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寒風侵肌,月暈而風,來葵東鎮的第一天晚上,是在又冷又硬邦邦的床上度過的。半夜時分,依稀能聽到隔壁的床位上發出翻動身體的聲響,方應禮迷糊地聽着,意識緩慢沉入寂靜的潮水裏。

還好,次日醒來時,方應禮發現不止他睡不好,其他兩人也都一臉難受。

鄭慈最甚,臉色看着比昨日白了一度,人呆呆地坐在床沿,一只手壓在另一側的肩膀上,手指捏着,看樣子也是夠嗆。

“這床墊太.硬……”苦惱于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婁懷頓了頓,懊惱喊,“我要換個床墊!”

鄭慈:“都是統一的。”

方應禮不确定地問:“你以前過來宿舍住過?”

“沒有。”鄭慈否認得很幹脆,白着臉說,“聽其他人說過這事,想要換得自己去城區買。”

“那還等什麽,走走走,我們現在就去買新的床墊。”婁懷龇牙咧嘴,“麻了,要是接下來的兩周都睡這床,還不如睡稻草墊。”

方應禮深有體會,這硬得發僵的床墊可沒有稻草床墊舒适。

後面他們沒成功地去城區買床墊,馮武先敲開了他們的宿舍門,來送這天的早晨,白粥配鹹菜。

三人胃口一般,吃了兩碗粥就問馮武能不能借三輪車給他們。

知曉他們要幹嘛後,馮武笑呵呵地說道:“你們要買床墊啊?不用你們親自去,我去給你們買就好……要舒适的?嗯……還要暖些軟一些的……行行行,我都記下來了。那給你們都買同款?”

他問了一堆問題後,拿着方應禮他們給的錢,颠颠地下樓。

剩下的其他人:“……”

另一邊馮武雷厲風行,這邊方應禮他們在馮武離開後,也沒在宿舍裏繼續耽擱着,拿上工具,下樓去看那片試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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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畝的試驗田,用竹竿圍着做出标記,前頭種着一棵桑樹,一米多高,光禿禿的沒剩幾片葉子,在寒風凜凜中瑟瑟發抖。

方應禮踩着凍成板結的土壤,腳尖蹑了蹑,再走近幾步,便可以看到田裏覆着薄薄的一層淺水層,種着寥寥無幾的水稻單株。

之前育種出來的十八種不同單株,其中有一部分留在這邊的小試驗田中進行栽培實驗。根據拿到手的資料,方應禮知道這一部分是有八種,每一種有100株,分成八個小田格。

婁懷進到田裏就過來問方應禮要不要分別負責其中幾個田格,被方應禮和鄭慈兩人拒絕了。

現在還不确定哪片單株能成功生長到可以收割,現在分別負責還是太早。況且,開什麽玩笑,這麽點單株,還是往少的說,分了,那可就沒多少了。

“給,這是挂繩。”鄭慈在口袋裏拿出三條同顏色的繩索,繩索的頭部有個扣子,可以扣在文件夾的上面。

方應禮和婁懷拿過其中一條,将它扣在文件夾後,再套在脖子上面。

他們帶過來的文件夾是鄭慈提前準備的,用的是圓珠筆,可以挂在夾子上面,不需要時時刻刻捏着筆,很合适他們。

這個時候的研究條件辛苦,別說是舒适的休息環境,連下田要穿的水鞋都沒有。他們這一行人在田埂上脫掉棉鞋,赤着腳蹚進冰寒刺骨的田水裏。

天寒地凍,幾個人記錄了一個半小時,堅持不住地依次上了田。

手、腳都凍得發紅,他們原地剁了剁腳,也不嫌棄腳上沾着的泥水有沒有在溝裏洗幹淨,胡亂擦擦就把棉鞋給穿上。

“這鬼天氣真冷。”哈着白氣,婁懷臉紅撲撲的說。

方應禮雙手插兜,縮着肩膀裹緊脖子上的圍巾,感謝周慧岚的先見之明,給他連夜買了一條圍巾回來。

要不然這刻,他肯定凍得大腦發脹,六親不認。

“先回去吧。”鄭慈嘴唇都白了。

他有點堅持不住,整個人都在輕微地抖着,看得人心跟着一顫。

婁懷看不下去,連忙拉住他:“走啊,你別傻站着。”

說着人就被拖着走出田,上了田道,三人的身影被微薄的日光拉得很長,倒影在水溝裏面。

回到宿舍樓,他們在一樓的食堂裏倒了熱水暖身體。

鄭慈緩過來後,面色沉重地看着他們倆,語氣低沉道:“這天要是持續這麽冷的話,後面的工作不好展開。”

婁懷緊鎖眉頭,說:“要不向張專員批下情況,這麽冷的田下地研究,還沒研究明白呢,人先凍傻了。”

“而且竟然連水鞋都沒給準備……”婁懷話題剎不住了,當着人家鄭慈的面,直接就罵了起來,“你們葵東鎮是有多窮,冬天下地幹活,水鞋不是必要的嗎。”

鄭慈沉默下來。

他也沒想到今天過來的時候,沒在工具裏面找到水鞋,而馮武領了他們的任務去城區買床墊了,當時那會兒,想要找他過來已經來不及。

而且他們隸屬研究小組,跟生産隊不搭邊,這邊住着的社員們在天剛亮就下地幹活,他們下樓到現在,就沒在周圍看到一個其他人影。

要說不生氣?

那肯定是假的,鄭慈這會心情很不好,臉色陰沉沉的,連後面婁懷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在看到他臉色這麽差下,都不敢繼續說下去。

氣氛僵持片刻。

方應禮還算平靜地說:“上午就先這樣吧,中午或者會下雨。”

“下雨?”

兩人擡頭看天。

冬天沒有太陽的日子裏,天穹總是灰蒙蒙的,好似隔着一層灰色的面紗。

這會天色暗沉沉的,微薄的日光又再度隐沒在雲層裏,瞧着是有點下冬雨的前兆。

“這狗日的天氣……”

“要不我們先回宿舍?”方應禮看他們都是情緒不佳,淡定地問他們。

“嗯,先回去。”鄭慈沒反駁。

三人中,就方應禮是指導員,其他兩人都是助理,隐隐中,他們兩人會先聽取他的意見。

回到宿舍,也沒法幹別的,三人把記錄的數據統計了一遍,再重新規整好,時間也差不多來到中午。

消失三個小時的馮武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三張柔軟舒适的床墊。

見還沒到食堂飯點,他們先把床墊給換上。

等人來到食堂,排隊打了飯,方應禮坐在桌子前,擡眼看了一下埋頭吃飯的馮武。

方應禮問:“馮武,宿舍這邊有水鞋嗎?”

“啊?”忽然有人叫他,馮武呆了兩秒才想起方應禮問的。

他連忙說:“有呀,就在一樓後面的倉庫裏,那裏還有其他耙工具,你們是要嗎?”

婁懷冷笑一下:“你覺得我們不需要?”

馮武噎住,瞬間反應過來他這話不對,急忙改口:“我的疏忽我的疏忽,我現在立馬給你們拿水鞋。”

“沒事,不急的,先吃完飯再拿。”方應禮淡淡看他。

鄭慈拿着筷子,一臉冷漠地看着他。他長得好看,又白,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很冷。

馮武在大冬天裏,冷汗都冒了出來。

純粹是被吓到了。

說是不急,他可不敢真的慢吞吞的吃飯,極快地吃完飯後,馬不停蹄地去到倉庫那邊,給三人拿來水鞋。

結果水鞋是有了。

可天空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馮武想到什麽,重新回去一趟倉庫,帶出三把純色的老式油紙傘過來。

撐開時,入眼是唯美的檀香色,上面有二十四根傘骨,人站在底下,飄動的雨水只把腳踝處的褲子打濕。

三人沒急着回宿舍,有傘有水鞋,先去了一趟試驗田。

看田裏孤立着的水稻單株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才放心地回來。

許是下雨的緣故,次日張建樹急匆匆地過來這邊,确定田地裏的情況沒事之後,在宿舍裏收到了很多來自婁懷不滿意的話。

比如,床墊不舒服他們還要自己花錢買,沒提前給他們準備水鞋,鄭慈隔天還着涼感冒了等等等。

說到鄭慈感冒這事,方應禮挺吃驚的,他洗冷水澡都沒感冒,這人在田裏泡腳了一個多小時的冷水,晚上就開始發低燒。

前半夜他發燒得厲害,還是方應禮背着下樓去敲的保安室的門,叫醒馮武,騎着三輪車去的城區衛生所。

打退燒針,輸完液,後半夜一行人才回宿舍。

睡不好,大清早的又被臨時過來的張建樹過來吵醒,任誰都有怨氣。

方應禮全程沒多說什麽,神色淡淡地喝着杯中的熱水。

聽到鄭慈發燒了,張建樹擔憂地看了下臉色蒼白的他:“還能堅持?”

“沒問題。”鄭慈搖頭,讓他別擔心。

婁懷扯了扯嘴角,見狀也不再管這事了。

接下來的幾天,沒有意外發生,插秧定株的水稻苗,開始了第一波施肥。

水稻從播種種下,再到可以收割,需要施三四次肥,用五六次農藥。想要收獲得更高的産量,每次都施肥施農藥都不能随意。

三人探讨了一番,最後決定用方應禮提供的施肥方法。

很快,這個方法就傳到張建樹的耳朵裏。張建樹拿到方案沉默地看了許久,久到不知過去多長時間,他保持着的姿勢向大腦傳遞着發酸的提示。

張建樹回過來神,撥打了岐江縣的電話。

對面的人一接通,張建樹道:“謝專員,我們這邊的施肥方案出來了。”

謝畢卿愉快的聲音傳來:“是應禮提供的?”

張建樹說:“沒錯,我确定了,這個方案确實很不錯,找不到缺點。”

謝畢卿笑出聲:“果然還是得叫他來幫忙,你将這個方案傳真過來,我這邊對比下。”

張建樹道:“好,你那邊記得接收。”

兩人說完,果斷挂了電話。

張建樹站起身,打算親自過去試驗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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