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私會
私會
陶管家通報過後,戚雲霄和容汐被請到了屋內。
穿過屏風、博古架、飛罩幔帳等層層擺置,才走到紀廷昀就寝的右內室。
此時床前已經立起了一架屏風,将整個大床橫着遮了個嚴嚴實實,僅能從微微透光的蠶絲繡面看到一人靠坐在床框上。
戚雲霄先開口道:“聽聞紀相國生了熱風,本殿挂心難安,特來探望。相國身兼重任,務必保重身體。”
“多謝三王子殿下,心意我已收到。這熱病容易傳染,殿下身子貴重,看過就好。陶管家,送人去廳裏喝茶。”裏面的人回道。
容汐細細地聽着紀廷昀講話,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無力疲憊之感。
他這人向來身強體健,這還是她頭一回見他身子不适的模樣。足以可見他這場熱病來勢之洶。
容汐本來計劃的是讓紀廷昀傷勢變重,結果他病得高燒不退,連床都下不了。這比她原先預想的效果好了太多。
陶管家得了主子吩咐,做了手勢示意兩個客人随他出去。
戚雲霄沒多說什麽,帶着容汐跟着走了。
雖然隔着屏風沒能看到紀廷昀病弱的模樣,但是見到他确實病了,這就已經夠了。
坐在床邊的紀廷昀透過屏風望着隐約窈窕的女子背影,覺得自己病得真不是時候。
不過等到了再晚些的時候,他就不這麽想了。
彼時,紀廷昀因白天睡得久,尚還未入睡,他迷迷糊糊中睜着眼看月光從窗柩中灑入,像冷霜一般。
房門被輕輕敲了敲,侍女在門外輕聲道:“禀大人,容姑娘來府求見,此時正在門房處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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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多久,裏面傳來紀廷昀溫慢的聲音:“請她進來。”
門外的侍女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應,眼含驚奇地與背靠廊柱上的岚霜對視一眼。
岚霜用口型對她說:“我就說吧!”
侍女點點頭,快步又輕巧地前去請容汐了。
等容汐來的空檔,紀廷昀吩咐侍女給屋子裏多擺上幾盞燭臺。
有了暖黃的光,頓時驅散了屋內又暗又冷的感覺。
紀廷昀雙手交疊置于腿上。
對于容汐夜裏來看他此事,他雖然高興,卻也有些意外。
在他看來,容汐雖然心善,但愛憎分明。
在當下這種情況,即使她對他的病有愧,但是依然是抵不過她的仇恨的。
紀廷昀以為,今天傍晚她能來探望一回就已經是額外的好心。
他不禁猜想,這略有反常的情況,是不是因為容汐另有目的。
等侍女将容汐帶到房內,看到她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紀廷昀深根心底的淡淡疑慮像日出後的薄霧一般默默消散無影。
她穿着淺淺藕色的襟衣和米白的旋裙,長發用一根簪子随意地挽着,幾縷掉落的散發垂在臉頰旁,恬靜得像當年随性恣意的小姑娘。
容汐是獨自走進房內的。
她并沒像傍晚那樣停在屏風後,而是徑直繞過屏風,走到了床前。
她看到紀廷昀僅穿一身白色裏衣,容色沉靜、精神不濟的模樣,如同看到一顆熠熠生輝的星宇驟然隕落一般,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了一下。
容汐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不能容忍她的心因為紀廷昀再有任何變化。
她回憶了一番紀廷昀做的壞事,心中又恢複了往日的冷硬。
只是面上還是那副帶着歉意的溫順模樣。
“你……是不是因為我才弄成這樣的?”
“是我自願下水的,你不必愧疚。”紀廷昀強撐着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力些,“偷偷出來見我的?若讓三王子發覺了對你不好,早些回吧。”
在紀廷昀面前,容汐最大的法寶就是曾經在山莊中兩人的相處。
她回憶着從前被他寵着時嬌氣的性格,再添些別扭的情緒,輕輕皺着眉質問:“我不過是心裏過意不去,才來看看你。若這麽急着趕人,我走便是。”
說罷,容汐轉身就要走。
紀廷昀哪裏是想趕她走?
只不過是想着如今彼此間住得近,還有國事往來,見面的機會多了,沒必要讓她冒着得罪戚雲霄的風險。
看她似乎生了氣,紀廷昀自然不能放任她誤會。
他幾乎是在容汐話音落時就擡了胳膊,拉住了容汐的手。
容汐被迫停下腳步。
“手還是這麽涼。”他低語道,然後松開手,又将她冰涼的指尖握攏,包裹在他手中。
紀廷昀因為肩上的傷口潰爛導致體熱高燒,所以他的手心也熱得很。
容汐被他這樣包着暖手,明明暖得很舒服,整個人卻像被燙到了一般。
她掙脫開他的手,但也沒了要走的意思。轉過身看向他,溫吞問道:“有沒有讓大夫看過?大概多久能好起來?”
紀廷昀沒答話,默默彎起唇角笑了起來。
他不常笑,也不會笑,但是奈何長相出挑,只是眼裏含着笑意的模樣就令人難以挪開眼。
“你說話!”容汐似羞似惱,柳眉彎彎眼睛瞪起的模樣與她近日來的冷淡判若兩人。
生怕又把人給氣走,紀廷昀才開口認真回道:“看過大夫了,喝了藥也敷了藥,頂多三日就好了。”
容汐緩緩點了點頭,而後再不知該說什麽。
兩人靜默對視良久。
直到紀廷昀的目光漸漸讓人招架不住,容汐輕聲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保重身體。你若因為這個傷死了,到時候擔責的還得是殿下和我。”
“好。”紀廷昀欣然答應。
看到容汐的這會兒,他沉悶了一天的頭疼都好轉了許多。雖然舍不得放人走,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容汐該演的戲都演夠了,再待久了也說不過去,就沒再跟紀廷昀糾纏,轉身出了他的卧房。
她走了,房裏恢複了冰冷的寂靜。紀廷昀叫來岚霜吩咐了一番後,又命人将燃着的燭臺全部熄滅。
他與容汐恰恰相反。
她害怕黑暗,喜好光明。他卻覺得有光就有暗影,那影影綽綽的景象擾得他不能安寧。只有身處徹底的黑暗中才能令他平靜。
紀廷昀因為上一世經歷過太多慘烈,所以這一世選擇了一刀切斷禍根的方式拯救衆生,手上沾滿了太多罪孽和鮮血。
在那段自我懷疑、頻繁做噩夢的時間,山莊是他唯一能放松的淨土,容汐則是他想捧在手心的白月光。
最初,紀廷昀只是因為敬重容汐為國遠赴他鄉和親的家國大義,想救她一命,護她一世安寧。
後來在山莊中的相知相守,紀廷昀看到容汐的單純、善良,看到她對他的無條件信任,他的心意開始逐漸走向偏路。
一條他自己都覺得無恥的路。
他肮髒的手,本不該觸碰那片純淨。
想到從前瞻前顧後的心境,紀廷昀低頭慢慢捏着修長的手指。
黑暗中,他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現出了近乎偏執的瘋狂。
*
容汐離開相國府,摸着黑回到了同街暫住的府邸。
遠遠暗中跟着的岚霜确認容汐安全進府後,輕輕巧巧攀上房頂,一路跟着。
他穿着黑衣,潛在瓦片上,極力隐藏自己的氣息免得被戚雲霄身邊守着院子的侍衛發現。
他看見容汐回府以後,先給值守的侍衛塞了些銀子。
想必方才是提出了用錢收買他們放她偷偷出府的。
然後,容汐沿着府中少有人走的小道回了一處小院子。看起來不像是戚雲霄住的地方。
等容汐進了屋子裏後,岚霜悄無聲息地撤下,又在府中探查了一番,摸清情況後就返回了相國府。
他收斂起嬉皮笑臉來到卧房,将方才所見詳細地說給了他主子。
紀廷昀聽完後,沉聲問道:“你是說,容汐與戚雲霄并未住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