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家親人
天家親人
白玉階二十九級,以前已經走過無數次了。
“姑母,皇祖父他們在乾清宮等您。”寧楓恭敬地在前面帶路。
偏殿裏,本來還在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寧楓走了進去,大家知曉,從前頗為得寵的齊安公主回來了。
衆人的目光向門外看去,梳着桃花髻、穿着鵝黃色如意月裙的女子容貌并無太大變化,或許眼角有一點點細紋,但是對于她的美貌沒有絲毫折損,她的氣質以前更多了幾分雍和大度。
齊安公主身後跟着一個嬌俏的小少女,穿着青衣長裙,跟着她的母親步步生蓮地走向殿中,然後跪下行禮。
“母後,女兒回來了。”叫一聲母後,齊安公主眼裏湧出了滾燙的淚水。
她甫一進門,坐在上首的那個女子就直直進入了她的視線。近四年不見,絮凝皇後蒼老了許多。
絮凝皇後看着由遠及近、日夜思念的女兒,她的眼眶也濕潤了,聲音因激動有些顫抖:“阿秀,我的好阿秀。”
絮凝皇後一把走上前,扶起了女兒和小外孫女。齊安公主伸出手,輕輕撫了撫絮凝皇後灰白的頭發。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阿秀。”
“母後,妹妹回來是喜事兒,您別哭啊。”一旁的晉王開口勸慰道。
晉王寧明是寧楓的父親,是齊安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是啊,母後,讓妹妹去看向父皇吧,父皇對妹妹很是想念呢。”這次開口的是站在晉王身邊的女子,晉王妃舒艾。
除了在場的幾個皇子、皇妃,絮凝皇後沒有讓那些妃嫔過來,本來心情就不好,在聽到你一來我一去的話語機鋒,覺得煩得很。
“阿秀,你去看看你父皇吧,他最近老是念着你的名字。”絮凝皇後哽咽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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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凝皇後和允明帝是少年夫妻,而今都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也算是老來伴。他們之間很有幾分真情。
眼看兒子們一個個也都到了龍精虎猛的年齡,沒想到已經有人等不及要弑父謀權。
這幾年,允明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已徹底癱瘓在床。
“父皇,女兒阿秀回來了。”齊安公主輕輕地喚着床上的男子。她看清男子的面容,手捂住嘴巴,眼淚簌簌地吊着,原本健壯的父皇消瘦了不少,比母後還蒼老得厲害。
“阿秀,我的阿秀在哪裏?”允明帝聽到聲音,找着聲音的來源,定睛一看,看到了床邊的齊安公主。
齊安公主握住了允明帝的手。
“父皇,女兒不肖,現在才回來看您。”
記憶中的父皇,高大有力,對自己分外慈愛,他會陪自己練字讀書放紙鳶,羨煞了幾個皇兄。
“阿秀,我的好女兒,這些年你可受苦了。”
“沒有,父皇,這幾年我過得很好,有宜兒陪着我。”
“你肯定怪父皇,當年将你和但回推了出去,沒有及時救你們。父皇也是無能為力,那個畜生他要我的命,要我這個位置。”一朝天子允明帝哭了,毫無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淚,像個小孩子。
“父皇,我不怪你,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要說怨,當時也是怨的,為什麽不派兵救一下她和驸馬但回呢?抱着已經沒有氣息的但回,齊安公主在那一刻覺得心死了。但是,看到年幼的女兒,還有幾個侍衛苦苦央求,齊安公主選擇活了下去。
她其實是想質問允明帝的,但是現在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只是在那一刻,她才深切知道,原來父皇對她的寵愛也是有限的,別人無需羨慕嫉妒,而她曾經的引以為豪原來如此可笑。
在皇權龍椅面前,自己真的微小得如一粒纖塵。
走一遭皇宮,齊安公主覺得身累心也累,她沒有在乾清宮用膳,她覺得如果留下來,就會陷入過去的往事中拔不出來。
齊安公主帶着但相宜,緩緩走出了宮門。宮外停着一輛馬車。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人的心頓時安寧下來。
“齊安公主,小郡主,我來接你們回公主府。”
是魯雲。這些年,魯雲一直是兩人的車夫。這一刻亦是,人高馬大的他坐在馬車前,手裏執着馬鞭,溫和地看着齊安公主母女倆。
“好,我們回家吧。”齊安公主開口。
*
公主府裏的奴婢小厮雖然都很陌生,但是他們的能幹程度卻和以前的人一般無二,甚至還要高出一些。
剛回府,熱菜熱飯就已經擺上了桌,有丫鬟殷勤地在一旁布菜夾菜,還頭頭是道地介紹着每一道菜。
“你下去吧。”齊安公主揮揮手,止住了丫鬟的話頭。
下人退出去後,但相宜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大叔,你在這兒坐。”
魯雲一直在旁邊站着。
“不了,這不合規矩,我下去吃。”魯雲無所謂地笑笑,說完看了齊安公主一眼。
“魯雲,你就在這吃吧。就我們三個人,不礙事,沒這麽多禮數。”齊安公主開口道。
“好嘞。”聽了齊安公主的吩咐,魯雲乖乖地坐了過去,他的笑容比剛剛真切了一些。
桌上,各色珍馐美馔飄香四溢。三人回京的第一頓飯吃得也算其樂融融。
“那個壯漢是誰啊?”公主府的下人小聲議論。
“不知道啊。公主和宜馨郡主好像跟他關系不一般,不會是……”另一個下人有些猶豫。
“不會是公主在外面撿回來的野男人吧?”
“誰知道呢?聽說驸馬當年死在了路上。”
公主府如今的下人已經不認得當年的魯雲侍衛了。
“說什麽呢?”一個聲音驀地響起。
但相宜沒想到,她在公主府随便轉轉,居然聽到了這樣的話。
“來人,把這兩個嚼舌根的丫鬟趕出公主府。”
“小主子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兩個偷偷議論的丫鬟跪地求饒。
但相宜沒看他們,對圍上來的下人喝道:“魯雲是我母親的侍衛,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誰要敢胡亂議論,一律趕出公主府。”
*
“娘,我想換掉公主府的下人。”
但相宜喚齊安公主“娘”已經喚習慣了。
“為什麽?”
“他們在背後掰扯你和魯大叔的關系。”
“這樣啊,”相比于但相宜的氣呼呼,齊安公主顯得很是淡然,“讓他們議論吧,我們又不少塊肉。”
“娘,他們這是往你和魯大叔身上潑髒水啊!你不管管他們嗎?”
“宜兒,我是叫你別這麽生氣。換人的事你和魯雲商量商量,他比你懂得多。”
“好。”
*
但相宜回京後,曾經的幾個閨中好友也下帖要來府中看望。但相宜于是選定了一個日子,幾個小姐妹兒在公主府齊聚。
德隆王爺的幼女蘇寧郡主、吏部尚書的女兒劉蓉蓉、國子監祭酒的嫡女蔣菁前腳後腳到了公主府。
“你可總算回來了,我們幾個玩花木牌總是缺人。”
“是啊,吟詩作畫也少了你,這京中第一才女的名號被我得了,這得的問心有愧啊!”
“就是。不過你這一回來,京中第一美女的名號,我是肯定得不到的。”
聽着這些調侃的玩笑話,幾人笑成一團。
玩笑之後,皆是真心。
“說真的,阿宜,你和姑母這些年應該過得比較艱難吧。”說話的是蘇寧郡主。
“一開始,是有些不習慣,後來慢慢适應,就覺得還好。”但相宜給三位關心她的好友簡單地講了講這幾年的經過。
沒有佳肴美馔、沒有鮮亮衣飾、沒有琴棋書畫,這都不是要緊的。最難過的時候,就是對于前路的未知。父親但回的身故,在凄惶無依的同時,這份未知也擴大了許多。
“好在後來,我們在一個小村莊找到了一個小院落,在那裏住了下來。那個院子很小,可能就只有公主府我自己這個院子這麽大。”但相宜邊說邊用手比劃了一下。
在那個艱難的日子裏,多虧了魯雲。他一手保持,年久失修的房舍重新修繕,搭起了雞棚,在菜園上種起了菜。這是從來生活優渥的齊安公主母女倆不會做的。自此,他們才算是有了一個可以栖身的地方。
“我們種了蔬果,還養了雞。村邊還有一座山,山上有很多山珍,有許多是我以前沒有吃過沒有見過的。”
“看來,也算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了。”聽了但相宜的描述,劉蓉蓉慨嘆。
“給你們看看,這裏有一些畫,有些是我娘畫的,有些是我畫的。”但相宜将這幾年在小院作的畫拿了出來。
“齊安公主的畫藝真是精湛。”
一個個畫軸鋪成開來,凝結着清苦而又恬然的農院時光。
“那我呢?”但相宜佯裝生氣。
“你也不賴吧!”
“這是什麽?”蔣菁拿着一張紙訝異道。
幾個人湊過去瞧,這張紙上滿滿的都是橫豎撇捺之類的筆劃,前面寫得很是差勁,中間寫得還算不錯,後面寫得差強人意。
這肯定不是齊安公主和但相宜的筆跡。
“這是誰寫的?怎麽還在練筆劃呢?是個小孩嗎?”蔣菁好奇發問。
“他不是小孩,比我小一歲,是我救回來的一個人,我教他寫字呢。”但相宜實話實說。
“是個男子吧。”劉蓉蓉在一旁笑着說道,她攤開的畫上,是一個少年伏案寫字的側影,少年的頭發豎得高高的,能看出他英挺的五官線條。他微微偏着頭,神情很專注。
“是他嗎?是他嗎?”劉蓉蓉見但相宜不答,語氣變得急切起來。
“是他。”
“好像長得很俊。怎麽不會寫字呢?”在大才女劉蓉蓉心裏,她的夫君必須是個才高八鬥的人。不會寫字,長得再俊,她也不會考慮。
“砍柴的時候從山崖上掉了下來,受傷了正好被我碰見,我就把他救了。他的母親不在了,後來是他舅舅來将他接走的。”
原來是個小可憐。幾個人沒再追問。
但相宜卻開口:“別看他不會寫字他很聰明,一學就會,而且他身手很好,可以保護我,他還很勤快,把家裏的事都做了。”
他還會砍價,會給她買新書、買衣服。
蔣菁回過味來:“阿宜,你把他說的這般好,你是不是……”
後面的話蔣菁沒再說,幾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相宜的臉有一絲絲的紅,不過很快隐匿了下去。她緩緩開口:“就是覺得,這個少年還不錯。”
蘇寧郡主笑道:“原來我們阿宜,有些心動了啊!”
“才沒有!”
“我可是已經訂婚的人了,在咱們當中是最有經驗的。我看啊,阿宜就是有些心悅人家了。”
蘇寧郡主已和平昌侯府的公子定了親。
但相宜一把捂住蘇寧郡主的嘴:“不許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