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謊言

第19章 :謊言

新進來的這個白面書生是九妹的同鄉,九妹喊他羅馬。

羅馬早年間在鎮上做食品加工,性格較為內向,在實體經濟剛振興時,混出名堂的都靠黑白通吃。他一個農村小娃,孤軍作戰又不善交際,因此屢屢受挫,此時回老家重操舊業,心裏還是有所不甘。過年的的時候,他發現原本在發廊給人洗頭的九妹大不一樣,不僅在城裏紮了根,還當了某公司的經理。此次他特意從老家來到光明,與九妹請教學習。

九妹帶他在光明閑逛了一天,從早吃到晚,還都是大酒樓,野味館。接着逛公園,逛集市,逛到晚上又去吃,還叫上了男性友人陪他劃拳,一直鬧到晚上十點多。所有開銷都是九妹買單,羅馬不記得自己花了多少錢了,但他看九妹出手闊綽,以為她真的混的開了,發達了,決定要能抓住這個機會,好好鍛煉一下交際能力。

喝完酒後,快到午夜,他已然錯過了回家的火車。九妹提議,去自己的職工宿舍住,宿舍是三星級賓館,室友都是同事,可以認識一下,相互交流,開拓視野。

羅馬個頭不高,看着斯斯文文,尴尬的臉上原本還努力擠着一絲笑容,此時在看見屋內的情況後,笑容徹底消失了,他心想,這哪裏是三星級,這不就是外來妹住的小破樓嗎?

“我介紹一下,”九妹輕描淡寫指着蘇朝晖、宋宇和阮文君,“你們叫他羅馬吧。”說完她轉向羅馬,“這是晴晴,家駒,還有小亮。”

羅馬杵在門邊,看眼前只有廁所寬的房裏塞了兩張雙層床,既胸悶又抵觸,“這就是你住的地方?你不是說三星級酒店嗎?”

“就是三星級酒店啊。”九妹道,“你上來的時候沒看嗎?前臺明明白白挂着三星呢!”

羅馬當場怔住,他指着屋內,瞪大了眼睛道,“這,這怎麽能一樣!”

“羅馬哥!”阮文君一把攬住羅馬的胳膊,将他拉進屋,“這裏房間緊張,最近來應聘的人太多了,一時安排不過來。”她捋捋耳邊的頭發,“既然您介意混住,好辦,今晚我去倉庫睡。”

九妹啧了一聲,責備道,“是啊,你怎麽能讓姑娘去住倉庫呢?這樣吧,你先歇一會,我去把你的手機充上電,再給你裝點吃的。”說着,她拿過羅馬的背包,嘴裏嘟囔道,“我們這有些簡陋,你瞧不上也正常。哎,是姐姐照顧不周,讓你受委屈了!”

“姐,你何必說這話呢,”羅馬今天的吃喝玩樂全花九妹的錢,連宵夜都是自己舍不得吃的漢堡包。因此九妹這話就像把他架在火上烤一樣,讓他耳根都紅了,“好好好,我住一晚。”

此時巴掌大的宿舍已經塞得滿滿當當。蘇朝晖只能爬到上鋪坐着,這上鋪更逼仄,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黴味比下鋪更重,讓人有種被活活裝進棺材的憋悶。

下鋪就剩阮文君和宋宇。九妹見四人安排妥當,拿着羅馬的包出去了。

四目相對,一時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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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君坐在床上,咬了咬嘴唇,忽然站起身來,她指着蘇朝晖的外套,柔柔地問,“小亮哥,你有換洗的內褲和襪子嗎,給我,我給你洗。”

蘇朝晖啊了一聲,臉頓時熱了。他從小的貼身衣服都是自己洗,別說給女孩洗了,就是給女孩看見都覺得難為情。

“我自己來。”

阮文君看蘇朝晖這窘迫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笑了,她低頭看着宋宇,“哥,那我幫你洗。”

宋宇剛恢複些精神,人依舊少氣懶言,他橫了阮文君一眼,“喲?真的?”

“嗯。”阮文君點頭。

宋宇伸開胳膊,故意大幅度地作勢要脫褲子,可手都挨到褲腰了,擡頭見阮文君還是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他愣了一下,心想這褲子要是真脫了,到底算誰耍流氓?

正在猶豫時,九妹回來了。

瘦小的她連進屋都要用擠的。她手中沒拿包,而是拿了一個茶杯和一張報紙,進來後反手關上門,将目光鎖定在蘇朝晖的身上,緩緩道,“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小亮,你來當這裏的寝室長。”

“我?”蘇朝晖反問,“可我什麽也不會啊,我就是來打工的。”

九妹呵呵笑道,“哪能是什麽都不會呢?你這兩天不是都把我們的員工守則和教材都看完了嗎。再說,打工怎麽了,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創造未來的,不偷不搶,好事。光榮!”

“寝室長好。”宋宇懶洋洋地帶頭喊了一句,阮文君緊接着也喊了,唯獨羅馬一聲不吭,他坐在床上,拿着《營銷制度與公共關系》扇風,顯然心情不佳,或許正在為這理想與現實的巨大差距而感到失落。

此時人員安排妥當,時間也不早了,眼看着沒九妹什麽事情了,她卻還是站在門邊,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甚至還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

阮文君立馬起身,拉了拉自己的床單,“九妹,您坐這裏!”

“還是姑娘家懂事。”九妹笑盈盈地坐到了阮文君的床上,她翹起腿,端着茶杯,語氣多了幾分嚴肅,“現在,我們這個大家庭裏又多了四位,啊,三位兄弟姐妹。小亮,晴晴,還有家駒。你們小小年紀出來打拼,也都不容易,別當我是領導了,就把我當成你們的家長吧。”

“好!”宋宇帶頭鼓掌,阮文君再次跟随,蘇朝晖稍微應付兩下,羅馬依舊默不作聲。

“那麽,我做個自我介紹吧。”阮文君站了起來,露出燦爛的笑,“我是灣洲人,今年 22 歲,我沒有什麽特長,就是比較随和,你們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阮文君說完後,宋宇又把在來的路上與九妹說的話重複了一遍。他說自己叫陳詠炎,化名家駒,川南的,從農村出來打工,沒上過學,但認識字,家中兄弟姐妹七個,父母年邁,體弱多病,出來打工是為了養家。同時提供了事先做好的假身份證和戶口本,把自己裝扮成無害好宰的大肥羊。

聽了宋宇通篇沒一句真話後,蘇朝晖也半真半假說了一通。幾人講完之後,九妹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樣,與屋內四人唠起家常:從隔壁女娃嫁給老光棍,聊到自己遇上的有情郎;從 50 年代土地改革,聊到 80 年代美國股災;從 90 年代改革開放,聊到 97 年亞洲金融風暴,再聊到 98 年南方洪災…最後把話題繞回自己,說自己一個弱女子,受盡白眼終于做到經理,以後還要做總經理,要抓住機會,要報效祖國等等。

在安靜的夜裏,在衆人的注視下,九妹似乎越說越興奮了。實際上她口才也的确不錯,在不考證她的內容是否正确的情況下,也是個合格的演講者。

蘇朝晖這些天如履薄冰,此時的心弦稍微放松了點,困意随之如排山倒海般呼嘯而來。剛開始還能邊聽邊想,想九妹說土地改革的內容和歷史課本上有哪裏不太一樣,聽到後面就開始眼發黑,別說動腦,連人聲都聽不見了。

一旁的羅馬也是帶聽不聽,偶爾禮節性地附和兩聲,自始至終只有阮文君目不轉睛地看着九妹,眼裏充滿了崇拜與灼熱的神情。

宋宇也不記得九妹講了多久,他有傷在身,身心都比較疲憊,坦白說九妹的“演講”并不催眠,可他兩天沒合眼,最後也是體力不支,宿舍一熄燈,他倒頭就睡。

直到快天亮的時候,蘇朝晖才被窗外隐約的鳥鳴聲吵醒,他覺得尿急,便起身去上廁所。

走廊牆上的燈顯示為 05:13 分,盡頭的門緊閉着,顯然是旁邊的屋裏有人值班。蘇朝晖進到廁所,窗戶開着,但窗外圍着防盜窗,能看見馬路上有稀疏的夏利和三輪車。

咔噠。

身後傳來輕響,蘇朝晖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猜是有人在監視自己,于是旁若無人地拉動水箱,轉身過身卻看見宋宇站在身後。

他吓了一跳,卻見宋宇警覺地伸出一根手指,飛速指向東邊的牆,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後若無其事地開始蹲坑。

蘇朝晖再次作出小便的樣子,他側耳去聽,是九妹和羅馬的聲音。

九妹:“弟弟,你要走可以,但你要買三套産品,不買也可以,你介紹三個人過來。姐姐一片好心想幫你,既然幫不上,那就好聚好散。不然姐姐不好做。”

羅馬的聲音帶着憤怒,“你們太黑心了,三個人就是一萬!我不幫你騙人,也不買産品,把我的手機和身份證都還我!不然我向警察舉報你們!”

“這怎麽是騙人呢?”九妹又道,“那這樣,你在我們這裏聽兩個禮拜的課,聽完之後我們給你發優秀學員證,你按個手印,我們就讓你走。”

“荒唐!”羅馬氣笑了,“非法監禁就非法監禁,還聽課?還學習?學騙人嗎?我不答應,我現在就要走!”

蘇朝晖回頭,看着蹲在一旁的宋宇,他正用手指指自己,在地上寫了兩個字,最後用食指和中指比劃個走路的姿勢。蘇朝晖看懂了,他的意思是,“我們、合作、跑路。”

他點點頭,同時聽見另一邊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九妹嘆了口氣,“弟,你不就是想風風光光回家,不再讓人瞧不起嗎?在這裏有吃有住,不受風吹雨打,回家說出去,起碼是個經理啊,多體面啊,有什麽不願意的呢?”

“你知道你玩了一天,花了九妹多少錢嗎?”屋裏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我給你算啊。中午的海鮮五千多,早餐八百,晚上吃的是野味館,白酒是五糧液。你花了最少兩萬!不買産品不繳費,不介紹人就算了,聽課都不願意?還報警?你覺得你占理?”

“那不是你們要請我吃的嗎?是你們拉我去的啊!我要買單你們不是不讓嗎?”羅馬無力地争辯。

九妹嘆道,“弟弟,我好話歹話說盡了,你在這好好想想吧!”

随後是鎖門的聲音,蘇朝晖和宋宇假裝上廁所,直到響動再次停息。宋宇借着拉水箱的轟鳴聲快速對蘇朝晖說了一句:“別往樓下扔紙條,附近全是他們的人。”

回到宿舍,下鋪的阮文君雙眼緊閉,看上去深陷在甜美的夢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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