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滿月祭是個特殊的日子,方應禮回到家後,在看到周慧岚把祭品需要的白粿發糕都準備好,算上他拿回家的東西總算是齊全了。

于是,他連歇腳的功夫都沒有,馬不停蹄地去到方大伯家裏。方大伯說到底是原身的親大伯,像滿月祭這樣的重要而特殊的日子,他們要是不派個人過來點上一炷香,說出去可是會被嘲笑的。

在看到方應禮出現在門口,沒有好臉色的方大伯母冷着臉的讓他進來,她問都不問,直接略過方應禮進屋。

她可沒忘記上次在方應禮那裏受到的欺辱,還被大兒子狠狠地訓了一頓。

後來去叔公那裏領小工的活,叔公還當着其他人的面提點了她幾句,話裏話外全都是她這個做長輩的不應該對小輩如此斤斤計較。

實在是太可惡了……方大伯母心裏惡狠狠地擰了個兇神惡煞的眼神給方應禮,哪怕如此狠上了,她也什麽都不能做。

這不,在早上她就收到了消息,說她這個小叔子跟妯娌的滿月祭到了。現在人家兒子都上門來了,她能将人趕出去嗎。

自然是不能,不僅不能,還要假惺惺地問他祭品準備得如何如何了。

方應禮對她這種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跟他說話的方大伯母,表現得很淡定:“準備好了,多虧了叔公,不礙事,明天大伯大伯母過來就成。”

說了拜祭的時間,方應禮沒在方大伯家多留,人家也不是真心實意地歡迎自己。

離開方大伯家的方應禮很快就舉着手電筒來到方二伯家,方二嬸跟方木沐都在,他們圍在木桌前吃着晚飯。

晚飯很豐盛,是泊山鎮帶回來的鹵豬頭肉跟炸花生,方二嬸還炒了兩盤素菜。

方二伯是知曉明天的拜祭,他今晚心頭堵着難受,就給自己倒了杯白酒,而方二嬸罕見地同意他喝了酒。

他早就等着方應禮過來,等了等,玻璃杯中的白酒喝掉了三分之二。

終于,門外亮起一束白光,下一刻方應禮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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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禮跨過門檻,朝着裏面喊:“二伯,二嬸。”

“你可算是過來了。”方二嬸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喊着方應禮過來,主動地問,“是淩晨四點嗎?”

“是五點。”方應禮道。

作為“兒子”這樣的直系後代,在滿月祭時需要提前磕頭點香,而後才是過來拜祭的人,從輩分開始依次排開,直到最後一個小輩拜祭完。

方二伯喊了他名字,想讓方應禮留下吃飯。

“陪我喝一杯。”方二伯心裏難受,看到這個侄子,那股難受勁更大了,帶着粗繭的手一下下地拍着方應禮的手背,惆悵道,“我弟跟弟媳啊,年紀輕輕就走了。”

方應禮閉着嘴沒接話。

幾秒後,他緩緩開口:“二伯,我不喝酒。”

說完他沉默地站在那裏,連粗心大意的方木沐都能察覺到此刻的方應禮情緒與往日不同,自然是不敢開口。

他望望他爸,又看看他堂哥。

咽了咽口水地伸出手想要夾眼前的豬頭肉,就被他媽一巴掌拍中腦門,他媽嫌棄道:“還吃啊,淩晨的時候跟你爸一塊過去,去拜拜你小叔小嬸。”

“媽,我知道。”方木沐無語,他怎麽會忘記。

小叔小嬸跟他們家關系那麽好,他作為侄子的怎麽可能不去,有必要打他嘛……他都懷疑他媽是故意找機會打他來着。

方大伯終于放開了方應禮的手,他沒勉強這位侄子留下來陪他喝一杯,畢竟掄起難受,肯定是他這個侄子更嚴重啊。

“應禮啊,放寬心些。”方二嬸目光溫柔地看着他,出聲道。

方應禮“嗯”了一下,離開方二伯家。

從方二伯家出來後他就沒再去其他家了,他折返回到家裏,周慧岚已經把他帶回來的晚飯處理好,大家等着他回來吃飯。

“爸爸!”牛娃小跑地拉住方應禮的手,什麽都不懂的高興極了。

方同路跟方巧娥都知道過了今晚便是爸爸媽媽的滿月祭,他們今天情緒都不高,喊了聲“大哥”之後,都安靜地坐在凳子上沒動。

方應禮牽着牛娃的手走近桌前,另一只手都無聲地拍拍兩人的腦袋,不需要多說什麽,今天的晚飯吃得格外安靜。

只偶爾牛娃扭來扭去的不好好吃飯,他想端着碗去找隔壁的靜靜:“跟靜靜、吃飯。”

方應禮:“……”我也想靜靜。

方應禮低着頭看他,耐心道:“外面天黑了,靜靜也要回家,明早我們再去跟她玩。”

牛娃還想着出去玩,他看看小叔小姑,又看看爸爸,今天大家都好奇怪,都不愛說話了。

牛娃不懂,但他會看眼色,很快就老實下來。

第二天要早兩個小時醒來,今晚他們提前哄着小孩去睡。

方應禮依舊睡在前堂。

四點的天,是黑蒙蒙的。睜開眼的那瞬間,周圍的一切模糊不清,看不見實物的菱角,昏暗的視野中,所有東西都是黑漆一團,方應禮睜着眼睛适應了幾秒,才從草席上爬起來。

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點起了煤油燈。

借着煤油燈的光線照亮周圍,方應禮把草席跟涼被單卷起來放到旁邊的櫃子裏,先去刷牙洗臉,回來後開始準備拜祭的東西。

東西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只需要放到盤子裏疊好,他洗幹淨手去整理祭品,再回屋把平常吃飯的木桌搬到正中間的位置。

方應禮對這些習俗都不懂,唯有的是原身的記憶,原身的奶奶當初過世,他是目睹全程的,知道滿月祭的細節。

等他把木桌移到前堂的正中間,周慧岚舉着煤油燈出來了。

“你醒了?”方應禮擡頭看她。

“嗯。”周慧岚沒說什麽,她将煤油燈放到櫃子一端,走出前堂,沒有屋檐遮擋,外面走道的光線不至于看不清路。

她跟着刷了牙洗了臉回來,擦拭着手走到方應禮身邊。

周慧岚看着方應禮,輕聲道:“請香爐出來吧。”

方應禮言簡意赅地應道:“好。”

所謂的香爐,是原身爸媽當初辦完頭七,在墳前收的香灰以及沙土,寓意将原身爸媽帶回家。這香爐擺放的位置極其講究,村裏能算位置的就叔公,以及另外一個瞎子先生。

瞎子先生的名字要比叔公大不少,但叔公是自家人,給原身算香爐、算日子等等這些,都沒有收錢,只是收了個空的利是紅包。

對此當初原身很感激,不過這都是前話了。

方應禮本身是不迷信這些的,但死者為大,他不信歸不信,心中對鬼神依舊保留着敬畏之心,更何況這是原身爸媽,說來也是他目前的爸媽。

把香爐擺放在桌子正中位置,周慧岚拿來兩個提前準備好的米筒,放置在兩邊,接着打開香燭,朝煤油燈借了火點燃。

“噗嗤噗嗤”

紅色的竹簽燭燃起一縷縷黑煙,升騰而起地飄散在空中,周慧岚在火光前揮了揮手,燃起來的火焰越來越烈。

她把點好的香燭遞過去給方應禮。

方應禮沉默接過,分別插在兩邊的米筒上。

“開始了。”他輕聲說。

而後沒有多餘的動作,将早早備在旁邊的金紙、元寶還有彩衣放在桌角,用一個實木墩兒給壓在上頭不讓飄走。

緊接着,他給自己點上五根立香,跪在桌前默默地叩首三下,沉默地起身走出前堂,将其中兩根立香插在門的兩邊,回來再把三根立在香爐裏。

拜祭正式開始了。

接着就是周慧岚,周慧岚不用插門香,她只需要點三根立香就夠了,跟着方應禮一樣動作,把手裏的立香插到香爐裏。

方應禮看着袅袅升起的香霧,窄小的前堂頓時彌漫着屬于柏木的沁香。

周慧岚擡手理着耳垂邊的碎發走過來,對着他道:“該去叫他們醒來了,要不然趕不上。”

內屋的幾個小孩被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這個時候天還是昏沉沉的,內屋的窗戶小,光線比外面更暗,幾個小孩睜開眼都看不清人。牛娃害怕地啊啊叫了兩聲,就被周慧岚抱進到懷裏哄着。

周慧岚聲音溫柔地喊着:“乖啊,是姨姨。”說着她目光看向旁邊的床位,兄妹兩速度很快地從床上爬起來。

周慧岚叮囑他們把衣服穿好。

穿戴整齊地走出內屋,方二伯全家都來了。

這個時候還沒到五點,大家過來跟着方應禮寒暄幾句,他們沒有空着手來,還提了一沓金紙。方應禮接過金紙,将其放到桌底下。

三個小孩依次喊了人,就被方二伯催促着去洗臉。

旁邊,方木沐一直在打着哈欠,因有爸媽在,他在後面偷摸地打得很小心,除了方應禮,其他人都沒注意到。

今天他是被他爸給叫醒的,方木沐揉着惺忪睡眼,走到方應禮旁邊喊了聲哥後,小聲地說:“我媽打算明天帶我去省城了。”

“這麽快?”方應禮有點意外。

方木沐哼哼兩聲,說道:“也沒那麽快,前幾天我媽帶着我去縣城找我外公了,外公那邊有認識省城的人,這兩天才回的消息,說省城有體育運動委員會,我們就約了明天的時間。”

看來方木沐還是有機會進入體育運動會的嘛,方應禮心中欣慰地想,這小子從小運動神經不錯,短跑速度雖然沒計算過,但絕對不會很慢。加上現在這個時候國家還沒有重點培育運動員,特別是田徑的運動員。

若是方木沐成功進入到體育局,努努力,還是有機會參加奧運會的。

方應禮微微笑地看着他:“不錯,你要是進入了體育運動委員會,可要努力訓練。”

方木沐激動挺起胸膛:“必須的!”

“必須什麽?”前頭,方二伯回過頭看向畏畏縮縮的兒子,皺着眉不耐地喊道,“還不過來拜拜你小叔小嬸。”

聞言,方木沐眼中的激動減弱下來,灰溜溜地跑進前堂,周慧岚遞給他三根立香,他舉着立香跪下拜了拜,就把立香交給旁邊的周慧岚。

周慧岚眨眨眼,下一秒手中的立香就被方二伯給拿走了,一并插到桌上的香爐裏。

方二伯不客氣地罵道:“笨。”

“乖點去旁邊站着,別在這裏擋道。”他瞪了兒子一樣,走到角落位置,沉着臉沒說話。

十幾分後。

屋外又有人過來了。

這次來的是方大伯的二兒子方茂盛。

方茂盛進到屋裏,看清屋裏的人後,腆着臉道:“抱歉啊應禮,我爸有事沒法過來,我來替我爸給小叔小嬸插柱香。”

“嗯。”方應禮表現淡定。

他早有預料,對于這樣的情況并沒有太大意外。

反而是旁邊的方木沐不樂意了,不客氣地直接道:“這麽早大伯能有什麽事,該不會天沒亮就去田裏幹活吧,那也太辛苦了。”

方茂盛聞言愣了一下,他沒方茂財那樣的口舌,不過方木沐說到底年紀比他小,他還不至于被怼得啞口無言:“我爸昨晚扭到腰了,下地都困難。”

“那晚點我過去看下大伯。”方應禮忽然開口說。

方茂盛頓住:“……”

這次他沒再說什麽,多說多錯,他爸沒過來就已經很容易被诟病了,要是再鬧出矛盾來,村裏沒有隐私可講,周圍又都是熟悉的人,說出去他家不占理。

“二叔,二嬸。”方茂盛進到屋裏,先是喊了方二伯跟方二嬸。

點了立香後,跪下拜了拜,起身把立香交給走過來的方應禮。方應禮接過立香插好,沒有多言地繼續站在旁邊。

周圍氣氛壓抑,方茂盛害怕自己繼續待下去喘不過氣,找了個由頭提前離開。

後面,陸陸續續地有其他沒接到通知卻知道今天是滿月祭的親戚過來了,叔公的兒子也過來了,他還帶來了金紙跟元寶。

等到六點,天大亮。

終于沒有其他人過來,還留在前堂的就方二伯一家,他們幫方應禮收拾了桌子上的祭品。方二嬸特意交代周慧岚,說今天過來拜祭的人都要拿一份祭品回去,他們是先離開了,但方應禮卻不能不送。

周慧岚點點頭記下來:“晚點我都送過去。”

送的祭品自然是白粿跟發糕,每家份量不需要很多,兩個白粿跟兩個發糕就可以。分別裝好後,方應禮跟方二伯拿着金紙跟元寶又跪拜了一次,抱着它們去到走道燒掉。

燒起來的火勢兇猛,紅豔豔的火光将人的臉照得又熱又亮,升起煙霧燙着人的眼睛。

方應禮微微眯着眼往後仰,聽着旁邊幫忙燒紙的方二伯長籲短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總是會遇到不順心的事,但人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平安最重要了……”

“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幫你照看着應禮的。”方二伯說着說着,眼眶紅起來,他擦拭了下眼角,繼續悶悶地說道,“不過應禮很有出息,他啊現在找到了好工作,你肯定想不到吧,他去泊山鎮上班咯。”

“那工作啊,咱們村就沒有人能幹,你說應禮厲不厲害嘞。”

站在旁邊的方應禮,聽着他絮絮叨叨的話,神色複雜地沒有插嘴,他靜默地看着方二伯在火光下忽然蒼老下來的臉龐,不知該安慰什麽。

結束完滿月祭,方應禮照常上班。

他在老榕樹下等了一會,跟方富強碰面後兩人同行出發。

到局裏,方應禮不急着去找陳彬,轉而去了一趟倉庫,他可沒忘記昨天林菲說的,倉庫有不少東西可以領。

方應禮看着守在倉庫外的管理員,笑着打招呼:“同志你好。”

管理員記得這個一上來就要貼紙的人,看到他過來也不含糊,立馬道:“我這可沒有貼紙啊。”

“……”方應禮嘴角抽動,無奈道,“我不要貼紙。”

管理員抛給他一個“那你要什麽”的眼神給他,慢吞吞地翻開登記表,讓方應禮寫下名字:“先說好啊,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随便領的,重要的東西需要有批好的條子。”

方應禮問:“水杯、挂鐘、挂歷跟筆記本這些可以嗎?”

“可以。”管理員也沒故意不讓人領,不過還是吩咐了一句,“不能領太多,這些都是有數的,需要登記。”

方應禮笑起來:“明白。”

管理員這才滿意地從椅子站起來,拿着鑰匙打開倉庫的門,帶着方應禮進入。

進到裏面,方應禮沒亂跑,老實乖巧地跟在管理員後面,管理員問他要什麽,他就開口說什麽。

十幾分鐘後,方應禮拿着兩本新筆記本,兩個陶瓷帶蓋子的水杯,還有挂鐘跟挂歷出來。

管理員登記了他領取的東西,方應禮心滿意足地拿着東西離開。

“來了來了。”

公共辦公室,兩名坐在崗位上的同事看到方應禮抱着東西出現,立馬小聲地喊。

“方指導員。”

其中一人快馬加鞭地起身繞過周圍的崗位走到他面前。

方應禮不知道這人是誰,但知道這人是專門對接生産隊的,作為來到局裏快一個月的新人來說,即使不記得名字,但見到時都會禮貌地打聲招呼。

方應禮微笑道:“這位同志,有事嗎?”

“聽說你昨天讓下府路的周隊長帶了一隊人馬跑去耕地了,真的嗎?”問話的人語氣中充滿八卦的激動。

“算是吧。”對上他,方應禮反倒表現得很平靜。

口吻淡淡地問:“你從哪裏聽的?”

“昨晚我們約了幾個生産隊的喝酒,周隊長也在場,他親口告訴我們的。”

“方指導員,你真的打算兩天內就搞定這田,開始育種啊?”

面對這樣的問題,方應禮沒覺得有什麽意外的,這群人哪怕天天跟生産隊的打交道,說到底沒真的下過田,對于他們來說,兩天時間就搞定一百二十畝田地,是件很令人驚訝的事。

他們今天早早過來,就想親口聽方應禮說。

方應禮道:“有拖拉機,兩天時間是夠的。”

兩人都是一驚。

“這拖拉機的威力這麽強嗎?”

“四十碼力,一天能犁多少啊,你知道嗎?”

“我沒開過,我也不知道啊。”

但方應禮卻笑着跟他們說了個數據,原來在輕負荷的情況下,四十碼力的拖拉機能犁這麽多畝地。這下子,兩人看向方應禮的眼神,都沒有了剛才的輕浮八卦,都是暗暗吃驚,終于确定了方應禮是真的有實力存在的。

其中一人問:“那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育苗啊。”

方應禮手裏還抱着一堆東西,他自然沒法給兩人一份陳彬寫好的新種植方法報告,但不妨礙他說話:“我辦公室裏有報告,你們感興趣可以過去拿。”

兩人恍然。

都是在糧食局裏上班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種植是怎麽回事,就算沒親自下地幹活,也知道想要完成一百多畝地挺不容易的。

現在方應禮都說他那裏有報告可以看了,兩人自然是不客氣地跟着同往。

辦公室裏還有幾份打印出來的新種植方法報告,方應禮放下東西後就打開櫃子拿出兩份遞過去給他們。

他們拿到報告都很高興,都說看完後會還回來。

方應禮道:“不用,這不是什麽機密,你們誰家裏有紅薯地,也可以用這種方法增加産量。”

“還能增加産量?”那人驚呼。

他們只知道能加快育苗的速度,并不知道連産量都可以增加。

“增加的應該不多,但每畝能多二三十公斤是有的,不過現在不合适種紅薯,明年春薯倒是可以嘗試新方法。”方應禮十分體貼,他還給出更加穩妥的建議,“可以少量嘗試,這樣有問題損失也不會多。”

“不是已經成功了嗎?”

方應禮微眯眼看着他:“成功不代表沒有失敗,氣候、土壤跟雨水量也很重要。”

“也是……”

兩人吐出口氣,他們家都有自有田,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拿着新種植方法離開,蠢蠢欲動地想要提前嘗試一番。

連局長都讓方應禮嘗試一百二十畝地了,他們家那一點地,損失能損失多少?當然是提前實驗啊,要是真的可行,明年春薯他們家的紅薯産量可就要比其他家高出一截呢!

下午,方應禮跟陳彬來到下府路。

一百二十畝旱地,經過一天半的超負荷全速耕犁,趕在方應禮他們過來時,犁完了。

周隊長懸着的心這刻難得放松下來,帶着方應禮去倉庫,派了幾輛三輪車過來運紅薯種。因時間來不及,在犁地的時候根本沒法分出人手來切割紅薯,這會,十來個人圍在上千斤的紅薯前,埋頭苦哈哈地趕着進程。

連方應禮、周隊長跟陳彬都加入到切紅薯的行列裏。

大家忙得滿頭大汗卻一句埋怨的話都沒有,不止是因為有方應禮這位指導員在場,而是昨天他們都見識過這位方指導員的雷厲風行,下達命令時絲毫不手軟,連他們隊長都沒辦法。

“怎麽還有這麽多?”開口的是陳彬,他擡起酸到沒知覺的脖子,扭着脖子看向眼前堆積着的紅薯,忙了兩個小時,這堆紅薯看着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麽變化。

周隊長沉下聲:“大家速度慢下來了。”

枯燥無味的重複某個動作,時間長下來,任誰都會變得麻木,速度自然而然就沒有之前那麽快。

況且這天實在太熱……

周隊長擡頭看向天空,眼前出現生理性黑暗,晃晃腦袋重新複明。他龇牙咧嘴地看向旁邊,愣了愣。

方應禮面不改色,手中動作絲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

這刻他冷靜到好似一臺精準的機器,切割的紅薯塊大小基本一致,準得有點吓人。

若是他知道方應禮以前被導師帶着下鄉幹活,一個人幹掉五百斤紅薯種就不會這麽驚訝了,但他不知道,自然更加驚奇。

身為指導員,他是怎麽做到比生産隊裏的社員更加熟稔的啊。

“你……”周隊長聲音卡殼,清了清後說,“方指導員,你不用休息嗎?”

方應禮道:“不用。”

周隊長想不到什麽借口,可總不能讓方應禮這麽繼續幹活下去,于是他說道:“要不要大家休息下喝口水?”

“你還有時間?”方應禮納悶地擡起頭看向他,語氣中滿是不解。

周隊長:“呃……”

方應禮晃了晃略微有些酸的手臂,淡定道:“明早我就要過來教你們怎麽育種,你現在跟我說休息?”

“什麽時間了?”這句話是問旁邊的陳彬。

陳彬看了眼手表,道:“四點三十六分。”

“留給你的時間還有不到三個小時。”方應禮對周隊長冷冷道。

周隊長:“!!!”他就不該開口。

周隊長淚流滿面,有苦說不出地看着朝着他投過來視線的社員們,厲聲道:“加快速度加快速度,我們要趕在太陽落山前,把這批薯種都給切好。”

衆人咬牙切齒。

紛紛埋頭繼續猛幹。

興許是方應禮那番話,接下來的時間裏,大家幹活的速度明顯加快。對此方應禮還挺滿意的,像這樣緊急的任務,就需要用犀利的方法,談感情牌是沒有用滴。

等到五點半,方應禮跟陳彬兩人先離開,這個時候剩餘沒切割的薯種已經不多,肉眼看着還有幾十斤,很快就能搞定。

育種需要的維生素B12跟肉桂粉需要提前備好,離開前,方應禮便交代了周隊長這兩種需要的量分別是多少,讓他明天早上一定要備好。

不止如此,還要提前一個小時稀釋到水裏,等他們第二天過來,就可以把切好的紅薯塊浸泡到稀釋的液體裏面。

接下來的步驟,沿用的是在新一社區的方法,讓社員們把浸泡好的紅薯塊埋到高壟裏,每個坑位不用放很多,兩塊就夠。

有方應禮的威壓在,這次幹活的速度依舊非常快速,一天時間下來,全部的紅薯塊都搞定了。

接下來,就要等了。

後面幾天方應禮都沒出現,這讓下府路負責這次紅薯地的社員們不無松開口氣,終于不需要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們心情都很好,還主動地觀察着地裏的薯塊育苗情況。

他們只聽說過這次的紅薯塊育苗時間要比以前的快,卻不知道快多少,第三天在田地裏看到冒頭的小牙尖,驚訝到目瞪口呆。

反應快的立馬跑去找隊長。

“隊長,不好了!”

周隊長這幾天最怕的便是聽到這樣的詞,聞言整個人都僵住:“哪裏不好了?”

“地……地裏長苗了!”跑來的人氣喘籲籲地,話都說得斷斷續續,不過周隊長還是聽清楚他說的意思。

周隊長皺着眉:“長苗就長苗,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那人喊:“是紅薯地的苗,它它它它……長出來了。”

“什麽,紅薯苗長出來了?”這下子周隊長坐不住了,這才三天的時間,就有紅薯苗長出來了?那也太快速了吧。

那人說話大喘氣,這時又有人跑進來了,他說話就要好不少,立馬道:“是方指導員負責的那塊田,今天我們觀察的時候發現長出苗來了,不多,就長了幾十株。”

周隊長是拿到報告的人,他仔仔細細地看過那份新種植方法報告,報告裏寫的數據是五天到六天發芽長出新葉,看來是方應禮保守估計了。

他還沒看過三天就冒出來的小牙尖,不用社員們提醒,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去到田裏。

果然……周隊長看到田裏長出來的紅薯苗,還不算是長出新葉,只是冒出來小小的嫩芽尖,但紅薯苗初期生長可快了,只要是冒出頭來,不用兩天時間就能長出漂亮的新葉。

第四天,周隊長早早就來到田裏視察。

今天冒出來的新芽更多,百分之五十的紅薯塊都冒出來芽,這個出芽率達到驚人的程度,這次周隊長承受能力明顯變強,沒有昨天那麽冒失。

他吩咐社員澆水,将整個育苗區都觀察了一番才離開。

到下午,有社員過來報道,說又有不少苗苗冒出頭了,那些提前冒出頭的小芽長出嫩葉來,速度堪比坐飛機。

周隊長心中激蕩,沒忍住又跑到田裏看苗去了。

到第五天……

這天幾乎所有苗都出芽了,出芽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這是個恐怖的數據。

周隊長翻出報告,目光一行行地下移,來到标注出芽率的地方,那裏寫着百分之八十。

“又是保守數據……”周隊長喃喃自語,他在想要不要去糧食局裏找方應禮聊一聊。

不過很快他就把這個想法給剔除了。

超過記錄的數據或許不是因為保守,而這個大概率就是他們口中說的“均數”,平均下來的數據,不代表着沒有達到比它們高的數據,但也可能低于這個均數,當然,能寫出百分之八十這樣的概率。

證明方應禮給出的這個方法,出芽率還是能達到這個标準的。要不然就不是百分之八十,而是百分之七十九、百分之七十五這種了。

他将目光轉移到育苗時間上,那裏寫着21天到35天,這個天數的差距有點大,周隊長翻了翻前後的頁面,發現沒有詳細地說出來為什麽會差距這麽大。

看來,他真的要去找方應禮聊一聊。

方應禮已經有五天沒來這邊查看田地了,這兩天都是陳彬獨自過來,這會,陳彬騎着自行車遠遠地往這邊方向過來。

十幾分鐘後,他的自行車被周隊長攔截了下來。

周隊長不客氣地問:“方指導員呢?”

“在局裏啊。”陳彬被攔截得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如實地告知。

“他怎麽不跟着你過來?”周隊長心中郁悶。

陳彬:“咳咳,周隊啊,指導員可不止負責你這邊的田啊,他還有好些田要負責的。”

說完,他也沒有給周隊長反駁的機會,繼續道,“而且我今天過來就是确定下出芽率到達數據沒有,很快就要回去了。”

“為什麽?”周隊長更郁悶了。

他還想着要不要拉着陳彬聊一下呢。

陳彬笑呵呵道:“我們要去浦林村一趟。”

浦林村那邊的白蘿蔔地實施農藥到一周時間了,他跟方應禮之前答應過林澤鸫,現在肯定要過去看下成效如何。

現在聯系不方便,不去親眼看下,他們也不放心。

周隊長聞言,只好讪讪地放人,不過他還是問:“明天方指導員會過來嗎?”

陳彬撓撓下巴,表情糾結道:“應該吧,我也不清楚。”

周隊長:“……”這個回答不如不回答。

以前的周隊長,哪裏這般期盼着某個人過來田裏,可今天,他是真的很想跟方應禮交流交流。他看着陳彬離開的背影略有些恍惚,竟連旁邊的人喊他都沒聽到。

“隊長,你怎麽了?”社員關心地問。

這兩天大隊長都魂不守舍的樣子,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啊什麽?”周隊長像是驚覺地猛地轉身,看向旁邊的社員,臉上帶上了迷茫。

社員擔憂道:“隊長,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屋休息,這裏太陽太曬了。”要是曬出好歹,接下來的行程該怎麽辦哦。

“我沒事。”周隊長臉色恢複正常,擺擺手道。

他身強力壯,這麽點太陽光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他納悶的是為什麽方應禮忽然就不過來了,被方應禮壓榨的時候難受,但人家理都不理你的時候,卻是格外想念。

簡直要瘋!

他可不是什麽受虐狂。

周隊長欲哭無淚,他是求知欲被狠狠地勾起了,結果人家跑了,根本就不給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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