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近身戰

近身戰

陶了了昏昏沉沉,身體軟綿綿的,連撐開眼皮都很困難,唯有聽覺是完好的。

她能聽到有人在搬運自己的聲音。像是一張巨大的窗簾布罩在了自己身上,接着是“咕嚕咕嚕”的滾輪聲。

她的理智在想:果然還是太大意了。

如果是平時,她應該不至于這樣容易就被拐走。大概是低燒的原因,她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了幾拍。

那杯檸檬水,一口都不該喝的。

等她終于迷迷糊糊睜開眼時,整個人還罩在窗簾布裏。

視野是黑的,但光線隐約能透進來一些。

她細微的動作引起了身邊人的注意。

“陶老師,你醒了?”依舊是聽着溫和無害的嗓音。

卻滲透着沮喪、疲憊,叫人窒息。

陶了了僵住,不敢動。

“陶老師你別緊張,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未經同意就把一個人帶到陌生的地方,還能說是沒有惡意嗎?但陶了了還不敢反駁,擔心激怒了他。

她不吭聲,繼續等他說。

同時也在想,有沒有辦法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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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腳并沒有被束縛住,但是現在有這塊罩住她的窗簾布,她沒法觀察四周。

她也不敢掀開窗簾布,至少有這層阻隔,對方沒法直接觸碰她。

“陶老師,你真的結婚了?”陳元的嗓音終于染上了一些別樣的情緒,變得艱澀,尾音痛苦地輕顫。

“是假的,對不對?”

他克制的情緒到這裏終于有了崩塌的跡象。

陶了了仿佛能看到外頭那雙漆黑瞳孔裏的一半恐慌、一半期待。

她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懷着什麽心思的人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她結婚了嗎?

是的。無論是契約還是真愛,事實上她就是結婚了。

她不想說謊,于是默認。

人的情感最是複雜,沒有絕對的陰暗,也沒有絕對的光明,所有人都在或深或淺的灰色地帶中行走着。

寫童話的人,更是深深理解這一點。

童話作家的天真,不是因為不懂生活的複雜,而是見過複雜之後,依然選擇了天真。

因而從這兩個問題裏,陶了了一下子就懂了陳元為什麽要綁架她。

但理解并不是縱容的理由。

她終于開口,隔着窗簾布:“你愛看我的書嗎?”

不給他提問的機會,她又問:“最愛看哪一本?”

聽她終于肯說話,陳元還是珍惜這交談的機會的。他竭力平複着情緒,讓自己這一刻乖巧得像個學生,有問有答。

他的聲音不遠不近,大概離着陶了了半米遠。像是怕她跑了,又不敢直接碰她。

陶了了大致摸出了陳元這個人的性格。

在她面前,他有一點自卑。

也恰是這一點自卑,似火苗,讓他做出不合常理的偏激之事。

幸好,他沒有真的想傷害她。至少現在能近距離聊天,已經填補了他的一部分空洞。

陶了了不知道牧泊舟有沒有在找她,但她想靠自己勸說陳元放自己離開。

只是她一試探,陳元就緊張起來,湊得離她更近。

“陶老師,今天出去以後,我這份工作就要丢了,也不會有人看得起我。”陳元咬着牙說,“現在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你幫我把這最後的快樂再延長一點好不好?”

“我知道你最好了,了了。”

他的稱呼改變,陶了了攥着窗簾布的手一緊,怕他會有什麽動作。

在童話故事裏,陶了了一直想傳達的是愛與勇氣。她的童話不僅受到兒童的歡迎,也治愈了許許多多的成年人。

現在她卻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才會讓陳元誤以為這樣脅迫一個人能夠達成一種快樂?

既然他是她的讀者,那麽他犯下的錯誤,似也在她的心上烙下傷痕。

心緒複雜間,只能“砰”的一聲巨響——

有人破門而入。

淩亂的腳步聲響起,陶了了還不敢松口氣。

但她知道,終于有人找到她了。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掀窗簾布,因為不确定在忽然而至的這陣騷動中,陳元是不是被控制住了。

兩只手依然緊緊攥着窗簾布,微微顫抖。

只聽外頭陳元“啊——”一聲大喊,一瞬兵荒馬亂。

更聽得一堆雜物噼裏啪啦墜地的聲音。

她心跳凝滞。

有腳步聲靠近,停下。她腳邊的布料抖了抖,她更加用力地向下壓緊,不讓任何人掀起。

外頭的那只手頓了頓,沒有繼續。

這時候,陳元慌亂的聲音響起,為自己辯解:“你們搞錯了,我是陶老師的忠實讀者……”

“你也配叫忠實讀者。”近在咫尺的醇厚男音打斷他。

陶了了愣了愣,這聲音……是牧泊舟。

窗簾外的人,是他。

她以為第一個找到她的人,應該是那些助理或者酒店工作人員。沒想到,會是牧泊舟本人。

尚未回神,又聽到外頭起了騷亂。

“是你?就是你!”陳元聲音扭曲,“你憑什麽接近她,就因為你是有錢人嗎!”

“你別靠近她!”

他在掙紮中聲嘶力竭。

無奈兩臂早已被人緊緊鉗制,如今也只是困獸之鬥。

牧泊舟一眼也沒有分給怒吼的陳元。

他眼前,被窗簾布蒙着的人兒還在顫抖,這讓他明明憤怒到了極點,又不想吓到陶了了。

只好目光一轉,落回那個情緒起伏不定的行兇者身上。

酒店經理指揮人要把陳元拖出這個狹小的倉庫,牧泊舟揚手阻止。

陳元雙唇顫抖,逞強瞪向他:“你憑什麽說我不配叫忠實讀者?你根本不懂我……”

“你這種借用讀者身份來實現內心陰暗想法的人,我當然不懂你。”牧泊舟的嗓音冷漠又決絕。

陳元還想辯解,只是愈發支支吾吾:“她的書我都買了的,都珍藏着……”

“那又怎麽樣?”牧泊舟再次打斷,冷聲道,“她想引導讀者走向光,而你偏要走向黑暗,你能說你沒有看見光嗎?是你視而不見,因為你本來就是個垃圾。”

陶了了眼前漆黑,聲音卻聽得分明。

此刻愣了愣,身體的微顫緩和下來。

牧泊舟的話,雖然是對陳元說的,卻将她從心底的某種自責中解救了出來。

陳元的過錯,責任根本不在她。

過了片刻,喧嘩感撤離,陳元似乎被人帶出了這間倉庫。

室內安靜下來。

除了陶了了,還留有一人。

牧泊舟的聲音和緩下來,隔着一點距離:“了了,是我。”

聽見他小心翼翼的試探,陶了了忽然鼻酸得厲害。

兩只手也松了力道。

窸窸窣窣間,厚重的窗簾布被一點點撩起。

看到對方的一剎那,彼此眼中都有光。

陶了了跪坐在這間倉庫的角落,身上披着窗簾布,原本柔順的長發現在早已蓬亂,一張臉泛着不正常的紅色。

濕潤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牧泊舟。

“沒事了。”牧泊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輕哄的口吻帶着怎樣的心疼。

很快,他皺眉。

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掌貼上她的額頭。

“你發燒了。”

是肯定的口吻。

現在他才意識到,她之前拍照時手指發燙,不是因為害羞。

陶了了緩緩眨了下眼,有淚在眼眶快要落下,還是沒吭聲。

牧泊舟上前,指尖試探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見她沒有不适的反應,才繼續靠近,兩手探入窗簾布裏攏住她。

他讓她的下巴恰好擱在他寬厚的左肩,然後用抱孩子的姿勢将她抱起。

他看不見她落下淚的臉,但足夠耐心地溫聲道:“我帶你去休息。”

因為這一場風波,攝影師原來計劃好的下午行程全部被取消。

牧泊舟本來想更換酒店,但陶了了服用退燒藥之後需要卧床休息,而且他們下榻的這家已經是全市最好的酒店了,因此他們還會在這裏住上一晚。

陶了了一覺睡了四個小時,醒來時天色才剛剛黃昏。

她從寬大柔軟的床上坐起來,看見厚厚的窗簾封着,只留下一條手腕寬的縫隙。透過那條縫,可以窺見外頭金色的雲天。

她緩了緩,低頭看見自己還穿着白天的衣裙,又一點點回憶起今日發生的事,籲出一口氣。

腦袋好像不那麽昏沉了,應該是退燒了。

她下床,按下電動窗簾的按鈕,讓整個夕陽都映滿落地窗。

又打開卧室的門,想給自己倒一杯水喝。

一開門,就在外頭的客廳裏看見了牧泊舟的身影。

客廳沒有開燈,他坐在沙發上,神情嚴肅,只有面前一臺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光照在他的臉上。

看起來狠厲無情。

卻在将目光投向陶了了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醒了?”他移開電腦,起身朝她走來,“感覺怎麽樣?”

“我……沒事了。”陶了了一時不适應他靠得這麽近,後退半步。

“我去倒杯水。”她輕聲說。

然而牧泊舟像是看不出她的緊繃似的,将一只溫暖幹燥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貼了片刻。似是不太确定,他又俯身将自己的額頭貼在她的額上。

陶了了一怔。

“退燒了。”他沒有立刻退開,嗓音低沉溫潤,“我去倒水,你坐着。”

陶了了又覺得自己有些犯暈:“哦……謝……謝謝。”

牧泊舟走到一側的水吧臺,順便問:“晚飯想吃點什麽?我讓人送到房間來。”

“我……都行。”

一杯溫水遞到眼前,她接過,小口地喝。

牧泊舟坐到了她的對面,像是在觀察她的精神狀态:“今天的事已經交由警方處理了,你……有什麽訴求嗎?”

陶了了視線閃了閃,說不後怕是假的。

“沒有,就交給警方吧。”

片刻,欲言又止。

牧泊舟似是随意,說道:“那個綁架你的人名叫陳元,經過調查他有過類似前科,曾經因為跟蹤騷擾女明星被行政拘留過。”

他看向她:“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他解答了她沒問出口的困惑,她這才捧着水杯點點頭。

牧泊舟又問:“剛才有沒有做噩夢?如果睡得不好,我就聯系心理醫生過來給你舒緩一下。”

他盡量口氣尋常,卻又小心試探,擔心給她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陶了了當然沒有忽略他的小心翼翼,此時已經松了一口氣,沖他淺淺一笑。

“不用了。我想去樓下散散步。”

“我陪你一起。”

“你不忙嗎?”

“今天沒什麽其他事是重要的。”牧泊舟将目光完全放在她身上。

認真,專注,像是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又會突然消失。

陶了了不希望這樣凝重的氛圍持續下去,她感覺已經好多了,便放下水杯。

牧泊舟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但沒有穿上,而是搭在她肩上:“走吧。”

這家酒店周圍的風景很好,黃昏下的沙灘椰林更是美不勝收。

兩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附近的沙灘。

日光已經變成了玫瑰色,沙灘上連綿起伏的細沙依然散發着熱量。

陶了了穿了一雙沙灘拖鞋,這時候很自然地脫掉了鞋子拎在手中,赤腳踩上沙灘。

牧泊舟雖然沒有穿皮鞋,而是一雙運動休閑鞋,但直接脫掉還是不怎麽方便,因而不緊不慢地跟在陶了了身邊,任由任性的沙子鑽進鞋裏。

如果不是有白天那一場驚心動魄的事件叫人心有餘悸,此情此景可以算是十分溫馨自在了。

唯一的遺憾,是兩人間的話題還有些匮乏。

好在大多數時候,兩個人即便不說話,也不覺得尴尬。

對陶了了來說,之前她和牧泊舟的關系是若即若離的。但今天他掀開窗簾,讓光透進她視野的那一刻,她發自內心地感激他的到來。

那一瞬間,她能感受到他的關心與溫柔。

別人所看不見的溫柔。

雖然他們是契約婚姻,雖然他們會在三年後正式分道揚镳,但眼下的此刻,她仍有一些難以壓抑的悸動,想要觸摸那份溫柔。

這應該不是愛,而是一種想要彼此溫暖的心情。

自然而然,想要靠近。

“我有點餓了。”陶了了踩着暖烘烘的細沙,對牧泊舟說。

她的這句話,少了平時的客套疏離。牧泊舟輕輕揚眉:“那我們回酒店。”

“你看,那邊好像有沙灘音樂節。”陶了了指向遠處沙灘亮燈的位置,“我想去那邊走走,順便吃點小吃,你覺得呢?”

沙灘音樂節聽起來很喧鬧,小吃聽起來不太衛生,但牧泊舟只把這些想法往心底埋了下去。

看着陶了了充滿期待的眸子,他輕咽了咽:“好。”

“不過,音樂節人太多,我怕你走丢。”他伸出手,“你要牽着我。”

陶了了猶豫了一下,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

一邊是柔軟潮濕,一邊是寬厚幹燥,搭在一起的瞬間,仿佛脈搏的跳動都格外明顯。

牧泊舟唇角微揚,将手轉了個方向,五指與她相交,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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