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莘藍的耳朵最先豎起來,捕捉到了那個敏感的詞彙。

紀晴雯也呆立當場,分不清剛才對她說話的是池尋還是喬欲。

“你剛才說了什麽?”莘藍遲疑着跟喬欲對質。

“啊哈哈哈!”馮溫最先反應過來,啪地将監聽耳機朝凳子上一放,摸着後腦勺,“她說的臺詞都對嘛,井上先生!”

“可是,我分明聽到……”莘藍見馮溫幫腔,一時間也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井上!井上!”馮溫又補了兩句,“天氣太熱,喬老師熱得舌頭都打結了,外國人中文說得再好,也有露出破綻的時候,這條我們再來一次,紀老師,麻煩你糾正一下喬老師的發音,這兩個字不要連讀。”

紀晴雯疑惑地看了一眼喬欲,沒想到喬欲會在這種地方掉鏈子。

然而,喬欲接過助理遞過來的飲料,仰頭喝水,避開了紀晴雯的眼神。

“沒想到喬老師也有不會的東西,”紀晴雯走過去打趣道,“不過,你的中文已經很好了,根本聽不出你是在國外長大的。這兩個字呢,是這麽念的,跟我讀,井,上。”

紀晴雯緩慢地拖長那兩個字的字音,方面喬欲聽得清楚。

“井上。”喬欲字正腔圓地将這兩個字讀出來。

舌頭靈活得很,毫不費力。

根本不是初學者的樣子。

紀晴雯瞬間感受到一陣輕微的寒意:或許剛才,喬欲根本沒有把字讀錯。

喬欲要說的就是“離開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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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魯莽的舉動會把全劇組都害死的。

再一次拍攝前,紀晴雯特意找到了喬欲。

“喬老師,”紀晴雯說,“我私人的事情,或許你不應該太好奇。不論你是想給陳恩霈出氣還是想再全組人面前看我出醜,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出現第二次了。”

“喬老師?”喬欲唇舌間品味了一下這個疏遠的稱呼,撲扇的睫毛一開一合間,明亮清澈的眼眸中滿是落寞,像雨後落了一地的花樹,“你是這麽想我的?”

紀晴雯被喬欲的神情刺痛:“如果我想錯了的話,我向你道歉。”

“原諒你了,”喬欲倒是很坦蕩,沒有半點記仇,“不過,我不喜歡你叫我喬老師。”

“她們都這麽叫你。”

喬欲說:“特別的人,可以有特別的稱呼。紀老師,你還是可以叫我小孩。”

紀晴雯被突然湊近的喬欲吓一跳,鼻息間萦繞着少女的青春和活潑,她銳利的眼眸宛如平原上突然的一場龍卷風,會把人卷到從未涉足過的禁地。

“要開始拍攝了。”紀晴雯終止了這場大庭廣衆之下的秘密談話。

——————

這個場景拍了十幾條。

這十幾條裏,每一次,喬欲都把“井上”的名字念的無比正确,可是,馮溫就是不滿意。

“導演,我們哪裏的情緒不對嗎?”紀晴雯湊過去看。

馮溫眉頭緊鎖,說不出哪裏不對,但她很肯定後面拍的這些就是不太行。

“不會拍了十幾條,然後用第一版吧!”紀晴雯朗聲笑着,試圖用打工人經典的笑話緩解尴尬。

誰知,這好像啓發了馮溫,她去看了這場景拍攝的第一條,終于明白,她想要的,但後面十幾條缺失的是什麽。

在喬欲講出“離開蔣先生”之後,紀晴雯的臉上本能地出現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恍惚、羞恥、難堪和對自我的嘲弄。

巨大的沖擊,就像當頭一拳砸在紀晴雯的鼻梁上。

所有的情緒在霎時間全部湧現。

不是八點檔電視劇中常見的吸氣瞪眼式震驚表演,而是整個靈魂赤裸裸地從軀殼中剝離出來,以血肉完成的表演。

更要命的是,紀晴雯在最後眼眶的微紅,是整場戲的點睛之筆。

馮溫的腦子裏一陣嗡鳴,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只有這一場有這種感覺。

仿佛腦海中有個魅惑人心的海妖在低聲吟唱。

馮溫決定,就用這一條,到時候,字幕還是“井上”,至于有沒有人聽出來演員說的是“蔣”,這就觀衆的事情了。

電影內外的聯動,相信話題度一定很高。

這一場暗夜潛行的冒險,對權貴的嘲弄,讓馮溫的血壓飙升,讓她興奮到雙手發抖。

“馮導,還拍嗎?”副導來問。

馮溫自然不能在莘藍的眼皮子地下說出自己的盤算。

馮溫只是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疲憊:“算了,這場就這麽着吧,用哪一條都差不多。”

——————

紀晴雯回到酒店。

屋子裏的東西都已經被打掃幹淨。

但只要看到垃圾桶,紀晴雯還是會想到已經被扔掉的蕾絲內衣。

那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讓紀晴雯生病一樣,忍不住嘔吐起來。

喬欲那句沒說好的臺詞,又重重地錘擊在紀晴雯的心上。

馮導發來消息,通知紀晴雯後面幾天拍攝的戲份有調整。

不多時,小朱來按門鈴,将調整過的劇本送來。

紀晴雯翻看,發現後面幾天拍攝的戲份都是邊角戲份,沒有跟喬欲的對手戲。

“馮導有說過為什麽調整拍攝順序嗎?”

小朱說:“喬老師請假了。”

請假的原因,小朱不知道。

紀晴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或許是自己今天不該那麽想喬欲,讓小孩傷心了。

第二天拍戲,紀晴雯馮導打聽喬欲。

“喬老師去哪兒了?”紀晴雯問。

“她有事。”馮溫也并不把話說得很明白。

馮溫越是把話說得含糊其辭,紀晴雯越是擔心。

她沒有辦法跟其他人去打聽這件事,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莘藍的監視之下。

作為一個現階段路人緣一般的演員,貿然跟其他人打聽喬欲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她沒有立場去關心喬欲,就像喬欲本沒有立場去關心她。

只有以許豔芸這個角色作為支點,她才能光明正大地走進喬欲的世界。

翻來覆去擔心了好幾天,紀晴雯都失眠。

這晚收工,小朱小心翼翼地問紀晴雯要不要去酒吧。

“你看上去不像是喜歡去酒吧的人。”

“是我同學,”小朱說,“橫店開了一家主題酒吧,飲品跟某個乙女游戲聯動,她讓我替她去打個卡,拍張照片。”

小朱越說,聲音越小。

“等會兒我讓司機在酒吧門口停下,在外面等你,我就不進去了。”

紀晴雯不放心讓小朱一個人從酒吧打車回來。

“紀老師你真好。”小朱不禁一把抱住紀晴雯的胳膊晃了晃,拿她當姐姐了。

莘藍再三盤問,才點頭放行。

車停在酒吧外面時,紀晴雯被酒吧的外觀吸引。

裝修挺別致的,難怪會成為網紅打卡點。

然而,在流光溢彩的霓虹燈牌下,紀晴雯看到了一個久違的熟悉身影。

擔心看錯,紀晴雯特地将車窗打開。

高挑身材,逆天的長腿,一頭黑緞般的長發,甜妹長相,暗黑氣質,紀晴雯沒有看錯。

就像許豔芸一眼會認出池尋一樣,紀晴雯也會一眼認出喬欲的。

喬欲剛從酒吧出來,身後跟着陳恩霈還有幾個不知名的網紅。

陳恩霈像是喝多了,腳步不穩,忍不住往喬欲的身上湊。

喬欲不習慣肢體觸碰一樣,叫其他人幫忙扶着陳恩霈。

仿佛命運的指引一般,喬欲猛地擡頭,望向藏在夜色中的那輛保姆車。

天色昏暗,紀晴雯确信喬欲只能看得清這輛車的輪廓,但她還是被這目光所擊中。

陳恩霈推開其他人的手再一次往喬欲肩膀上湊的時候,喬欲沒躲開,只是目光始終定格在那一處被光遺忘的角落。

紀晴雯把車窗關起來了,這幾天的擔心,挺可笑的。

以為喬欲是被自己傷到了,沒想到對方只是在過精彩的生活。

她捂着心口,不知道為什麽那裏痛得厲害。

有點喘不上氣,卻還有點想笑。

紀晴雯啊紀晴雯,你以為你是誰?被一個小孩三言兩語弄得心煩意亂。

小朱不多久興高采烈地回到車上,給紀晴雯看她拍攝的照片。

車輛駛離。

陳恩霈醉眼朦胧問喬欲:“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

“你把人家送回去好不好,人家為了你,可是多呆了幾天,把工作都推了呢!”

喬欲說:“不要這麽肉麻地說話,太惡心了。還有,不要挨着我,肉貼着肉,很奇怪,很熱。”

“幹嘛這麽冷淡?”

喬欲說:“剛才你請來的狗仔應該把想拍的都拍到了,我對你的容忍度已經很高了。”

“喬欲,我哪裏得罪你了?你說話怎麽這麽沖?”

“你沒有得罪我,只是如果你能為你之前的所作所為跟紀晴雯道歉,我想我的語氣可以緩和。”

喬欲說完,轉身走了。

陳恩霈想追,但站不穩,被幾個小姐妹扶住了。

“吃槍藥了是嗎?跟紀晴雯演個對手戲,演得整個人鬼迷心竅了。”

“我也覺得,她這次突然從劇組請假,肯定跟紀晴雯有點關系。”

“姓紀的胃口真大,一個蔣總還不夠滿足她的。”

“喬欲這麽純,哪見過那麽騷的女的,八成是被紀晴雯給勾引了。”

——————

喬欲請假回來,要拍的戲叫做“重逢”,也算應景。

這一場講的是池尋護送井上初到上海,進入和平大飯店,在交際舞會上見到了許豔芸。

馮溫開拍前觀察了兩個演員的狀态,叫副導分別帶她們兩個去走位,在正式拍攝前不準見面,也不準交談。

“這能行嗎?”副導有些擔心,怕喬欲離組三天,進入不了情緒。

“放心,她的情緒已經有了,”馮溫說,“我不想浪費。”

壓抑的火山,一點即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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