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觸碰天使
觸碰天使
雲婵一米七的身高,九十斤的體重,雖然是北方人卻有着江南女子細弱與溫婉的相貌,許是隔代遺傳,長相随了外婆。
原本看她就很瘦,這一抱才發現對于他這種從前幹慣了體力活的人來說她這身體簡直等同于沒有重量。
小魚已經将房門打開,袁景豪抱着雲婵進去,将她平穩的放在床上,雲婵的雙手卻還環在他脖子上不肯松開。
他握住雲婵的胳膊,用了點力氣才拉開,方要起身,卻看到小姑娘的臉上沒有任何征兆的滑下一道淚痕。
雲婵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眉頭皺出一條川字紋,表情痛苦的如同墜入夢魇中,眼中的淚水撲簌而下,整張臉都濕了。
袁景豪揉了下後脖頸,他倒是見過女孩兒哭,但卻是第一次見到哭的這麽安靜的。
他撓了下眉心,盯着雲婵這一臉的淚水,滿心都是茫然。
小魚在後面提醒他,“老板,你是男人,一直留在這,不方便的。”
袁景豪回過神來,“我看她這個樣子,自己在房間裏容易出事,要不你在這照看她一會兒,我是不方便在這。”
小魚高興點頭,“行啊,我可以的,你放心下去吧,我今晚就睡在沙發上了。”
雲婵喝醉酒以後很老實,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
早起下樓的時候撞見袁景豪正準備外出,見到雲婵,他腳步停下,笑說:“早啊。”
雲婵按着太陽穴遲鈍的點了下頭,“早”,開口說話時才發現聲音啞的不像話。
袁景豪:“雲小姐昨晚做噩夢了?”
“什麽?”
袁景豪輕笑,“沒什麽,送你回房間的時候,看你哭了。”
雲婵下意識擡手摸了下眼角,恍然想起什麽,眼神躲閃着說:“你看錯了,我才不會哭。”
沒給袁景豪再說什麽的機會,她直接往餐廳的方向走去,袁景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幾秒,忽然輕笑出聲。
“小姑娘嘴還挺硬。”
……
江老師上午的時候給雲婵打來一通電話,看時間應該是在學校課間休息的時候,電話裏她沒提那件事,也不問她狀态如何,只閑聊似的和她說了件自己學生的事。
江老師現在仍然帶高一的學生,她提起自己班裏有個轉學來的女同學,文章寫得特別出彩,長的也漂亮,江老師覺得那姑娘和雲婵有很多相像之處,不由得想起她當年剛入學那會兒,長相雖然出挑,性格卻怯懦極了,學習成績不怎麽好,人也不自信。
她感慨,時間不饒人,一轉眼,她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而雲婵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
雲婵笑說江老師在她心中一直是初見時那副溫婉娴靜的模樣,永遠都不會老。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最後江老師要去上課,才将電話挂斷。
雲婵捧着手機,站在院子裏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她知道江老師打電話的用意,無非是想了解她現下的狀況,但又擔心影響到她的情緒,所以不敢多問,只好用別的話題來旁敲側擊的開解她。
她是作家,作家的心思最細膩,又怎麽會不明白江老師的想法呢。
袁景豪從外頭回來的時候看見雲婵倚在牆上吸煙,她穿着一條紅色的吊帶長裙,一頭黑發蓬松柔軟的貼着她的肩頸垂下,指間夾着那只細細的女士香煙,并不專注的偶爾吸上一口,塗着幹枯玫瑰色口紅的嘴唇飽滿又不顯濃重。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有女人能把煙抽的那麽優雅,像是在醉心品茗,這煙裏也好似多了一層故事。
興許是他駐足太久,雲婵察覺到了,轉頭看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一抹來不及收斂的寂寥,像是風雪寂滅後徒留下的蒼涼感,但很快,她就堆起笑臉,淡薄的像是戴了一張微笑面具。
……
雲婵來到這裏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像其他游客那樣到處走走,她在民宿閑散自在的住了幾日。
那幾日,院子裏的人經常能看到她搬着一把椅子,或是坐在小花園的邊上發呆,或是坐在院門口靠着牆,拿着一個日記本寫寫畫畫。
小魚的工作很清閑,自從雲婵來了,她就總愛觀察她,興許是出于欣賞,雲婵身上有一股她特別喜歡的勁兒,至于那是什麽,她說不太清。
觀察了幾日,小魚總覺着哪裏不大對勁,她拉着正要外出的袁景豪,小聲說:“老板,你有沒有發覺雲婵姐好像有心事?”
袁景豪一瞬間記起那日她靠在牆上抽煙的畫面,她這會兒正坐在小花園那發呆,翹着二郎腿,單只手撐着下巴,那姿勢保持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疲倦。
他想想說:“是個人都有心事,這你也好奇?”
小魚搖頭,又湊近他說:“老板,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咱們這住進來一個失戀的女大學生?她那會兒就是這狀态,後來要不是我發現的及時,她就吃安眠藥自.殺了。”
這件事袁景豪當然有印象,那姑娘當時要真在他這出了人命,他這民宿也就關門大吉了,所以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就格外關注客人的動态,生怕他們搞出什麽幺蛾子。
經小魚這麽提醒,袁景豪也開始上了心。
他琢磨着,說:“興許是有什麽煩心事,但也未必會那樣做,總之你沒事的時候就盯着點,但也別太明顯,搞得人家覺得我們不懷好意似的。”
小魚認同點頭,“我知道老板,放心吧。”
這天黃昏的時候,雲母又打來了電話,雲婵盯着來電提示看了十秒鐘,在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才按下了接聽。
“婵婵,吃過晚飯了嗎?”
“嗯,吃過了,你呢?”
“我也吃過了,媽媽打電話來是想和你說個事。”
雲婵“嗯”了聲,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你小姨要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是熟人家的孩子,畢業以後一直在老家銀行上班,長得不錯,家世也好,她讓我問問你,要不要接觸一下。”
雲婵想都沒想就拒絕,“幫我跟小姨說,謝謝她的好意,但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雲母一聽她說這樣的話當時就急了,“你都26歲了,四舍五入都是要奔三十的人了還不着急?你打算什麽時候找?七老八十再找嗎?”
雲婵撫着額頭,感覺一陣頭痛,“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總之我現在……”說到這她停頓一下,很多陌生又不陌生的情緒在身體裏湧動着,強行壓下那股煩躁,她又繼續說:“我現在不适合談戀愛。”
“你少給我說你那些道理,婵婵,這次的相親對象媽媽真的覺得不錯,你說你,一個大學都沒上過的,能遇到一個學歷好、工作好、家世也好的男孩子多不容易,你怎麽不聽勸呢!”
雲婵像是瞬間被點燃一把火,她從床邊“騰”的站起來,“你能別總把學歷挂在嘴邊上嗎?你以為我不想上大學不想有文憑嗎?你為什麽每次說什麽事情的時候都要反複揪着這件事不放呢!”
雲母被她這突然來的脾氣吓了一跳,“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這麽不客氣,我說什麽了你這種态度?我就問問你,你能一輩子不嫁人嗎?是要嫁的吧?那你幾歲嫁?趁着年輕還能挑選挑選,等你再大一點,就是別人來選你了!”
雲婵強力的壓制着自己的情緒,可是那些情緒就像野草一樣瘋長,纏着她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那感覺就像快不能呼吸一樣。
“我和你講不清這個道理。”
雲母還在試圖勸說她,态度也就有所緩和,“不是我逼你,而是你沒個正兒八經的工作,媽媽也不能給你什麽物質依靠,你說你寫文的成績也是忽高忽低的,萬一你将來寫不出東西了,你靠什麽養活你自己?你從小身體就不好,那些體力活又做不了,媽媽讓你早點找個依靠不也是為你好麽?”
雲婵握着手機的手不停的顫抖,她媽說的那些話就像無數根針尖同時往腦子裏戳,她手握成拳,用力的捶了兩下腦袋。
“你別說了可以嗎?我求求你,我現在已經很煩了,別再逼我!”
“你這孩子,你怎麽聽不懂道理呢,我逼你什麽了?雲婵……雲婵你有聽我說話嗎?”
電話被切斷,雲婵雙手握成拳努力抑制着身體的顫抖,眼淚不聽話的掉下來,她想咆哮,想怒吼,想逃離,想找一個沒人的角落永遠的沉睡。
無數個念頭一起掙紮着雙手拼命往上爬,她狠狠抓了一把頭發。
到底要怎麽做才可以,怎麽做才能解脫?
她在心裏問自己,可是沒有答案。
她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小魚正準備過去給雲婵送水果,在走廊她聽到了雲婵在打電話,聽上去是在争吵,情況不太妙,她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卻見雲婵突然從裏面沖出來,吓了她一跳。
“雲……”
雲婵腳步沒停,小魚看她情緒低沉又帶着怒氣的樣子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轉身跟了上去,剛到樓下就被袁景豪叫住。
“你跑什麽?”
小魚呼哧帶喘的走過來,低聲說:“剛剛我聽到雲婵姐電話裏和人吵了起來,還挺激烈的,然後她就突然跑了出來,我覺得不大對勁,想跟過去看看。”
袁景豪往院外看了一眼,急聲說:“我出去找她,你在這等着,如果她回來了,你告訴我。”
他出去的時候沒有看到雲婵的身影,到街上問了一下行人,有人給他指路說似乎看到那個穿紅色裙子的女孩兒往河壩的方向去了,他道了聲謝,之後往那個方向去尋。
遠處煙岚雲岫,夕陽傾斜,昏黃的光逐漸暈染開,鋪陳出一幕悲傷的畫卷。
袁景豪跑的有點急,在他看到雲婵就坐在壩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手撐着膝蓋,喘勻了這口氣。
雲婵面向着夕陽落下的方向坐着,屈膝,雙臂環着膝蓋,波浪卷發不太規整的散在背上,耳側的發絲被風吹起,她的背影格外消瘦而孤寂。
袁景豪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什麽,喉嚨裏像梗住了什麽東西。
曾幾何時,那也是他自己。
他摸出根煙,叼在嘴裏沒急着點燃,默默的守在這裏,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夕陽光線越來越暗的時候,他忽然看到雲婵從身旁的地上拾起了什麽,走近一點仔細一看,竟然是一把刀。
他心中大驚,随手把嘴裏的煙拿過丢在地上,大步跑過去,努力平穩語氣叫她的名字,“雲婵……”
雲婵緩慢轉頭看過來,沒來得及擦幹的淚還挂在她的側臉上。
袁景豪快接近她的時候,看到她将刀收了起來。
他沒戳破,壓抑着心驚,慢慢走過去坐在她身邊,笑着問:“天快黑了,怎麽跑這來坐着,不冷嗎?”
雲婵轉過頭,悄悄的把臉擦幹,笑說:“夕陽太美,忘記了冷。”
袁景豪把身上的灰色條紋襯衫脫下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出來玩生病可就不好了,畢竟有那麽多風景要看,有躺在床上養病的時間,不知道要錯過多少美景。”
外套上還沾着男人身上溫暖的氣息,這恰恰是雲婵此刻最需要的,她下意識捏緊襯衫兩側,緊緊的裹住自己。
“謝謝袁老板的外套。”
“客氣。”
兩人靜靜的看着遠處的夕陽一點點沉下去,袁景豪轉頭看着她,她的左手上還握着那把精巧的折疊刀。
“雲婵……”
“嗯?”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雲婵看着他,“什麽話?”
“活着,就永遠都有逆風翻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