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滿月祭,每個地方風俗不同,有的地方是老人去世後的第一個滿月,而有的是按七天後算起,也有按35天來計算。

對于紅湖村這邊的習俗來講,是過頭七後開始算起,頭七需要看日子來定,滿月祭自然也要定個好日子。之前叔公就給原身選定了明天的日子,但方應禮忘了。

方應禮忘了,周慧岚卻沒有徹底忘,她單純是昨天被方應禮吓到給顧不上,現在表嬸一提,她自然想起來。

表嬸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拜祭要做的白粿跟發糕可不能少,每份要做三疊呢。”

“我打算去農場賣麥芽糖的時候再買些大米粉回來。”周慧岚想法卻不一樣。拜祭固然重要,但生活也很重要,她想兩手一起抓,這樣既不會錯過今天的擺攤,還能買東西回來把祭品給準備好。

頂多是忙到晚一些,多點兩盞煤油燈。

表嬸這麽聽,也是贊同的态度,她說:“那你今天出門就不要帶牛娃了,我在家裏幫你看着牛娃。”

“那怎麽好呢。”周慧岚哪裏敢讓表嬸幫她帶孩子啊,立馬表示她沒問題的。

幾個小時後,周慧岚把麥芽糖做好,挑着擔子出門,牛娃依舊牽着她的衣角,小短腿一步步地跟在她的身後。

兩人速度都不快,這次,牛娃也戴上了小一號的草帽,還穿上了薄薄的長衫,這是方應禮說的,說出門曬得久,一定要穿着長衫。

周慧岚也一樣,長袖長褲,系着絲巾的草帽,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兩人走累了,就在一棵大樹蔭庇下拿出帶出門的水壺,喝完水休息好,又挑着擔出發。

牛娃熱得臉紅撲撲的,他仰着腦袋看向眼前這個高大的女人,喊道:“姨姨。”

“嗯?怎麽啦?”周慧岚回頭看他一眼,問。

牛娃奶聲奶氣地說:“今天,我、我可以吃麥芽糖嗎?”

周慧岚臉上挂着笑容,面對他越說越利索的問題,笑着道:“當然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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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娃空着的那只手比了個手勢,期許地問:“可以兩塊嗎?”

“為什麽要兩塊?”周慧岚問他。

牛娃歪着腦袋,想都不想地說:“我想、想給靜靜。”

他口裏說的靜靜,是鄰居家的孫女,今年四虛歲,比牛娃大八個多月,已經會跑會說很多話。前幾天剛放暑假的時候,方同路他們還不用去補習班,就經常帶着牛娃在家門口玩。

牛娃跟靜靜的關系處的非常融洽,兩人像是好朋友一樣,偶爾會分享東西。昨天他只吃到了一塊麥芽糖,今天他想帶一塊麥芽糖給靜靜。

“可以的。”周慧岚不會吝啬到不給一塊麥芽糖,加上小孩子難得第一次交朋友,她挺樂意看到有小朋友跟牛娃玩耍。

牛娃知道自己今天能拿到兩塊麥芽糖後,高興地歡呼起來,小短腿跑得更利索了,蹦蹦跳跳地跟上周慧岚的腳步。

他們走得慢,花了一個小時才到農場的供銷社外面的空地。

早就有幾個小朋友帶着零錢等着了。

看到周慧岚挑着擔子出現,幾個小孩子興奮地跑過來,叽叽喳喳地喊着要買麥芽糖吃。

周慧岚眼裏揚着笑意,嘴裏卻在喊:“別急別急。”

“大家先等我把擔子放下來。”

“哎呀,你是要幾分錢的?兩分錢嗎,有拿袋子嗎?”

“有的,阿姨我要五分錢,我有帶籃子。”另一個大一些的小孩舉着手裏的籃子從人群裏擠出來。

他看着有七八歲的樣子,手裏捏着五分錢遞給周慧岚。

其他小朋友都豔羨地看向他。

能一口氣買五分錢的麥芽糖的小孩不多,周慧岚擡起眼看向他,看到小孩的衣着不錯,就知道是個家境很好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手裏都有不少的零花錢,而麥芽糖雖味道沒有大白兔奶糖、花生糖跟水果糖那樣豐富,卻獨具一格。

獨屬于小麥的那種濃郁的麥香味,可不是其他糖果能比的。

加上價格還便宜,不到兩天的時間,路東農場的小孩子都知道在供銷社外面有個賣麥芽糖的阿姨。

不出兩個小時,周慧岚帶過來的三斤麥芽糖基本被賣光。

只剩下少許敲碎了沒人要的。

周慧岚把這些敲碎了的小碎塊麥芽糖包起來,包起來前她取出一小塊拿給牛娃。

牛娃眼睛亮亮的,這次拿着糖卻沒有立馬往嘴裏塞,而是有點緊張地奶呼呼說:“姨姨,兩塊。”

“噗。”周慧岚被他的表現給逗笑,短促地笑了聲後,解釋道,“這塊是獎勵你乖的,等到家,姨再給你兩塊。”

牛娃一聽,開心起來,立馬把手裏的麥芽糖含進嘴裏。

周慧岚帶着他去了趟供銷社,用零錢買了幾斤大米粉,兩斤面粉,還買了一點巴掌多的香菇跟蝦米。

供銷社裏的服務員看着她掏出的零零散散的碎錢,臉色一黑,神态冷漠地讓她自己把錢數好。

“我數好的,這是兩塊三角二分錢。”周慧岚有點局促地解釋。

“哼。”服務員冷冷地哼了聲,不情不願地拿着破舊的碎錢丢進錢抽裏,給周慧岚稱了需要的東西。

對于這樣的小插曲,周慧岚已經見怪不怪。

能在供銷社裏工作就是不一樣啊。周慧岚心裏想着自家老公也是在非常體面的糧食局裏當指導員,這樣想來,心中那點夾雜了嫉妒的豔羨,也消散不少。

不管如何,他家也有在事業單元工作的人啊,不用羨慕別人。

将買到的東西放到籃子裏,周慧岚讓牛娃牽住自己的衣角,一大一小從供銷社的大門裏走出來,直接往外面的大道走去。

沒走多久,他們就看到了醬油廠的圍牆,現在是下午三點半左右,醬油廠外面見不到一個人影。

日頭強烈,周慧岚擦了擦汗水,想着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一會。

“姐?”

忽然,不遠處響起熟悉的青年叫聲。

那青年不确定地小跑過來,在見到周慧岚的臉時才确定了這人真的是他姐。周慧游驚喜地又喊了一聲姐。

見周慧岚挑着擔子,他納悶地問道:“诶,姐你在幹嘛?”

能在醬油廠外碰到周慧游沒什麽稀奇的,周慧岚嘆氣地看着眼前還只有十七八歲樣貌的弟弟,輕聲說:“我在賣麥芽糖。”

周慧游一愣。

他姐在做挑擔腳夫???

“你你你……你這樣姐夫不說你嗎?”周慧游目瞪口呆。

在他們村,就沒有女人做挑擔腳夫的,要不然當初他姐提出要做麥芽糖的時候就不會被他爸狠狠地罵了一頓,後來直接不讓他姐跟着爺爺去賣麥芽糖。

等到他爺爺老了走不動,他們家的小孩也漸漸長大,不需要再靠賣麥芽糖了,都是進的生産隊,他爸他媽,還有他,三個人拿到的工分可不少,在加上他姐打理家裏的自有田,足夠家用。

周慧游只在他姐結婚的時候見過方應禮一面,後來方應禮爸媽意外去世,也只是他爸出面參加了葬禮,他是沒有過來的。他覺得他姐夫這樣的人,肯定也不會讓他姐幹這種挑擔腳夫的事啊。

難道他姐是偷偷背着他姐夫在賣麥芽糖嗎?

那也太大膽了吧。周慧游倒抽口氣,被他自己的腦補給吓了一跳,連忙拉着周慧岚到路邊陰涼處。

他盯着那個只有三歲大的小孩,并不在意的對他姐說:“姐啊,你最好就不要再幹了,要是姐夫知道了,打你怎麽辦啊。”

周慧岚沒忍住地翻了個白眼:“……”

“你姐夫知道的。”

“對啊,所以你得趕緊……啊,姐夫知道?”周慧游說一半才反應過來他聽到的是什麽,震驚在原地,遲遲沒緩過來。

周慧岚也不跟他解釋太多,牽着牛娃就要離開:“腳夫有什麽不好的,它能讓我掙到錢。”

周慧游滿臉糾結,掙錢不是男人的事嗎,怎麽他姐還要操心賺錢的事啊。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姐頭也不回地離開,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跟他媽說一聲,他姐這樣明顯過得不好啊。

周慧岚回到家裏,拿出兩塊麥芽糖給牛娃,牛娃拿到糖,就跑去隔壁鄰居家找靜靜玩了。

兩人也不去哪裏,就在家門口蹲着,一手吃糖一手玩泥巴。

周慧岚看他們沒亂跑,開始準備祭品。

這個時候,表嬸再次過來,她領了公公交代給她的差事,自然是要做好。看着周慧岚把買回來的大米粉拿出來,就教她怎麽揉粿皮。

揉粿皮不複雜,麻煩的是需要趁着高溫來揉搓,這大米粉用熱水搓成差不多巴掌大的圓球,放到熱水裏煮開。

煮開後撈起來,就要開始加上少量的糯米粉揉了。

需要揉成光滑的面團形狀,這樣做出來的白粿粿皮才不會出現疙瘩,還光潔漂亮。

期間,表嬸幫忙調配餡料,買回來的香菇跟蝦米都要清洗剁碎,再白蘿蔔抽絲,用粗鹽搓出水分混在一起,還要加少許的熟花生碎,這樣的白粿餡料便準備好了。

做好的白粿需要上鍋蒸熟,這個時候就要開始調面糊,面粉倒進盆裏,加入發酵粉跟糖精,用溫開水調成粘稠糊糊的模樣。等白粿蒸熟,就可以把這面糊倒在還散發着熱氣的蒸布上面,蓋上木蓋,繼續加柴火燒。

直到空氣中飄來一陣陣甜膩膩的香味,周慧岚跟表嬸知道這是發糕蒸好了。

掀開蓋子一看,表嬸滿意道:“這籠發糕看着不錯。”

“嗯。”周慧岚挺高興的。

做祭品講究的便是要好看,特別是發糕,這寓意着以後的生活風調雨順、節節高升。

蒸了兩籠發糕跟白粿,天色不早,表嬸沒有接受周慧岚的邀請留下吃飯,趁着天還沒黑,離開了方應禮家。

方應禮這天忙得喝水的時間都沒有。

剛到泊山鎮,他還得給林菲帶早餐,雖是豆漿油條,方應禮來到這裏都還沒嘗到,在買油條的時候,差點沒流口水。

提着早餐來到前臺,林菲還沒過來上班,方應禮将豆漿油條放在前臺,人快步地上樓。

今天提前過來的還有陳彬。

陳彬昨天在知道兩人要負責下府路一百二十畝紅薯地時,昨晚回家還加了個班,連夜趕出一份工作報告。

他早早就在方應禮辦公室門口候着,就等着看到方應禮的時候把工作報告遞上去。

看到人,陳彬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激動道:“指導員,這是我昨晚寫出來的報告,你看怎麽樣?”

方應禮微愣了下:“……”

看着眼前多出來的一沓工作報告,便知道寫這份報告的人花費了不少心思。

他擡起眼看向陳彬兩個眼袋上挂着的黑眼圈,心裏啧了兩聲,接過報告後,讓他先回去休息。

陳彬道:“不用,指導員我在這裏等着就行。”

方應禮瞥他一眼,無奈地說道:“先回去,我看報告也要花時間。”

“好的。”陳彬依舊舍不得,看方應禮嚴肅的表情,只好拿着公文包老實地回去。

看着手中多出來的工作報告,方應禮頭又開始幻疼起來了,他不禁奇怪,怎麽會有人這麽喜歡寫報告啊。

推開門進去,方應禮沒急着看手中的報告,他把報告放到桌子上,按照往常走去窗戶邊打開窗讓空氣流通起來。

接着,他開始打掃每日衛生。

去公共區域接水回來,辦公室門口多出一個人,那人手裏拿着油條慢條斯理地咬着,正是來上班的林菲。

林菲看到他回來,對着他搖了搖手中的油條,略帶嫌棄道:“你怎麽沒有買我之前推薦給你的那家啊。”

“怎麽?”方應禮不明就裏,還是問道。

林菲遺憾道:“這家不好吃,油味太重,一吃就知道不舍得換油。”

方應禮眼角跳了跳:“……”這大小姐果然不好伺候啊。

他只好道:“那別吃了。”

林菲:“不行,不能浪費糧食,我來找你啊就是給你提個醒,下次還是買我推薦給你的那家吧。”

還有下次嗎?方應禮心下茫然着。

他側過身從林菲旁邊走過,進入到自己的辦公室裏,不算忽略卻也沒有特意接近地獨自用抹布擦拭着辦公桌,偶爾擡起頭看向她那邊,發現這為林大小姐在品頭論足地打量着他的辦公室。

“你這也太空了,怎麽沒去倉庫拿點東西過來。”林菲走進來,指向牆頭的圓形鐘表,嫌棄地搖頭,“這個都好多年前的款式了,時間都不準,你去倉庫要一個鳥窩造型的,這個是去年才購買的新款,看着好看不少嘞。”

方應禮平淡地“哦”了聲,繼續幹活。

林菲熱情起來,她穿着系腰帶的長款連衣裙,雙手叉腰道:“我給你拿副挂聯過來好啦,你看這面牆這麽空,看着多沒意思啊……”

不需要有人回應她,林菲可以自言自語地聊許久。

說到後面口幹舌燥的時候,林菲才想起來問方應禮他這裏有沒有水杯。

一聽沒有,又是滿臉震驚地啊了一聲,“你也太節省了吧,方指導員你可是我見過唯一一位潔身自好到這種程度的同志啊。”

方應禮:“……”謝謝誇啊。

方應禮對她的表情茫然了一瞬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他不是潔身自好,他是真的不知道還可以去倉庫裏領這麽多東西。

一想到之前去倉庫領貼紙被趕出來的畫面,他就沒再去過第二次了。

“你這裏沒有多餘的水杯,那要是有人來你辦公室裏辦公,需要喝水怎麽辦?”林菲訝然,“總不能随身帶着水杯過來找你吧。”

譬如她,總不能拿着水杯招搖過市啊,要是被局長知道,肯定又唠叨她。

想到局長,林菲難得地擡起眼去看牆上的鐘表,看到時間停在八點半時,狠狠地松開口氣。

還好早着呢。

時間還早,林菲沒打算繼續在方應禮的辦公室裏多待下去,她是看出來了,方應禮并不是很想跟她說話,想來有婦之夫是這樣,總得跟未婚女性保持距離才對。

對此,她看向忙碌中的方應禮,更加順眼了。

方應禮連林菲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在擦拭好全部櫃子時,他回過神,門口那裏叨唠的身影沒了。

他沒在意,坐回到椅子上,開始認真地看起陳彬寫的工作報告。

兩天,這是林局長留給方應禮的查看田地情況的時間,今天他們必須前去看一眼,确定田地的土壤是否達标。

對于已經比其他田地遲那麽長時間播種紅薯的他們來講,現在講究的便是争分奪秒,這是連陳彬都知道的事。不過在這之前,方應禮還是把陳彬寫的報告完完全全地看完了,一字不漏。

說實話,寫的很好。

但很多事項進行起來不會如他們想的那麽容易。

現在過了雨季,如浦林村那樣遭受意外大暴雨的情況少之又少,卻不是完全不會碰到。要是放在已經播種育苗好,移栽到高壟裏的紅薯苗,只要及時排水出去,是不會受到很大影響。

而他們就要在這二十幾天裏,祈禱着不要出現暴雨來襲,要不然可能會導致紅薯苗育苗到一半兒功虧一潰。

“指導員,我過來了。”

門口,陳彬站在那裏開口說道。

方應禮聽到聲音,招呼他進來,讓他坐到自己對面的椅子上,他不用說什麽,陳彬就知道該怎麽說。

陳彬:“新一社區那邊的紅薯地我是一路跟着過來的,我就按照指導員你上次的安排,再計算出新的數據,不确定對不對,有問題的指導員你說出來,我這邊重新改。”

“數據沒有出錯。”方應禮緩緩道。

只是……他簡單地說了利害關系,讓陳彬對這件事不要抱太大的期許,要不然出問題了,肯定很難受。

陳彬卻沒覺得如何,他之前跟着陸專員做過不少次的試驗田,多的是失敗的經驗,他不認為有一次兩次的失敗,就會打擊到自己的。

雷聲大,雨點小的事,他經歷太多了。

而且他認為他們不一定會失敗,方應禮已經成功過一次,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他們這次也成功了,就能讓這個新種植計劃持續下去。

對于他這麽堅信自己能成功,方應禮稍稍有些許意外,他确實不會覺得自己會死得很慘,只不過需要給下面的人打預防針,哪怕他現在手頭上就只有陳彬一個助理。

結果這個家夥,比他還有信心。

外界已經有不少看不好的評論出現,特別是局裏。林局長想要在下府路新搞一片紅薯地的事情并沒有特意隐瞞,昨天他們任務剛接手,不到半個小時,整個局裏已經知道。新來不到一個月的方指導員,弄出來了個紅薯新種植方法。

剛來就弄出新穎的種植方法來?之前那麽多專員跟指導員,哪個不是農業專科畢業,他們難道比方應禮還差勁?方應禮都能想出來的方法,他們就沒有嗎?那為什麽他們沒有提出這樣新穎的種植方法來?

眼下,不少人覺得方應禮在故弄玄虛,想要給自己造勢。

畢竟他來到局裏這麽久了,還沒有做出成績來,迫不及待想要表現自己也不是沒道理。

其中跟方應禮工作有關聯的幾個辦公室人員表現最突出,今天過來上班,幾個人圍着在那裏開始拉踩。

“新人嘛,總是愛表現的。”有人老氣橫秋地說。

“我就想知道這是什麽方法,讓咱們局長都這麽主動要人家負責一百二十畝的田。”更有人多的是好奇,他們倒不是嫉妒方應禮,畢竟沒有方應禮,這樣的崗位也輪不到他們來當。

“應該是有實力的,要不然局長肯定不願意拿一百多畝田試水。”

“是啊,以前陸專員在的時候,每次不是十畝二十畝的,什麽時候見過一口氣一百二十畝的。”說這話的人瞪了一眼陰陽怪氣的家夥,“我看你就是嫉妒。”

被點名的那位惱羞成怒地大喊:“我嫉妒什麽!”

“你之前不是說要有親戚想要過來當指導員嗎,結果被人家給截胡了,我就不相信你不會生氣。”

此時讨論的人分成了幾派,看熱鬧的、嘲諷不屑的以及認為方應禮有實力的,各自都覺得自己的想法更接近真相。聊着聊着便吵起來,吵着也不敢大吵,怕真的鬧出不愉快來。

方應禮這邊,他跟陳彬兩人已經騎着自行車出發前往下府路。

這片一百二十畝的田地雖是下府路在負責管理,實際上離下府路有短距離,他們要過去,卻不能直接去,還要繞道去下府路的公社。

周隊長早就接到消息在公社這邊等着方應禮他們,等他們一到,一行人沒多做停留地立即前往目的地。

十幾分鐘,幾輛自行車停在田壟旁邊的小道。

兩米寬的小道只能三輪車跟拖拉機通過,路邊還搭建了一個小小的遮涼棚,因是空地還沒種上植物,遮涼棚那邊空無一人。

望眼看去,這裏就只有他們這幾個人。

這一百多畝的田地被周圍繁饒的田壟圍繞着,附近種植什麽的都有,有路東農場那邊新負責種植的劍麻。

劍麻可以抽絲做衣服,泊山鎮有制衣廠,在這裏看到劍麻并不意外。方應禮目光将其移開,落回到眼前空空茫茫的田地上。

方應禮詫異:“還沒犁啊?”

周隊長被他這個問題問得有點狼狽:“……嗯,最近沒空。”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沒空?”方應禮對他這個回答嗤之以鼻,肯定是上面下達命令,禁止之前要求種植的農作物,臨時改種其他。

“咳咳。”周隊長撇開眼不看他質問的眼神。

這地沒犁,方應禮也始料未及,不由地想要罵人,他微微眯眼地看了幾秒,喊上旁邊的陳彬:“你跟我過去看下。”

這裏的地土質沒新一社區的含沙壤量高,排水性能差了些,加上前幾天下暴雨受到影響,這會土壤都是結塊的,太陽一暴曬,踩起來都是硬邦邦的磕人。

“指導員,得盡快犁地了啊。”陳彬皺着眉,表情很難看地出聲。早上他還覺得這次行動會順利進行,現在第一步就敗在田地上,這片田地若是沒有深耕,想要種出好紅薯,簡直癡心妄想。

他滿臉惆悵地跟着方應禮回來,看到等候在邊上的周隊長,這次他也沒有了好臉色:“周隊,你們還是趕快犁地吧。”

周隊茫然地“咦”了一聲。

方應禮提醒道:“林局要我們兩天內勘察土質情況,然後開始進行紅薯育苗。”

“什麽?”周隊長徹底驚呆住。

他收到的任命可沒有這麽詳細,電話裏只讓他最近全力配合方應禮,但沒有說時間這麽緊迫。

兩天,把地犁完。

要不然這個責任就會落到他的頭上。

周隊長頭皮一緊,哪裏還有剛才的淡定,火燒屁股地跑起來:“我現在就去調拖拉機過來。”

作為一名生産隊隊長,在公社裏調拖拉機不是難事,兩個小時候,噗嗤噗嗤地聲響從遠而來,遮陽棚裏的兩人探出腦袋。

陳彬道:“是周隊過來了。”

方應禮撩起眼睑看向遠處緩慢行駛過來的拖拉機,微微驚訝:“他能耐不小。”這麽快就能調過來兩臺拖拉機。

陳彬道:“現在不是農忙,拖拉機很容易拉過來。”

方應禮頓時了然。

大地塊旱田負荷較輕,用東衛-40型拖拉機的話,最多每天能耕地50畝左右,現在來了兩臺,算上明天,應該能順利把一百二十畝旱田給耕犁完。

這樣,兩天時間內解決土質的問題,自然而然地解除。這對周隊長,還是對方應禮跟陳彬來說,都是好事。

開拖拉機過來的不是周隊長,他在前面騎自行車帶路,将自行車停靠在遮陽棚前,停好自行車跑過來:“方指導員,現在可以進行犁地了。”

“嗯。”方應禮點點頭。

周隊長問道:“按照以前的來就行?”

方應禮說可以,反正拖拉機能耕出來的高度也就那樣,想要過多要求也沒有用。不過看周隊長放松下來的表情,方應禮心裏生出惡作劇,笑着道:“我想借用你那邊的社員。”

“多少?”周隊長說。

方應禮笑眯眯道:“不多,二十個人就行。”

周隊長愣住:“二十個?”整個下府路生産隊,總體社員也不過是五十多人,方應禮一下子就要二十個,他上哪裏找人去。

“會不會太多了啊。”他拿不出人,想着讨價還價少一些。

方應禮卻搖頭:“人太少可不一定能做得來,我要的是人力把高壟堆積到比你們以前推的高壟要高五公分,确定少一些人?”

“這個……”周隊長也不是很确定。

他連忙問,“是要多久啊?”

方應禮:“還是明天下班前要完成。”

周隊長:“!”別說了,他現在就去找人來。

交代完,他又想要跑,這次方應禮把他攔下來人,讓他明天去調人過來也行,現在他跟陳彬要先離開,等明天再過來。

周隊長無法,卻也不敢讓方應禮當監工。

今天過來下府路沒有太大收獲,方應禮便不想繼續在這邊待着,他帶上陳彬,打算去新一社區那邊看移栽的紅薯苗。

新一社區這邊的紅薯地,地裏的紅薯苗在經過兩天的緩苗,他們過來時,看到的紅薯苗精神頭挺足,大部分的葉子都是挺.拔的狀态,只少部分的紅薯苗還沒徹底緩過勁來。

不急,緩苗通常是三到五天,能兩天緩過來說明都是健康強壯的苗,後面肯定能長得非常好。

方應禮、陳彬跟林國慶三人在紅薯田裏因紅薯苗的問題聊了會天,期間陳彬一刻不停地在旁邊寫着筆記。這個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認為很多時候聊天得出來的數據都非常重要,等整理時,大多數都是有效數據,記下來肯定有天能用上。

他有這樣的想法,方應禮自然贊同,便由着他去,有時候還會在旁邊指導,确定數據錯誤還是正确,給出一點有用的小意見。

對此,陳彬受益匪淺,恨不得時時刻刻地待在方應禮的身邊,這樣他就能多學到一些知識。

這種充實而忙碌的生活實在太好了。陳彬如此想着,書寫的速度絲毫不慢。

五分鐘後。

三人結束聊天。

林國慶聞言方應禮現在正負責下府路一百二十畝旱田後,吐槽道:“林局長是瘋了嗎,這個時候讓你種紅薯。”

“難道他不知道這個時候很容易出現産量過低的情況”總不能為了速度,把最重要的産量給抛棄了啊。

這可就本末倒置了。

方應禮摸摸鼻子,試圖替林局長洗白:“或許他認為我能種出産量。”

林國慶聽後冷哼一聲,陰沉沉道:“能種出來不代表着你硬要這麽做啊,要是出現問題,他該不會是想要你負責。”

幾秒後,林國慶道:“我覺得你得拒絕才行。”

方應禮眨眨眼:“我已經接了。”

不僅接了這個任務,還已經去過田裏,指揮了一波,把周隊長吓得不輕。

林國慶雖不贊同林局長的做法,卻對方應禮莫名很有信心,既然方應禮都把任務接下來,那肯定是确定能把這件事漂亮的完成。

他不再多說什麽,拍拍方應禮的肩膀:“應禮,幹一場漂亮的戰給他們看看,看你多厲害。”

方應禮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這也太誇張了點。”

就這樣,三人在公社門外分開,方應禮他們連進社裏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他還記得叔公交代給他的任務,今天下班回家買拜祭需要的祭品回來,差不多到糧食局,他們在一個巷口裏看到一家金紙店,方應禮停下來,讓陳彬先回去。

陳彬不知道他要去幹嘛,卻聽話地什麽都沒有問。

進入店裏,方應禮拿出口袋裏的紙條打開,詢問店裏老板:“老板你好,我想要這幾種金紙。”

“我看看。”老板接過紙條,低着頭說。

沒一會,他就在櫃子裏翻出方應禮需要的金紙出來,除了金紙,還有一些彩色紙衣跟紙錢,紙條上還寫了香燭。

香燭不用多,一對就行,但需要的是小香燭,店裏有,老板就給方應禮拿了一對出來。

把東西拿給方應禮後,老板開口問道:“需要素酒嗎?”

“素酒?”方應禮一愣。

老板說:“對啊,你這是滿月祭需要用到的東西,但裏面沒有素酒,這位同志啊,給祖先拜祭是要素酒的,你不知道嗎?”

方應禮問了價格,這素酒不貴,一瓶只要五角錢,買了還能以防萬一。他想了想,還是要了老板說的素酒,紙條上沒寫,他怕是叔公遺漏了。要是晚上回家發現還需要素酒,那重新去買可就麻煩了。

走出金紙店,方應禮沒有急着回去,他騎着自行車到泊山鎮的供銷社,這邊供銷社客流量可比農場多許多,這個時間點,供銷社裏還有不少人。

方應禮進去後,在櫃臺前問服務員要了兩包幹素食,一包是腐竹,一包是黃花幹。都是叔公寫的需要購買的素菜。

這種帶着惆悵而複雜情緒的采購,方應禮還是第一次,哪怕去世的人不是他的真實父母,卻是這具身體的親生父母。

是無法隔斷的血肉相連,填堵着他無法言說的情緒,望着天空挂着的日暈,他眯眯眼,想到了昨晚那剎,好似錯覺,卻又真實。

也許真的是錯覺,卻不失為一種提醒,冥冥之中告訴他,需要走完這個路程。

沒有玄學,也沒有任何的鬼魂,請勿迷信(狗頭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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