目光看過來的方向,腳步愣住。

不遠處,方應禮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準确的說,是看着他們父子倆,這兩人在田邊一直罵到田裏,多次出現他的名字,卻愣是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他想着要不要提個醒,方木沐就看過來了。

方木沐裂開嘴角喊道:“應禮哥!應禮哥!好久沒看到你哇。”

他身後,方二伯比兒子晚了兩秒看到方應禮,直到兒子喊了人才反應過來。

方二伯臉色變了又變,簡直被兒子氣死。

“好巧啊,二伯。”方應禮笑眯眯看他,兩次都是以這樣的場面相遇。

方二伯嗯了嗯,想去拽方木沐,被眼疾手快的方木沐躲開了。

“爸,你就歇歇吧,我跟着哥去搞就成。”

方二伯嘴角猛抽:“……我是這個意思嗎!”

“你不想我幫忙啦?”方木沐一喜,“那我就找應禮哥說話去,你自己去拔草。”

方二伯:“……”

方應禮:“……”

方二伯恨不得用鋤頭把自家兒子的腦袋撬開,看一看裏面是不是裝了屎。但在方應禮面前,他還要維持作為二伯的威嚴,怒瞪了兒子一眼,讓他不要打擾方應禮幹活。

方木沐哪裏願意啊,肯定是搖頭拒絕。

看着方二伯黑成煤炭的臉,方應禮出聲打破這份僵硬氣氛:“二伯,讓我帶着他幹吧,保證不讓他偷懶。”

“……哥!”方木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難過質問,“你怎麽能出賣我。”

方應禮嘴角上揚,微微笑說:“不是你要跟着我的嗎?我要求很嚴格的,如果做不到我滿意的程度,你可跟不上我。”

方二伯終于滿意了,不客氣地把自家孽子丢給方應禮。

這小子邪門了,不聽他的話也不聽他媽媽的話,就方應禮的話願意聽幾句。

他離開前,還把鋤頭留給了方木沐。

方木沐撇着嘴蹲在田裏不願挪動,用略帶埋怨的眼神看着方應禮:“哥,你怎麽變壞了?”

方應禮:“……”

方應禮想摸摸鼻子,擡起手想起來自己手上都是泥巴,忍住了。

“你是要跟着我過去還是在這裏蹲着。”方應禮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瞰他。

方木沐仰臉看過去,看到方應禮冷淡淡的臉,好似那句話不是在問他,而是在等他起來。

他下意識地就爬了起來,跟着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哥怎麽變得高大起來了?

“哥,你變化真大。”方木沐在身後小聲地問,眼神偷瞄着方應禮的背影。

方應禮的背影挺拔、筆直,赤腳帶泥都不影響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

他哥以前也這樣嗎?

方木沐晃晃腦袋,再度看過去時,發現方應禮還是以前的樣子。

果然是太陽太烈,曬得出現幻覺了。

回想起他哥一直都比他高出一大截的身高,這麽多年過去,他哥還是比他高半個腦袋,方木沐把奇怪的情緒壓回去。

“從這裏開始,一直到标記點,在到另一條溝返回,看到雜草就拔掉。”

方應禮停下腳步,淡淡地對他說。

“哦——”方木沐無精打采地拖着長音,慢吞吞地按照方應禮說的,走進自家田地。

方應禮道不冷不熱道:“一個小時的時間給你,到點我會檢查。”

方木沐頓住:“!!”

他哥變成資本家了!!!!

“資本家”這個詞還是從老師嘴裏聽到的,意思就是壓榨勞動力,不給勞動力酬勞,還死命地讓他們幹活。

簡直太像了……方木沐現在就是後悔,早知道跟着他爸了,他爸不會要求他一個小時拔完雜草。

“如果是我,我只要半個小時就搞定。”方應禮繼續煽風點火,“你這個速度,生産隊不要。”

方木沐緊閉嘴巴不說話,不過速度明顯快起來。

……

一個小時左右。

方木沐把田裏的雜草都扒光了。

他又累又激動地跑過來:“哥你看,我幹完了。”

“你快去檢查,我肯定沒漏掉一棵草。”

話音落下,方應禮指向某個角落,看着他微微眯眼:“木沐,你看這是什麽?”

方木沐湊近一看,沉默了。

他快步過去,把那棵礙眼的小草拔掉,然後橫着脖子道:“沒了。”

方應禮看着他,眼中挂了笑意。

說到底他是從叛逆期過來的,實在太了解這個時候的叛逆期少年的想法了。

對付這樣的叛逆期少年,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水田的事搞定,還有菜田要去,方應禮樂意多出一個免費的勞動力。

招呼着方木沐去水溝那邊洗手洗腳。

方木沐還惦記着那句話,問他:“哥,我這樣能去生産隊了吧。”

“……”方應禮非常無語地看着他,這孩子怎麽還惦記上生産隊了。

生産隊可不是什麽輕松的活兒,畢竟種地就沒有不辛苦的。怪不得方二伯能被兒子氣死,腦子裏裝的都是天馬行空的想法。

“你想去啊?”方應禮随口問。

方木沐情緒低落下來:“我不太想去上學,我讀不清楚,學的知識總是記不住。”

“我爸說,我這個年紀別人都在生産隊了,就我還在讀書,還不滿足。”

“又不是我想讀的,是他們逼着我讀,現在又說我讀不好……”

聽着他的不斷吐槽,方應禮輕嘆了一聲。

讓不喜歡讀書的小孩讀書,簡直就是把刀架在脖子讓逼着去讀。這樣不僅讀不進去,時間久了對家長也會産生怨念。

方應禮拉着他上田埂,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問他:“你自己心裏怎麽想?”

“我想去泊山鎮!”方木沐想都沒想地說,他本來打算說自己要去岐江縣的,但是外公家就在岐江縣,那麽就選泊山鎮好啦。

“我想跟哥你一樣,去泊山鎮找工作。”他目光堅定地喊道。

方應禮又問:“你有什麽特長?”

“特長?”

“找工作需要特長嗎?”

方木沐愣住了。

方應禮:“找工作自然需要有自己的特長,若是沒有,就只能做基層工作,譬如搬磚、挑水泥、踩三輪,幹力氣活,掙的還少。”

方木沐問:“那有特長呢?”

方應禮邊走邊往老榕樹的方向看去,看到方同路他們乖乖地在樹下玩耍。

他收回視線平靜說:“特長的東西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因為特長有很多,每個人擅長的都不一樣。”

“我懂了!”方木沐眼前一亮,“就像哥你這樣,就是有特長才會被推薦去泊山鎮工作的對嗎?”

“那我怎麽樣才能有自己的特長?我不知道自己會什麽。”

他其實也有會的東西。比如他跑得很快,一百米跑步每次都是全校第一名,他還會打彈弓,不說百發百中,但十次裏八次能中還是有的。

不過他媽不讓他玩彈弓,見一次就讓他爸打一次,她自個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他有點不好意思把這兩個擅長的東西說出來。

在方應禮的鼓勵下,才羞赧地撓着頭小聲說出來。

方應禮的目光停駐在他帶着稚嫩的少年臉龐上。

原來方木沐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體育生啊。

現在的國家運動員還很少,農村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可方木沐的年紀不大,如果想要往這個方面發展,似乎也不是不行。

就是得說服方二嬸,至于為什麽不是方二伯,是因為二伯家裏,話語權在二嬸那裏。

兩人并肩走到老榕樹前,方應禮朝着玩泥巴的三個小孩喊了聲。

很快,三個小孩屁颠颠地跑過來,跟着他們去往菜田的方向。

路上,方應禮假裝有意無意地說起運動員,問他知不知道。

方木沐沒聽過,搖了搖頭。

方應禮就跟他科普了奧運會,這是世界級的體育比賽,有很多國家參加,第一名能為國家贏到獎牌。

這個時候能得到冠軍,那可是光宗耀祖啊,想想都激動。

奧運會的比賽項目非常多,方應禮主要說的是田徑,還是方木沐擅長的田徑短跑。

不止如此,若是準頭好。還可以學習射箭之類的項目。

“我……我可以參加?”方木沐目瞪口呆。

方應禮笑了起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參加,這是需要選拔的,打敗參與競賽的隊友們,拿到比賽資格就能去參加奧運會。”

方木沐越聽雙眼越發亮起來:“我們可以去哪裏報名?縣城可以嗎?”

“好像不行。”方應禮搖了搖頭,“得去省城。”

方木沐眼神充滿向往:“哥,我好想去。”

他想要成為哥說的運動員,拿到奧運冠軍。想到這裏,他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邊跑邊回頭:“哥,我去找我媽!”

啊,免費勞動力跑了。

方應禮看着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搖了搖頭,拉着後面三個小跟班去到菜田裏。

他跟方木沐的聊天對話,方同路也聽到了,方同路皺着眉,小聲地說:“大哥,我就不想當運動員,我想讀書,讀大學。”

“好啊。”

方應禮摸摸他的腦袋,“每個人擅長的不一樣,你喜歡讀書,讀書就變成有意義的事。”

……

上次田裏的大芥菜熟了後,周慧岚就在原有的空地種上了芥蘭。

現在芥蘭長出細細高高的小苗苗,方應禮檢查了下,發現這菜苗缺元素肥,這幾天得買點肥料回來。

其他的長得還算過得去,白茄子又結出一茬新的,個頭還小,不到摘的時候。

白蘿蔔倒是能收了,方應禮扒開葉子一瞅,露出的小截白蘿蔔有成人的胳膊肘那麽.粗,看着能收幾十斤。

家裏的菜脯剩的不多,收起來的白蘿蔔倒是能做新的。

方應禮看了一圈,發現除了白蘿蔔,圓包菜跟小白菜也都可以收割了。

他出門帶了鐮刀,倒是能割,就是竹籃子不夠大。方應禮喊來方同路,讓他回家一趟,把家裏的筐帶來。

白蘿蔔好挖,拽着上面的葉子轉幾圈,往上用力道,很快從土壤裏拔出來。抖一抖上面沾着的土壤,放到旁邊位置。

方巧娥看着他幹活,跑過來也要幫忙拔蘿蔔,她力氣沒有方應禮大,但以前拔過很多次,很快也把蘿蔔拔起來了。

她一來,牛娃也要來幫忙。

小手死死地拽着葉子,牙齒都在使勁地努力拔蘿蔔,蘿蔔沒拔出來,自己像蘿蔔一樣地掉進土裏。

“哈哈哈哈哈哈,牛娃你成為泥娃娃了。”方巧娥笑了起來。

牛娃嘟嘴:“不是泥娃娃……我是牛娃。”

“小姑壞壞。”

方巧娥哎呀哎呀地喊着:“小姑不壞,小姑教你怎麽拔蘿蔔好不好?”

牛娃睜着圓滾滾的眼睛,卻還是點了點頭。

方巧娥像模像樣地教牛娃怎麽拔蘿蔔,牛娃聽得眼睛睜得更大了。

好幾次都沒把蘿蔔拔出來。

時間一久,方巧娥開始感覺到無趣,不想教牛娃了。牛娃也生氣,覺得小姑好壞,教的東西他都聽不懂,決定自己學。

方應禮沒有參與到這場教學裏,他速度不慢,等方同路拿着空筐跑回來,地裏的白蘿蔔都拔完了。

拿過筐,方應禮讓他們把蘿蔔裝到裏面。

這次牛娃依舊自告奮勇地參加進來,相較于拔蘿蔔,抱着兩三斤重的白蘿蔔對于牛娃來說,反而更加簡單。

看着他真的把蘿蔔放到筐裏後,方應禮沒再關注他們的動靜,自顧自地把剩下的圓包菜跟小白菜摘下來。

回到家,周慧岚把買來的小麥泡上了,她還把鹵好的豬肉、豆腐幹跟雞蛋撈出來。

她還煮了一鍋稠到能豎筷子的白粥,就為了能配上這一鍋肉香四溢的鹵味。

幾個小孩肚子都餓了,聞到這個味道,不用方應禮說,都排隊着去洗手。

方應禮笑着抱着回家的白蘿蔔跟其他蔬菜,放到角落後去找周慧岚。跟她說打算下午去農場一趟,把收到的蔬菜拿去供銷社那邊。

供銷社那邊是收蔬菜的,不過價格低廉,每斤蔬菜折下來不到幾分錢。有些人家不樂意拿給供銷社裏賣,就自己擺着攤賣,不過方應禮沒那麽多時間,能一次性賣給供銷社,對他來說更方便省事。

周慧岚自然同意,幾十斤蔬菜,不賣的話留在家裏沒幾天就壞了,他們家吃不完這麽多。

商量完正事,方應禮跟周慧岚坐到桌上吃午飯。

今天的午飯對他們家來說格外豐盛,方應禮吃過國營飯店的鹵味,比他做出來的味道更加豐富濃郁,他便沒那麽驚喜,依舊是平常的速度。

三個小孩就不同了。

個個都是狼吞虎咽地扒着淋上鹵汁的白粥,夾給他們的豆腐幹,咬一口就要配上兩口白粥。

方應禮看着他們想吃又舍不得的樣子,把盤子裏的雞蛋夾到他們的碗裏。

“大哥,雞蛋我想留着晚上吃。”

“我吃豆腐幹就好,豆腐幹好好吃。”

方應禮聽着深深皺起眉。

他用不容拒絕的口吻道:“不行,夾給你們了就要吃掉。”

在方應禮說明天還有雞蛋吃後,方同路跟方巧娥才小心翼翼地夾着雞蛋吃起來。

方應禮皺着的眉頭沒有松開,他得把兄妹們遇到好吃不舍得吃的習慣給改掉。

看來,他以後得多帶好吃的回家。

……

等吃完,方應禮想要起身收拾碗筷,方同路兄妹倆的速度更快,先他一步地把這桌上的碗筷疊起來。

不用他插手,兩人分工合作就把碗筷給收拾洗幹淨。

方應禮張張嘴想說什麽,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

接着,就是方二嬸的聲音在喊:“應禮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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