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仙桃
仙桃
沙和尚一松手，豬八戒就跳了起來：“注意到又如何？要走的是猴子，又不關我們事。師父你說說，那猴子走的了嗎？”
“女施主，你今日來此，我大徒兒可知曉？”唐僧開口。
“不知曉，哥哥重情義，答應護你取經便是真的要護你。我此番來找你，就是要你将他趕走。”
“怎麽趕？”八戒問。
“二師兄，等大師兄回了花果山，你便成了大師兄。”沙和尚說。
“你平時話也不多，怎這麽盼着猴子走？猴子走了，對我們倆可沒好處。”豬八戒哼唧着抱怨。
唐僧久久未回應，沙和尚道：“女施主先離去吧。你逗留這麽久，那巡值的仙家該注意到了。”
八戒問：“沙師弟，你何時這般疼人了？你是不是看人家漂亮，動了凡心啊？”
孫仙桃踏着雲離去，雲朵如階梯，一步一聚，一步一散，跨過三步，她回過身問：“大和尚，我問你，我漂亮嗎？”
沙和尚合着雙掌，眼神裏無一絲雜念：“漂亮。”
“我漂亮，還是嫦娥仙子漂亮？”
“你漂亮。”沙和尚答得幹脆。豬八戒輕聲嘟囔：“都說沙師弟老實，我看沙師弟最滑頭。”
仙桃背手，蹬雲梯一步，問：“我漂亮，還是你心上人漂亮？”
沙和尚呆在原地，并不言語，豬八戒推搡沙和尚：“人問你呢，你要不答，我可就答了。”
仙桃呵呵笑着踏着雲沒了蹤影。
“得！人走了。”豬八戒晃着肩膀，坐了回去。
沙和尚立在原地，他憶起當年。
那時他還是三十三重天的卷簾大将，他的法力可以在天痕處布網，盡管他知道，沒有哪個神仙會傻到跌入天痕，但他還是守在那裏。
這裏除了無窮盡的雲，藍到發黑的天，和在空曠中游蕩的風，還有修補天痕的巫山神女瑤姬。
她每日都會來這裏，修補簪子劃破的天痕。卷簾會靜靜的看着她，看着她嘆氣，看着她蹙眉，看着她思念那個短命的凡人。
“若她心悅的是我……”這個想法從卷簾的腦海裏燃起，又很快被卷簾熄滅：“她這般好，我只要能這樣，默默的守在她身邊，就應當知足。”
有時，她也會笑出聲，那定是華山神女雲華的孩兒來了。
楊婵會喚着姨母跑向她，她便會少有的快樂起來。
大家都道三聖母楊婵內向腼腆，只有卷簾知道，她骨子裏是個活潑的女孩。
楊婵喜歡将雲朵化作階梯，一步一聚，一步一散，拎着裙子蹬到高處，踏着雲朵奔向遠方。
一次，他正瞧着瑤姬出神，竟沒看到楊婵踏雲而來。
“卷簾，你瞧我，漂亮不？”楊婵昂着頭，聲音清脆。
被喚回神的卷簾低頭答：“漂亮。”
“同月宮的嫦娥仙子比呢？”
卷簾只以為是小女孩愛美，縱然嫦娥仙子再美，哪抵得上常常陪伴的眼前人，他淺笑答：“你漂亮。”語氣帶着寵孩兒的調調。
楊婵腦袋一歪，又問：“那同瑤姬姨母比呢？”
卷簾神情一愣，一擡眼正與瑤姬對視，臉一下燙了起來，連耳朵都紅了。
那時他是怎麽答得，沙悟淨記不起了，只記得瑤姬摸着楊婵的頭，用責備又寵溺的語氣說：“調皮。”
或許當時自己并未回答，就像今日一樣。
他嘆了口氣，心內想：“當時，我該說出心中所想。”
不多一會兒，一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的女兒從西邊往這邊走來，她左手拎着青砂罐兒，右手提着綠瓷瓶。這樣的山間曠野，忽得出現一月貌花容的女兒，衆人心內覺得有怪，偏又看不破緣由，只當作是個尋常村姑對待。
還未說上幾句，孫悟空駕雲而來，手內托着一缽盂桃子，無需火眼金睛，便識破仙桃變化，變化模樣服飾，不過是七十二變中的一種。當年仙桃修的人身，法力低微，他便教了他七十二變中的一變，好叫她遇危險時，随機變幻，躲藏脫困。這還不夠，還有一術法喚解屍法，可在危難時刻假死脫困。
孫悟空舉棒就打，瞧桃子留下分身而去，不忘暗中叮囑快些離去，莫要再來，誰知接二連三又遇上她變幻的婦人，老夫，見仙桃不走悟空佯裝追打，引她至隐蔽處，問：“你怎在此胡鬧？快回天上去。”
“不去，哥，那和尚待你不好，給你頭上戴了什麽？叫你難受。”因孫仙桃躲在暗處，瞧見方才唐僧埋怨悟空濫殺無辜，念緊箍咒時疼的悟空滿地打滾。
“不疼，師父心善，不想我傷害生靈，但若我無動作，恐怕巡值的神佛會傷你。你快些回去，我會跟他們講，已将你打殺，莫要再來。”孫仙桃搖頭不肯，伸手去拔金箍，發現根本無法摘下。
“不要白費力氣，若是能摘，我早就摘下了。這是觀音菩薩所給，唯有修成正果才能摘下。”悟空勸阻。
回想當年花果山時逍遙自在，鬧天宮時威風凜凜，此刻卻禁锢，不能自在妄為，仙桃眼淚漣漣，說出自己計劃：“我不回去，我跟那和尚說了，叫他趕你走，你打殺生靈，犯了錯，他不會留你。我們回花果山，像以前一樣開心快活，再不當什麽天官，修什麽神佛。至于這金箍，總有辦法摘下。”
天色忽暗，遠處有雲逼近，孫悟空憂心問道：“是楊戬對你不好？還是天宮有誰讓你難受？”
仙桃搖頭：“沒有，他們對我很好，但我不想這樣，我不想看你如此狼狽，我只想回到以前。”
“會像以前那樣的，等我成佛，便會摘了金箍，到時，我的靈力便能護佑花果山，你和猴兒們便不用擔心天降災劫，到時，花果山會比以前更好。”悟空勸解。
“我不要等以後，縱有雷雨風劫又如何？你已将地府中的名字勾掉，我們已躲過輪回，至于天降災劫，那還要好久好久，你帶着我們好生修煉便可。若真扛不過，那去了就去了，生時自在，死時無憾。”仙桃放生大哭，全然沒留意到黑雲朝這邊逼近。
“等不了了。那黑雲，該是你的雨劫來了。躲到我身後，莫要慌張。”悟空将仙桃拉到自己身後，變化出鎖子黃金甲，踏上筋鬥雲，朝三十三重天飛去，只有那裏能躲避來勢洶洶的雨劫。
黑壓壓的雲朵速度極快的追趕過來，仙桃不敢相信：“怎麽會？我才經歷雷劫，按說得過千八百年才會召來雨劫。”
“來不及送你回天宮了。”孫悟空帶着仙桃降落在一處山頂：“這裏地勢高，一會兒我來護你。你千萬記得，不要怕，不要放棄，縱然再疼，也要忍着。”
雷劫時的場景浮現眼前，黑雲滾滾，仙桃心內生顫，始終不解自己的災劫為何來的這麽快。
空中似有河傾瀉而下，直朝仙桃撲來，悟空卸下鎖子金甲的鬥篷，朝空中遮去，雨水打下，落在仙桃身上，燙穿皮肉，雨打過處，現出白骨真身。
仙桃坐定施法護體不敢動彈，悟空縱然相護，仍抵不過雨劫兇悍。
“哥哥，你走吧。”仙桃只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撐住。”悟空也被雨水打傷，雨劫不同于雷劫，雷劫尚能有人護住，雨劫護無所護，總會被雨水傷到，只能盡可能的施法護佑，讓仙桃強撐下來。
縱然如此相護，仙桃仍然半身現出原型，雨水打在白骨上，消耗着她的生命。
就在孫仙桃要倒下時，一聲鷹啼，楊戬從空中躍下，用外衣護住仙桃，同悟空一同施法相護。
雨劫去後，孫仙桃已奄奄一息，身上大多皮肉都被雨水沖刷，半張臉現出白骨，生命似有似無。
楊戬身上又沾染了些血跡，想來雨水也傷了他，但他毫無察覺，抱起靠在悟空身上的仙桃：“婵兒，醒醒。”
孫悟空着急的上前查看，一串琉璃手串從他懷裏掉出，正落仙桃懷抱，此時被雨水擊散的魂魄四下而來，湧入仙桃體內，雖仍是半身白骨，但有了氣息，
“是琉璃盞。”楊戬激動的将手串戴在仙桃手上，問：“你從何處得來？”
“是沙師弟，方才他将此物給我，說見到小妹，覺得此物對她有益。”悟空回。
“琉璃盞碎後，便下落不明，我竟沒想到在卷簾那裏。他當時自請下凡，将自己困入流沙河，竟是在修補琉璃盞。想來是碎的太厲害，才變成現下模樣。今後你不必再擔心，琉璃盞能收魂納魄，即便三災來襲，也能保全魂魄。”楊戬歡喜說道。
孫悟空沒想到琉璃手串是如此寶物，再想起方才楊戬那聲婵兒，心內已了然，他沒有點破，只是輕聲說：“我還擔心你待她不好，是我多慮了。”
昏睡中的仙桃，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全身輕飄飄，似是回到修出人身之前，而皮肉的疼痛又提醒着她并非白骨，她睜開眼睛，伸手抓住孫悟空的胳膊：“我怕。”再不是剛才揚言生時自在，死時無憾的模樣。
孫悟空原本滿心擔憂，此刻卻忍不住輕笑，伸手将仙桃臉上淚痕抹去：“不經歷死別，怎能知道是否無憾？”
“可我不想看你這樣。你也不喜歡的，對麽？”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去天上等我，很快的。”
仙桃搖頭：“我已經跟和尚說了，他會趕你走的。我不去天上，我要跟你回花果山。”
“哪是他說趕走，我便會走的。我可是齊天大聖，你忘了嗎？”
悟空起身要離開，仙桃忍着疼坐起身，拉住他的胳膊，哭喊着哥哥，嚷嚷着要回花果山。
“桃子，是我勾了生死簿上猴兒們的名字，我護你一個渡劫尚有難度，更何況是一山的猴兒？”聽到此話，仙桃雖口中仍在堅持，心內已經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