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初見

簡單來說,我上輩子的職業主要是收割人命,但這輩子職業主要是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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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情的不對勁,大約是三天前的春日祭社之後,我在路上撿到那枚奇怪的玉戒指開始的。

師父一動不動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盯着眼前的竹簡已經快要一個時辰了,沒過一會兒就要長長嘆氣,渾身散發着“不要靠近”的氣場。

我無父無母,沒滿一歲時就來到師父身邊了,按照我對他這十來年的觀察了解,大概率不會是什麽好事,不然師父一大早決計不會這個樣子。因而我默默地低頭走過,到院子裏将今早從采藥人手上買來的草藥分類擺置,洗葉去枝。

我盡量保持行為舉止與往日沒有什麽分別,裝作沒有看見師父,也沒有看見那個站在院子裏的“人”。然而那“人”還是朝我走了過來,他插着手站在我的面前,早晨的光線穿過他半透明的魂魄之軀。

“你分明能看見本将軍,裝作看不見也沒用。”

“……”

看來這一場,是避無可避了。我嘆了口氣,把手上分到一半的草藥扔到竹篾裏,兩手搭在膝上,擡起頭沖他翻了個白眼。他生得十分俊美,是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大不了我幾歲的模樣,奇怪的是穿着一身等級極高的朝廷官服,腰間別着最高級的紫绶金印,一副氣勢迫人的樣子。模糊透明的身軀消解了一部分他的氣勢,不過依然隐約可以想見他生前威風凜凜的架勢。

我左右旁顧,确認院子裏沒人後,才開口對他說話。我壓低了聲音,兩手合起來做出一個懇求的姿勢,說:“将軍大人,我就是一介小小布衣百姓,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是有什麽心願未了,得找當事人,我也幫不了你。我們陰陽殊途,你大發慈悲行行好,別纏着我了。”

這時,他忽然收起了他方才咄咄逼人的架勢,向後退了一步,接着像是身着铠甲一般,以一種極為标準的軍人姿勢半坐了下來,與我平視。他認真地說:“本将軍并非想要纏着你,只是除了你之外,其他人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你撿到了本将軍的玉韘,這是命中注定你得幫忙。”

玉韘?我的眉頭皺得現在能夾死一只蒼蠅,趕忙回憶這幾天發生過的事情。他是昨日出現的,我三天前參加了城東的祭社,然後在河邊撿到了一枚造型奇特的玉戒指,莫非就是那個東西?

我摸了摸腰間的袋子,從裏面拿出了那枚撿到的玉戒指。它看起來像是戴在拇指上的,上面開了兩條怪異的凹槽,似乎是弓弦摩擦過的痕跡。

“你說的是這個?”我問。

他點了點頭,說:“這是本将軍射箭時戴在手上的玉韘,上面的凹槽是特地讓工匠改良過的,能更快地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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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玉韘放到他的面前,說:“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這不是你要不要的問題!”

他明顯有些急了,整個上身都立了起來,一臉焦急地看我:“本将軍現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你想要什麽?錢?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你要多少?一千金夠不夠?不然可以再加,你在醫館裏幾輩子也賺不到那麽多的。”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有命賺,我還不一定有命花呢。”

聽了我的話,他的手握緊了,整個人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似乎在思考還有什麽其他辦法。說實話,他說一千金的時候我的內心毫無波瀾,但好奇心卻探出頭來,蠢蠢欲動了。

我又問他:“你到底想讓我幫什麽忙?”

他看着我說:“我想讓你為大将軍衛青解煞。”

“哈?大将軍?朝中的大司馬大将軍衛青?”

他點了點頭,面露擔憂,說:“我感應到大将軍現在煞氣纏身,如果無人為他解煞,他的處境會很兇險的。”

我露出一個苦笑,說:“将軍大人,你得知道,我是醫師,不是巫師,我學的醫學,不是玄學。解煞得找方士,不是找我啊。”

他瞪大了眼,說:“那你可以幫我找一個方士。這樣吧,在這之前,你先帶我去見大将軍。長平侯府外設了界陣,本将軍進不去,一直也沒見人出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一手捂臉,無奈說:“大将軍難道是我想見就見的?我現在直接下去見你還比較快。你跟大将軍什麽關系?”

他笑了一下,就像依然還是名青春鮮活的年輕人,說:“他是我的舅舅。”

“舅舅?那你是?”

“大司馬骠騎将軍霍去病。”

我一下子沒繃住,笑了出來,他皺眉問:“有什麽好笑的。”

聽了這話,我更加控制不住,笑得越發大聲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止住笑聲,說:“你要是大司馬骠騎将軍霍去病,那我就是大将軍韓信。”

霍去病挑眉,臉上升起了些許愠意,說:“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我搖頭,擺手說:“沒有,是我早該猜到的。你已經去世好多年了吧,骠騎将軍。”

他的臉上這時閃過一絲茫然,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死的那年,是元狩六年的秋天。”

“現在是元封四年,骠騎将軍,你死了已經快十年了。”我說着,不由得想起了一個很久之前的故國之人。他學識淵博,總是病怏怏的,他曾經對我說,人總是要死的,無論是王侯将相,抑或是布衣百姓,最終也不過是一抔黃土。

當初我并不怎麽理解他的話,我們兩人雖來自同一個地方,卻總是很難聊到一塊兒去。後來才發現,他說的确實不錯,區別可能在于誰的墳墓更大一些,誰又能死後留個全屍。

霍去病此番回到人間,直覺告訴我,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

我問他:“你能感應到大将軍的兇煞?你與大将軍是什麽關系?”

霍去病怔了一下,回答說:“他是我的舅舅。”

我兩手交叉,往後一坐,說:“不說實話,我可不幫你。”

他沒有立刻回答,于是我與他對視着,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兩軍對壘。我知道自己勝券在握,他并沒有任何與我談條件的籌碼,一切都得聽從我的意志。這似乎讓霍去病十分的挫敗,大約他一生裏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時刻。

良久,他才直視着我的目光,回答說:“衛青是我思慕之人。”

我嗯了一聲,又問:“那他呢?可知這件事?”

霍去病輕輕點頭,但沉默不語。

果然不出我所料,确實有意思。我滿意地笑了,歪過頭,說:“好,你這忙,我幫定了。”

霍去病當即站了起來,問:“你有辦法了?”

我嘆了一聲,說:“你先別急,你得容我先想一想。”

霍去病好似對我的話不太滿意,插着手說:“兵貴勝,不貴久,你要想到什麽時候?”

我也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不疾不徐地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眼下對将軍府一無所知,貿然闖入跟找死又什麽分別?你得先與我說一說具體狀況如何。而且在這之前,我得先整理草藥,否則師父又要嘟囔了。”

霍去病大約是想不到,一個區區的醫館學徒能說出兵書中的話,登時露出狐疑的神色,“你看的真是醫書,不是兵書?”

我低頭繼續整理草藥,不再看他,說:“我就不能都看嗎?”

霍去病又問:“你今年幾歲?本将軍還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今年一十有五,韓言。”

“哪個韓,哪個言?”

我回答說:“韓信的韓,言而無信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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