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難訴衷腸】

第二十一章【難訴衷腸】

自蒼笙離去已有半日,梧涯癡坐在榻上亦沒有動過絲毫。直至正午時分,她方慢悠悠下了榻,起身穿戴梳洗一番。

拉開門的那一刻,眼前一片春暖花開之景,雖帶着絲絲涼意,卻不至于蕭索。這倒是與外界的寒冬臘月截然相反。

擡眼望去,白雲深處的遠山,紅漆木屋旁的清泉叮咚作響。那麽寧靜那麽祥和,那麽與世無争。就像一副定格的水墨畫,畫中的煙雲不會散去,畫中的時光亦不會流轉。

梧涯閉眼深吸了口空氣,提起裙擺跨出了門檻,只過一個拐角,見蒼笙負手遙看飛流直下的瀑布挂在前川上,蝴蝶正為之環繞着。

蒼笙回頭,飄飄然走向梧涯,笑道:“我一直在想,給你取這個名字是不是沒取好。”

梧涯嘴角扯出抹笑意:“有的人将國家興亡衰敗歸根在一個女人身上,所以有了紅顏禍水、禍國殃民。有的人又認為,亡國乃是天意所為,天要滅天子,天子也無可奈何。這廂你要把我的所有不幸怪罪在名字上,未免過于牽強。”

“我指的不是這些。”蒼笙說着人已走到梧涯跟前。

“那麽請問,你将我帶到這裏是陪你欣賞大好河山呢,還是另有目的?”梧涯仰頭詢問。

蒼笙抖了抖自己被風吹皺的衣角,喃喃道:“你覺得我會對你有什麽目的?”

梧涯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極假:“太子這廂怕是不好過吧?讓我這個大罪犯逃脫了不說,還親手斬殺了自己的弟弟,想來他的九重天的太子之位怕是難保了。原來夫子當年教我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是這麽用的,果真是高明!”

聽梧涯喊起這個稱呼,蒼笙低頭瞥了眼說話之人,嘴角動了動始終沒回話。半響他将背對着梧涯,看着遠山才說:“我還教過你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出自力,以損推演,這叫借刀殺人。誠然,你學以致用,三百年前肅卿突然帥兵造反,你應該出了不少力才将這矛盾引發到起兵的境地。

我還教過你無中生有,有是運用假象,但不是弄假到底。而是使假象變真象,大小假象,掩護真象。這個我不得不誇你,你學得甚好!在泾禾這三十年,你看似無所作為,寄情山水,實則私下招兵買馬,籠絡舊臣。阿涯,我教你的,你可是一樣也沒落下,這倒是令我很欣慰。”

梧涯越發看不懂蒼笙了,如若說年少時他是一本面面俱到的百科全書,那麽現在這本書已經成精,似乎萬事都在他的運籌帷幄中。甚至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這樣的人,怎麽不危險,如何叫人不覺得可怕?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有坐擁天下的想法的。自小?還是自你母妃被逐出天宮之日起?”梧涯犀利的問着。

蒼笙臉上的笑幾乎就要挂不住,默了一會,他說:“梧涯,想來這天下真正了解我的人莫過于你,你曉得哪些話我會在意,哪些話我不會在意,所以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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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涯不語,表示默認。蒼笙又道:“如果我說是三十年前才有這種想法的,你可信?”

梧涯動了動嘴,答非所問:“那麽往後,你我怕是難免一戰了。你要想清楚,今日若不殺我,以後再想奪回天珠可就再沒機會了。”

輪到蒼笙哈哈大笑起來,他手指輕輕推了下梧涯的肩膀:“梧涯,你口無遮攔說這些話的時候,想想自己的心可會疼。”

梧涯還想說個什麽,卻被突然到來的書童打斷。蒼笙踏步走出幾步,又回頭道:“夫子要見你!”

梧涯愣了愣,跟了上去。從時間上來說,蒼笙只教了她十年,而空空夫子卻教了自己整整兩百年。兩百年間梧不論學識還是修為,無不是突飛猛進,終身受用。

只是自她阿爹阿娘仙逝後,她便與那夥人斷了聯系。後來聽聞空空夫子歸隐,卻不曉得他老人家在哪做山上安享晚年。

剛開始是因為恨九重天一衆人而不願去打聽。後來又是因為自己已不是那個心無旁貸、爛漫天真的學生,而是滿心的複仇計劃,滿肚子的詭計多端。她難免覺着有愧于空空夫子百年教誨,所以不敢去打聽他老人家的下落。這樣一拖,轉眼竟拖了數千年,使人忍不住唏噓。

自太虛中回過神,梧涯已随蒼笙來到一草屋前。遠處有座山,山下有顆樹,樹下有座茅草屋。空空夫子此生所追尋的,想必就是眼前這一切了。

木門咯吱一聲被打開,梧涯開始焦灼不安起來。只是當她擡眼望去時,登時紅了眼眶。

當年夫子再不及,也只是白發蒼蒼。而今卻是仙氣漸逝,老态龍鐘、齒豁頭童,居然已老到只有借助輪椅方能活動的地步。他已接近風燭殘年,羽化只是時日問題。

蒼笙鞠躬作揖道:“夫子,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空空夫子顯然老眼昏花,眯眼看了良久才将梧涯認出:“梧涯來了,昨日讓你背的經書背得如何呀?”

梧涯與蒼笙對視了一眼,已明白了個大概。她鼻子一酸,兩行清淚溢出來,道不盡無限酸楚。她雙膝重重跪地哽咽道:“夫子,梧涯……背完了。”

“來來來,背給我聽。”說着空空夫子好像又很生氣似得瞪向蒼笙,“你小子愣着作甚?還不快去做飯,你看我們梧涯餓得,都瘦了!”

蒼笙雖難掩臉上痛苦,但仍笑着說:“弟子這就去做飯,争取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梧涯輕笑了一下,跪行至空空夫子面前。空空夫子伸手像安撫一個孩童那般,用極其溫和的口吻問道:“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是跑丢了麽?”

空空夫子看似癡呆卻又清醒的話領悟梧涯泣不成聲。自己也曾芳華絕代,已曾揮斥方遒,也曾拈花一笑。只是夫子這般問自己,自己卻不該怎麽去回答了。是走丢了嗎?也許吧!

梧涯先前還是抽泣,後來直接嗚咽出了聲,久久不敢作答。

“哭什麽?是不是蒼笙那小子又欺負你了?”

那多年,身邊的人似乎只關注自己的血海深仇可要報,山河大地可要搶。然而真正關心她累不累的卻寥寥無幾,此番梧涯內心的柔弱被勾起,淚珠弄花了臉。

梧涯口齒不清點頭回道:“嗯,蒼笙又欺負我了,夫子可要為梧涯住持公道。”

蒼笙原本已去了廚房,後來因忘記詢問空空夫子想吃什麽而返回來。看到這一幕,竹籬笆後他握着雙拳,滾燙的液體自眸中落下,瞬間融入泥土。

“前些日子,你阿爹托人給我帶了壺千年杜康,以此來賄賂我。說是你自幼便被他慣壞了,擔心往後你一事無成。他叮囑讓我務必對你嚴苛一些,如此往後才能尋個好人家,嫁個好兒郎。”

“………哦。”梧涯越哭越烈。

“你阿娘給你做了件霓裳送來,道是你自幼穿習慣了絲綢錦緞,正值芳華,一定要好生打扮,不能虧待了自己。唉,兒行千裏母擔憂呀!”空空夫子越發糊塗地叨叨起來。

他不知道梧涯此刻胸中也疼到難以自拔。半響後她才說:“夫子,我替阿爹阿娘謝過您了。只是……只是二老早在數千年前便羽化了。”

“死了?哦,老夫記得了,有這麽回事!唉……”空空夫子望着天邊想是在回憶一見深遠而悠久的往事。

“梧涯,斯人已逝,生者當如斯。你應該珍惜眼前人,現在回頭,為時不晚,莫要像我,年近遲暮方悔恨經年。”看上他似乎精神了不少,也正常了不少。

梧涯順勢坐在臺階上,兩手放在膝蓋前看向遠方空地上的山花,昵喃道:“道理我都懂,可終不能安穩度過餘生。”

“梧涯,趁老夫清醒,想勸你一勸。”

梧涯欣喜仰頭:“夫子請說!”

“你可知三十年前蒼笙為何封了你的修為?”空空夫子說。

梧涯想了想,搖頭不語。

“他是在保護你呀孩子。那鎮天珠何其重要?君神忍你是有度的,倘若超出那個度,他會毫不猶豫殺你而保九重天的。蒼笙的用心,是不讓君神憑借你的神力尋到你。如若不然,憑他九重天之力,三十年怎麽會找你不到?蒼笙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夥子,你們還是那麽的年輕,如若錯過,委實可惜。”

梧涯怔怔點着頭,其實自那日她修為被解封,就已經明白。只是回頭談何容易,站在空空夫子的角度,希望她過得好這沒什麽錯。然于梧涯而言,那些不可抹去的血淋淋般的印跡,永生難忘,也不能忘。那肩上的責任,倘若能随便丢掉,自己也沒有何顏面去見梧氏衆神。

“夫子,梧涯不想騙您。當年明月雖然安在,可早也物是人非。歷史的教訓猶在昨日,梧涯時刻不敢忘記。我既然選擇活着,那便不願茍且偷生。兒女情再長,怎奈敵不過家仇國恨?退一萬步說,縱使我放棄争奪之戰,從此銷聲匿跡于八荒。同蒼笙……也都只能天涯一方,再無可能了!”

“你錯了,那小子肩上背負的,又何曾比你的少。想當年……”

“夫子,您想吃點什麽?”蒼笙突然現身,打斷了二人回憶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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