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戰
一戰
我感到仿佛有一條細細的繩子繞上我的脖頸,越收越緊,繩子旁勒出殷殷血痕。不甘、憤怒、痛苦的情緒源源不斷地從喉嚨湧上來。
我緊緊皺眉,拳頭握的發抖,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依然昂頭不屈。
“可笑,這兩者本就不該放在一處比較。一個快要渴死的人,沒有手上的這碗水就會死去,你卻要他選擇王宮重要,還是他手上的水重要?你想想他會怎麽回答呢?”
對付詭辯的死局,只能用另一個詭辯對付下去。
蕭何一手撐臉,面無表情,眼看一旁的陳平就要插嘴,我立刻出聲,打斷他的發言。
我氣沉丹田,力圖使聲音響徹全場:“開國之初,蕭相位列功臣第一,領銜衆臣,制法定律,那我敢問蕭相,一個人是罪犯條律後處置,還是只是懷疑此人存有此心,就能加以定罪呢?什麽時候有還未犯罪,就給人定罪的道理。”
我用盡力氣才維持住臉上正氣凜然的表情,一瞬間自己像是回到了十七歲那年,我離開家鄉,渴望一展抱負。
陳平舉杯擋住臉,但我還是看見他飛快地翻了個白眼;郦食其肩膀一聳,無聲地譏笑了一聲。
曹參微微低頭,嘴角露出一個幾不可聞的了然微笑;張良不動聲色,他眼神微動,偷偷觀察了一眼蕭何。
蕭何臉色此時漸漸地緩和了下來,他一臉嚴肅,沉聲回答:“定人之罪,自然在罪行之後。”
蕭何居然真的回答我的問題,郦食其和陳平不約而同地露出難以置信的詫異表情,大約是沒明白,蕭相國怎麽可能真的回答這麽幼稚的問題。
這确實不能算是一個問題,被他們當成笑話也不奇怪。
政治場自成一套的游戲規則幾乎成了我們的本能,在朝堂戰場這種連人的生死都如草芥的地方,律法幾乎等同于可以颠來倒去,随意擺弄的玩具,只是羅織罪名的時候使用的工具。
他們不了解蕭何。
他們視若無物的律法,在蕭何心中有着獨特的超凡地位。浩如煙海的秦律法,在不借助任何提示的情況下,蕭何至少能一字不差地複述九成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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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熟讀律法,他尊重律法,所以更知道律法的漏洞、邊界在哪裏。蕭何區別于衆人之處就在于他非常擅長在“合法”的,安全的情況下游走律法邊緣。
殺人的染血刀子,永遠不會發現在他的手上。
好啊,他肯搭腔了,我底氣更足。
“那敢問大将軍所犯何罪,骠騎将軍又所犯何罪,輪得到相國判罪處決?相國在太過恐懼,恐懼兇煞,恐懼還沒有發生之事。相國啊相國,你被吓到了,還是冷靜之後,再做判斷。如今浩蕩人間,早就已非昨日了。”
蕭何默不作聲,他抿了一口杯中酒,郦食其卻将杯子狠狠砸在桌上,起身拂袖,咄咄逼來:“此兇煞詭異,有傾國之險。霍去病已死多年,卻游離人間,化作幽魂,本就失常當誅。而衛青兇煞附身,此人不除,若是一朝應煞,屆時天下大亂,生靈塗炭,誰來擔責?你嗎?”
我深吸一口氣,反怼回去:“你也說了是傾國之險,為何會有傾國之險?七征匈奴,十載中朝,衛青如今官至大司馬大将軍,也是你想除就除?若是失敗,激化兇煞,誰來擔責?你嗎?”
“将軍認為,不該殺?”
“是。”我斬釘截鐵。
郦食其嘴角上揚,一副明晃晃的譏笑神情,他誇張地擊掌高聲,冷笑說:“可嘆可嘆,多年不見,将軍竟生出一副慈悲心腸。”
我立在原地,面不改色,說:“若是慈悲能解兇煞,那麽慈悲也比濫殺要來的好。”
蕭何目光我們兩人之間流轉,卻沒有明确表态,在場氣氛陷入一種詭異的凝滞中。良久 ,他轉向曹參,問:“敬伯,你如何看?
曹參微思片刻,拱手作答,“一半一半,各有道理。”
蕭何一副果然如此,又說了句,“說來聽聽。”
“兇煞雖有傾國之險,但現下還未發生,罪名成立,才能定罪。當朝衛青七征匈奴,七戰七捷,率軍領将之能不可小觑,傾國之險,着實不可輕視。”
一碗水堅決端平,其餘全聽蕭何處置,曹參還是那個曹參。
蕭何的目光直接略過張良,望向陳平,陳平領會,當即主動出聲:“縱觀此事,依臣下之見,有兩種處置之法。”
蕭何作出請的手勢,陳平繼續說:“大将軍衛青與骠騎将軍霍去病情非泛泛,遣靈軍入長安處決骠騎将軍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可能打草驚蛇,激化兇煞。”
陳平此時瞟了一眼張良,張良微閉雙眼,默不作聲。我不由得想,那些追着霍去病的妖物,原來他們叫做靈軍。也不知長街上子房斬殺的妖物,後來是否都被他們回收去了。
見張良沒有解釋表态,陳平繼續說;‘’靈軍此時盡在長安。而兇煞附身在于衛青,權位高重在于衛青。”
聽了陳平的話,我緊皺眉頭,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
下一句,陳平說:“不如直接處決衛青。”
“……”果然,陳平也還是那個陳平。我兩眼一翻,一團氣凝在胸口,只想立刻沖上去把他脖子掐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