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惑人
惑人
不提王宮的暗流湧動。此時在相國府的屋內,很是溫情綿綿,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昭昭認了爹爹後,大着膽子講述着自己的願望:“我想這樣舉着,坐在爹爹肩上。”
她伸出一雙手先向上舉得高高的,然後又指了指紀廷昀的肩膀。
原本還笑着的侍女們聽得一愣,都去看紀廷昀的臉色。
要知道大人可是上丞王命、下統百官的三公之首,金印紫绶的相國啊。不光任官嚴苛,這府裏也嚴加約束,除了特例岚霜,沒什麽人敢在他面前嬉笑打鬧。
那民間父子之間騎脖子的相處,只怕紀大人是不會接受的。
容汐也覺得昭昭的要求太大膽了些,不光是對身份貴重的紀廷昀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而是這麽小一個孩子,竟想騎到人家脖子上去,坐在那麽高的位置,也是挺大膽的。
她笑着捏了捏女兒小饅頭似的長着四個窩窩的手:“昭昭怎麽突然想坐在爹爹肩上?”
“我女兒不怕高,膽子真大。”紀廷昀沒等昭昭回答她娘親的問題,一邊誇贊,一邊彎下腰伸手接過昭昭。他怕容汐因為顧着他,把昭昭難得的主動給吓了回去,往後就不敢再同他說什麽了。
把寶貝女兒舉高、騎在脖子上什麽的,他不但不介意,還覺得甚好。
昭昭開心了,也能快些接受他這個半路來的爹爹。
紀廷昀雙手穩穩地托着昭昭腋下,把她舉得高高的,然後繞過頭頂,直接讓昭昭跨坐在了他脖子上。
他身量高,昭昭頭一次坐得這麽高,開心得咯咯直笑,朝容汐揮舞着雙手:“娘親,快看昭昭也能被舉高高啦!”
容汐本笑着看父女倆,聽見昭昭這個“也”字,突然明悟過來昭昭為何想這樣玩耍。
女兒必定是瞧見過別的父親這樣帶過自己孩子,心生了羨慕或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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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昭昭再也不必羨慕別的小孩了。
容汐心緒微動,緩步走到紀廷昀身前,擡起手臂牽着昭昭的手,目光與他相接。
紀廷昀眼底帶着笑意,垂眸深深望着容汐。
他雖然因為扶着昭昭,不能牽着或者抱着容汐,但容汐僅僅是被他這麽看一眼,雙頰就經不住發燙起來。
紀廷昀原本沒多想什麽,但是眼睜睜看着容汐香腮含粉,澄澈的眼波也逐漸變了味道。
當着女兒和一衆侍女的面,紀廷昀不好動手動腳,只得壓下心中悸動,專心陪昭昭玩了一陣。
夜本就深了,昭昭玩鬧了一通,最後累得直接在紀廷昀懷裏睡着。
容汐和侍女張羅着給女兒擦臉擦腳,除去外衣後輕輕把她放在了專門布置的小床上睡着。
安置好昭昭後,容汐回到屋裏,卻發現紀廷昀已經不在了。
她略失落,卻還是招了派給她的侍女問:“青栀,大人呢?”
侍女敏銳地察覺出了容汐的情緒,回想起紀大人在容汐抱着昭昭出了屋子後就匆匆走了,心裏也替容汐有一絲難過,她輕聲道:“回容姑娘,大人他已走了。”又擡高了聲音道,“時候不早了,容姑娘累不累?早些歇息吧,奴婢叫水伺候您洗浴可好?”
“好,有勞青栀了。”容汐壓下淡淡的情緒,起身到妝案前卸下釵佩。
這屋子是紀廷昀吩咐下去,緊急給她布置的。
雖籌備的時間緊迫,但該有的一樣不缺,妝匣、繡墩、屏風等,凡是擺在屋內的器具裝飾,無一不精巧美麗。
且瞧着擺的那些賞玩的玉器寶件,都是上貢的,只有王孫貴族才用得上的。
容汐出身王家,只打眼一看就知道,紀廷昀估計是将他庫房裏的好東西都搬來給自己用了。
不僅如此,妝匣和衣櫃裏也塞得滿滿當當的,都是容汐喜歡的樣式、顏色,只不過連她都看得出來,有些款式如今都已經不盛行了。
所以這些衣裳首飾,都是紀廷昀這些年來慢慢買回來存着的。
容汐有些感動,又覺得紀廷昀傻。
如果她一直不回來,難不成他還要一直給她買下去嗎?
被這回事一打岔,容汐都忘了計較紀廷昀不說一聲就走了的事。舒舒服服躺在半人高的檀木浴盆裏泡着暖和的澡湯。
青栀知道容汐怕冷,帶着兩名侍女一共三人伺候她沐浴,一人專門負責給她往水裏添熱水。
所以小室裏氤氲的熱氣就沒有散過。
寒冷的冬日裏,能這麽泡上一回,既解乏又暖身,能從肩膀暖到腳趾尖去。
容汐泡得極為享受,所以都沒聽見屋外有人傳喚的聲音。
還是一名離外室近些的侍女聽了個隐約,起身去開門查看。
片刻後,那侍女低頭含着笑回來,沖容汐行了一禮道:“容姑娘,有人來通傳,大人到了。”
聞言,容汐錯愕不已,抓着桶壁坐起身,下意識道:“他怎麽又回來了?”
服侍她的侍女紛紛停下手中動作,等待容汐的指示。
而此時的門外,紀廷昀負手立在階下,沖守門的侍女問:“你們主子這會兒在裏面做些什麽?是不是已睡下了?”
若睡了,他就不去擾她。
侍女名義上現在是容汐的人,但骨子裏還是以紀廷昀為尊。紀廷昀問她,她便如實相告:“回大人,容姑娘正在裏屋沐浴。”
他這次來本就沒安好心,聽聞容汐在沐浴,便笑道:“去,問問你主子,我能不能進去?”
那侍女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極順從地推了門縫進小室給紀廷昀傳話。
所以當容汐正猶豫時,就有人在屏風後的小室帷幕隔斷旁問她:“主子,大人問您……他能不能進來。”
容汐看着侍女們紛紛埋下面含笑意的面容,頓時羞憤難當。
她徒勞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揮了揮手道:“既如此,你們都下去吧,這裏不用伺候了。再把你們大人請進來。”
“是,容姑娘。奴婢就在門外侯着,有什麽需求您盡管喚我。”青栀福了福身,帶着人都撤了下去。
人都走了,容汐的心開始怦怦亂跳。
她咬着唇,在浴桶裏換了個姿勢,撐着胳膊趴伏在桶邊上,背對着進來的那頭。
紀廷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一片如玉般光潔細膩的美景。
縱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還是沒抵擋得住這般惑人,心顫了顫,又喉間發緊。
他走上前,俯身輕輕吻在容汐後脖,沿着脊骨一路向下。
容汐陡然一激靈,抓着桶壁也沒止住這股輕柔觸碰帶來的顫栗,唇角溢出一聲輕哼。
随即,她被紀廷昀扶着肩膀轉過身,捧着臉封住了雙唇。
被親吻得神思迷離之間,容汐抽出一分注意力,嘗了嘗紀廷昀唇間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發苦的藥味。
她記起那一晚,他嘴裏也有這個味道,只不過比這回要淡得多。
她停下親吻,推開把她壓在桶壁上親的紀廷昀:“你是不是病了?怎麽在喝藥?”
紀廷昀淺淺笑了笑:“是喝藥了,但沒生病。”
“那為何要喝藥?喝的什麽藥?”容汐迷惑不解。
紀廷昀笑意更深了,輕輕刮了刮她挺翹的鼻尖:“喝的不會讓你生寶寶的藥。”
“啊?”容汐怎麽也沒想到問來的會是這種答案,感動之餘,想起剛剛他不說一聲就走了,又問他,“那你剛才,就是為了回去喝藥的?”
紀廷昀點點頭,附在她耳邊淺聲說了一句話,弄得容汐面紅耳赤,沒什麽力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一記眼刀仿佛是棉花做的,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紀廷昀不但沒當一回事,反而唇角含着笑,起身取了擦身的絹布繞到容汐背後,親自給她仔細地擦着肩頭。
“我看用具都沒動過,應當是還未擦洗,你手上有傷,這裏又沒有旁人,只能我來幫你。”
他說是給容汐擦背,果真就是安安分分的擦背。
兩人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那樣,容汐還是那個受着寵愛,養尊處優的小公主。
紀廷昀還是那個雖然身居高位,但在容汐面前永遠以臣子自居,身體力行讓着她的人。
想到從前,容汐也找回了一些以前愛捉弄紀廷昀的心思。
她轉過身,仰着頭面對着他,看着紀廷昀的眼睛慢慢道:“紀大人,你幫我洗浴,就只管背面嗎?”
美人一雙桃花眼中似含着水汽氤氲,膚白無瑕嫩似潤玉,怎是一句楚楚動人就能概括?
紀廷昀被容汐這樣含情脈脈又挾着促狹地看着,直看到了他心裏去,教他呼吸都亂了。
紀廷昀兩輩子都為人無趣,沒什麽愛好,也不貪戀美色,偏偏就在容汐身上栽了個徹徹底底。
他很想順着容汐的挑撥,把這一池熱湯變成一池春水,可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了沖動。
“乖,不急,你先沐浴完,免得着涼了。”紀廷昀俯身親了一下容汐的臉頰,把手上的絹布遞給她,然後挽起袖子給浴桶裏添熱水。
他說不急,倒好像容汐很急似的,把容汐弄得一口氣吊上來又下不去,憤憤地站了起來,拉着紀廷昀的手扯他到她身邊,直往他懷裏鑽。
她一貫“恃寵而驕”,紀廷昀早就習以為常。
生怕容汐不着寸縷地吹着涼風真鬧得染了風寒,他不顧她身上的水,完完全全地将其抱在懷裏,就當給她擦着身子。
然後他又彎下腰把人從浴桶裏打橫抱出來,穩穩地一路抱到了卧房,放在床上又給她蓋好厚厚的錦被。
明明容汐才是那個沐浴的人,但她渾身幹爽,而紀廷昀雖穿着衣裳,卻打濕了不少。
容汐看他被自己害得如此狼狽,裹在錦被裏哧哧笑他。
紀廷昀三兩下扯去外衫,輕輕撓容汐腰側的軟肉懲罰她這個愛做弄人的小作精。
兩人鬧着鬧着,笑聲漸漸小了。
紀廷昀不再讓着容汐,專挑她受不住的方式來。還未開始正經的,容汐就已經累得口幹舌燥。
這一次,是他們之間沒有秘密,相互信賴的第一次放開。
容汐不避不讓,紀廷昀全無顧及,将她上下嘗了個透,直至人都軟成一灘,連指尖都不想動一動。
都到這時,就算容汐一分力氣也沒有了,紀廷昀也決計不會放過她了。
她不想動,他來就好。
總歸他是喝了葉大夫熬制的避子藥,喝藥當日無論怎麽折騰都不會令女子有孕。
在他還未迎娶容汐,成為他正式的夫人前,兩人就這樣沒有負擔的歡好,是極好的。
這天夜裏兩人忙到接近醜時,擦了身子換一副床品便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還未醒。
此時連昭昭都起來了,因為沒了慣常陪着她的奶娘,便要進屋找娘親。
容汐和紀廷昀直到侍女通傳昭昭要娘親才被迫睜開眼。
清醒了以後,二人兩兩相望,彼此都有被女兒當場捉住做壞事的窘迫。但昭昭都等在外室了,也不好多耽擱,容汐更是換好衣裳随意挽好頭發就走出了卧房。
昭昭終于見到了娘親,頓時伸着手要抱。
剛被娘親抱在懷裏,昭昭看見紀廷昀也從裏面走了出來,立刻揚聲問道:“爹爹也在!爹爹怎麽從娘親房裏出來啦?”
在昭昭短短的三年人生裏,一歲和兩歲的時候都是跟着容汐一起睡,三歲以後雖然獨自睡一張床,但是因為一直看容汐單獨睡一房,所以她小小的腦瓜裏并沒有“爹爹可以和娘親睡在一起”的認知。
童言無忌,頓時引得知道昨夜實情的侍女都抿唇笑了起來。
紀廷昀是沉穩的性子,他看容汐都略有些不好意思,神态自若地走到近前,牽起昭昭的手對她道:“爹爹喜歡娘親,也喜歡昭昭,所以想離你們近些。以後爹爹每日都在娘親這裏,好不好?”
天真懵懂的昭昭并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一聽爹爹說喜歡她,立即禮貌回道:“昭昭也喜歡爹爹。”
紀廷昀想多占着容汐的想法得到了女兒的認可,十分滿意,順手接過昭昭抱到自己懷裏,托着腋下舉着她玩喜歡的舉高游戲。
昭昭的笑聲傳出了好遠,給這座長久以來沉悶嚴肅的府邸增添了許多生機。
紀廷昀知道容汐挂念着盡早去探望兄嫂。遂他頭一日就安排了馬車,準備第二日一早便帶容汐母女前去他安置容衍一家人的地方。
得知用完早膳就出門,容汐連享用菜肴的心思都沒了,草草喝了半碗小米瑤柱粥便罷。
她心裏挂着事,紀廷昀就主動承接了照顧女兒,哄着昭昭吃了一塊牛乳糕、兩個小籠包,喝了一小碗蛋花菜湯,吃得小肚皮滾圓。
用完膳後,“一家三口”前呼後擁地走出相國府正前門,坐上紀廷昀的紫頂華蓋馬車,聲勢浩大地出了門。
容汐自看到這番陣仗,心底就起了淡淡的疑惑。進了馬車後,她便小聲問紀廷昀:“為何咱們出門如此高調?難道你并非是将我兄嫂安置在偏遠的村子莊子類的?”
紀廷昀點頭道:“汐兒聰慧。咱們出門高調些,一是因為你兄嫂所在之處并不遠,二是防人下暗手。”
聽聞他們還有可能遭遇毒手,容汐面色凝重,仔細想了想,她和紀廷昀現在還真是敵手衆多。
無論是周穹、紀廷昀的政敵,還是尚在周國內的戚雲霄,都有可能盼着他們立刻消失于人世才好的。
紀廷昀湊近容汐,擡手輕輕撫平她微皺的眉頭,溫聲道:“別擔心,有我在。你夫君我活了這麽久,有誰玩的過我?定會護你和昭昭平安順遂。”
他逗她開心,容汐也配合他:“你怎麽就是我夫君了,還沒明媒正娶呢!”
“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大的小的都別想跑。”紀廷昀莞爾一笑,左手昭昭右手容汐,人生得意好不快活。
被紀廷昀這麽一攪合,容汐緊繃的心情頓時放松了許多。她掀開車窗的布簾朝外看去,發現這馬車竟是往最繁華熱鬧的王城南邊而去。
從前她去過的登仙樓、春風堂,都是在坐落在南邊的繁華街道。
眼見馬車駛過各式商鋪,容汐喃喃道:“莫非是……‘大隐隐于市’?”
越想越覺得這樣安排确實更可靠,她轉頭看向紀廷昀,征求他的認可。
紀廷昀自然聽見了容汐低聲的呢喃,贊賞地對她點了點頭,又朗聲道:“今日出來,就是陪你四處逛逛,看看有什麽缺的,喜歡的,都買回去。”
他這麽輕松地說着,眼神卻含着深意,容汐即刻就懂了,這是以防他身邊有別人安插的探子呢,遂回道:“好,都聽你安排。”
待到了酒肆商鋪最多的地方,紀廷昀帶着母女二人下了馬車。
三人仆從環伺的,先逛了逛早市,買了些零碎玩意兒。然後便專挑那銷金講究的鋪子去。
賣珠寶首飾的萬珍閣門頭闊氣,進去裏頭後,光是前櫃擺的普通材質工藝的簪釵看着就不一般。
店裏的侍應認得紀廷昀,立即将人迎到三周圍着插屏隔斷的雅座上。
此時大堂內三三兩兩聚着同樣來買首飾的各家夫人。
因為難得進來個男賓客,所以紀廷昀倒成了個令人矚目的。
能進來萬珍閣的都是高門大戶的夫人,幾乎都是認得兩人的。
衆人的目光聚集在紀廷昀與容汐那處,辨認出來人身份後霎時驚得不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紀相國怎麽跟容姑娘在一處?還來這裏買首飾?”
“啧!你有所不知,昨日紀相國帶人去那伧國三王子處,把容姑娘跟那小女兒都帶走了。”
“竟有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小點聲,這種事知道就好,莫要聲張。”
高官權臣的私密事,就算再禁忌再驚人,她們這些比不過人家的人為了安穩度日,也只能當作這是正常的。
衆人深谙禍從口出的道理,紛紛閉嘴不再多說一句。
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即使聽不清在說什麽,也能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
紀廷昀自己倒是無所謂,不願容汐遭人議論。
容汐看他眉頭皺起,面上漸漸變冷,擡手覆在他手上,小聲安慰他道:“沒事,正常的。讓人說幾句又不會如何。你看,這個釵子我戴着好不好看?”
她從侍應呈上來擺滿了一桌的托盤裏取了兩支掐絲蝶穿花的對釵,簪在發髻邊左右各戴一支,湊到紀廷昀面前給他看。
紀廷昀端詳一番,點頭道:“好看,買。”
被他抱在懷裏的昭昭也學着他說話:“好看!買!”
容汐笑起來,摸摸小機靈昭昭的臉蛋,取下釵子放到放置選中物的托盤裏。
因為有紀廷昀在,侍應呈上的釵镯璎珞都是萬珍閣裏用料最上乘,工藝最精細的珍品。
容汐又從中挑了一柄梳篦一支镯子,被紀廷昀說少了,只好又選了一條紫珍珠的璎珞。
看容汐這麽客氣,紀廷昀又自己給她選了幾件不同式的,還拿了一套紅寶石頭面。
這些物件裏的每一件都價值不菲,那侍應見紀廷昀買的不少,笑得極為殷勤,主動攀談道:“以前紀相國都是讓咱們萬珍閣送時興款去府裏挑,今日有空陪夫人小姐出來逛玩了。”
這侍應不認識容汐,也并沒聽說過紀廷昀娶妻了,但今天看他連女兒都帶了出來,就算是養的外室,他也得稱容汐一聲夫人。
更何況他看容汐這容貌氣度,也不像是外室小妾能有的。
聽到侍應這麽說,容汐便想到了她房裏妝匣中的那些不再時興的首飾。
想必正是紀廷昀從前在萬珍閣買的。
她看向坐在身旁的紀廷昀,見他笑了笑,對侍從道:“是,今日不上朝,正巧陪她們母女出來看看。”
在外面,他倒是沒堅持說她是他夫人了。只不過他這麽說,旁人也不會覺得哪裏不對,該誤會的還是誤會着。
果然那侍應沒聽出來紀廷昀到底是承認了還是沒承認,依舊殷勤地笑着:“紀相國和夫人還有沒有別的需要的?咱們鋪子裏只要是佩戴的物件,那是應有盡有。”
紀廷昀低頭看了一眼女兒的頭頂,心道他們的昭昭這樣可愛又乖巧,必要讓她從小就穿用最好的。遂問道:“有沒有這麽大的小娃娃用的?璎珞、手腳镯、頭花一類。都呈上來看看。”
侍應忙躬身答:“有的,大人稍等。”
昭昭聽懂紀廷昀要給她買東西,拍着小巴掌笑得很是開心。
容汐看着眼前格外寵孩子的慈父和聰明懂事的女兒,更加慶幸她執意回到故地的決定。
從前容汐覺得就算一直都是自己一人帶着昭昭,也可以像正常的人家一樣,能讓她快樂地長大。
現在她與紀廷昀和好,她們三個像世間最尋常的夫妻與女兒那樣在一起,這無邊的幸福與滿足令她知道了從前的想法簡直大錯特錯。
在容汐走神思考間,昭昭的飾品已經買好了。
紀廷昀讓侍應把萬珍閣內所有适合昭昭穿戴的物件都呈了上來,然後像抓周那樣,讓昭昭自己選。
昭昭選了做成葫蘆樣的鈴铛手腳镯,帶在腕上、腳上,晃動間能發出清脆的聲音,她喜歡得不得了。
還選了一對戴在小揪揪上的白狐毛絨球做的發扣。
容汐也喜歡這個發扣,當即就給昭昭戴在了頭上。
母女兩人在紀廷昀雄厚的財力支持下滿載而出,看得同在萬珍閣裏挑首飾的夫人們豔羨不已。
随後,紀廷昀帶着母女倆真就像外出逛玩的,依次又去了成衣鋪子、胭脂水粉鋪子、蜜餞鋪子,買的越來越多,好在跟出來的侍女侍從人數衆多,不然必是拿不下的。
買完這些,時間已将近巳時末,該是用午膳的時間了。
紀廷昀抱着昭昭,在一間名為馔金樓的酒樓門前停下,轉身對近侍吩咐道:“你先帶人将買的東西送回去,我與容姑娘在此處用膳。回來時帶一半人出來便好。”
直到這時,容汐才知道紀廷昀帶她買那麽些東西,并不是純粹地買。
一是為了打消他人對她們今日出行的懷疑,二是為了在這時能把這些可能夾雜着眼線的侍從都支開。
容汐看向馔金樓的招牌,不确信地想,她的兄嫂,會是被紀廷昀安置在這裏嗎?
随後,一家三口再加以岚霜為首的三名親衛走進了馔金樓。
正是午膳間,馔金樓內客人衆多,大堂的座被占了個七七八八。
容汐一行人被小二帶到二樓單獨的雅間。
等點的菜肴都呈了上來,雅間門被關上後,岚霜打開了窗旁的一扇門。
這扇門與折框型的窗柩連接在了一起,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能打開。
馔金樓內裏的構造呈回字形,容汐她們所在的雅間正處于轉角處。
岚霜開的這扇門直接通往回廊,且離去往一樓天井處的樓梯極近。
一行人通過暗門,來到了酒樓的後院。
這裏位于廚房重地的背後,兩列為酒樓庫房,另外兩列則用作住屋。
零星過往的人都是酒樓傭人的打扮,但他們看見紀廷昀,都會過來給他行禮問安。
容汐便懂了,這是一處披着酒樓外表的,紀廷昀手裏的秘密重地。
她正想着,面前住屋的一扇門被人推開,門後站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親人。
“哥哥!”容汐不由自主地呼喚出聲。
容衍見到容汐,也呆呆地愣了半晌。随後大跨幾步,來到妹妹的面前。
容汐看到哥哥大變的樣貌,忍不住鼻頭一酸,眼眶洇着淚花。
也許是因為在暗室裏生活了幾年,久不見光,他的皮膚蒼白了許多,人也瘦得脫了相,完全不複從前俊美的模樣。
且他穿着一身尋常麻布的衣裳,渾身再不見一絲王宮貴族的傲氣。
不說容汐本來就不怪他前世送了她去和親,就算心有芥蒂,此時看見曾經萬人之上的王兄落魄成了這副模樣,也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屋裏的人聽見聲音,也站在門邊往外看。
是容衍的妻子與兒子。
曾經的一國王後,如今也成了一副尋常人婦的模樣。
容汐半是高興見到親人還活着,半是難過于他們的落魄,又是哭又是笑,情緒波動很大。
紀廷昀抱着昭昭,還騰出一只手,擁着她的肩把人扶到屋裏說話。
容家兩兄妹重聚後,互問了一番互相的情況。
容汐隐去了一些事,只說紀廷昀為了保護她,将她送去了伧國才幸免于難。又礙于情形,最近才知道兄嫂還活着。
她從容衍口中聽的,與紀廷昀告訴她的差不多。
說完話後,容衍注意到了紀廷昀抱着坐在他腿上的小女娃,見她與小時候的容汐沒什麽兩樣,遲疑道:“這是……”
即使容汐事先設想過多次,還是免不了因為兄長問起昭昭而緊張。
因為容衍并不知道紀廷昀兩世為人的事,不能像她這樣理解他。所以在容衍看來,紀廷昀可能仍然是與容家對立的人。
不過今天大家坐在一屋裏,容汐倒是沒察覺到容衍對紀廷昀的敵意。
她坦白道:“哥哥,這是我與紀廷昀的女兒,小名叫昭昭,今年三歲了。我聽他說,哥哥嫂嫂的兒子叫平安,已經四歲了?”
平安一直躲在他母親身後,怯怯地看着容汐她們。
因為容汐提前教過昭昭了,所以昭昭聽大家提起她後,仰着小臉認真一個一個喚道:“舅舅,舅母,還有……表哥。”
昭昭見小表哥一直躲着不敢出來,便從紀廷昀身上跳下來,走到平安面前朝他伸出手:“表哥,我叫昭昭。”
容衍看着這個來自世上本最不該在一起的一對人孕育出的小女娃,輕輕皺着眉,面上表情複雜,又絕沒有氣憤。
他是這樣,容汐的嫂嫂也是這樣看不出是喜是悲的模樣。
容汐轉頭看向紀廷昀,對他道:“你把昭昭抱出去,我跟哥哥嫂嫂單獨說說話,好不好?”
紀廷昀颔首道:“好,你們慢慢聊。”然後起身走到昭昭跟前要帶她出去。
結果昭昭這個小人精,三言兩語就把她的平安小表哥拉攏熟了,一對表兄妹已經牽起了手。
見昭昭要被帶走了,平安沒撒手,也跟着一起去了屋外。
容衍夫婦看到兩個小輩友愛的模樣,僵硬的情緒頓時就緩和了幾分。
容衍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問容汐:“妹妹,紀廷昀是不是強迫你的?還是威脅了你?”
因為不想讓兄嫂為了已經過去的事擔心,容汐想着能瞞多少就瞞多少,便搖頭道:“哥哥、嫂嫂,你們請放心,沒有那種情況。是我自願的。”想了想,又添了一層解釋,也為了引容衍道出心中所想,“他跟我解釋了做那些事的理由,我不恨他。”
聽容汐說她并非受迫後,容衍臉色稍霁,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是,紀先生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才有這樣的謀劃。我不适合當一個王上,紀先生他看得很透徹。如今國泰民安,父王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容汐昨天才被紀廷昀接回來,他只來得及與她說個大概。
她本不清楚兄長的經歷與想法,但此時透過這寥寥幾句,容汐已經參透了紀廷昀與容衍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
紀廷昀推翻容衍王位,定不是自以為是的想當然。
依他穩妥的性格,在決心推舉他人篡位前,必定沒少規勸容衍。但容衍天生不是做賢明帝王的這塊料,忠言難入耳。所以在無可奈何下,只能采取“換王”這種簡單直接的方式。
容衍下位後,被紀廷昀安置在了王宮的地下暗室裏。雖然長久的時間确實會淡化仇恨,但是此事沒那麽容易被淡忘。容衍現在不恨紀廷昀,想必在這段時間裏,也沒少受過紀廷昀的開導和教誨。
他從前是太子少師,後來是大學士,容衍對他有天生的信任和敬畏。所以現在有這樣的平和并非很難理解。
容汐想通個中關節後,尤其是知道容衍對王位再無意願,心裏好受了許多。
她慢慢點了點頭,似乎是說給容衍聽,又似乎是說給她自己聽:“是啊,國家危亡重于個人,我們容家兒女更當謹記。”
容衍摟住妻子的肩,深吸一口氣道:“妹妹,你且安心,往後我只想和嘉和還有平安,我們一家子安安穩穩地在一起過日子。從前的事,就當是黃粱一夢。紀先生說等待時機成熟時,就把我們送去阆州,在那隐居下來。”他哽咽了一下,接着說,“你和紀先生在一起,我放心。他能護得住你。”
容汐邊聽邊點頭,她最挂心的就是哥哥要能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紀廷昀的安排也是妥當的,阆州風景秀美,閉而不塞,是極适合兄嫂和外甥隐居的。
只是……兄長并不知道,接下來她和紀廷昀要面對的危機比之前更甚。
周穹日漸自負,又殺伐決斷,還不知會弄些什麽招數來對付他們。
但容汐莫名地沒有害怕過,她很相信,棋高一着的那個人一定是紀廷昀,而不是周穹,更不是其他人。
昭昭:媽,你看我這是社交牛逼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