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聲
第26章 :無聲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鬥争的成效之所以甚微,是因為我們不曾團結真正的朋友。”
臺上的五哥正激情澎湃地講着三商法。臺下坐着幾十號人,黑壓壓的人頭全朝着同一個方向仰望。
很多學經濟金融的都知道一商法和二商法的概念。其中以櫃臺為主體,向顧客銷售産品的,屬于一商;以公司為主體,聘請員工,由員工向客戶銷售産品的,是二商。那三商就是融合了一商和二商的銷售辦法,以其為理論框架,簡化渠道,從而進行無店鋪、多層次的人員直銷。
這種看似先進的,低成本、高利潤的營銷方法一經推出,就被直銷和培訓機構大量引用。
自從打出求救電話後,蘇朝晖就總是心神不寧,他想再透露些更清晰的線索給那個民警,卻沒找到機會,所以即使面對這極富感染力的演講,也無心欣賞。
“有些新員工進步突出,”五哥敏銳察覺到了走神的人,點了幾個名借此提醒。
蘇朝晖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收斂心神,繼續“欣賞”他演講。
“我們的宗旨是以人為本,人幫人,人帶人。”五哥回到之前的話題,營銷與公共關系:“除了給消費者最好的産品外,更是為了幫助我們的員工謀求更長遠的發展。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幫你們找到志同道合的‘道友’,讓你們建立起屬于自己的人際網絡。以後,你們都會越做越強,也會離開這裏,飛向更曠闊的天地。我所希望的,就是你們彼此一定要緊密地團結在一起。要記住,你們是彼此的最親的人,最信任的人,而我永遠是你們最堅強的後盾。”
這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全程脫稿,不打頓,情緒層層遞進,咬字清晰,語句頓挫。臺下的員工聽得熱淚盈眶,有的奮力鼓掌,有的已經開始哭了,有的邊哭邊說,五哥,我們不想走,我們舍不得你。
可見說是欣賞也不為過,蘇朝晖并沒有對這些狂熱的反應而感到蔑視,他只是想起了一名同樣優秀的演講家:阿道夫希特勒。這個嗜好畫畫的奧地利文青并沒能成為藝術家,卻把演講講成了藝術。他也有一批狂熱的信徒,他一席話能讓唯利是圖的資本家慷慨解囊,能讓倨傲難馴的德意志人誓死追随。他不僅善用語言藝術,還能精準抓住特定人群的心理需求,再加上肢體和情緒上過人的表現力,給觀者極強的沖擊。
身後那些員工們分明形容枯槁,可眼裏卻閃爍着與之截然相反的火光,這就是演講的魅力。蘇朝晖發自內心的相信,這群人也把五哥當成了神,五哥就是他們富強的希望,就是那個帶領他們複興偉大德意志的領路人。
“希望大家能把這些話傳遞出去,讓更多的人加入到我們這個大家庭。”快下課的時候,五哥放下話筒,舉起拳頭高呼,“勝利!不惜一切代價!不畏任何艱險!無論遙遠和艱難,一定要争取勝利!”
這句是希特勒的死對頭丘吉爾 1940 年發表在就職演講裏的內容,顯然這些政治家的演講稿已經被五哥這群人背的滾瓜爛熟,随時都能手到擒來。
蘇朝晖琢磨着,自己如果不是被迫來到這裏,也容易在這日複一日的煽動下被徹底繞進去,但蘇玲說過一句話讓他記憶猶新:掙錢的買賣,還要人逼你做,不是他瘋了就是世界瘋了。
下課後,幾個老員工拉着宋宇,叫上蘇朝晖,“我們一起吃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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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宋宇拽住蘇朝晖的袖子,把他往走廊上拖,“亮總,市場環境那章我沒聽懂,你跟我講講。”
這幾天,蘇朝晖明顯感覺到,自己賣出産品後,盯自己的人就少了。說白了就是默認自己入夥了。在這個地方,入夥的人基本是投了金錢,或消耗了親朋好友的信任的,所以為了回本就會留在這裏,老員工就不會花太多心思盯這種人。
誰能想到自己第一單是賣給民警的呢。蘇朝晖在心裏暗嘆,或許運氣真是氣體吧,它看不見摸不着,你卻知道它存在着,流動着。
眼見幾個老員工跟上來,宋宇小聲對蘇朝晖說,“你随便編點。”
“哦!你問的是市場調節的弊端啊?”蘇朝晖一拍手,“有三個弊端,自發性,盲目性和滞後性。好的市場秩序才能最大限度維護消費者的權益,我們在做的就是通過建立內部秩序,維護員工的權益,将消費者權益最大化,最大限度避免盲目性與滞後性。”說完,、他在手心比劃,“我給你算筆賬,你看啊……”
二人邊說,邊減慢腳步,逐漸遠離了五哥和九妹的住處。
身後那幾個老員工見蘇朝晖講的認真,卻圍上來聽了。
事實上蘇朝晖只是背了幾個中考考點,又诹了幾句套話,再結合五哥講的內容編了一套盈利算法,用的還是初三的幾何模型。
可不僅無人質疑,還有人遞上了稿紙。
于是他又添油加醋背了段高一政治考點的答案:“所以企業的信譽和形象對企業的未來發展時是非常重要的,五哥也說了,要以市場為導向,依靠科學管理的手段,實現人與人之間的強強聯合,才能不提升品牌的形象與市場。”
他說完就看着那幾個老員工,而那幾個老員工看着他,多目相對,老員工敗下陣來,他們欲言又止,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題他中考完在家沒事學着玩的,記得不算熟。這老員工很多小學都沒畢業,字都認不全,聽蘇朝晖侃侃而談,裝的很認真聽,實際上就是看熱鬧。他們只能聽懂那些外在的,感性的情緒,對于客觀的,理論的東西,根本一竅不通,而且不懂也不敢問,只能随聲附和,不附和反而顯得自己沒用心。
宋宇瞄瞄那幾人臉上的表情,也知道他們在裝懂,于是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在手心比劃,“那我這麽算,你看行不行。”他邊說邊寫了一套公式,這是他在章立文那做賬時學的,這些人也不懂。
此時的蘇朝晖雖知道這公式與自己講的是驢頭不對馬嘴的,然而這一來二去,他也摸到了這幾個老員工的底,于是假裝思考着,用了一套更花哨的解法把數帶進去算了一遍。
他解題飛速,行雲流水,老員工們全看傻了。此時蘇朝晖停下來,故作誠懇地看向一名老員工,問,“您看我算的對不對?”
那老員工頓時臉都紅了,他結結巴巴,“呃,對,對!好吧!那我們先去飯堂,你們抓緊交流,完事過來找我們。”說罷,他與另外幾人逃也似的溜走了,生怕蘇朝晖再問一句,自己文盲的本質就會徹底暴露。
終于,兩人獲得了私下交流的機會。
“拿去擦屁股。”宋宇把剛才解題的稿紙藏進兜裏。他排在打飯的人群最後,眼神聚焦在飯堂門口,低聲,“你看那個清潔工。”
蘇朝晖順着看去,那人正低頭拖地,勤勤懇懇,不細看根本注意不到。
“他身上起碼背着五條人命。”宋宇伸出五根手指,悄聲,“這都是說少了。”
“這怎麽看出來?”蘇朝晖問。他有點近視,就說看不太清。
宋宇小聲,“不靠看,也靠聞。殺過人的,他們身上的味道跟一般人不一樣,你聞過冬天裏鐵鏽的味道嗎?又冷又腥!”
沒想到他話音未落,那保潔的眼神便穿過人群直逼蘇朝晖,輕輕笑了一下,露出一排黑牙。蘇朝晖即刻感到了難以言說的異樣。
“我去試試他。”宋宇越過人群,悄無聲息地向那個清潔工走去。
越走近,他越毛骨悚然,那種遙遠的顫栗一點點湧上心頭。
他慶幸侯鎮林這些年一直帶自己他練膽,才讓這種感覺不再頻繁。
“兄弟,借過。”接近那人的剎那,宋宇手一緊,拳關節閃電般擊向那人腰眼。
那是一塊神經密集的地方,也是練家子最注意保護的地方,俗稱要害。練功夫的都會專門練一套維護要害的辦法,天長日久,直到對外界的危險可以做出本能反應。
嘩啦一聲,那人卻悶聲撲倒在地,打翻了一桶髒水,他狼狽地趴在地上,半邊身子濕透了。
排隊的人聽見響聲,也伸頭探腦往裏看。
這麽脆弱?宋宇頗感意外,“抱歉啊!”他彎下腰,滿臉堆笑扶起那人,卻借着拉人的動作,緊緊握住對方手,同時拇指飛速往掌心探去。
果不其然,那人虎口食指的第二關節左邊,有一層厚厚的繭。
這是一個用刀的高手。常年練刀的人,虎口食指的第二關節左邊會起繭,除此之外,由于短刀的發力點在下,他們手腕和下臂肌肉更發達,上臂比較柔軟。
“沒事吧您?”宋宇松開手,心中答案已經明朗。
丁火擡起頭看着宋宇,眼裏有刻骨的陰毒。
“好了好了,”九妹也來到飯堂,見地上一片狼籍,責備道,“他是聾啞人,你們照顧一點。”
她一出現,人群就往中間聚攏,丁火就收起了陰毒的眼神。他向衆人膽怯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擺擺手,最後扶起水桶,認真擦着髒污的地面。這小心翼翼的樣子,配上他老實內向的外形,無不讓人感到唏噓。
宋宇性格剛烈,見不得能人裝慫。以往在侯鎮林那裏,他見過許多身懷絕技的江湖人,他們隐藏身份,或躲避公安,或躲避追殺,但真有好事者挑釁,也會拿出本事應戰。這個丁火不說絕頂高手,也絕對身手不凡,為何如此唯唯諾諾?
“喂!”他笑嘻嘻抓過丁火的胳膊,又調戲般在他耳邊吼了一聲。
丁火瑟縮可一下,甩開他繼續拖地,神态舉止沒有表達出任何憤怒與不滿。
可剛才那怨毒的眼神又該如何解釋?宋宇忽然感到迷茫。
被他這麽一鬧,也其他人都看不下去。為首的老楊上前拉住宋宇,“你別欺負小朋友,人家是殘疾人,我們這裏以人為本,要關愛他們。”
“小朋友?關愛?”宋宇難以置信,“他是…”
話沒說完,就被蘇朝晖截住了。
隊伍漸近的時候,蘇朝晖觀察到宋宇和丁火交鋒的全程。但他做事謹慎,喜守不喜攻,眼見大多數人都毫不知情,便道,“老楊講的對,關愛吧。”
“這地方真是卧虎藏龍,”宋宇看着丁火,咬牙切齒道,“以後我們互相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