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差事
差事
石桌旁,兩把石凳,石凳上坐着兩個人。
一人素色寬袍,溫潤如玉,一人深色寬袍,眉清目秀。
玄文在棋盤上落下一枚白子兒,拿走我兩顆黑子兒。
他笑得舒心,我忍得憋屈。
一顆黑子落下,接着又是一枚白子兒,拿走我三顆黑子兒。
我急紅了眼,玄文笑得惬意,瞧見他笑我也傻乎乎跟着笑了笑。
玄文裝模作樣道了句:“承讓。”
我瞅着越來越少的黑子兒,苦着臉道:“玄文,這棋都下了幾個時辰了。咱們換個旁的消遣可好?”
修長的手指又夾起一枚白子兒,玄文似笑非笑瞧着我:“怎的?阿黃是怕又要輸給我?”
我自是怕輸,這盤若是再輸就是今日輸的第八盤了。饒是我臉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我嘿然一笑:“再輸,我這個月的月俸就全沒了。”
玄文舉起手裏的錦袋晃了晃,嘴角笑意正盛:“的确。”
我起身走到池子邊上,望着池塘裏的憂郁道:“玄文,過來坐坐。”
玄文起身走到我身後,他掏出折扇晃了晃,一臉的享受:“這池子裏的魚長得是越發好看了。”
“魚如其主,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玄文看着我笑出聲來:“哈哈!阿黃,你又在自誇了。”
玄文笑得清新,笑得脫俗,笑得我換身舒暢,我彎了彎唇也十分歡喜地笑了笑。
院子裏蕩起一股子微風,院子裏的桃樹搖了搖,搖下不少桃花,桃花粉嫩飄逸,飄飄灑灑落了滿地。
玄文站在桃樹下,眉眼含笑。桃花一片一片落他肩上,他沖着我溫潤地笑,笑如東海之光,冷峰冰花,好看得緊,也晃眼得緊。
“玄文……”
玄文聽我喚他,面上的笑更大了,往我邊上靠了靠,一只手慢慢為我拂掉頭頂的桃花,聲音十分溫和:“叫我作甚?”
我怔了怔,沒有動,只是拿眼靜靜地瞧他。
玄文的那只手靜靜從頭頂滑到我面上再到我肩膀,再到我的腰。
他的手忽地一緊,在我腰上捏了下。然後慢慢靠在我耳邊,對着我吐氣如秋,既綿長又濕熱。
“阿黃,該醒了。”
我猛地睜開眼,面前,站着個丫鬟。丫鬟手裏那這個掃帚,腳下是一堆落葉,她正一動不動瞧着我,瞧着我的表情有幾分怪異。
那表情怎麽說呢?像是吃了什麽髒東西,想吐吐不出來,想咽又咽不下去。
正想試探一下,看看究竟自己是做了什麽還是說了什麽,才會讓這丫鬟表情這般獨特。
丫鬟瞧我醒了,沒等我問便恭敬道了句:“淨寒仙君方才夢呓,一直在喊仙君的名字。仙君他有事出門了,淨寒仙君若想尋仙君,怕是要到玉帝那裏問問他的去處。”
我不自在咳了兩聲,想來是方才做夢做得有些實,在夢中喊了玄文的名字。看丫鬟的表情,自己方才在夢中叫玄文的名字應該是不止一次。
丫鬟又迅速斜了我一眼,面上浮上幾分不自在。我幹笑兩聲,莫不是自己方才非但多叫了幾聲玄文的名字,而且叫他名字時語氣也有些怪異?
不過,究竟是怎麽個怪異法,這個我無從得知。
我理了理袍子不怎麽淡定站起身來,在院子裏吹了一夜的風,臉有些發幹,我厚着臉皮跟丫鬟要了一盆水和一塊手巾。
丫鬟将水盆和手巾送進屋裏,我對着銅鏡洗了把臉,拿手巾擦臉時不經意發現衣領下頭有塊紫紅色的印子。
那塊印子顏色暗紅,有人嘴巴大小。它所在的位置正好被衣領蓋住,若不是擦臉被毛巾撩了下衣領,怕就是我自己也發現不了。
這塊紅印子來的蹊跷,不是被蟲子咬了,就是……
我晃晃頭,讓自己腦袋清醒些。
怎麽可能?玄文他……不可能……
可看看這紅印子的大小,若是個蟲子咬的,那這蟲子個頭該有多大。
反正,在天庭待了這幾千年,我是從來沒見過這般大的蟲子。
不是蟲子,不就是……
光是想想,自己一張老臉就有些挂不住。
那種一夜春宵的風流事我是沒做過卻也聽過不少,這不是蟲子咬的,那十有八九就是玄文咬的。
一股子害臊在心底一片一片蒸騰,我捂着衣領子匆忙出了玄文的院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裏,丫鬟瞧着我回來了,全都恭敬行禮:“仙君。”
我随意點了點頭,捂着領子直直沖進屋裏。
房門關上的那一瞬,我聽到院子裏的丫鬟竊竊私語。
“咱們仙君這是怎麽了?怎麽一直捂着脖子,是受傷了麽?”
我無奈嘆了聲,對着銅鏡仔仔細細又瞅了瞅,那的确是一塊令人遐想的紅印子,怎麽瞧都不像是被蟲子咬的。
盯着銅鏡中的紅印子瞧了半晌,我忽然意識到什麽,脫|了長衫,将自己渾身上下細細致致檢查了個遍。
好在,只有一個。
重新挑了件高領的袍子穿了,我有些無語坐在床邊愣神。
這紅印子若真是玄文咬的,我要不要當面問他一問。若真要問,究竟要如何問?
這兩個問題在我腦中來回徘徊了上百次,太陽落下去,我仍坐在屋裏糾結成一團。
“阿黃,天都暗了,你怎的不點蠟燭?”
玄文的聲音在身前不遠處響起,我一聽是玄文,嘴角不自覺抽搐了下。好在,屋子裏頭暗,玄文此刻并不能瞧見我面上的表情。
我佯裝無事笑了笑:“月俸花得差不多了,這段時日我正提倡院子裏的人縮減用度。”
玄文似是輕輕笑了聲,然後我便聽見椅子被拉動的聲音,還有茶水入杯的聲音。
我聽見玄文喝了口茶,道:“無妨,蠟燭你點便是。你月俸不夠,我有。”
頓時,我覺得自己委實凄涼,同是仙君,為何我的月俸少得這般可憐?
正要再說,玄文輕輕揮了揮衣袖,屋子裏亮起一片燭光。
我瞧見玄文十分文雅坐在桌邊,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袍子,一張老臉熱了熱,玄文道:“阿黃,我看你面色不怎麽好,可是身體不适?”
他在那裏說着我這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玄文的唇上,薄薄的唇,是好看淡粉色。
我想,玄文不會是真真用嘴咬了我一口吧?或者說,是用嘴吮了我一口?
想到那個“吮”字,我連帶着幻想了一下玄文做“吮”這個動作時的神情,一張老臉唰地通紅一片。
玄文“咦”了聲:“哎?阿黃,你的臉怎的這般紅?莫不是哪裏不舒服?”
這般說着,玄文起身走到我身邊,挨着我在床邊坐下。
他的手在我額頭上搭了搭,半晌,玄文挪開手,瞧了我的高領長衫一眼,一臉的莫測的意:“阿黃,說吧,究竟怎麽了?”
雙手在寬袖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終于,我覺得此事還是要徹底問出來我才能安生。
“玄文,今早在你府上醒來,我去洗臉的時候發現自己脖子上多出一個紅……”我糾結着這紅印子究竟怎麽說文雅些,脫俗些,怎麽不讓人浮想聯翩些。
玄文直接道:“奧,那是蟲子咬的。”他伸手就要去看我衣領下的紅印子,“怎的?可有不适?”
我:“……”
我很想說,玄文究竟是多大的蟲子才能咬出那麽大的紅印子來。
當然,玄文說是蟲子,我也只能當那是蟲子咬的。因為,玄文這人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只要是他做過的事他定會毫不猶豫承認。
我拉緊衣領,讪讪笑了笑:“沒什麽。就是早晨起來的時候看到脖子上有個紅印子,有些吃驚。”
玄文澄澈的目光靜靜盯着我看了會兒,他的發絲和燭光混在一處,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實,還散着些淡淡的暖色,與他此刻眸中的暖色很是相似。
我瞧着他的神色,又瞧了瞧他的黑發,一時有些恍惚,也忘了自己要同他再說些什麽。
“來,我幫你看看。”
玄文扯了扯我的衣領,那塊紅印子在玄文目光的注視下似乎燃燒起來,燙得我難受。
盯着那個紅印子看了半晌,玄文眼中聚起一股笑,眼神晶亮,好像心情極好:“嗯,沒事。依我看,過不了幾日這紅印子便能退了。”
還要幾日?我欲哭無淚。
我相信玄文,這只是普通的紅印子,可我這般想不代表其他仙友也會這般想?若是被其他仙友拿來添油加醋一番,比如東白,那我可有得受的。
穢亂天庭,可是個大罪。
該死的蟲子!
“阿黃,長燈仙人給的仙人醉還剩兩壇,我将仙人醉收了起來,改日我們再喝。”
還喝?
這一次醉酒脖子上就被咬了一個紅印子,再醉一次說不定會全身都會被咬滿紅印子。
也不知何時起,玄文院子裏居然多了這麽多愛咬人的蟲子,真是愁煞我也。
我想了想,道:“好,下次喝來我院子喝吧,不然還不知要被你院子裏的蟲子咬出多少個紅印子來?”
玄文聽了,神色忽地一緊,眸色加深,是那深海裏的青石,深沉又幽深。
反複想了想自己說的話,我覺得實在是沒什麽妨礙,玄文忽地作出這番模樣,這是為何?
月上中天,清涼的月輝透過窗紙落在茶水上,映出好看的一片月白。我長長打了個哈欠:“玄文,夜深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吧。”
說罷,自顧自上了塌,蓋了被子就睡。
玄文沒有出聲,他站起身往房門走去。
半晌,蠟燭滅了,房門處卻沒有任何動靜,還想着玄文莫不是直接用仙術遁了,被子忽地被人掀起一角,一個人影上了床榻。
那人身上的味道甚是熟悉,我沒有動,依舊背對着那人:“玄文,你不回去?”
玄文往我的方向蹭了蹭,一只手搭上我的腰,動作做得極為熟稔自然,聲音也十分平靜:“今日想和你一同睡,可行?”
我心中大喊着可行,可行!面上卻拿得一番平靜,不輕不重“嗯”了聲。
玄文又往我背上靠了靠,他靠得極近,我能清楚聽到他胸腔處沉穩踏實的跳動聲,背上一片火燒,腰上被玄文觸碰的地方也是一片火燎。
良久,玄文均勻的呼吸聲從身後傳來,我瞪着一雙大眼,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想了想,我轉身同玄文面對面躺着。
他眉眼安靜,一雙溫潤的眉毛緩緩舒展,怪好看的,看得我這心裏癢癢的。
鬼使神差般,我慢慢往玄文跟前湊了湊,在他眉心淡淡碰了下,心滿意足地睡了。
玉帝時常派給玄文差事,卻極少單獨給我派什麽差事。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到玉帝跟前要差事,當然這差事得和玄文有關我才會要。
是日,玉帝将我叫到跟前,面上極和藹,極可親,極令人懷疑。
要知道,我這個踩了狗屎運飛升的山雞,玉帝一向看我不慣,是以沒會在天庭遇見也只是幾淡漠地瞧我一眼。和藹什麽的,可親什麽的,不存在的。
我站在殿中,望着上座的玉帝笑得恭敬:“不知玉帝換我前來有何吩咐?”
玉帝慈祥一笑,笑出我一身的雞皮疙瘩:“阿黃,你來天庭幾千年了,修為也是長進了不少,如今有一差事要交與你去做,讓你歷練歷練。”
身上的汗毛顫了顫,我總覺得玉帝給的這差事有些蹊跷。
平日裏,玉帝最愛派差事給玄文,不知道此次玄文去是不去。我帶着幾分僥幸問玉帝:“玉帝吩咐的差事,我定會好生辦妥。不知,玄文仙君是否同我一同去辦差?”
玉帝神色緊了緊,面上帶了幾分陰郁,腦袋往回縮了縮,我實在不知這句話有何不妥:“此為小事,你一人去即可。”
玄文不去?
玄文不去,我也不怎麽想去,但是當面拒絕玉帝的差事這可是大忌。
不想去也得去。
我低着頭想了想,尋思了半晌,我道:“不知玉帝說的差事是何事?”
玉帝面色緩和不少,他居高臨下瞧着我:“此番需你下凡一趟,具體細節你去司命星君那裏走一趟,便曉得了。”
我恭敬一禮,道了聲“是”,欲往外退,玉帝忽然又加了一句,“此等小事,就不要讓玄文仙君知曉了。”
我恭敬應下,從淩霄寶殿退了出來。
迎面碰到一人,那人一身白衫,碳灰似的一張臉又黑又亮,那人面色在看到我的一瞬變得十分淡漠。
“淨寒仙君。”
我端着仙君的架勢,象征性回了:“東白小仙。”
東白面上沒什麽反應,淡漠問了句:“此次下凡辦差的事,淨寒仙君還是不要讓仙君知道為好。”
東白口中的仙君自然指的是玄文,他稱玄文時大多數時候會将玄文的名字省去,仿佛這般稱呼玄文會顯得他同玄文親近些。
我不明白的是,為何玉帝和東白都不讓我将此事說與玄文聽,難道若是将此事告知玄文,會對玄文不利?
我更不明白的是東白為何會知道此事,莫不是這次下凡東白也會去?
他若是去了,和我必是宿敵。
我白了東白一眼笑得随意:“此事就不勞東白小仙挂心了。”
說完,我揮了揮寬袖,潇灑離開。
一路上,我走得很慢,想着玉帝要單獨派給我的差事究竟是個什麽差事,是積德的還是缺德的。
“阿黃,你這是要去往何處?”北堂笑吟吟走到我邊上,一臉的好奇。
想起玉帝要單獨派給我差事,我這心情無論如何也美麗不起來,我拉着張臉道:“玉帝他老人家有差事讓我去辦,我正要往司命星君府上去一趟。”
“奧?此次可還是同玄文一起?”
一提到這個,心裏頭就空落落的,我撇撇嘴:“非也,此次這差事我自己去辦。”
北堂笑得欠揍:“一般的差事都是玉帝吩咐一聲直接去做就成,這一次讓你去司命星君處領差事,看來是有命運簿。”北堂搖着頭啧啧兩聲,“阿黃,此次看來是個大差事,至少是個長久的差事。”
我抖了抖面皮,有些頹廢:“大差事倒是無妨,只希望不是個長久的差事就成。”
若是這差事從出生辦到壽終正寝,那我得有幾十天見不到玄文。
我這幾十天見不到玄文,東白那厮估計要做些什麽壞事勾引玄文,此事決不能忍!
這般想着,人已到了一扇大門前。
大門前的匾額上,“司命府”三個大字寫得剛勁有力,金光閃閃。
司命星君是掌握天下人命格的神仙,住在意塵元君邊上的院子裏,門前除了匾額上的大字較為惹眼外,其餘的都很普通。
門口的守衛見了我,沖我極為恭敬道:“淨寒仙君,我家星君已在府上恭候多時,請。”
我點了點頭,走了進去。
寬大的院子裏,擺滿了一院子的命運簿,我進去時,司命星君正在一本命運簿上圈圈畫畫,眉頭深鎖。
“司命星君,玉帝說讓我來星君這裏領個差事,不知玉帝讓我領的是何差事?”
司命星君擡起頭來,将手中的命運簿收了,示意我在桌邊坐下,然後轉身在一堆命運簿裏翻了翻,拿起一本最厚的遞了過來。
心中有種極為不好的感覺,壓在心底的疑問脫口而出:“司命星君,不知此次我要辦的是什麽差事?”
司命星君同我交情不深,卻也不淺,他同情望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渡化。”
我一聽,渾身顫了顫。
又是渡化?
上次渡化狐貍幹盡了缺德事,這次渡化不會幹的又是什麽缺德事吧?
我拿着命運簿回了自己的院子,細細打開命運簿讀了讀,我仰天哀嘆。
果然又是缺德事?!
說好的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