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吞
第17章 :生吞
在宋宇抵達光明的騰飛汽修之前,還做了以下準備工作。
兩天前的夜市上,稍微下過幾滴小雨,有點涼,但算不上冷。時至深秋,人比春夏要懶散,小攤販們臉上挂着怠倦,面對偶爾停駐的顧客,也只是擡擡眉頭以示招呼。
晚上八點半左右,宋宇蹲在地上吃完了馄饨就收工了,他推着三輪小心翼翼地往外挪,這裏的夜市地攤管理還不規範,攤位都是先到先得,幾個年紀大點的老板會抱團給彼此占位,新來的小販運氣好,搶到好位置可以,但要捱過一晚上周圍幾個老板輪番在你攤前碎嘴子、碰瓷、在顧客跟前挑你瑕疵。很多膽子小心态差的受不了這個氣,慢慢就被擠到邊緣了。
三輪艱難地行駛出夜市,在地上軋出兩道轍痕。來到馬路上,宋宇張望一陣,在靠近夜市的商鋪邊停下。他摸摸空空的口袋,将車用雨布蓋好,去小賣鋪買煙。
小賣鋪的老板是個卷發大嬸,她一邊噗嚕噗嚕地往外吐瓜子皮,一邊警惕地往外看。宋宇的出現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有些不耐煩,“小夥子你讓開點,別擋我。”
宋宇順着她的眼神一看就明白了,這個地段是城管巡邏的必經之路。他記得,以往這是個飯館,當時那些擺地攤特意塞錢給飯館老板,為的就是城管來了能給報個信。後來這個飯館關門了,有人說被舉報了,取締了,有人說給錢的攤主太多,老板掙夠了,回家了。現在這大嬸八成是丈夫或兒子在夜市擺,她在這觀察情況,通風報信。
香煙抽了過半,宋宇坐在馬路牙子上,望着濕滑地面上紅燈的倒影發呆。此時綠燈亮起,一對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夫妻迎面而來。宋宇站起來,摘下帽子朝他們揮了揮。
這對小夫妻正是前段時間假扮串子家長,去收容中心接他的兩口子,男的叫石磊,女的叫翠萍,或許是最近“生意”不錯,女的臉都圓了一圈。
“哎喲!胖了!”宋宇笑嘻嘻看着翠萍,“我說你的娃兒。”
石磊從懷裏掏出一本《知音》雜志遞給宋宇,繼而認真道,“會費是三千,你要準備好。到了騰飛那邊,你就在路邊等,把書這樣,封面朝外拿在手裏。”他比劃着,又道,“我老表講,晚上十一點會有人來接你,他一看你拿這個書就明白了,你不用講話的。”
“知音,好書好書。”宋宇笑道,“天涯何處覓知音呀。”
翠萍搖搖頭,“一開始老表想讓磊子去,我不同意。我覺得是陷阱,你去白貼錢啊?”
“你又沒規矩,”石磊道,“人見過場面的,要去自然有他的由頭。”
宋宇又問,“那我這錢給他們,你倆還能拿提成不?”
“我們沒加入,拿不到。”石磊解釋,“他們是封閉管理,要通過什麽考試才能自由出入,具體我就不知道了。這 3000 塊是你的投資款,按照他們的說法,以後掙錢了利潤歸你,沒掙如數奉還,穩賺不陪。但我們這行都知道,真有掙錢的路子,誰不是藏着掖着的,還能求着要告訴你?蒙誰呢,随便聽聽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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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消息到手,進入蘇朝晖所在的地方的通行方式也有了,剩下的宋宇就不再細問,問得多了,知道的多了,到時候就裝得不像了。于是給了夫妻四百塊作為酬勞,其中包括一部分封口費。
“別說見過我。”他低頭看了看嬰兒車,小孩已經醒了,瞪着倆大眼珠子沖人傻樂,不禁感嘆道,“這娃娃好,見人就笑,跟我一樣。”
“那當然。”翠萍摸了摸那小肉臉,将錢裝好,與石磊往夜市的方向走了。
“生意興隆!”宋宇不知這夫妻是去“上班”還是“閑逛”,但他逐漸收起了臉上慣常的笑。
手裏的那本知音雜志是最新的,上面的标題非常吸引人:大哥,美麗的打工妹為你終身不嫁;別說了,我做你的女朋友;傳奇女子終于做母親了;多情女強盜,千裏釀血案…宋宇翻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可一想到還有正事待辦,還是合上了書。
那所謂的 3000 塊入會費還有待解決,這錢不是小數目,他積蓄不多,而事分輕重緩急,急着去偷有風險,栽了反而更誤事。
關于加入一個組織要交這麽高的費用的事,他不久前在新聞裏聽過,是某些來路不明的宗教為了騙錢而編造的斂財手段。章立文是個無神論,對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沒有興趣,不會碰。
這麽一想,他覺得更好玩了,他正是玩心重的年紀,而且很久沒離開角縣了,每天不是擺攤就是送貨,要麽就是給公司看賬,枯燥到極點,自從最近打聽到賀笑梅的消息之後,心更是飛到老遠。
他迫不及待要出去玩一玩,争取找到賀笑梅。于是将雜志往車裏一塞,轉身往侯鎮林住的小區方向騎去。
時間剛過十點,院裏還人在散步。宋宇遠遠看見客廳的燈大亮着,就知道侯鎮林還沒睡。他拿鑰匙開了門,侯鎮林正在跟人打電話,語氣慣常的輕飄懶散,“幾個人?那你先盯住了,我親自過去。”
宋宇進門的一剎那,看見侯鎮林嘴角附近的肌肉忽然狠狠地抽動了一下,在看見自己的瞬間又消失了。
“另外把平州的那間公司關了,嗯。常有的事。”他撂下這句就挂了電話,眼睛依舊盯着宋宇,直到他上了樓消失在轉彎處才移開。
宋宇一進門就注意到了,侯鎮林這神似食肉動物發怒前龇牙的樣子,意味都是要動刀見血。此時宋宇無暇關心誰動刀誰見血,只想抓緊弄到 3000 塊錢。
翻了一遍抽屜,裏面放着不少自己平時賣書掙得小零錢,但遠遠不夠。而侯鎮林的卧室在一樓,随身的現金物品都在那邊,他人在客廳,不好拿。另外他是個先天性少睡者,一天只睡四小時,有時候在客廳閉着眼睛就睡過去了,但分不清他是閉眼還是在睡覺。
宋宇一邊思索,一邊在抽屜上方的格擋板間摸索,慢慢從上面抽出一塊綠箭大小的刀片。他看着鋒利的刀身,稍微有點犯怵,距離上次這麽做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技巧方面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所謂三天不練功,到老一場空,他忽然打心眼裏佩服串子,這個人連開房泡妞都不忘帶塊肥皂,放在水裏夾着練手功。
侯鎮林挂掉電話,橫過身來躺在沙發上,他轉悠着彩電遙控器,心裏有些煩亂。
煩亂主要來自剛才左輪打進的這通電話,他在電話裏請示了兩件事,一是當年拐賣宋宇的潘姓婆娘還活着,在巫江,而且還在這行做事;二是有兩家公司虧損的厲害。此時侯鎮林在思索如何在最短時間拿出最優的方案,卻發現什麽事情只要扯上宋宇就不存在最優方案。
他想喝口解憂之茶,可還沒送到嘴邊,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凄厲的暴喊:“啊!!!”
侯鎮林扔下茶杯翻身上樓,只見宋宇正痛苦地縮在床上,滿頭大汗,捂着肚子直打哆嗦。
“怎麽回事?”他問。
“肚子疼,胃疼。”宋宇艱難開口,一串鮮血奪口而出,吐在侯鎮林手上。
侯鎮林本來就蒼白的臉都變青了。在他印象中,宋宇忍痛能力非常強,不到萬不得已,最多就是哼兩聲,如眼下這痛苦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他顧不上再問,也知道問不出名堂,是真是假去醫院一看就行。他拉起宋宇下樓,一腳油門奔向縣醫院。
路上,他給章立文去了一通電話,“你安排一下,小宇身體不舒服,我們馬上到醫院,要專家號。”
周末的夜晚的急診室也不清閑,不時有些喝大的送進來急救。好在章立文辦事一向利落,侯鎮林車剛停穩,就已經有小護士按照車牌號來接引。
其實這一路上宋宇并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此時他裝着無精打采,實際上一直盯着小護士的高聳的胸脯和白嫩的小腿。
診室裏值班的是個老大夫,侯鎮林剛扶着宋宇躺下,也是一身冷汗,他看着大夫道,“胃疼,吐血,不會是胃癌吧?”
“別動不動癌啊癌的。年紀輕輕哪這麽容易癌。”老大夫無所謂地擺擺手,讓宋宇躺在床上,用手在他胃腹周圍抓按,“這疼嗎?”
“哎喲!”宋宇吸溜着鼻子哭喊,“老子他媽這麽按你一下試試!”
老大夫不為所動,“你今天吃什麽了?”
“西北風。”
“你平時胃口好嗎?脹氣泛酸嗎?”
“大魚大肉胡吃海喝,你不脹氣泛酸啊?”
“你疼成這樣,還能擡杠,肯定沒事。”老大夫看宋宇且哭且罵對站在一旁的侯鎮林道,“不是大毛病。不放心再拍個片子,看看是不是胃潰瘍,我去準備,你們繳了費來拍片室找我。”
侯鎮林剛邁出門,又聽見宋宇開始慘哼,聽得他一股子邪火往上竄,“哼什麽啊!大夫問你你頂嘴,大夫一走你叫喚,我看你就是個搗蛋分子!”
“你冤枉人…”宋宇苦着臉擡起一只顫抖的手,指着桌上的一次性杯子和熱水瓶,“我不疼了,我要喝水。”
侯鎮林看他樣子可憐,又不忍心再打罵,只好給倒了杯水。
宋宇喝了兩口,忽然擡眼,“我想吃烤地瓜。”
“現在?”這個季節地瓜還沒上市,侯鎮林有天大的本事,也難買到手,“我上哪兒給你弄?”話音未落,宋宇又雙眼緊閉地蜷縮起來,“又疼了,又疼了…胃癌了,快死的人了,吃一頓少一頓。”
侯鎮林見他嗚嗚咽咽,也不願墨跡,心想是趕緊把錢交了拍片,拿了結果才能定心,“我下樓買點地瓜幹。”他整了整衣服,往走廊上去了,剛走兩步,背上忽然一沉,宋宇不知何時竟然撲到自己背上,“老東西!你他媽的對我真好!”
這生龍活虎的一撲,反而讓侯鎮林更緊張了,心想可別是個回光返照,于是晃動肩膀把宋宇頂下去,就往繳費處快步走去。
走廊盡頭,宋宇在當中假模假樣地抽噎着,目送着侯鎮林的背影走遠。他低下頭,心滿意足地掏出那真皮錢夾裏厚厚一沓現金。
繳費臺旁豎着一個牌子:抓住小偷,猛踹死揍。
侯鎮林在臺前摸了半天,怎麽也找不到錢包,他清楚地記得出門時将錢包裝在上衣口袋裏。
啪的一聲巨響,手掌狠狠拍在大理石臺上,把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
“克星!”
他明白了這是一場騙局,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何現在才反應過來。在急診室裏,老大夫半天等不到人,回到辦公室一看,裏面空空如也,桌上有一個空錢包和一張字條,上面字跡跳脫,筆鋒銳利,內容卻不倫不類:我要和美麗的打工妹去流浪。
侯鎮林的錢包有五千塊,宋宇拿了錢,打了輛摩托回到夜市,買了一個書包,一頂帽子,還有一本最新的《知音》雜志。
做完這一切後,他還是能感到從喉嚨到胃的部分隐隐作痛。江湖傳言,人要是不小心吃了刀片,就生吞一把韭菜,利用韭菜的粗纖維把刀片裹住排出。
宋宇向炒飯攤的老板買了斤生韭菜,坐在路邊硬生生嚼完,最後上了通往光明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