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沒有,只是看過一些有關的書籍。”方應禮否認得很幹脆。

陳彬心中的詫異沒減,卻也知道現在時機不對,要不然他真的還想問問,方應禮還會多少東西。

他看着方應禮翻開筆記本在上面唰唰唰地快速畫出幾條流暢筆直的線條,接着又縱向畫了幾條,看起來像是“井”字,但并不是。畫出來的線條有長有短,最後在周圍圈上線條,不多時,他們就看到了,方應禮是在畫田地分布圖!

他們過來田裏多久了?在聽林天樹他爸講述那個悲痛憤懑的故事的時候,方應禮就在注意這片田的分布情況了嗎?

不對勁呀。

陳彬的不對勁反應最為強烈,這田怎麽說也有十六畝,折算成平方一萬出頭,想要用肉眼去判斷分布的形态,幾乎不能吧。

“指導員,你怎麽做到的?”陳彬壓制不住震驚,連忙呼出口。

“記下來的。”方應禮被他問得有點懵,随口一說。

方應禮畫線條的動作跟着停滞,下一秒才琢磨出來,陳彬在驚訝什麽。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忘記跟你說了,之前天樹同志給過他家的田地分布圖,我記下來了。”

陳彬:“……”雖然沒有開始想的那麽驚訝,但也很誇張了。

這圖是看過之後就能順利記下來,還能畫出來的嗎?

陳彬深表懷疑。

林天樹聽到這話,也吓一跳,他記得自己是最後一封信寄給方應禮時,附上了他家水田的分布地圖。

距離今天,也就兩天半,這兩天多裏,他還清楚的知道方應禮不是閑的,他作為局裏目前唯一的指導員,跑了三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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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今天不過來他家。他還要再去一趟海田村。

林大叔贊贊稱奇,誇起方應禮的記憶好,他感慨自己年紀大了,很多事都記不太住了。

“還是年輕同志好啊,我們這老一輩的,以前沒文化,全靠老天攢下來的經驗吃飯,現在有了你們這幫人,确實是輕松不少。”

林大叔說完,方應禮手中重新動筆寫好了田地分布圖,還把排水渠也畫了出來,進行了标記。

這個圖不是畫給林天樹和林大叔看的,而是給陳彬跟方書朋兩人的。

他們以後都要跟着方應禮東跑西跑,若是懂的東西太少,對于他來說,他的工作量就要成倍增加。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方應禮說道:“我标記出來的排水口都是有問題的,可以說這幾個地方都不是很合理,你們等會去實地看下,應該就能發現我說的不合理在什麽地方。”

接着,他又寫了一些關于如何改善土壤酸性物質的辦法——熟石灰。

熟石灰,也就是氫氧化鈣的俗稱,目前在國內生産的氫氧化鈣并不算穩定,也就江浙那一帶比較多。但介于林大叔有着可以托人去江西買茶葉的人脈,方應禮覺得購買熟石灰這樣的事情,應該難不倒他。

跟林大叔說了熟石灰的用處,以及用法之後,林大叔立即表示,他可以托人買回來這些東西。

确定了這方面是沒問題的之後,方應禮才開始接下來的步驟。

幾個人在田裏站着合計也不是個事,一行人沒什麽猶豫地又返回到了祖宅裏。爐子裏燒着的水冷卻了,林天樹他媽看到方應禮他們回來,便問了情況。

一聽竟是這麽嚴重,林媽差點暈過去。

好在林天樹眼疾手快地把他媽扶住了,才沒發生意外。

前廳裏還有這麽多外人在,林媽激動得哆嗦着身子,拉住兒子的手掌克制不住地顫栗,她眼裏泛起紅色的血絲,張了張嘴,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孩他爸,這……這算咋回事嘛……”

好幾秒,林媽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哭泣地哀嚎。

林天樹跟林大叔兩人的身形跟着一顫,他們不似林媽,一個是家裏的頂梁柱,一個是家裏唯一的男丁,他們不能像林媽這般發洩情緒。

卻也在這聲哀嚎中,神情迅速萎靡下來,色如死灰。

林大叔嘆氣地握住林媽的手,鄭重道:“孩他媽,我一定守住咱家的基業,不會讓這家壞到哪裏去的。”

“我知道……我知道……”林媽掩面擦了擦臉上的淚,緩了好久,才赧然地說,“讓你們看笑話實在是抱歉了,我就是個婦道人家,我也不懂什麽大道理,就是希望方指導員你們能幫我們家度過這個難關。”

說着說着,她聲音哽咽,似要再度哭了出來。

方應禮無措地愣在了原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要拉住自己的手,方應禮下意識地傾身一扶,把她的身形扶穩:“林嬸子你放心,我會盡我的能力的。”

除了這句話,他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與此同時,他再次地體會到了這片田地,對他們家有多麽重要了。

若是放在現在肯定是買不到這麽廣袤的田地了,幾乎再大一些的田都在生産隊的手裏,方應禮不清楚這邊什麽時候解散生産隊的,不過根據時間來看,這邊的公社生産隊解散也就在這一兩年內。

到時候田地歸生産隊所有,并對土地進行合理利用或者分配。不過分配也是個麻煩事,還可能出現幾年就要重新分配的情況。

這些對于方應禮來說,總歸是還早着,而且他現在已經不在生産隊了,到時候村裏的集體田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他的份。

離開生産隊也是有遺憾的,可是對他目前來說,能來糧食局上班,比在生産隊耗着,或者會有新的出路。

“謝謝方指導員……謝謝……”林媽的聲音回蕩,把方應禮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長嘆一聲,沉斂雙眼中的情緒,什麽安慰的話在這時候都是無用功的。

只有讓他們看到田地能真的能恢複肥沃,比任何說辭都有用。

目前方應禮能給的就只有熟石灰的配方了,至于排水渠的設計圖,他是沒有的。還需要根據整體的土地結構跟地勢,他才能想到比較完善一些的排水口。

時間也不早了,一行人在祖宅裏聊了半個多小時。

等陳彬跟方書朋雙腿濕漉漉的回來,方應禮起身做了告別。

林大叔親自迎着他出門,在懷裏拿出用油布先包好的咨詢費,遞過去給了方應禮。

方應禮只頓了一下就接過了他手中的咨詢費,他不是做慈善,該收的費用還是會收的。

臨走前,林大叔問他什麽時候能過來。

“等熟石灰到了,你讓天樹同志不要寫信了,去村委那裏的公用電話撥打我辦公室的電話,轉分號就能直接連到。”方應禮撕了張紙條給他,上面寫了他的電話分號。

這次還是林天樹騎着三輪車載着他們回到浦林村公社外面的空地,司機師傅在中巴車裏等着他們回來。

他們一到,司機師傅就在催人:“各位指導員們,天都這麽晚了,該回去了。”

浦林村要回到鎮上,還需要開将近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衆人也知道時間不合适,林天樹沒多說什麽。

他年紀不大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淳樸,多了一絲堅韌,看着他們上車的背影,用力地揮舞手臂。

直到中巴車駛入了村道,車尾巴再也看不到了。

哪怕家裏遇到這麽艱巨的情況,明天、後天還是大後天,他還是要回到生産隊裏上工,如同以往那樣。

車上。

方書朋終于忍不住地長籲短嘆,“天樹同志他家好慘啊,怎麽會遇上這麽倒黴的事情。哥,你說的辦法真的可以救他們家的田地對嗎?”

“不能百分百确定。”方應禮沒給他肯定的答案。

“這事可大可小,想要完全降解土壤裏的酸性物質,不是一朝一夕,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林家這田,還存在很多其他問題,我回去得好好地研究下。”

方應禮的情緒微微低沉下來。

方書朋還未察覺,絮叨地說:“要是我遇到了這麽麻煩的事情,肯定不如天樹同志那麽鎮定,他看起來很堅強,一點都打不倒的樣子。我上次遇到那破事,若不是有人攔着,差點跟狗娘養的東西給幹起來。”

“什麽破事?”

陳彬路上都是想着水渠的問題,聽到這話,後知後覺地問。

方書朋來了勁,一五一十地将他在農場跟村裏巡邏分隊的事情告訴了他:“那狗娘養的,簡直不是東西,硬是要把他表弟塞進來,我去辭職那天看到了人,長得人模人樣的,笑裏藏刀,看着我的樣子,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陳彬訝然:“原來你來局裏工作,還有這個原因。”他之前單純是覺得,方應禮是不是覺得只有他這個助理,人少了。

現在看來,事情也不止看表面。

陳彬對此并不是很感興趣,等方書朋吐槽得差不多了,他應付了幾句後,目光落在了方應禮身上。

青年的身形一半沐浴着逐漸西斜的日光,一半隐在陰影的部分,內斂的神情在安靜不說話的時候,總是透露着難以捉摸的氣息。

但陳彬跟他相處很久了,他知道這會方應禮純粹是在陷入沉思裏面,識趣地沒有打擾。

浦林村說到底離泊山鎮不遠,半個小時後,他們乘坐的中巴車停在了糧食局門口。

一行人下車後,就見到坐在前臺裏的林菲朝着外面張望過來。

率先發現林菲的卻是方書朋這位血氣方剛的未婚青年,他眼裏劃過驚豔二字,一瞬不瞬地盯着對方看過去。

方應禮看着他頓住的身形,回頭看了下他,順着他的視線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方書朋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立馬拉住他哥的手臂,小聲地在耳邊嘀咕:“哥,哥,那是誰啊?是在看我嗎?”

方應禮:“……”

這小子,眼睛有問題啊。

他輕咳兩聲,說道:“興許是在看我。”

“你?哥你都結婚了,你跟她是沒有可能的。”方書朋怦然心動起來,他長這麽大,還沒看到過這麽好看的女孩子,而這個漂亮女孩,現在目光直勾勾地往他們這邊看來。

這裏除了他這個未婚男性以外,還有誰會引起這位美麗姑娘的視線停駐嗎?

沒有,絕對沒有!

他心裏樂開花,剛來上班就有女同志看他,這能不讓他激動嘛。沒幾步,他跟着方應禮和陳彬走到前臺。

方書朋離得近了,發現這女同志不光長得好看,皮膚白若凝脂,在一衆黑不溜秋的皮膚裏,她的白仿佛能發出光,細膩得連上面的絨毛都能看得見。

眼睛烏黑雪亮,卷着一頭蓬松優美的長發,身上穿的是最時髦的港城酒紅色方領連衣裙,腰間系着條黑色的腰帶,身形窈窕,一只手淺淺地支着下巴,全身散發着懶洋洋的氣息。

方書朋呆滞,差點忘記呼吸。

這時,他見女同志側目瞥了他一眼,散懶地開口,聲音宛若清月動人:“這就是你說的來當助理的表弟?怎麽看起來有點傻傻的。”

方應禮不置可否:“嗯,确實。”

方書朋目瞪口呆:“!!!???”

陳彬:“……”默默離得遠一點。

“他當你助理能行嗎?”林菲懷疑地挑了下眉峰,悠悠道,“感覺比我的表弟還不如。”

她說的表弟,正是林局長的兒子。

目前在省城上大學,讀大三還沒畢業,跟林菲同歲,不過月份小了林菲四個多月,因此只能變成弟弟。

她每次都喜歡“表弟”“表弟”的喊着,樂于看到她表弟氣得臉紅卻無可奈何的模樣。

方應禮淡定回答:“總要試過了才知道好不好用,而且書朋性情單純,應該比林同志的表弟好使喚。”

“嗯?哥,你們說什麽?是在說我嗎?”方書朋滿臉茫然。

他怎麽越聽越糊塗了,試圖想要從這裏聽到什麽,結果除掉他哥以外,唯一接觸的陳彬,不知不覺間,早溜到了樓梯口那裏。

看到方書朋朝着他望過來的眼神,陳彬二話不說,轉身跑了。

跑得真快,好像一只靈活的老兔子。方書朋心裏吐槽了一句,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在這兩人中格格不入。

但不知為什麽,在他不确定地東張西望後,方應禮和面前的女同志,神色愉快地笑出聲。

“我好久沒有在這個年紀的男同志臉上看到這麽有趣的表情了。”林菲止不住地捂着臉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像是一只誤入狼群的白羊,連逃跑都不知道怎麽跑,呆愣愣的。

方應禮收起笑容,知道方書朋只是信息差,還沒了解到眼前這位女同志的惡趣味,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書朋,這位是你上次過來面試沒見過的林菲同志。”

末了,他加了一句:“林菲同志有未婚夫了。”

“啊?”方書朋大腦一片空白。

表情看着更加呆了。

“林同志你好,我、我叫方書朋,是應禮哥的表弟,我來自紅湖村……”方書朋支支吾吾地羞澀道。

方應禮聞言,忽然想點煙,這小子太丢人了。

“哈哈哈哈哈~”

不出所料,林菲再次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她臨着在前臺等方應禮他們回來是有正事的,哪裏想到會被有趣的事情給逗樂兩次。緩沖了下激揚的情緒後,她才說道:“我找你是想跟你說,部分玫瑰花長花苞了,你上次說第一波花苞要全剪掉,怎麽剪?”

方應禮挑眉:“這麽快?”

“不算快了,我每天好生伺候着,還用了你教給我的方法怎麽施肥澆水,還噴農藥,它們這次還長不好,看我不撕了它們。”林菲惡狠狠地揮了揮拳頭。

“倒也是。”方應禮了然。

他說:“剪花苞的話,你從第一對葉子剪下來就成。”

“太多了。”林菲蹙眉。

她揚起下巴,“你來幫我剪吧,按之前的兼職費來算。”

“不好吧。”方應禮摸摸下巴,不好意思道,“這點活,我怕我拿着錢心裏不安。”

林菲翻白眼:“一句話,行就幹,別給我整那些啰嗦的話,老娘不愛聽。”

方應禮态度立馬轉變,笑嘻嘻地喊了聲“OK”。

“那你明天中午過來,一個小時夠?”林菲問道。

方應禮點頭:“夠的。”不到一個月,就算長再多花苞,也不過幾朵,方應禮想着,既然拿着人家給的高額兼職費,他過去的時候順帶幫林菲看下花苗的情況。

兩人說完,方應禮拉着癡癡看着對方的方書朋離開。

方書朋一步兩回頭,戀戀不舍地跟着方應禮上了樓梯道,嘴裏喃喃有詞:“哥,林同志長得好好看。”

靠,還是個顏狗啊。

方應禮睨向他一眼:“你這是一見鐘情了?”

“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心跳的感覺,哥你不知道我剛才看到她的時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感覺自己走不動了。”方書朋神色恍惚,滿腦子都是林菲晴朗笑着的模樣,那是如此的美麗動人。

方應禮:“……”

他警告道:“林同志是有未婚夫的,她的背景很深,你來是過來工作的,腦子清醒點。”

“嗯嗯。”

方書朋點頭,眼神依舊潰散。

方應禮便知道他這位表弟沒聽進去他的勸告,想到林菲家的紅色背景,又想到她未婚夫謝朝,是個商海裏英俊有為的成功人士,不管是哪種,對他們紅湖村的村民來說,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他開始不由地頭疼起來。

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方書朋來到局裏上班,在看到前臺的林菲時,傻愣愣地湊過去想要打招呼。

“林、林同志,早上好。”方書朋看到對方就結巴。

林菲微笑地看着他:“哦,早上好。”

方書朋昨晚回到村裏,立馬找了他的好朋友,問他怎麽追求女同志。他朋友像看什麽一樣地看着他,默默地給他背誦了“流氓罪”的嚴重性。

不過後面聽他說自己不會亂來,他的好朋友才給他支招,說可以給女同志送早餐,原話是這樣的:“我嫂子就是我哥送了一個月的早餐追到手的,你如果能堅持一個月,她肯定會心動。”

于是,他今天特意提前過來,還去鎮上的國營飯店,打包了一份熱騰騰的早飯過來。

方書朋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思來想去都不知道怎麽開口,這是他第一次追求女孩子,他不知道怎麽跟女孩子聊天。

幾秒後,他鼓起勇氣的說:“我給你……”

“菲菲。”

驟然,有道颀長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兩人眼前。

那聲音低低的沉冷,不大聲,卻敲砸在方書朋的胸腔上,他脖子僵硬地回頭。

是位西裝革服,氣場卓絕的俊秀男人,男人手裏提着一個精美的木盒子,上面印有他從未見過的美輪美奂的花紋,走近時,散發出來一陣美味的香氣。

是食物。

裝在精致到不可思議的食盒裏的食物。

方書朋瞬間清醒,明白他哥昨晚跟他說過的,林同志有未婚夫了,沒有騙他,真的有。

而且對方看起來氣場全開,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直接越過他來到林菲的面前,聲音冷冷清清,如同他的人一般:“聽叔叔說你今天沒胃口不想吃飯,我帶了粵聚樓的早點過來。”

“怎麽不讓秘書送過來?”林菲問。

“順路。”謝朝道。

他全程沒看向旁邊小醜一般的人,對他來說,這樣穿着的人并不在他視線範圍內,對方興許是想對林菲示好,不過他不覺得林菲會看上這樣的人。

林菲接過他手裏的食盒,不客氣地道:“現在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謝朝颔首:“記得吃完。”

林菲眼裏露出了笑意,“哦”了一聲,讓他下次秘書過來就好了。

謝朝道:“只要順路,我會自己過來。”

等人坐上糧食局門外停着的黑色轎車離開,林菲看了看還在的方書朋,有點詫異地問:“這位同志,你還有事嗎?”

“沒、沒有了。”方書朋落荒而逃。

方應禮過來上班時,在辦公室裏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方書朋。

“這是怎麽了?”方應禮問。

方書朋擡起臉,難過道:“哥,我失戀了。”

“……”方應禮嘴角抽動,“你都還沒戀愛,哪裏來的失戀。”

“你說的對,林同志的未婚夫不是我能比的,他看起來……”方書朋張大嘴,一時無法用準确的詞彙來形容那樣的男人。

他看起來太過矚目,無論放在哪裏都是關注的焦點,當時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地側目,那樣的男人,是林同志的未婚夫。

果然,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吃個屁。

方書朋素來有自知之明,在确定了自己無法跟對方比較後,再如何傷心難過他都選擇放棄了,只是心裏還是忍不住抽抽。失戀的滋味不好受,他靠在辦公室裏的沙發枕上,惆悵地想點支煙。

方應禮可不慣着他,冷聲道:“別死魚趟,昨天讓你寫的分析報告呢。”

餘音未落,方書朋從沙發上彈跳起來,臉色劇烈一變:“完了,哥我給忘記了。”

一本硬皮筆記本砸向他的腦袋。

滾吧你。

方應禮大義滅親,嚴肅地要他半個小時內把昨天布置給他的分析報告給他撸出來,要不然今天就別想吃飯了。

陳彬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極筆書寫,發瘋似的方書朋。

“指導員,他這是怎麽了?”陳彬問道。

方應禮冷哼地笑起來:“不用管他。”

方應禮看着他那臨時抱佛腳的德行,一時感覺到心有力而力不足,甚至還有點後悔昨天應該讓陳彬先帶着他回辦公室。這小子像個純情少年一樣的情窦初開,才第二天就想在局裏追女生,能不讓人來氣。

但也要感謝謝朝今天來了,直接扼殺了他不應該冒出來的想法,窮小子愛上千金小姐的戲碼,從古至今都不是好事。

陳彬看他這氣到的表情,不禁道:“剛來就觸碰到逆鱗了?”

“我我我就是忘記寫分析報告了。”方書朋羞愧地小聲說。

“啧。”陳彬額頭猛地跳,“這麽重要的工作你都能忘記,你昨天是幹什麽了?”

方書朋咬着鋼筆頭,神色戚戚……昨晚他全在想林菲同志了,腦海裏總是不自覺地想起林菲同志那明眸皓齒的笑容。

他一臉花癡相,很難不讓人猜到他在想什麽。

“啪!”

硬皮筆記本砸到他的腦袋裏,方應禮冷聲說:“報告還寫不寫。”

“哥我現在就寫。”方書朋急忙喊。

不知道為何,以前他也沒覺得他哥有多可怕啊,為什麽這次他一看到他哥那眼神就犯怵。

陳彬笑笑地坐到了他旁邊的空位上,也不去看他寫了什麽,跟方應禮兩人合計着等會出門的事務。

他們今天上午要去趟海田村,海田村在臨浦村隔壁,村面積不大,人口也不多,但那邊有片遼闊的平原地段,後來新.中.國.成.立,當時部分政策下來,那邊開坑了不少荒地。

現在平坦的荒地成了肥沃的水稻田,每年都能給泊山鎮帶來幾萬噸的糧食。

方應禮他們過去的話,自然是為了那邊的水田,不過那邊管轄一向不錯,方應禮很少帶着陳彬過去那邊。

這次秋播,他們過去是必須要走的流程,早去早回,他們打算等方書朋寫完報告就出發。

此時,周慧岚帶着牛娃騎着三輪車去了農場。

前兩天去鎮上買了三輪車回來,周慧岚沒有急着騎着它去做買賣,她先是讓方應禮教了她怎麽開。

學穩當後,她試着騎着去到農場買了一桶新的油漆回來,選的依舊是天藍色。

她沒塗過油漆,不過看着上面的使用說明,試着用毛刷子刷了一下,發現并不難。于是在太陽底下曬了兩遍,等晾曬得差不多,她就推着三輪車到走道。

走道堆積了不少東西,有竈臺、水缸、豬欄跟柴火間,剩下的空閑不多,剛好可以放一輛三輪車。就是以後刷牙可能不太方便了,需要側身着走到牆角的溝溝裏,但總比把三輪車鎖在走道外安全。

方應禮家買了輛三輪車的事情,很快就在熟悉的人裏傳開了。

其他也就在私底下讨論方應禮家買了三輪車是用來幹嘛的,像阿翠姐則是直接上了門來詢問。

“小慧,你這三輪車看着真漂亮,花了不少錢吧?”阿翠姐豔羨地摸了摸剛塗了新油漆的車頭,車頭雖然有一處凹陷的地方,但并不影響整體的觀感。

周慧岚在整理從田裏摘回來的蔬菜,微微擡頭笑着看她:“這三輪車是破舊的,二手老板自己修好地賣給我們,沒花多少錢。”

至于多少錢,她就沒有直說了。

阿翠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問她道:“小慧你老實跟我說,你也想去鎮上做生意了嗎?”

周慧岚搖頭:“我哪裏有那個本事,我還是想繼續在農場裏賣麥芽糖。”

“那多可惜咯。”阿翠姐眼神隐晦地盯着那三輪車看了幾眼,心思湧動,卻也不急着說明,“你看這三輪車不比其他的,它就是個拉貨的工具,賣個麥芽糖能掙多少錢。農場就那麽大,今天買的人明天就不來買了,那點人,什麽時候能掙回本。”

阿翠姐說的不是沒道理,周慧岚之前便想過這個問題,目前對她來說,這個問題是無解的。

不是說她不敢現在就去鎮上闖,而是他們家的情況不允許。

若是去了鎮上做生意,這便意味着中午的時候她是沒法趕回家的,那樣的話家裏的三個小孩子怎麽辦。方同路和方巧娥多次跟她說過,他們會做飯,會照顧好自己。

可她的想法跟方應禮一樣的,他們都是從小苦過來的孩子,不想方同路他們走自己的老路,難道真的要這麽小的孩子承擔起家裏的生活擔子嗎?

就真的沒法讓他們也有個快樂的,幸福的童年?

不過方應禮跟她說過,若是她想去鎮上做生意,他是百分之兩百支持的,肯定不會阻攔她任何的想法……

周慧岚道:“阿翠姐,不是我不想,你也是知道我家裏的情況,小孩子那麽小,我去了鎮上就沒人照顧了。唉,錢有的是機會掙,不急這一時。”

“哎呦,家裏沒有個老人帶孩子是真的麻煩事。”阿翠姐深有體會,她遺憾地拍了拍周慧岚的手,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了她,“我本來是不打算說的,實在是忍不住了,還是想跟你說下。”

阿翠姐家的男人,之前并不樂意她跟周慧岚走得近,覺得周慧岚跟其他的村婦不一樣,思想太前衛了,剛嫁到他們紅湖村不久,竟是跑去農場做生意去了。

這件事在村裏也是一件飯後讨論的八卦趣事,村裏的老人們都在罵,說周慧岚這樣的女人守不住婦道,肯定會做出對不起方家兒子的事情來。

不過他們也只敢在村頭榕樹下說說,沒敢傳到周慧岚,或者方應禮的耳朵裏。

後來他們一瞧,方應禮家似乎變化不小,每天都帶好吃的回來,他家的左鄰右舍,時常聞到這邊屋裏飄出來的香味,好似天天有肉吃一樣。

這個時候他們想巴結已經來不及了,之前那麽些人看不起方家兒子,現在舔着臉上去,發現方應禮工作日白天是見不到人的,周末人家也是神出鬼沒,總是碰到面。

所以,阿翠姐家的男人這時候就無比慶幸他家婆娘跟周慧岚走得近,想要以她作為紐帶,來走近兩家人的關系。

阿翠姐啐了一口,罵道:“之前天天在家說我的不是,現在又覺得我能用了,恨不得讓我巴結上來,我就是用來讨好的工具了?”

“阿翠姐你也別生氣。”周慧岚抿着唇,不知該說什麽。

她對這樣的男人,也很無語。

雖是如此,可那畢竟是阿翠姐的男人,周慧岚不好說什麽對方的壞話,只是聽着沒再發言。

阿翠姐眼裏有着周慧岚看不懂的恨意:“包辦婚姻就是禍害,當初我本來是不想嫁的,我媽非說那人不錯,硬是接了聘禮。現在娃都生了兩個了,還讀了書,想想竟是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一起過。”

她揉着頭,一副悵然,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過得如何。

本來她覺得她的人生就這樣了,跟着一個她不愛的男人過一輩子,可是突然她的人生裏多出一個叫周慧岚的人。那人跟她不一樣,選擇也不同,她沒有選那位看起來家庭條件優越的男人,選了個二婚。

還做起了生意,每天掙得少就有一塊錢多,掙得多了,還能有三塊錢。

雖是小生意,卻已經足夠令不少人羨慕了,覺得周慧岚怎麽那麽聰慧,竟然有這樣的好手藝。若是她們也有周慧岚這做麥芽糖的手藝,是不是也可以跟周慧岚一樣,去農場裏賣麥芽糖了。

不,阿翠姐深刻地知道,哪怕她有周慧岚這樣的手藝,她依然無法跨過自己,跨過她家男人。

還是那個她男人口中說的“只在家裏帶着孩子,幹點農活”,什麽都不會的女人。

“不說這讓人傷心的話了。”阿翠姐揚起臉,不讓眼眶裏打轉的眼淚掉下來,她恢複笑容地說,“你呀有這本事,還是想想能不能去鎮上做生意的好,可別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機會。”

她是真的希望周慧岚去鎮上做生意。

不為別的,就為她在周慧岚身上看到了另一個影子。

阿翠姐以前也是讀過書的女人,她沒讀幾年,連小學都沒讀完,她會寫自己的名字,一直以來大家都叫她“阿翠姐”,其實她有自己的名字,叫周甜翠。她爸說,生她那年,家裏的李子長得又脆又甜,就給她取了這樣的名字。

周慧岚應了一聲,說她會去鎮上的。

“現在不是時候,但我有天總要是去鎮上的。”周慧岚微微笑起來,篤定道。

她等阿翠姐的情緒平複下來,才牽起她的手:“阿翠姐,你的人生也才剛剛開始,你別喪,以後總會有機會過好日子。”

阿翠姐的手常年洗衣服幹農活,摸起來粗糙,有尖銳的倒刺,紮起人來一陣刺撓。周慧岚沒收回手,她的話是真心實意的。

說完話,阿翠姐離開了方應禮家。

周慧岚把捆好的蔬菜放到了三輪車的後座,後座上面鋪着一層薄薄的幹稻草,堆上幾種蔬菜,瞧着有二十斤左右。

回到天井去搬裝麥芽糖的竹籃,她朝着屋裏喊“牛娃”,牛娃聽到聲音,屁颠颠地跑出來了。他一邊跑,手裏一邊還拿着輛小汽車。

紅色的小汽車在經過一個多月後,車子身上的顏色沒有之前那麽亮了,特別是小孩子拿着的那兩個地方,有一道小小的黑色斑駁,似乎是完全褪色,露出了裏面原有的顏色來。

再看牛娃的腳,他在屋裏就穿了草鞋子,跑出前堂就去拿放在櫃子上面的小一號的布袋子。這布袋子是周慧岚特意給牛娃縫的,讓他裝自己的小東西。

她看着牛娃把手裏的小車子放進去,還有一個小水壺,跟一塊早上吃剩一半的青糖餅,用油紙包好放了進去,顯然知道周慧岚要帶着他出門。

周慧岚笑着問:“怎麽帶了這麽多東西?”

“姨姨,是拿來吃的。”牛娃抓緊布袋子,小心地護在胸前,“要去農場才可以吃。”

周慧岚拿着草帽給他戴上,牽住他的手走到三輪車前,抱着他坐上後座的空位上面,叮囑他用手抓住擋板。

她則是推着三輪車出了門,鎖了門後,騎着出巷子,朝着農場的方向過去。

紅湖村去路東農場的這條泥土路村道,清晨跟傍晚過後,其他時間段都沒什麽人,這個時候外面的陽光又烈,大家都恨不得躲在屋子裏。

周慧岚是不怕的,她現在有了三輪車,路上若是看到了幹柴、枯樹枝等,還會停下來,撿了拿回到三輪車。

牛娃太小了,他坐上去後,還剩下很大的空間。這空間正好可以拿來放這些帶回家的東西。

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周慧岚停停撿撿,竟是撿到了十幾斤重的柴火,夠他們家今天燒飯的時候用的了。

她有三天沒過來農場裏擺攤,現在騎着三輪車過來,進入到農場裏,很快就吸引來不少小孩的視線。

“是賣麥芽糖的來啦!”有個小孩大聲地喊。

接着,一群在房屋門外蹲着玩玻璃彈珠的小孩們張頭張腦地望過去,确定了是周慧岚後,紛紛跑去自家屋裏拿零錢去了。

不多時,周慧岚的三輪車停到之前擺攤的位置。

剛挺穩還沒把牛娃抱下來,就有小朋友們圍上來了,喊着要買麥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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