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帕特奈

帕特奈

而紀蘭庭的注意力則并不在這裏。

他早在第一次讀劇本的時候,就覺得結尾兩位主角的和好太倉促。畢竟直到最後沈溺才得知,在少年時代被他當作神明崇拜的顧舟暮,才是一直以來給予自己傷痛的罪魁禍首。

這裏是整部劇情節的的最高潮。

将這麽重要的情節用做-愛一筆帶過,本就是件很不符合常理的事。

更何況誰也不知道那些大尺度劇情能過審幾幕。一旦是泰安最壞的預想發展,發布出去的最終版被一剪沒,就徹底連像樣的結局都沒有了。

《茶水間》的資方思路非常簡單粗暴,從頭到尾就沒打算在這部劇裏追求邏輯,一直在催導演和整個劇組加快進度,便于快速上映好撈錢。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檬一個頭兩個大,始終沒騰出手料理尾端這稀爛的劇情,以致拖到必須要拍的當今。

紀蘭庭看着面容比自己還愁的總導演,猶豫了下:“能改一下嗎?”

“不能分道揚镳,也不能開放式。”

李檬心知肚明他想說什麽,苦笑着擡頭道:“上面下達的死命令,而且觀衆也不愛在快餐愛情劇看小情侶be收場,別管原因是什麽。”

“……”但霸淩問題得不到妥善解決,也會給電視劇的播出埋下大雷。紀蘭庭欲言又止,李檬搖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本身就是個悖論。且情節之外還有人心,演員能因好角色被誇,自然也會因壞角色被罵。”

他說到這裏偏過頭,看向一直沒過來參與讨論的阮徑斜。

“要是就這麽演下去的話……”

紀蘭庭想起只在片場兇相畢露、鏡頭後對所有人都腼腆笑着的、剛從組合四分五裂風波裏走出來的二番男主,嘆了口氣。

“這片子沒人看還好。”不管怎麽說也朝夕相對了這麽長時間,他心裏有些不忍,低聲道:“只要稍微火上那麽一點,再招頓噴是鐵定的。”

李檬聞言瞥他一眼道:“向來只演正劇的你,和男團出身第一次拍戲的阮徑斜,齊齊下海合作這麽個擦廣電邊的玻璃片,你說不想火?”

“這可由不得你們倆。”

他吸了口煙,苦中作樂:“行吧,好歹能大賺一筆。實在不行你就借機歇一陣子,也勸勸小阮,年輕人機會多得很,不要拘泥于眼下。”

阮徑斜那邊平複完自己的心情,走過來剛好聽見這句話。

“我不知道他怎麽想。”

紀蘭庭沒聽見來自身後的腳步聲,有些無奈地婉拒道:“但前東家目前掐着算盤就等着看我笑話呢,我可不想幹完這一票就跑。”

而且穆漣茹已經給了保證,說要來幫他成立工作室,連想挖的員工名單都列了張巨長的名單,和阮徑斜的經紀人聊得也還不錯。

那人跟她情況差不多,都打算跟着自己藝人一齊解約出來,如果阮徑斜同意的話,他這邊工作室初成規模,他們就能簽進來。

最初決定違約走人、前路艱難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紀蘭庭都沒想過彎下自己脊梁。現在身處一切都在好轉的關口,要他退隐怎麽可能。

“徑斜來啦,琢磨得怎麽樣了?”

李檬先人一步看見阮徑斜,指了指對面尚還空着的位置:“顏楠下個月要進新組,咱們不耽誤他,等會兒先拍當年真相揭露那場戲。”

顏楠飾演的角色名叫鄭京,十年前作為顧舟暮的狗腿子,配合他的一時興起演了幾場英雄救美,在其中充當綠葉促進了他和沈溺感情的發展。

而十年後的鄭京家道中落,又因為從小游手好閑找不到工作,幾經輾轉流落到酒吧當服務員,遇見了恰好帶着沈溺來找樂子的顧舟暮。

境遇改變最能歷練人,鄭京這些年的變化不可謂不大。顧舟暮頤指氣使地招呼服務生給沈溺倒酒,根本不記得這人以前是自己的跟班。

但沈溺卻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忽然看到這張臉,他還是會不自覺發抖。

但到底也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一遭,再加上看清了鄭京眼睛裏不遜于自己的震撼和驚懼。沈溺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對勁,遂沒有驚動顧舟暮,自稱要去一趟衛生間,實際給了鄭京一個顏色要他跟上來。

鄭京哪知道沈溺至今還被蒙在鼓裏。

他眼睜睜看見對方身上穿着腳上踩着的各類名牌,便當人家倆已經将所有的話說開恩恩愛愛在一起,只打算将火都撒在自己身上。

衛生間門一關他就對沈溺跪了下來。

沈溺下意識後退半步,抓着洗手池的邊沿才冷靜下來,忍住翻湧上來的頭暈目眩,簡簡單單套了幾句話,鄭京就把以前的事全交代了。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可笑過。

第一次發現顧舟暮出軌的時候,沈溺握着從他兜裏掏出來的男士情趣丁字褲怔愣很久,流了半宿眼淚最終決定裝什麽都不知道。

多年後成為那人的秘書被重新追求,他想再次一走了之卻放不下,熬了一整個通宵,翌日還是按時上班走入他的股掌之中。

這一切不止是因為愛,還因為顧舟暮是最初将沈溺從泥潭裏拉起,拍着他頭說你值得被好好對待的救世主。

沈溺對他自始至終都這層濾鏡。

可如今見了鄭京才知道,他們之間原來連最初那點情義都是假的。

沈溺發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火。

他甚至沒有等到回去再發作,從衛生間出去後就直奔剛剛與人厮混的小沙發,而彼時顧舟暮身邊坐着個衣着暴露的年輕男孩。

男生臉上挂着笑,給人遞了一杯酒。

顧舟暮衣衫半解,煙波流轉間盡是風流。他帶着三分醉意,接過酒杯卻沒喝,笑着說我老婆還在這呢,要是被他撞見生氣的話饒不了你。

沈溺一把從他手裏奪來那杯酒。

然後毫不猶豫地将裹挾着冰塊的淡藍色液體,将顧舟暮兜頭澆了個透心涼,貼在胸膛的襯衫全濕透了。

坐在他身邊的男生一聲驚叫,重新跟出來的鄭京心髒都快要跳出來。

滿堂喧嚣遍地狼藉裏,沈溺悲從中來,聽見自己用夾雜着無數情緒的哭腔,一字一句近乎泣血地說:“顧舟暮,你為什麽不去死?”

……

那是沈溺将忍耐貫徹到極致的人生中,幹過最痛快的事,也是通篇劇本看下來,紀蘭庭最喜歡的一場戲。

跟他一樣,阮徑斜也不認為在大庭廣衆下做出如此舉動的沈溺,未來還能被顧舟暮用床上功夫哄好。

“李導,我覺得這裏不太合理。”阮徑斜将自己打上重點标記的一段指給李檬看,不緊不慢道:“沈溺為人有些瞻前顧後,并不習慣與人撕破臉。連先前選擇上和顧舟暮分手,都只是采用了短信告知加逃離的方式。”

當這樣一個人被逼到絕處,不得不用極端的方式表達崩潰時,想讓他回心轉意,自然也不會很容易。

至少在阮徑斜看來。

當天聽完鄭京有關當年的陳述後,他絕不可能再被顧舟暮輕易追回。

李檬木着張臉:“你要說什麽我明白。但這事不是光憑咱們幾個就說了就能算的。總之他們不能……”

他心裏的煩悶不比面前兩人少,又将剛說給紀蘭庭聽的話重複了一遍。

阮徑斜耐心聽導演說完潑冷水的話才道:“那如果不改變大團圓結局,只是動一動他們he的原因。”

感覺到自己身邊也投來道不可忽視的視線,他停了一下繼續往下說:“讓沈溺心甘情願的原諒變成被迫,您覺得可行嗎?”

李檬來了點興致道:“說下去。”

“我只是打個比方,細微的情節怎麽變動還是需要您和編劇來想。”

阮徑斜聲線很穩,用娓娓道來的方式慢慢道:“這部劇沒太展開來講顧舟暮和沈溺的家庭情況,也沒講過顧家公司主要都是幹什麽的。”

他望向導演的眼睛,不疾不徐地接下去:“或許可以在最後點一下,說顧舟暮家裏是開藥廠的。反正從開拍到現在也沒具體表明故事背景,加一兩個現實裏沒有的因素應該也不是不行,比如虛構一種藥。”

紀蘭庭聽懂了阮徑斜的意思。

沈溺和顧舟暮的矛盾不可調和,但兩人攜手的結局還不能變。他想弄出一種能讓人失憶或神志不清的藥,由顧舟暮喂人吃下去。

這的确是個非常大膽的構想。

“但如果這樣的話。”李檬有些意外地跟他對視:“待劇播出後,顧舟暮就會變成完全的反面角色,你要背負的罵名也會更重。”

“您和庭哥苦惱的是劇本邏輯不順,并不是我被罵還是被誇。”

而且網民的記憶力一向很有限,就算這陣子再對他施加口誅筆伐,到下一個被黑的人出現,自然就不會記得他是哪個牌面的人。

等過段時間他有較為正面的形象出現在熒幕上,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為他平反。到底時代已經變了,演員演次反派也不至于永遠翻不了身。

阮徑斜當了好幾年的偶像,這點道理再明白不過。

他回答完那個問題之後,李檬和紀蘭庭一時都沒開口,只是低頭翻動着各自的資料,像是對此不置一詞。

但他感覺得出來,他們中無論哪個再次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睛裏都倒映出了很多以前沒有的欣賞和贊許。

時間跨度長達十年,鄭京的頭發也因為被社會毒打染回了黑色。顏楠穿着酒吧服務生的衣服走過來,迎頭就看見這三個人都沉默着不說話。

“李導,你們這是……”他沒見過這場面,頭腦風暴下還以為是自己過後要趕下個劇組的事,影響了《茶水間》的正常拍攝,立時心裏有些發慌,尋求安全感一樣拽住紀蘭庭的衣服,小聲叫了聲:“庭哥。”

紀蘭庭笑着摸摸他剛染的頭發:“沒事別擔心。李導剛才說争取今天把這段拍完,然後好好慶祝你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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