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約定

約定

高考完的第二天。

仲意發現餐桌上放着一個透明文件袋,裏面裝滿了厚厚一疊資料,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媽媽口腔診所的資料,可是最上面那張出生證明吸引住了她,便忍不住去取出來看。

是仲遠的出生證明,她就更加好奇了,她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仲遠先出生。

出生時間那裏時和分寫着的是11時16分。

仲意回想了下自己的出生時間,小學的時候她見過自己的出生證明,她記得很清楚是11點11分出生的,當時爸爸還告訴她,這麽多“1”,所以就給她取名仲意。

所以事實上,仲遠是比自己晚出生五分鐘的,按照時間,仲遠理應是弟弟。

仲意心裏還美滋滋了一番,以為自己可以翻身變姐姐了。

可是接下來的那疊資料讓她大為驚訝,高中成績單、雅思證明、英國簽證申請表以及各種申請簽證和學校的資料,所以仲遠是要去英國讀書?

仲遠剛好從外面開門回來,就看到仲意站在餐桌前看着那些資料一言不發,其實仲遠把那些資料随意放桌子上就沒打算再瞞她,剛好把這些事情都跟她說一遍。

仲遠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仲意,包括父母早已離婚、父親已有新的家庭、父親受了重傷以及自己決定去英國。

種種事件像巨大駭浪,一并向仲意襲來,巨大沖擊,使她根本沒有時間緩沖,腦子空白的她躲進了自己房間,仲遠也沒有去打擾她,想讓她自己冷靜緩沖下。

向晴也從王岚口中得知了仲遠家的事情,第一時間就跑來找仲遠求證。

仲遠給向晴開的門,一開門就看到向晴氣喘籲籲地扶着門框,她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你真的要去英國了嗎?”

問這句話時,她的眼神裏有擔憂,有期待,又有些失落。

仲遠不忍心回答這個問題,給她拿了拖鞋,讓她進來,并給她倒了一杯水。

向晴喝了幾口水後,坐在客廳沙發上,望着站在她對面的仲遠,等待他的回答。

仲遠深呼吸了一口氣,很抱歉地看了她一會,又偏過頭去,“向晴,對不起。”

向晴瞬時鼻尖一酸,強忍着難過情緒,笑着說:“跟我說對不起幹嘛,伯父現在正需要你,說明你有擔當,有責任心,這樣的仲遠,我一直都會很欣賞。”

頓了會,她接着說:“而且我知道,你要是不去,你這輩子估計都會過意不去。”

仲遠再次轉過頭來看她,此刻的她,盡管笑着,但眼神黯淡,心灰意冷。

“伯父還好嗎?”她問。

“穩定了。”

“小意呢?”

仲遠朝仲意的房間擡了下下巴。

“我去看看她,她應該接受不了這些事情。”

向晴起身朝仲意房間走去,敲了好一會門都沒有回應,就直接開門進去,向晴在裏面巡視了一圈,各個角落裏都沒找到仲意。書桌上還放着一張照片,是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這張照片向晴見過,她一直完好地保存在抽屜裏。

向晴打了好幾個仲意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态。

沒一會,仲遠收到了歐陽棋發過來的微信:仲意在我旁邊,很安全。

仲遠:“不用擔心了,她去找歐陽棋了。”

向晴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

**

學校教學樓的樓梯間,窗戶下邊的階梯上。

午後暖陽透過窗戶灑在坐在階梯上的少年少女身上。

仲意埋着頭向坐在旁邊的歐陽棋訴說着心事,她抽泣着:“我一直都覺得我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事事依着我,支持我任何無厘頭的事情。我以為他去英國工作,只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來改善我們一家的生活,可是他竟然抛妻棄子去找初戀,現在受了重傷,我...”

仲意實在說不下去了,爸爸的美好濾鏡一下子就在她心中破碎,可是曾經的種種,又讓她感覺爸爸是愛自己的,如今爸爸受傷,她心情複雜,又愛又恨又心疼。

歐陽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想要用自己的經歷安慰她,他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曾經的我也經歷過家庭的破碎。我有一個妹妹,比我小五歲,她像你一樣可愛漂亮,可是卻患有自閉症,生活不能自理,沒有正常思維,無法正常交流,有時還會大吵大鬧,全家人都被搞得心力交瘁,我爸媽互相責怪,家裏天天雞飛狗跳的。最後我爸先放棄了,與我媽離婚,我媽放不下我妹,帶着她在老家做康複,可是根本無濟于事,她不可能恢複正常,我媽年紀輕輕,頭發都白了一圈。”

仲意擡起頭,望着他,淚眼汪汪的雙眼裏都泛着心疼,“這樣的家庭是不是很窒息?”

歐陽棋點頭,淡然一笑:“非常窒息,每天都在崩潰的邊緣,感覺生活沒有任何希望,尤其我的媽媽。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我們不可能放棄妹妹,我媽照顧着妹妹,我只有努力學習,讓媽媽欣慰一點,不至于那麽絕望。”

“你這麽一說,我感覺我是個廢物,我媽媽和我哥,為了不影響我,一直到高考完才告訴我這些事情。”仲意越說越難過,“而我哥其實早就知道這些,他又是如何去消化這些的,如今還要去英國照顧我爸,把所有責任都攬給自己,我哥真的...”

“你哥..真的是超級超級好的一個人。”歐陽棋順着她的話補充,“但是你也很棒,樂觀善良,共情能力強。”

歐陽棋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嶄新的TFBOYS的寫真,還有一張TFBOYS演唱會門票給到她,“本來今天找你來,是想找你道別的,但是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找你,還幫不上你的忙。”

仲意接過,“沒關系,謝謝,也謝謝你聽訴說我家裏的這些事情。”

“沒事,你願意和我說這些,我很開心。”歐陽棋說,“今年是TFBOYS的四周年,希望他們十周年演唱會的時候,我們能有機會一起去看。”

仲意燦爛一笑,這個笑是給歐陽棋的,“嗯嗯。”

歐陽棋起身,“我得先走了,要去趕火車,你要不要先回家?”

“我再坐會。”

“那你不要太晚了。”

“嗯嗯。”

最後兩人在折射的光裏揮手告別。

歐陽棋走後,仲意小心翼翼地翻開寫真,在中間某頁,還藏着一張橙色便條,上面寫着:謝謝如此開朗的你走進我的生活,給我的高中生活帶來了許多生機,願你往後的人生滿是晴朗。

仲意想,其實自己還是有價值的,至少也給別人帶來過光。

她一個人坐了好一會,待到了日暮黃昏。

“咚咚咚”,一陣腳步聲向上走來,直到出現在她的眼前,“你在這幹嗎?”

“哥,”仲意又立馬改口,“哦不,弟弟。”

這一聲“弟弟”都快要把仲遠整笑了,強調:“我是你哥,永遠都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自己晚出生五分鐘?”

“嗯,”仲遠點頭,在她身旁坐下,“那又如何,就五分鐘而已,有什麽區別。”

在小學之前,仲遠想争哥哥當,純屬是因為想當老大,後來知道自己其實晚出生幾分鐘後,他依舊讓父母保密,原因很簡單,他覺得自己是男孩,而仲意是女孩,他想讓仲意被更多的愛護,當然,他一直以來也有承擔起哥哥的責任。

“算了,誰大誰小都不重要了。”仲意很認真地看着他,“這回就讓我承擔起責任吧,我去英國照顧他,你留下。”

“你?”仲遠偏頭看了她一眼,不太敢相信,“算了吧,你可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的人,更何況你是女生,不方便照顧爸爸。”

“那你去了,悅悅怎麽辦呢?”

仲意的這個問題正中仲遠的心尖,他當然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正如向晴所說,自己倘若不去,那這一輩子他都會過意不去,向晴也不會喜歡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向晴父母也不願把女兒交給一個沒有擔當的人。

許久,他才回:“順其自然吧,現在這個狀态挺好的。”

“前些日子我才後知後覺,其實你一直以來都喜歡着悅悅。”仲意問:“悅悅長這麽漂亮,又是音樂生,日後追求她的人數不勝數,你就不擔心嗎?”

“那能怎麽辦呢?她是她自己,她可以拒絕追求她的人,也可以接受追求她的人,我哪有資格去束縛人家。”緩了會,他說:“只要她過得開心就行。”

“可是,悅悅她..”仲意想說悅悅也喜歡你,“要不我去吧,你和悅悅在一起算了。”

“你知道去了要面對什麽嗎?你要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要面對他的新家庭,要面對學業與護理他的兩難,還有無止境的想念以及孤獨,這些你大概率都承受不住的。”仲遠把事情都剝開給她說,“你是女生,你就留在媽媽身邊,媽媽并不容易,多陪陪她。”

仲意一下撲到仲遠身上,環抱着他,哽咽道:“我以前還覺得你老欺負我,我現在才意識到你是最好的哥哥。”

兩人打打鬧鬧慣了,突然這麽煽情,仲遠可不習慣,磳掉她的手,随即起身,拍拍屁股後面的塵土,“好了,別這麽矯情了,回家!”

而事實上,歐陽棋走後就把仲意的具體方位告訴了仲遠,仲遠擔心她想不開,就第一時間過來找她了。

**

向晴去美國的前一晚。

向晴即将跟父母去美國待些時日,再回來時,仲遠應該就去英國了。

當晚,仲遠徘徊至向晴家樓下,在她家院子圍牆邊來回踱步。正值酷暑,天氣燥熱,他在猶豫要不要叫她下來。

最後還是向爸看到了有個人影在自家門口晃來晃去,發現是仲遠後,就悄悄上樓喊向晴下來。

向晴快速下樓,沖到院子門口,對他喊:“仲遠!”

仲遠回頭,就看到她穿着潔白的一字肩連衣裙,站在從院子裏照射出來的暖光裏,微風拂動着她的裙擺,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此刻,他覺得,所有美好的形容詞用到她身上都不為過。

兩人對視十幾秒,像是過了一個漫長世紀。

想到就要離別,想到日後再見很難,想到不能在一起,他就再也繃不住了,鼻尖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叫了句:“悅悅。”

而後大步向她邁進,一把抱住她。

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名,也是第一次如此越界,把她緊緊擁抱在自己的懷裏。

向晴有點意外,稍愣了下,垂在兩側的雙手不自覺地緩緩擡起,同樣抱着他。

“向晴,可以聽媽媽的話嗎?”他問。

“什麽話?”

“不要早戀。”

“可是我已經過了早戀的年紀。”

“在你媽媽眼裏,不管大學還是高中,只要是學生時期的戀愛就是早戀。”他在強加解釋。

她笑了,反問:“那你呢?”

“我不會。”

“那我也不會。”

“好。”

這兩句不會,都以為只是玩笑中的承諾,不敢奢求是真的。

他貪戀似的抱了她好久,都不願松開,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她能感覺自己的肩背隐隐有熱淚滴下。

而她同樣被不舍占滿內心,一個被她一直依賴的人,突然就要離開了,心也跟着被抽離,眼淚不斷往外溢,哽咽道:“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感覺孤獨了可以找我們,我們會一直在的。”

“好。”

……

向爸和王岚在二樓露臺靜靜地看着他們緊緊相擁,也不打擾。

向爸回憶着:“我們剛搬來那會,他們三歲多,我帶悅悅在後面的游樂場蕩秋千,碰到老仲帶着小遠小意也在那玩。我永遠都記得小遠第一次見到悅悅的那個眼神,真是滿眼的驚喜與喜愛,拉着老仲的衣角說‘爸爸,那個女孩怎麽跟個洋娃娃一樣,真好看’,後面啊,小遠就老挨着悅悅玩,老是牽着悅悅的手,反正啊,他是用盡各種法子讨悅悅的歡心。”

想起這些,王岚忍不住笑。

“你沒發現,他們上小學後,小遠對悅悅就變得很含蓄了嘛,手也不敢牽了,也不會做任何越界行為,但是他從小到大對悅悅都很好,這明裏暗裏的,我都看在眼裏呢。”向爸說,“要不是小遠這孩子優秀又有擔當,不然我可不讓他挨着咱們家閨女。”

王岚手一擺:“行了,緣盡于此,各有人生。”

向爸:“緣分這事說不好的...”

……

最後,仲遠還是松開了向晴,“去吧,早點休息,你明天還要趕一早的飛機呢。”

她便轉身離去,每走一步都回過頭來望他一眼。

他就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進院子。

她走後,他背靠在她家院牆邊,低着頭,紅着眼,心中情緒翻湧。

沒一會,一陣琵琶彈奏聲從向晴房中傳來,琴聲悠揚卻悲戚,鮮少聽她彈如此傷感的曲目,他辨不出是何曲,卻能感覺到琴聲裏的纏綿悱恻。

而他不知向晴彈的是《琵琶吟》,是她把欲說還休的情意都傳遞在了琴聲裏。

她彈了一遍又一遍,卻只重複着這一首《琵琶吟》。

夜已至深,琴聲休止。

直到她房裏的燈熄滅後,他才悄悄離開。

最後,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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