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當天晚上謝畢卿回家，家裏燈火通明，進了家門，把鑰匙放在門櫃上面，一陣叮當響。裏面的人聽到動靜探出頭，看到他，喊了一聲：“謝同志你可算回來了。”
說話的是謝畢卿的老婆，朱姚，燙着一頭半長的卷發，上面紮了個酒紅色蝴蝶結，下面蓬松的散落在背上。
她系着小碎花圍裙，端着盤炒菜出來，放到桌上，看着謝畢卿臉上露出的疲态。
謝畢卿臉上的疲态一閃而過，朝着她笑說：“辛苦朱同志回來還要給我做飯。”
“累了呀？”朱姚立即捕捉到他興致缺缺的情緒。
謝畢卿道：“嗯。今天跑了兩趟鄉下，吐了一回。”
朱姚心疼道：“不是說教出來一個好學生嘛，就那個叫婁懷的，我記得還在咱們家吃過幾次飯，你怎麽沒讓他替你去？”
“他還小。”謝畢卿不以為意。
“還小啊……”朱姚無奈地翻翻白眼。
相處這麽多年，她哪裏不知道謝畢卿執拗的性子，還愛鑽牛角尖。哪怕是她呀，有時候也拉不回來。
看他這樣，就知道是今天工作時又遇到了什麽難題。
朱姚的工作性質與謝畢卿的工作相差十萬八千裏，兩人在工作方面是很難有話題聊的。
那有怎麽樣？
對朱姚來說這都不是問題。
她莞爾笑着看謝畢卿，問他：“說吧，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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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畢卿擡了擡頭，客廳裏的采光很好，兩人都是高知識分子，工作薪資加起來是普通家庭的好幾倍。朱姚又是個舍得花錢的人，每到晚上屋裏都會點上兩三個鎢絲燈泡。
他張張嘴：“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應禮嗎？我今天去路東農場了，在生産隊長那裏得到個葉面肥配比方子，想了幾個小時，都沒有想明白他是怎麽想到這個配方的。”
朱姚當然記得這個方應禮，當時謝畢卿回來高興得像大學畢業那會的愣頭青一樣，迫不及待地鑽進書房裏寫推薦信，把她給吓一大跳。
還以為謝畢卿是被誰下了降頭，後來一聊，才知道原來是他發掘到不可多得的人才，很想将人挖掘到身邊當他的同事？好吧，聽起來還是很令人奇怪的。
朱姚眼神亮起來： “很厲害？”
謝畢卿篤定道：“很厲害。”
“嘶——”能被謝畢卿說很厲害，那肯定是真的厲害。
朱姚被勾起興趣，問他：“連你也想不到這樣的配方嗎？”
“想不出來這麽好的。”謝畢卿苦惱笑了笑。
朱姚寬慰他：“你可以找他聊聊，學無止境，你不懂的地方別人也許比你更了解。你身上興許也有他不懂的東西，多聊多溝通，不就可以一起進步了嘛。”
謝畢卿失笑道：“你說的對。”
朱姚看似随意地說道：“有機會帶他回來吃個飯，我也想見識這位方應禮。”
“好。”
謝畢卿沒有什麽不可以答應的。
令人頭疼的問題短暫解決，朱姚催促謝畢卿去洗漱，不洗幹淨不可以吃飯。
她忍了半個小時的汗臭味了。
等謝畢卿進到洗手間，朱姚拿着清新劑噴了噴周圍，她解開圍裙挂到廚房的挂鈎上，準備一桌的飯菜，也被她用竹罩蓋住。
……吃完飯，謝畢卿照例拿着新得到的配方鑽進書房裏點燈研究起來。
朱姚看着空落落的客廳，落在書房門的目光多出幾絲無奈。
多少年了，還是老樣子，眼裏就只有工作，回到家還是工作，都沒時間陪她說說話。
朱姚開始想兒子了，兒子去爺爺家過暑假，還有一個多月才回來。
在謝畢卿還沒離開路東農場的時候，隔着幾條街的距離，周慧岚今天換了個位置擺攤。
前幾天生意不錯，後面的兩天生意量逐漸遞減下來。路東農場雖有好幾個村那麽大，小孩子卻也就那些，大家新鮮勁過去，買麥芽糖的小孩便少了。
周慧岚看着籃子裏還剩一半多的麥芽糖，無聲地輕嘆氣。
今天下午擺了三個小時的攤，就掙了一塊兩角五分錢，比較之前的，少了快兩倍。
她一邊看着攤子，一邊照看着在旁邊精氣十足玩着泥巴的牛娃。
牛娃只要出門，再怎麽一個人也不會覺得無聊，他現在挖出來了一個小坑，把撿回來的小石子都丢了進去，又把土坑給埋起來。
堆成小山的形狀。
“姨姨，你看我的寶貝。”牛娃興高采烈地喊周慧岚。
周慧岚看着他，露出一抹笑意：“什麽寶貝？”
“石頭寶貝。”牛娃樂哈哈地喊着，有模有樣地把埋起來的小石頭挖出來，挑出來一個好看的送給周慧岚。
牛娃遞過去：“給你！”
“這是牛娃的寶貝，給我嗎？”周慧岚忍俊不禁，生意清淡帶來的苦惱在這一刻被沖淡。
“大家都有。”牛娃揚起曬得紅撲撲的小臉蛋，斷斷續續的介紹，“這個爸爸的，這個小叔的，這個小姑的，這個靜靜的……”
他認識的人不多，但方二嬸經常帶好吃的給他，牛娃記得老二嬸，還有方木沐這位堂叔，這幾個關系親近的，人人都有份。
他挑了不少的小石子，一顆顆的裝到自己的口袋裏。
“啪嗒~”
褲子承受不住，帶着石頭們掉到地上。
牛娃拽上褲子，試圖抓着褲子不放松，這樣褲子就不會掉了。
周慧岚憋着笑：“……”
她帶過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沒有牛娃這麽聽話，特別是周慧游，周慧游比她小了五歲，被家裏寵着長大的。
她家很普通，過得緊巴巴，可從沒有缺過周慧游的那份，三歲的時候，看起來要比牛娃壯出一個頭。
說話還沒利索的時候，先學會了跟小夥伴打架。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越長大越膽小怕事，現在慫得很。
想到周慧游，周慧岚就頭疼，上次在農場遇到他後，第二天他媽就來紅湖村找她了。
還嚷嚷着要見方應禮，說方應禮虐待她女兒，不給周慧岚活路。
周慧岚：……
當時方二嬸就在家裏，周慧岚她媽不算明事理，卻也是個欺軟怕硬的，看到方二嬸在，後面到嘴的話都咽了回去。
周慧岚自然不能讓她媽繼續誤會下去，要是別人聽信了，以為方應禮真的虐待她可就麻煩了。
在周慧岚跟方二嬸聯合解釋下，她媽才知道她大意了，差點敗壞大女婿的名聲。
又聽她大女婿現在換了個相當體面的工作，在泊山鎮糧食局裏當指導員，高興得合不攏嘴，連忙問還有沒有工作可以介紹，當着方二嬸的面誇上周慧游來。
周慧岚哪裏不知道她這個弟弟有幾斤幾兩，她是聽過方應禮說他可以推薦一名助理的，可她什麽都沒說。
更沒答應給她弟介紹工作。
她媽不是很樂意，可當着人家男方的親戚，自然不好說什麽，什麽收獲都沒有地回去了。
周慧岚還沒将這件事告訴方應禮，她不知道怎麽開口。
要是方應禮看在她的份上，給她弟安排助理的工作該怎麽辦，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的。
半個小時過去。
期間就兩個小朋友過來買麥芽糖，周慧岚敲出麥芽糖稱好，用過期報紙包好給小朋友。
拿到麥芽糖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周慧岚看着天色不早，她起身收拾攤子，喊牛娃回來。
牛娃還在跟兜裏的小石頭們做鬥争，雙手緊緊拽着褲頭不放。聽到周慧岚喊他，屁颠颠地跑過來。
雙手受限，他跑得比平時慢了一丢丢。
“小石頭給我吧，姨姨幫你保管。”周慧岚朝他攤開手。
牛娃沒有猶豫，一顆顆的把小石子交給周慧岚。
周慧岚将石頭用一張報紙包住，放在放稱的籃子底下，讓牛娃牽着她的衣角。
她帶着牛娃往供銷社的方向過去。
小麥需要提前幾天泡水發芽，周慧岚每天都會先備好第二天的，幾天下來，這段時間算是穩定了。
這麽些天，加上前三天的收入，周慧岚算過一筆賬，除掉成本，她淨賺了七塊八角三分。這要是放在以前，一個月都掙不到這麽多。
周慧岚已經過來買過一次小麥糯米了，今天出門她又要進貨，身上帶了錢過來。
負責糧食櫃臺的服務員看到有人朝着她走過來，她擡眼一看，眼底劃過一絲鄙夷，面目不改的冷冷看着，沒開口。
周慧岚道：“我要5斤小麥，20斤糯米。”
服務員鄙夷的神色微妙起來，只不過還是說了價格，轉過身給周慧岚裝小麥跟糯米。
買了急需的東西，周慧岚又去賣幹貨的櫃臺，要了一條鹹帶魚。
回到家裏，早早補習回家的方同路兄妹沒有亂跑，在周慧岚沒回來前，把今天要吃的菜洗好切好，還跑去喂了豬欄裏的小花豬。
這一個月，兄妹倆根據大哥方應禮說的，每次剁豬菜的時候，多加幾塊紅薯一起喂。
現在小花豬不能再說小了，它長胖了兩圈，看着肥嘟嘟的，不吃飯的時候連窩都不願意挪。
再過幾個月，她們就可以吃到豬肉啦。
花豬不能随意宰殺，要賣給公社那邊，不過豬下水是可以送一些給他們的。
鹵豬下水是他們每年都期待的美食，今年他們一定要大哥多買一些豆腐幹回來。實在是鹵豆腐幹太好吃了，上次吃過之後，兩兄妹念念不忘到現在。
“嫂嫂，你們回來啦？”方巧娥逗完豬欄裏的小花豬，聽到聲音飛快扭過頭，看到挑着擔回家的周慧岚跟牛娃。
牛娃見到人，乖乖地喊：“小姑。”
喊完，他放開拽着的衣角，跑去找方同路，揮舞着手臂有聲有色道：“小叔，石頭寶貝，都有。”
“？？？”方同路沒聽明白。
周慧岚放下擔子，詢問了下方巧娥今天都學了些什麽。
她好歹讀到小學畢業，對二年級的知識還記得不少，聽着方巧娥繪聲繪色地說着他們今天都學了哪些知識，她時不時地插嘴一句，手中忙碌的動作卻沒停。
回到家裏，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
周慧岚把放着麥芽糖的竹籃子搬到實木高架上，蓋着的幹蒸布被她掖得實實的，以防有螞蟻小臭蟲爬進去弄髒。她提着放着秤砣的籃子放到角落，拿出裏面用報紙包着的小石頭。
剛拿出來，牛娃拉着方同路的手踩着雄赳赳的小步伐過來了。
他攤開手喊：“姨姨，寶貝。”
周慧岚努了努嘴，對他道：“都在這裏呢。”
“寶貝，給小叔。”牛娃拿出報紙裏的小石頭，鄭重地放在方同路的手上。
方同路一愣，低頭看向手裏的東西：“……”
這是河道裏會用到的鵝卵石，長得圓潤漂亮，上面有很多奇詭的花紋，顏色豐富，不止牛娃這樣的小孩喜歡，方巧娥也喜歡。
果不其然，看到牛娃拿出來的小石頭，方巧娥“哇哇”地高興跑過來，羨慕地喊道：“好漂亮的鵝卵石。”
“牛娃，你在哪裏撿的啊？”
牛娃歪歪腦袋：“跟姨姨，出門撿的。”
方巧娥追問：“是去農場嗎？”
“對。”牛娃點點頭，他拿出另外一顆，送給了高興到拍手的方巧娥，然後還有周慧岚的。
周慧岚樂呵呵地接過小石頭，把它随手地放在竈臺的邊角處。
牛娃拿着兩顆鵝卵石出了門，去隔壁找小靜靜，小靜靜今天整個下午都在等牛娃回來，她趴在門縫裏，看到牛娃的身影後，開心地喊：“牛娃！牛娃！”
“靜靜，給你。”牛娃攤開手，小手心裏抓着兩顆精心挑選過的鵝卵石。
靜靜探出身去看，不是麥芽糖啊……她有一點點失落，不過看到是漂亮的石頭，她眼睛雪亮亮地問：“是給我的嗎？”
牛娃點點頭：“嗯，送給你的。”
靜靜拿過石頭，甜甜地笑着讓牛娃等下她，她轉過身跑去屋裏，沒過一會，她重新回來，手裏多了半塊綠豆餅。
“牛娃，給你的。”
她特意給牛娃留的，自己都舍不得吃，只吃了一半呢。
牛娃擦擦手，接過這半塊綠豆餅，小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板一眼地說：“下次，我給你帶好吃。”
“好。”靜靜高高興興地應着。
兩人在門口玩了一會，沒過多久，靜靜的家長出來，把靜靜給牽走了，牛娃看着靜靜一步三回頭，對着她揮揮手，而後像個小大人一樣，雙手插兜地回家。
今日是建黨節。
食堂裏今天加餐，每人多出兩個煮雞蛋，方應禮把中午跟晚飯的雞蛋都放在紅軍包裏，問食堂師傅多要了一些蒜薹炒肉片。
一個月的時間，方應禮跟食堂裏的師傅混得很開，他們都很喜歡這位吃飯麻麻香還每天多要一些飯菜帶回家的新指導員。這次聽到他要多一點蒜薹炒肉片，沒猶豫地給他舀了一大鐵勺，把飯盒裝得很滿。
“小方哦，你看着好瘦，多吃一點。”食堂阿姨心疼地看着他。
後面排隊的人聽到這話，目光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方應禮，一米七幾的身高，露在空氣外的手臂，覆着線條流暢的肌肉，那人額頭一跳，目光往上移動，看到方應禮笑呵呵的臉龐。
好瘦？
他看着比誰都健壯啊。
那人嘴角抽動，等方應禮走後，他也學着方應禮的樣子，問食堂阿姨多要一點蒜薹炒肉片。
食堂阿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通，哪有剛才那憐惜模樣，冷聲道：“食堂有規定，每人的份量都是分好的，你要多了，別人吃什麽。”
說完，就給他規規矩矩地舀了平勺的蒜薹炒肉片。
“草！”那人沒忍住罵了一句。
結果還沒到他碗裏的炒肉片，在他眼前抖了抖，抖掉了幾片肉片下來，看着都是綠油油的蒜薹……
那人：“！！！”
靠靠靠。
他啥都不敢再說了，氣呼呼地拿着碗離開。
食堂阿姨都是有關系的，不是他這個小小的職員能惹得起，下次還是不在這個窗口排隊了。
今天提前下班。
不止他們局裏，不少事業單位、機關跟國營企業，都有提前兩個小時下班。
方應禮到泊山鎮汽車站的時候，等了十幾分鐘就看到方富強提着東西快步往他這邊過來。
兩人碰面，方富強沒有多說什麽，不過他還是說了他手裏買的東西，原來是傳統糖餅鋪裏的糖餅，有三盒。一盒地豆條，地豆條其實就是花生糖，切成條狀，吃起來酥脆香甜，很受這邊人的喜歡。
一盒明糖圓，它的原材料都很簡單，就是用麥芽糖、白砂糖、面粉跟白芝麻，吃起來柔軟有彈性，比麥芽糖甜，又不及白砂糖那般齁甜，吃起來甜而不膩，帶着芝麻味的留香。
另外一盒就是綠豆餅了，層層疊疊的酥軟外皮烘焙得焦香，咬開裏面則是用去皮綠豆調好白砂糖的餡料，綠豆的軟綿跟餅皮的酥，吃起來特別的香甜可口，回味無窮。
當然，這些記憶，都源自于原身帶給方應禮的，方應禮本人沒吃過這邊的傳統甜食！
這些東西都不便宜，在路東農場是沒有這些特色食物可以買的。
方富強樸實道：“我媽想吃了，讓我買點回去。”
“應禮，你今天沒帶東西回家嗎？”看着方應禮空空的雙手，他疑惑地問。
方應禮苦笑道：“我還沒發工資。”
方富強：“……”是哦。
這三盒東西就要了他好幾塊錢，放在方應禮身上，肯定不舍得買。
他有點懊惱地想，買的時候怎麽沒多買一盒啊，這樣就可以讓方應禮帶回家給小孩子吃了。
方應禮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不做聲色地吞了吞冒上來的口水，已經在盤算着發工資那天，要不要買一點回家了。
等兩人到紅湖村，天還沒黑。
他們在村頭老榕樹分開，各自往家的方向趕。
剛到家門口，方應禮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鹹帶魚香味，夾雜着白茄子的味道，周慧岚久違地又在準備鹹帶魚茄子煲了。
“我回來啦。”踩過門檻，方應禮人還沒到，先朝裏面喊。
他放下紅軍包便跑去洗手，回到屋裏撞到跑過來的牛娃，牛娃這次沒喊着要他抱抱，反而是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個小東西給他。
“這是什麽……”方應禮訝然。
手裏是一顆橢圓形的鵝卵石，褐灰色的，上面有灰白色的條紋，扭扭曲曲地從上到下延伸着，看不出來什麽。
但他現在可不是以前的方應禮了，他蹲下身，高興地問：“這是牛娃送給爸爸的禮物嗎？”
“嗯嗯。”牛娃點頭，“爸爸喜歡嗎？”
方應禮在他臉上吧唧一口，興致頗高道：“爸爸可高興了。”
另一邊，周慧岚擦拭好桌子，繞過他們倆去走道把炖好的鹹帶魚茄子煲端過來。
路過方應禮的時候，方應禮喊住她說：“我從食堂裏帶回雞蛋跟蒜薹炒肉片回來，都在包裏。”
他還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今天為什麽提前放假的事。
“我就說你今天怎麽提前回來了。”周慧岚笑了笑。
剛才看到方應禮回來，她還以為怎麽回事，怎麽天還沒黑人就回來了，後面看着他跟牛娃玩得正開心就沒打擾。
所以……事業單位真好啊。
在這樣的日子裏還能提前下班。
想到自己今天就掙了一塊多點，她有些不好意思跟方應禮說今天的生意怎麽樣。
她不主動說，方應禮倒是主動問了：“現在生意還好？”
他看到牆角又多出來兩袋東西，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小麥跟糯米，看樣子周慧岚今天回來前還去進貨了。
方應禮跟周慧岚聊了一會，便知道這兩天麥芽糖的生意漸漸緩下來了，沒有之前掙得多。這讓本就不是非常有信心的周慧岚，出現了忐忑心理。
方應禮看着她，說：“小慧，做生意就是這樣的，時好時壞，而且按照農場的客流量來說，每天有一塊多入賬，算是不錯的。”
周慧岚不确定：“真的不錯？”
方應禮笑了：“肯定啊，你看你每天紮花，頂多就賺個五毛錢，雖然不需要出門只要在家幹活就成，可是你想要掙到一塊錢兩塊錢，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你要去打小工，還要每天早早的出門，去隔壁村還好，若是去比農場還要遠的村呢？每天最多一塊五到兩塊錢的工錢，還要等工期結束才能拿到。”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雖然挑擔賣麥芽糖也很累，需要跑到農場去，可是折算下來，每天毛利也能掙個一塊左右，要是生意好，還能整個一兩塊，只要幾個小時，比幹小工要輕松不少。
再者，周慧岚本身沒打算一直做麥芽糖的生意，她目标遠大，野心也大，現在遇到一點挫折就唉聲嘆氣，後面的日子還怎麽發展下去。
她倒不擔心方應禮嘲諷她，甚至，在這件事上，方應禮一直在鼓舞着她，要不是因為方應禮，她還沒能下這麽大的決心做挑擔腳夫。
“不說這些了。”方應禮笑着打斷周慧岚的思路，勾着唇繼續說，“咱們還是開飯吧，今天早點吃飯，晚點我帶你們去農場看電影。”
周慧岚詫異：“看電影？？？”
三個小孩也好奇地看着方應禮，其中方同路還問：“大哥，我們可以去看電影？”
方應禮道：“為什麽不可以，今天是建黨節，農場裏有電影看。”
這個消息還是方富強告訴他的，說是今天在農場公社外面的空地，會搭建一個臨時電影場地，他們過來的時候，那邊就已經擺放了不少長凳。
至于播放什麽電影，這點上方富強就不知道了。
不過電影票便宜，一張票就2毛錢，三四五歲的小孩子是不用票價的，至于方同路跟方巧娥則是跟大人一樣，都需要買票。
他們家就牛娃不需要票，剩下的四個人，加起來也就八角錢。這點錢方應禮還是消費得起的，況且農場那邊每年只有五六場電影，今天難得提前下班，還有電影可以看。方應禮想着，這樣的機會為什麽不去。
“好耶好耶，我們要去看電影啦！”小朋友歡呼起來。
要去看電影，大家的興致老高了，今晚還沒天黑，幾個小孩吃飯速度飛快，任由方應禮怎麽說慢點都不聽，早早就吃飽在門口外等着。
方巧娥拉着小哥的手，期待地喊：“啊，我們要去看電影，是什麽電影啊。”
“不知道。”同歲的方同路就矜持多了，他眼底的期待不比方巧娥少，可卻沉穩地說，“我們出門的時候，你不要亂跑。”
“我才不會亂跑。”方巧娥哼哼兩聲，“小哥你就只會說我。”
方同路抿着嘴巴，他想說自己沒有，但看妹妹已經露出不高興的臉，愣是沒給自己解釋，而是低下眉，放輕聲音道：“嗯，下次不說你。”
“真的啊？”方巧娥驚喜，伸出手道，“我們來拉鈎，你不許再說我了。”
方同路：“……”
他默默地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頭。
屋裏，方應禮背上紅軍包，把裝滿水的水杯帶上，還拿了家裏唯一的手電筒。周慧岚包了幾塊小塊的麥芽糖在幹淨的棉布裏，塞到自己的口袋，打算等會小孩子頑皮的話，就用麥芽糖哄小孩。
兩人都準備齊了，一家大大小小，手牽手地出了門。
去農場看電影的不止他們一家，走到村頭，他們便看到有成群結伴的同村人往農場的方向過去。
不少都是認識的，看到方應禮，都過來打招呼。
“應禮，你們也要去看電影啊？聽說今晚的電影是《向陽院的故事》，要是這部電影那可太好了。”
“你這話靠譜不，唉應禮你不是在農場工作嗎，你知道是哪部電影嗎？”
“你這信息也太落伍了吧，應禮早就不在生産隊了。”
“厲害了應禮，你竟然去泊山鎮工作了。”
“咱們村算是出現厲害人物了，你會上電視嗎？我聽說縣城裏有記者專門采訪專員呢。”
“應禮是指導員，還不是專員……”
他們這些人裏，有些根本就沒跟方應禮說過幾次話，這次都圍上來，還是有人聽說方應禮在城裏工作了。
能在城裏工作？那肯定是事業單位、國營企業這種厲害的工作崗位啊，他們想都不想地便過來搭讪了。
這麽一圈聊下來，他們都知道方應禮去泊山鎮當指導員了，以後有機會啊，還能在生産隊裏碰到面。不過到時候就不是生産隊的社員身份了，而是名聲響當當的農業指導員，是他們高攀不起的。
人們說着說着，提到了方應禮是怎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的：“我兒子去城裏找了好久的工作，都沒通過，這小子就是心氣高，我讓他回來農場的生産隊，他就是不樂意。”
誰不想去鎮上工作，還不是因為沒有推薦信，要是有推薦信，他們的兒子肯定也能跟方應禮一樣，去到鎮上工作。
一邊羨慕，一邊嫉妒着，方應禮一家人在人群裏顯得很不起眼，不久之後，路上集結出浩浩蕩蕩的隊伍。
等快要到農場的時候，再沒人關注方應禮了，他們都急迫地想要去争搶好的位置。
這個時候離晚上八點的電影還有半個多小時，結果場外的登記員那裏，早排起長隊，周圍聲音鼎沸，大家嚷嚷着前面的人快一點。
“別急啊，排隊着呢。”
“你讓前面的人快一點啊！”
“喂，你們能不能行啊，都什麽時候了還在吵着要不要看，不看就滾一邊去，別擋着別人。”
陣陣喧嘩聲中，沒多久在登記員跟巡衛隊的人員指揮下，争吵的人群終于有條不絮起來。不多時就輪到了方應禮他們。
方應禮本來抱着牛娃，等輪到他們，他把牛娃交到周慧岚的手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八角錢遞過去給登記員。
“四個人是吧。”登記員接過錢，頭也不擡地問。
方應禮：“對，四個人。”
聽到回答，登記員擡起頭看向他們幾個，見到人群裏還有個小孩子，沒有多問，揮揮手讓他們過去。
方應禮順利拿到電影票，牽起牛娃的手，招呼着後面跟着的周慧岚跟方同路兄妹倆，叮囑他們跟緊。
場地裏，已經有不少人霸占了前排的位置，剩下的都是一般般的觀看角度。方應禮環視一圈，找了個周圍沒有其他小朋友的位置做好。
他家是有小朋友，但他們家小孩乖，不代表其他小孩子在看電影的時候會不會大呼小叫。為了避免這個情況發生，方應禮自然而然地準從本能，選了個不遠不近，離中間最佳位置差一點的位置做好。
牛娃是沒有票的，他只能被方應禮抱在懷裏。
等場上的長凳坐滿了人，後面還有陸續不少人進來，不過這些人是沒有座位的，來晚的人有先見之明，不少人還搬着小凳子過來，都圍坐在後面。
看來今天過來看電影的人，比方應禮想的還要多。
路東農場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新電影播放了，上次還是春節時候，播放的不是電影，是春晚，不過不是今年的春晚，是去年的春晚。哪怕是去年的，大家依舊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爆發出一陣歡愉的笑聲。
春晚的票價比尋常電影要貴一角錢，當時去看的人依舊很多。現在不過是兩角錢的電影票，過來看的人自然不會比在春節時候的人少。
距離電影播放還有十分鐘的時候，登記員過來檢票了。
他從第一排的位置開始，看到有兒童霸占座位的，就讓帶孩子過來的家長将小孩抱着，喊來後排沒位置的人過來坐小孩子坐過的位置。被喊中的人都興高采烈地跑來，沒被叫到的人群裏，爆發出一陣羨慕聲。
八點整。
“啪嗒”一聲。
場地上亮着的燈泡應聲熄滅。
黑暗中傳來嘩啦啦地聲響，窩在懷裏的牛娃吓得小聲喊了一下“爸爸”，被方應禮緊緊地抱在懷裏。
旁邊的方同路跟方巧娥不是第一次來看電影了，可遇到這樣的場景難免還是會緊張。兩個小朋友在黑暗裏攥緊彼此的手，方巧娥坐在周慧岚的身邊，周慧岚伸出手繞過兩人，攬住他們。
小孩子們的緊張沒有持續多久。
前方響起有節奏的轉輪聲，緊接着面前的電影幕布被一束聚攏的光照亮，而後上面徐徐出現電影名稱——
《向陽院的故事》
旁邊兩側的音響“呲呲呲”地響着電流聲，沒過一會，電影裏的人物出現，跟着一同響起來的還有裏面的人物臺詞……
這個時候的電影只有黑白色的，可這并不妨礙大家看得入神，特別是裏面的故事，直接把在場的觀衆給吸引住，連小孩子都沒有發出聲音，大家都沉浸在電影的世界裏。
方應禮是很喜歡看電影的，對于黑白電影他還是第一次看，不過這個電影很經典，講的是1964年的故事，男主是一名退休員工石爺爺，經過重重困境之後，成功響應偉.人的號召，跟反派鬥智鬥勇的故事。
故事并不算老套，甚至在這樣的年代裏，是大家最喜歡看的故事情節。到後面危急關頭，在場的群衆裏終于爆發出一陣緊張的聲音，呼喊着石爺爺一定要注意裏面的壞人，不要讓他們得逞了！
大家看得火熱，沉浸式的一小時四十分鐘過得很快。
直到片尾曲最後一個音符停止，場地裏的燈光重新亮起來時，周圍的人群都還沒從電影裏回過神來。
驟然亮起的燈光，方應禮微微眯眼地看向懷裏的牛娃，牛娃看不懂電影裏的故事，但他很愛看電影裏的人說話，從頭到尾都看得很認真，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看不夠啊……”
人群裏有人聲音不大不小地說着話。
這時候巡邏隊的人過來了，喊着他們有序排隊，不要造成擁擠。
方應禮拉住想要起身的方同路兄妹倆，讓他們等一會，等人群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們排在末尾離開空闊的場地。
回村時，結伴同行的人更多。
大家舉着手電筒，把前方的沙土路照得明亮，走了這麽久，人群裏還是有人樂此不彼地讨論着電影裏的劇情細節，大家都被今天的電影給震撼到了。
“我以為是老電影，沒想到這次播放的是新電影。”其中有人喊。
這電影其實不算新，是1974年拍攝的，不過傳到他們這兒來，遲個幾年也是正常。
剛看完一場電影，已經有人在期待下一場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看電影，诶，國慶的時候是不是會有電影？”
“有的吧。”有人不确定地回答他。
“有的，去年國慶就有電影可以看，我們到時候也去吧。”人群中又有人回應。
方應禮這邊，方巧娥跟方同路兩人湊在一起，小聲地讨論着，聽到人群裏的呼喊，他們倆擡起頭看向旁邊的方應禮。
方巧娥伸出手拽了拽方應禮的衣角，方應禮低下頭去看她。
方巧娥問：“大哥，我們國慶還可以再看電影嗎？”
“你想看，我們就去看。”方應禮道。
這裏沒有娛樂活動，大家能盼的就是可以去農場看一場電影，不過并不是每家每戶的小孩都能跟着去。
有的家裏，是不給女孩子錢去買電影票的，大一點的女孩子會自己掙零錢，要是手裏有錢，她們會選擇跟姐妹們一起去看。
這次的電影，方應禮就看到成群結隊的幾個女孩子過來看電影，她們身上穿的衣服都很破舊，有的還打補丁，但即使這樣，她們還是願意從攢着的幾角錢裏拿出兩角來買電影票。
周慧岚只有十五歲那天去看過電影。
還是爺爺讓她去看的。那天她跟着爺爺去賣麥芽糖，掙到了三塊多，她爺爺拿出五角錢給周慧岚，讓她跟小夥伴去看電影。
本來周慧岚她媽是不同意的，兩角錢可以買不少東西了，她媽想要讓周慧岚把這五角錢交出來。後來是周爺爺開口，她媽才沒有多說什麽。
不過後面每當周慧岚想休息，她媽就會以這件事來說，說她這人就是喜歡享受，幹不動活，說誰家姑娘會去看電影的，也就她家姑娘不一樣，不在家老實待着，大半夜的跟着別人去看電影。
自此後，周慧岚沒再看過電影。
除了今天，要不是方應禮開口說要去看，她都沒想過要提這件事。
“小慧。”
突然，方應禮急促地喊她。
“嗯？”周慧岚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而後手臂就被方應禮給拽住。
一道巨大的力氣将她往旁邊的男人拉拽過去，周慧岚腳步不穩，整個人已經朝着他的面撞過來。
方應禮似乎有先見之明，在她撞過來的前一秒，另外一直牽着牛娃的手松開，拉住了她向前倒的身體。
周慧岚心有餘悸地跌到他的胸口，整個心髒劇烈跳動。
耳邊有沉穩的呼吸聲，方應禮輕聲問：“你怎麽走神了，前面那麽大的石頭。”
周慧岚肩膀一頓：“……”
她回頭一看，在她剛才的位置前面，赫然有西瓜大小的石頭擋在那裏。
“是誰這麽沒素質，把這麽大的石頭仍在這裏。”方應禮蹙眉。
他松開抱住周慧岚的手，走過去彎腰抱起地上的石頭，這石頭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在這裏的，晚上視野不好，就算有手電筒，騎三輪車或者自行車的人不一定能及時看到。
要是不慎絆倒，嚴重可是會出人命的。
“嫂嫂，剛才你好危險哦。”方巧娥害怕地湊過來拉住周慧岚的手，小聲地說，“剛剛大哥喊了你兩聲你都沒聽到，差點就撞到了。”
方應禮把石頭丢到路邊，回來聽到這話，看向了周慧岚。
記得我媽媽說，那個時候想要看電影真的不容易，要走好多裏路才到看電影的地方，雖然票價不貴，但是能去看的小孩是真的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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