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冬天,是個不活動下手腳就會變僵冷的季節,小孩整日在家裏無事可做,練習毛筆字很勤,購買回來的書法紙一日比一日見底。

《靈飛經》對于沒有接觸過毛筆字的孩子來說,臨摹起來依舊難度很大。方應禮在看到他們寫了幾次都沒寫好後,改變主意,換成《三字經》

這下子,他們練習毛筆字的速度快上不少,書法紙用得更快,轉眼就沒剩幾張。

這書法紙不像練習冊,用完之後還能用橡皮擦擦掉再使用一遍,方同路方巧娥兩人察覺到自己用的量太大,寫的毛筆字逐漸往更小的字體發展。

方應禮看了出來,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去往縣城買了幾卷書法紙,足足有幾百張的回來。

并交代他們不用省着,想寫了就鋪開來用,這點消耗他這個做大哥的無論如何都能承擔得起,不僅能承擔,他給兩人當陪讀陪練兼老師,時刻解答他們的各種疑難雜題。

方同路作為家中年紀最大的小孩,懂的事情比家裏其他兩個多,他性子又沉悶安靜,與活波開朗的方巧娥不同。

在知道大哥方應禮付出那麽多的情況下,他變得更加努力,奧數題和練習毛筆字兩者都同時抓。

這次方應禮去縣裏買書法紙,還順帶給他帶來了兩本五年級下冊的奧數題練習題。方同路打定主意,不辜負方應禮對他的好,每次做完題,都認認真真地寫兩個小時的毛筆字。

方應禮自然不知道方同路心中的打算,不過他還是看得出來這小子很用功,書寫的字體越發好看,已經初步進入小楷,成為一個書法初學者。

另外,令方應禮意外的是牛娃,牛娃這個還沒學會寫幾個鉛筆字的小屁孩,握筆的姿勢都不規範,就已經寫得像模像樣。

雖比不上方同路方巧娥兩人,稚嫩的筆畫中帶着萌萌的可愛味道,卻也使得他小小的欣喜一番。

嘿嘿嘿。

他家裏的小孩,好像都是讀書的料。

讀書好啊,在未來的一二十年裏,大學生可值錢了。他得好好地培養這三個小孩,不求大富大貴,但也要順順歲歲,過上小康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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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應禮暢想着未來的時候,前不久剛見過面的鄭慈過來泊山鎮出差,他是張建樹的表侄子,又是高中學歷畢業,人還長得好看,皮膚比女人還要白,他一來到泊山鎮糧食分局,就吸引了無數未婚女同事的注意力。

不管什麽東西,長得好看的都會引來矚目,鄭慈穿戴斯文的淺色格子衫,提着個公文包出現在糧食局時,沿路走過公共辦公室區域,就有好幾個大膽的女同事跟在後面讨論。

“這人長得真好看,是誰啊?”

“你不知道?他是葵東鎮分局的,好像是張專員的助理,還是侄子呢。”

“怪不得長得這麽好看,我瞧着他就跟那張專員有點像,張專員都好幾十了,還是一派儒雅斯文。不過他比張專員還好看,就是不知道結婚了沒有。”

“應該結婚了吧,看着比方指導員還大。”

“那可不一定,你以為誰都跟方指導員一樣,英年早婚吶。”

“哈哈哈哈,你怎麽那麽不害臊,該不會是想嫁人想瘋了吧你。”

“呸呸呸,你就不想結婚?不想找個更好的?要不然你現在還留着不嫁人,還不是沒找到更好的結婚對象呗。”

一群女同事嬉嬉笑笑地說着,全然不怕那張慈忽然回頭看她們。顯然她們見識過不少,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不過等張慈人拐彎消失在盡頭,人群裏的讨論聲越發的大起來,一些無所事事的男同事都跟着議論,看這樣子,大家在冬天裏還是太閑了。

秘書早在得知葵東鎮那邊有人要過來,人在局長門口外等着。見到他過來,笑着請他進入到局長辦公室裏。

他對待鄭慈的态度可比當初對待方應禮要好上不少,開玩笑,人家可是正兒八經高中畢業的。

而且現在全國開放高考,誰能曉得以後會不會成為大學生,再加上人家還有個當專員的表叔,有才學有人脈,這樣的人不好得罪。

鄭慈這次過來是來送資料的,岐江縣那邊的試驗田,其下各個鎮都有份,當初這個項目啓動,所需要的資金都由這幾個鎮出。而葵東鎮那邊還有一片五畝的小試驗田,也被劃分為這次項目裏。

林局長一看到人過來了,就讓秘書去叫方應禮。

方應禮心中有些納罕,自上次他去岐江縣出差回來,這個項目就因季節問題暫時擱置,只在新成立的辦公室裏的實驗溫床裏進行小規模的實驗。

他揣着疑惑的神色敲響林局長的辦公室。

進來時,他就看到張慈那張白皙的臉,迢迢而談地在跟林局長說着話,兩人看到他進來,同時回過頭。

“方指導員。”鄭慈微微示意。

林局長則是說道:“過來,人家是專程來找你的。”

方應禮眉梢一擡,不動聲色地走到兩人面前,坐到其中空位上,淡淡問:“是有什麽急要的事?”

“不算急事,就是這次秋收的良種裏面,我們整理出來23種不同的序列,打算到時候都分別播種,再篩選淘汰。”鄭慈道。

培育、創新新品種沒有捷徑可以走,最簡便的是用單株、單穗選種的方法,這也是最習慣用的培育方法。

“一株傳”、“一穗齊”就是用來形容這種,每次收割時,單獨保存個別具有優良特性的單株或稻穗,再分別播種。在重新收獲的時候,再采用淘汰制,将其更加優良的留下來,再依次進行培育。

另外一種則是雜交,由不同的品種、甚至不同的個體來進行有性雜交和無性雜交,簡單的來說便是授粉和嫁接。

但不管是用哪種方式,目的都是同樣的,想要得到更好的具有優良特性的品種,實現抗病、不倒伏、産量高而穩定的好品種是農業中很重要的事情。

這次鄭慈過來告訴方應禮,不單單是來說采用單株播種選良種,還有告訴他這件事的進展如何。

有溫床,在大冷天裏也可以育種,上個月他們已經成功育種出來18種具有不同特性的單株,成功地插秧在溫室裏構造出來的水田中。

鄭慈道:“專員的意思是希望方指導員能來葵東出差兩周,跟進這件事。”

方應禮的臉上緩緩地打出一個:問號?

鄭慈又道:“因為之前的實驗方指導員你都沒有親手參與,專員的意思是擔心你後續跟進不上,所以在放年假前,還是希望你過來一趟。”

方應禮:“……”他聽懂了。

張建樹雖然認為他是個有能力的年輕人,卻對方應禮的能力還不夠放心,覺得方應禮之前都沒參加過任何的實驗,這次還一直沒有直接參與。

他是想提前試探一下,方應禮到底能不能擔任這次實驗組的成員。

方應禮不清楚這裏面還有沒有其他專員的意思,不過人都已經過來這邊,又直接地跟他說了這事,他好像不能拒絕。

見他沉默着不說話。

鄭慈神色不變,靜默地等着他做決定。

林局長一拍大腿,笑着說:“好啊,既然是那邊的意思,那我們作為其中一員,自然是要過去的。”

說着,他眼神銳利地看向方應禮,道,“應禮啊,你得好好表現,不能丢了我們泊山分局的臉。”

方應禮:“……”

他還能說什麽,自然是微笑着接下這個任務。

想着來上班一趟,忽然就要出差兩周見不到家裏人,心中怪是不舍的。回到辦公室,心情不算太好的方應禮坐在辦公桌前,手掌抵着下巴,一時緘默不語。

“什麽,又要出差?”周慧岚詫異地問。

方應禮揉着眉心點頭:“是啊,這次要去葵東鎮,得去兩周,不過那邊給我安排了宿舍房,不需要外住旅社。”

周慧岚确定了這事,懷揣着擔憂地說:“那邊天氣比這邊還要冷一點,你這次去得帶上全部的厚衣服。”

“新的那套也要帶上,要是冷了還有衣服換着穿。”她想到了什麽,急忙地就要回屋去給方應禮拿裝起來的新衣服。

那是今年剛做的,本來是打算留到過年穿的新衣服。不過方應禮都要去葵東鎮了,葵東鎮離海近,那邊冬天通常都要比泊山鎮冷上一兩度。

現在這段時間正是大冷天,不僅要帶衣服,帽子圍巾也要帶上。

可是他們家之前窮,帽子圍巾是沒有了,得臨時去買。周慧岚這會兒完全不心疼花錢的事情,就擔心方應禮出差兩周穿不好睡不好。

“你別急。”方應禮見她急躁躁的模樣,立馬拉住了她。

他捏了捏周慧岚有點冰涼的手指,心裏無聲地輕嘆了一下,柔和的緩聲說:“再冷也不會冷到哪裏去,你不用這麽擔心。”

周慧岚蹙着眉:“總要做些準備。”

“我知道。”方應禮笑着說道,“我不是嘉嘉,自己收拾行就成,店裏要是忙不過來,你就使喚同路,他年紀不小了,輕點的活幹得挺像樣的。”

聽着他說話,周慧岚漸漸地平靜下來,不似剛才那麽浮躁了。

她坐下來便開始問方應禮那邊的宿舍情況問題,是不是吃食堂的飯菜,問到要下地種田,她的舒張開的眉梢又皺了起來。

冬天裏下地幹活有多可怕她再清楚不過,明知道方應禮不是矯情的人,她依舊難免擔心。

她抓住方應禮的手,輕輕道:“你這手可不能凍傷了。”

“嗯?”方應禮眉梢跳了跳。

周慧岚又道:“凍傷就不好寫對聯了,我還想等你回來給家裏寫對聯。”

方應禮聞言,手微微一僵,而後露出一抹入眼底的笑:“好。”

兩人聊完這事,周慧岚又要去店裏忙了,家裏的小孩知道方應禮要出差,還要去半個月,都很緊張地圍過來。

“大哥,我會想你的。”方巧娥說完,眼眶紅紅的,小姑娘看着立馬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方應禮嘆息,揉着她的小馬尾,說道:“我就去兩周,你們在家裏要聽嫂子的話,不許給嫂子添麻煩。”

“我會的。”方同路鄭重點頭。

說着,他擔憂地看着方應禮,說:“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方應禮目光深然地看着方同路,他沒有把九歲的他當成普通的孩子看待,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對比上輩子的自己,方同路的心性更加成熟穩重,已經會幹很多成年人才會做的家務活。

“我知道。”他輕笑着說。

“嗚嗚嗚,爸爸。”牛娃哭着撲進方應禮的懷裏。

方應禮身形僵住,即使這麽久了,他還是不知道如何對待哭的小孩,也不知道怎麽哄,只笨手笨腳地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小聲地安慰着:“不哭不哭,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

牛娃使勁地搖頭:“嗚嗚嗚,不想爸爸走。”

鼻涕啊、眼淚啊,統統地蹭在方應禮的衣服上面,這還不罷休,小手緊緊地抓着衣襟,努力地使着力,想要爬上方應禮的懷裏。

方應禮單手托着他抱上來,讓他在懷裏貼得更加舒服一些。

小孩子哭着哭着,哭聲變成抽泣聲,一抽一抽的,都抽在了方應禮的心坎上,漸漸的,無所适從,變成陣陣的心疼。

第二天清晨,在一家人的注目下,方應禮提着手提包,脖子上披着圍巾,朝着他們揮揮手地離開。

他走出街巷,看到那裏站着個手提公文包的青年,青年見到他,對着他微微颔首。

“方指導員。”

“鄭助理。”

兩人肩并肩地走到泊山鎮的汽車站,鄭慈已經買好去往葵東鎮的汽車票,兩人一到就可以直接坐上車。

車裏有不少人,大多數都閉着眼打盹養神,車廂裏氣氛安靜,方應禮和鄭慈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方應禮坐在靠窗的位置,他擡手拉開一截車窗,外面冷冽的風灌進來,直直地對着臉部吹。他感受了一會兒冬日冷風的冷顫,滿足地将其關上。

接着又是一陣無言。

不久之後,班車緩慢啓動,在泊車區裏駛出來離開車站,往外面的主街道離開。

葵東鎮離泊山鎮不算太遠,差不多是泊山鎮去縣城的距離,班車在平穩的街道行駛了約十幾分鐘,就往窄小的小道過去。

這條道是去下府路的,再開個十幾分鐘,便會進入到郊區的沙土路,到沙土路,班車漸漸地搖晃起來。

方應禮的耳邊響起各種聲音,周圍有乘客不滿地嘀咕聲,埋怨着這條路不好走等雲雲。方應禮之前在農場坐班車來鎮上上班已經習慣了颠簸,這會感覺到還好。

冬天雖然出門冷,但車廂裏不會出現各種各樣難聞的味道,讓他好受不少。

方應禮昨晚睡得晚卻并不怎麽困,只是習慣性地閉上眼睛養神,哪想到後面真的假寐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車廂外面是綿綿不盡的田野。

土黃色的大地光禿禿的沒有種植任何的農作物,只有田野邊上的草木,在凜冽的寒風裏搖搖晃晃。

他剛收回視線,就聽到旁邊傳來鄭慈的聲音:“快要到了。”

方應禮偏過頭去看他,見他臉色平靜,俨然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鄭慈的手中還拿着個打開的水杯,杯口裏飄出白色的煙霧,他放在嘴邊吹了吹風,小口地抿了一下。

察覺到方應禮的視線,他淡笑地問:“方指導員是口渴了?另一邊沒碰到,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喝。”

“不用,我有帶水杯。”方應禮搖頭。

他收回目光,心中反思:我剛才為什麽要擔心他在搖晃的車廂裏喝水會撒到。

不過他也沒從手提包裏拿出周慧岚給他裝上的水杯,裏面是周慧岚帶給他的豆漿,還給他加了顆雞蛋,就是擔心他到葵東鎮肚子餓,讓他在路上喝的。

但在這樣颠簸的車廂裏,方應禮實在是沒胃口吃東西。

在鄭慈喝水的過程中,兩人打開話匣子,交談了起來。

大部分時候都是鄭慈在說,他聲音帶着磁性,聽着還算悅耳,屬于聲控們喜歡的那種好聽的男性嗓音。

在知道這次過去出差的人不止自己,還有婁懷之後,方應禮眼色多出一抹變幻,微笑問:“不是已經育種出來?怎麽還需要這麽多人過去?”

鄭慈:“這次參與的人都是以前沒有實踐過實驗的人員,你跟婁助理都一樣,是這次重點對象。”

方應禮有絲詫異,沒想到婁懷跟在謝畢卿這麽久,竟沒有真正參與到實驗?不對啊,他可是農科畢業。

“這就不清楚了,如果方指導員比較好奇的話,到時候可以親自去問婁助理。”鄭慈微微笑着,依舊是之前那樣子。

方應禮:“……”

他禮尚往來地問他:“那你這次也會參加?”

鄭慈點頭:“會的。”

方應禮勾着唇:“那這樣的話,你以前也沒有參加過實驗。”

鄭慈停頓了一下,不過還是說道:“是啊,之前育種的事情,專員覺得我還不夠熟悉,沒有讓我參加。”

說到這裏,兩人的話題戛然而止。

轉而聊起了其他的,方應禮也知道了鄭慈這次作為參與人員,會跟着他們一起住在員工宿舍,離試驗田不遠,出門走個幾百米就可以到。

過不了多久,班車行駛的速度慢了下來,車子進入到居民區,周圍擁擠起來,街道也變窄。

車輛緩緩靠近其中一扇大門,方應禮看到上面挂着“葵東鎮汽車站”的牌子,知道他們已經到達目的地。

——才怪。

從車裏下來,兩人還要步行一段路。

接着就來到了葵東鎮糧食分局,在裏面見到了張建樹。

張建樹看到方應禮,像是長輩一樣地問候了他幾句,拍着他的肩膀說讓他先回去宿舍裏好好休息,等明天再去試驗田看下情況。

人家都這麽說了,方應禮自然是乖乖地接下來,在鄭慈的帶領下重新走出糧食局大門,在外面看到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人力三輪車上還坐着一個長得很糙的男人,男人見到鄭慈擡手打招呼,然後喊兩人坐上來,他要載他們去往住的宿舍樓。

鄭慈介紹:“他叫馮武,我們這次出行有什麽問題都可以找他,而且缺什麽都可以跟他說一聲。”

馮武嘿嘿笑起來:“是哦,你們要來住半個月,要是裏面的被子套子睡得不好,想要換新的都可以告訴我。”

“好的,謝過馮哥。”方應禮道。

“欸,你叫我馮哥我還怪不好意思的,還是叫我馮武吧。”他說。

方應禮笑着說了聲好。

他們要去的是葵東鎮的郊區,離糧食分局挺遠,馮武騎着三輪車二十幾分鐘,平整的水泥路變成了長長的沒有盡頭的沙土路。

兩邊都看不到什麽人煙,三輪車的速度依舊沒慢下來。

又騎着過了大概幾分鐘的時間,方應禮終于看到了遠處有棟類似于紅湖村小學的樓房,外面有白色的水泥圍牆,上面還畫了不少勞動标語。

這邊的地理位置比較偏,周圍別說飯店了,連居民樓都見不到,整個周邊,除了這棟可以住上百人的宿舍樓,下面還有運動的操場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建築物。

馮武把三輪車停在樓下,跳下車幫方應禮提着手提包上樓,他在前面帶路,一邊踩着樓梯一邊說道:“你們過來就住在二樓朝陽的房間,房間裏有四個床位,現在都空出來沒人住,等會還有個婁助理要過來,你們都住一間。”

說完了,他就介紹起其他的來,比如這宿舍間裏是沒有獨衛的,需要去走道盡頭上廁所,一頭是公共衛生間,一頭是淋浴室,都是隔間。

食堂在一樓,只提供兩餐,但因為他們過來出差,糧食局那邊不好苛待了過來出差的指導員和助理們。于是早晨問題就交代給了馮武,馮武每天早上八點都會帶早餐過來給他們。

若是沒有特殊的口味要求,最近的早晨就是白粥搭配各種鹹菜、煮雞蛋、紅薯粥等,想要更好的飲食條件,可能就需要自己掏錢找馮武幫忙帶了。

本來鄭慈在鎮上是有房子的,不需要跟着一起過來這邊住宿舍,但考慮到時間、路途問題,他在張建樹詢問他這件事的時候,選擇了跟着一起過來。

于是,現在他們三人就要擠在一間宿舍裏。

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住宿舍的時候,方應禮隐隐地有些期待,他在道別馮武後,在裏面選了個靠窗的上鋪。

上面已經鋪好床墊,整齊疊放着一套枕頭棉被,都是軍綠色的。床邊有兩個櫃子,都是雙面櫃,他拿出水杯,将手提包放進靠床的這面,打開蓋子,聞着裏面夾帶蛋香的豆漿,一口一口地喝起來。

豆漿裏面的雞蛋是打散的,喝的時候會吃到雞蛋絲,不需要用筷子,就可以将裏面的雞蛋全都吃完。

喝完豆漿,他整個人的四肢都是暖暖的,起身去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把水杯給洗幹淨,再裝滿開水帶回去。

回來時,宿舍裏已經沒有鄭慈的身影,方應禮也不在乎,他趟上自己的床,若有所思地想着這次他出差要做的工作。

上輩子他跟着導師參與過不少次的育種實驗,這次的出差對他來說并不難。唯一的難度是工作環境,肯定是沒法跟上輩子的比。不過也因為這樣,對方應禮來說也算是新的體驗。他還沒有在冬天裏育種過,想想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方應禮看着灰撲撲的天花板,目光裏充滿期待。

有鄭慈、婁懷這兩人加入,對他來說不是壞事,他還可以找他們探讨新的主題。

另一邊,在方應禮想着事情時,婁懷也到了葵東鎮汽車站,馮武去汽車站接人,他之前跟張建樹談論過,這次過來可以不用特意去趟糧食分局。

馮武直接将人接來這邊的宿舍樓。

婁懷看着這三輪車越騎越偏,周圍都沒有什麽人影,看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地開口問:“馮武,我們要住的地方到底是哪裏啊?”

馮武道:“葵東鎮新開荒的田區,那邊離城區比較遠,現在還沒有什麽人居住,所以當初才在那裏蓋了宿舍樓。”

婁懷“咕嘟”地吞了吞口水:“這麽偏,那我們要是想來城區一趟不就好麻煩。”

他來之前,還想着工作之餘有空的話出去玩玩,不想整日悶在試驗田裏呢,哪裏想到這地方會這麽偏,要是他知道,就不會來了。

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他隐隐地看到了一棟還算很新的建築物出現在眼前,立馬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幾分鐘後,他人下了車,由馮武拖着他帶過來的行李箱,來到二樓的宿舍房。

門只是阖着沒有鎖,馮武敲了一下就推開了門。

躺在床上的方應禮早聽到兩人在走道聊天的聲音爬起來,在床下面站着等他們。

“應禮!”

看到熟人,婁懷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一掃剛才的郁悶,過來勾肩搭背地吐槽這地方有多偏僻,以後他們要去城區玩不容易了的話。

方應禮笑着說:“我們是來出差的,恐怕也沒時間去游玩。”

而且葵東鎮對他來說實在是落後,與泊山鎮差不多,房屋都很矮小,能看到只有那幾處上了兩三百年的建築物,除此外,也沒有什麽名勝古跡,并不是游玩的好地方。

沒有褪色的老舊水彩畫也是老舊的畫,偶爾看一看或許有新意,居住久了,就好像融入到畫中,好奇心自然變少。

“你這麽古板就不好玩了。”婁懷撇撇嘴,看了下周圍,選了個還沒有人睡的下鋪,将自己的帶過來的行李箱打開。

他一邊拿出裏面的東西,一邊詢問:“你怎麽沒帶書朋一起?”

方應禮挑眉看他,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問道:“你們不是關系不好?”

“是關系不好,但至少認識嘛。”婁懷嘴硬地哼哼兩聲,似乎在找什麽借口,“而且他不是你助理嗎?你出差都不帶助理的?”

方應禮:“……”好有道理。

他沒有找到反駁的理由。

不過他也沒想反駁,以方書朋目前的能力,接觸實驗對他來說難度過大,過猶不及,他還不想方書朋沒學會走路,就想要成為田徑運動員。

想起路上鄭慈說的話,方應禮問:“你之前上學沒參與過實驗?”

“老師沒告訴你?”這下子,輪到婁懷納悶了。

方應禮:“告訴我什麽?”

婁懷道:“我雖然是農科生,但是學的不是農學,是農科工程,主修工程機械,但我那是選錯了專科,我本來是要去讀生物學的,可是不知道怎麽昏了頭,就填了這個。”

方應禮:“……”

還能這樣嗎。

“所以……”他咂舌。

婁懷:“所以畢業後我拿到推薦信,但要出省離家太遠,就沒去。再加上我對農作物生産挺感興趣,就過來糧食局上班了。”

“你還挺随和。”方應禮幹笑地評價了一句。

“哈哈哈,是吧。”婁懷在見到熟人後,心情好了不少,聽到這句話也沒生氣,把帶過來的腐乳餅拿出來分給方應禮一起吃。

吃着吃着,他就聊起這次的出差,說是本來不用他跟進的,但謝畢卿覺得這次的實驗機會不錯,聯系這邊推薦他過來。于是他就在參與人員的名單裏,跟方應禮相同,都是被迫出差。

兩人兮兮相惜地握了握拳,鄭慈進門的時候就看到他們含着淚吃腐乳餅的場面。

鄭慈:……

他是走錯房間門了嗎?

鄭慈後退一步地看了一眼門口上的宿舍房間號,發現沒走錯,收斂起納罕的神情走進來,跟婁懷寒敘了幾句。

三個人正式成為臨時舍友,中午在一樓的食堂吃了過來的第一頓飯。

白米飯、白茄子肉沫。

吃完走出食堂,婁懷朝方應禮吐槽道:“肉沫太少了,好想大口吃肉。”

方應禮深以為然。

到晚上,食堂準備的飯菜依舊很樸素簡單,大白菜炖白肉、梅菜幹炒筍片,還有紅薯飯。跟着他們一起吃飯的還有馮武等社員們。

他們習慣吃這樣的飯菜,扒飯的速度很快,他們這一桌剛吃完一碗紅薯飯,社員們已經在吃第三碗。

幾個人沒有因為飯菜簡陋而沒有胃口,都是将胃給填滿了才從食堂裏離開。

馮武跟他們不是一道,在門口道別後就跟着其他社員去到三樓,二樓裏靠近他們這邊宿舍房的,連着幾個宿舍都是幹部在住。

最近不需要怎麽管理休耕期的水田,除去幾個幹部還在這邊住之外,其他都回到城區。方應禮他們來到這裏一天,至今沒碰到哪個幹部,看樣子他們是沒在這邊吃飯。

宿舍裏有鎢絲燈泡,婁懷打開燈,翻出兩本書出來,問方應禮要不要看。

昏黃色的燈光下看書對眼睛并不好,但這邊條件都是這樣,不常看的話也沒太大的問題。閑着也是閑着,方應禮接過其中一本,發現是在講工程機械的。

“這是我當初大學的書本,我畢業後不是參加了這份工作嘛,之前學到的知識都沒有怎麽用過,擔心以後會忘光,有空就會重溫一遍。”婁懷一本正經起來,全然沒有白天的嬉鬧模樣。

方應禮勾唇:“謝了。”

他還沒看過工程機械方面的書籍,這一看就入了迷,回過神來,時間不早了,挂在牆上的時鐘顯示晚上十點半。

這書一放下,他整個脖子連着肩膀都是僵的,捶了一會才緩過來。

“哐。”

門被人砸了一下推開。

婁懷抱着懷裏的水盆哆嗦地走進來,他肩上還披着一件厚棉衣,依舊無法抵擋住全部的冷風。

“嘶嘶嘶——媽呀,這外面好冷。”婁懷抖着把棉褲給穿上,擡頭看到方應禮還沒去洗澡,提醒道,“那邊的水是冷的,你要洗的話,得喊一樓食堂給你燒。”

“時間有點晚了,食堂那邊關門了。”靠在床頭,戴着近視眼鏡看着書的鄭慈忽然開口。

“媽的!”

婁懷爆了句粗口。

整個人鑽進到棉被裏,看着方應禮從上鋪下來,眼瞅着是要拿洗漱用品去洗澡,還是忍不住地提醒,“這麽冷的天,要不然你還是別洗了。”

“嗯,我會考慮。”方應禮說。

天氣這麽冷,若是沒有熱水可以洗澡,他确實不太敢沖冷水,但刷牙洗臉還是要的。

他在櫃子裏拿出紅色的塑料水盆,又在裏面找到毛巾、牙刷、牙膏粉之類的洗漱用品,都是新的還沒拆封。

方應禮把外包裝拆開了丢進垃圾桶裏,拿着這些東西出門。

推開宿舍的門,迎面而來一陣呼呼的冷風,片刻不停地朝着人的領口裏鑽,牙齒不自覺地打起冷顫。

走廊的燈光昏暗不清,外面夜色模糊,挂在空中的月亮朦朦胧胧,半隐在迷霧中,空中的水氣很重,能感覺到潮氣。

他擔憂明天會不會下雨。

走進到淋浴間打開裏面的水龍頭,果真如婁懷說的,裏面的水是冰冷的,手一碰,沒幾秒就跟着冷起來。

方應禮嘆了口氣,接了水在洗漱盆裏刷牙,又洗了一把臉,看着鏡子裏自己模糊的面容,想了想,還是接了一盆冷水端到裏面,打算用來擦拭身體。

以前再冷的天他都要天天洗澡,不洗就睡不着,這個壞習慣跟着帶了過來。他在紅湖村那麽惡劣的情況下,每天都會打水洗澡,更何況是現在可以直接用水。

南方的冬天,洗澡就像是解封,啊啊啊,會凍死的節奏

注:

文中關于良種的育種和雜交等資料,參考于中國青年的《怎樣培育、創造優良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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