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拼圖
第27章 :拼圖
吃完午飯,蘇朝晖還是餓,他多麽想念蘇玲做的梅幹菜燒肉,大蒜炒豬肝,鹹肉蒸千張,銀魚炒雞蛋,板栗燒雞…
如果現在能吃上其中一盤,哪怕一口,他都就着扒下一整鍋米飯。
現在是十二點半,這裏午休有一個小時,通常是老員工叫新員工去聊天和打牌。蘇朝晖見無人跟進自己,就想往電話室去,希望再給那個民警打通電話透露更多信息。
他倒了杯茶拿在手裏,出了飯堂,裝作心不在焉地往反方向走,在抵達羅馬被關押的小屋時逐漸放緩腳步。
隔着厚厚的木門,此時的走廊又比較嘈雜,他聽不見什麽。
不會已經死了吧!他心中一驚,手心頓時滲出汗珠。
“…欠五十萬,老逼崽子,放話要砍死我。”說話的人聲堅硬、銳利,帶着很強的穿透力,蘇朝晖一聽就知道是宋宇在跟人吹牛逼。
宋宇和老楊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與之同行的還有阮文君和其他幾個年輕人。只見老楊忙不疊地追着宋宇問,“那你怎麽跑掉的?”
一旁的阮文君卻沖蘇朝晖打起招呼,“小亮,你去哪?”
“九妹找我呢,我從水房給她倒了杯茶帶過去。”蘇朝晖舉了舉手裏的茶杯,泰然自若。
阮文君嗯了一聲,把一個本子交給蘇朝晖,柔聲細語道,“你幫我個忙!這是五哥讓我給她的,你幫我給吧,我跟老楊他們說點事。”
“當然好。”蘇朝晖接過,與剩下幾人點過頭往走廊深處去。
直到那幾人的聲音慢慢變輕消失,他才略過九妹的辦公室,把手裏的茶一口悶下肚,轉身溜回自己房裏将門關緊。
工作日記。他靠在門後,平複着呼吸,看着阮文君給自己的筆記本。
這是一個帶老式挂鎖的硬殼本,配有專門的小鑰匙,他以前學習壓力大,偷偷寫抒情日記的時候也用過,把小鑰匙插進去,一擰就能打開,由于怕蘇玲偷看,就故意把鑰匙扔了,然後去問樓下修鞋鋪的老板該怎麽開。他還記得,那老板邊演示邊說,這小鎖不比真挂鎖,沒啥技術含量,用尖的圓珠筆或回形針,往鎖眼裏捅鼓幾下,也能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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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是人們對自我和外界碰撞的整理和輸出,它書寫看似随性,但組合起來也能得出一定的脈絡體系。
這不能不讓蘇朝晖感到好奇,一個犯罪團夥的工作日記是什麽樣的。
他稍稍沉思片刻,往門外張望一眼,蹲下身挪到宋宇的床邊,在鋪上摸索。
幸好,幾天前給他的那支筆還在。這筆芯又細又硬,是撬小鎖的利器。
咔噠一聲,鎖頭彈出,內頁嘩啦一聲散開。
蘇朝晖閃電般鑽到床底,開始從後往前翻。
日記以工作記錄的格式書寫,包括每日已辦,待辦,纰漏與問題,改進措施等等,摘錄部分:1999 年 08 月 10 日:已完成講課,跟進。
反思與不足:講課情緒欠飽滿,員工走神。原因是我對演講材料的理解不充分,總覺得自己有說錯,這樣不對,我不相信我自己,員工怎會相信我?
改進方法:反複背誦曼德拉 1964 年演講三十遍。眼神語氣要堅定。
明天閱讀:《卡耐基口才藝術》p72-p172;并練繞口令半小時。
需要關注:晴晴…原因如下…
有望提拔:老楊…原因…
這字寫的不是一般的醜,但醜是醜,卻好認,最可貴的是字裏行間态度及其誠懇。蘇朝晖耐着性子看着內容,這篇寫于一個月前,當時自己還沒來,晴晴就是阮文君,她明明說是和自己一起來的,怎麽這麽早就被注意了?
繼續往後翻,格式都一樣,最早到 1998 年 10 月。應該是上任以來所有劄記。然而,令人震驚的不是這些工作內容,而是五哥讀的書,遠超自己想象。
他每天看書一百頁,從不間斷,書名包羅萬象,大體上囊括了演講藝術,厚黑學,社會學,古典哲學等等,看這記錄,大概率他還有其他的本子,專門用來摘抄其中的段落和句子,最能耐的是他還可以背,還能繪聲繪色在課上講,從他晨會上的表現力就能見一斑。
蘇朝晖能确信一點,這人有“真材實料”,和那些字都認不全的老員工堪稱雲泥之別。
翻到最後,他也看見了熟悉的名字:
1999 年 09 月 03 日:
已完成:xxx;
反思與不足:前期的工作不到位,導致羅馬對我們缺乏信任。
改進方法:安排在雜貨間,不排除強制。
明天跟進:xxx;
明天閱讀:《演員藝術語言和基本技巧》;練繞口令半小時。
需要關注:xxx
有望提拔:xxx
再往後翻,一直到翻完,也沒有提到羅馬是死是活的問題。蘇朝晖合上本子鎖好,準備送回九妹辦公室。
開門的時候,丁火站在門口。
蘇朝晖看見此人,心髒就莫名地砰砰跳,也不知是心理暗示,還是天生敏銳,在這麽近的距離,他聞到了對方身上那冰冷如鐵鏽般的味道。
“幹什麽啊?”知道對方是啞巴,他也沒好氣。
丁火可憐兮兮地舉起手裏的抹布,示意是進去打掃衛生,蘇朝晖不想與他糾纏,擦肩繞過了他,快步奔向九妹辦公室。
此時,九妹辦公室裏,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争吵。
蘇朝晖并不知道,自己在飯後之所以沒人跟進,其實是敵人的內部出了問題。
自從那晚聽見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熬夜大戰後,九妹就耿耿于懷,她不吐不快,趁着飯後把正在練繞口令的五哥喊進自己辦公室,當面對峙。
啪!一個藥瓶砸在地上,上面印着雄偉的男性特質。
五哥一看,頓時不悅,“誰讓你進我房間?還翻我東西?”
“我連你房間都不能進?”九妹那神經質的眼睛瞪的更大了,“老五,今天這裏沒別人,你就給個痛快話,要是有比我還能幹的,我走就是了。反正少一張吃飯的嘴,多一份利潤的空間。
五哥聽出了九妹的畫外音,他卻若無其事地安撫,“你這是什麽話,哪有比你能幹的,我要沒了你,我什麽也幹不成。”
“你跟我裝什麽?”九妹尖聲質問,“我那天晚上都聽見了,你跟晴晴背着我搞!還有你說的那些話!”一想到當時可能出現的畫面,她就說不下去,于是捂着臉哽咽起來,“騙我…都是騙我的。”
“小點聲!”五哥捂住九妹的嘴,按着她肩膀,讓她坐到凳子上,自己蹲下來誠懇地說,“我是個男人,我有需求,有欲望。你要明白,需求和欲望并不是壞詞,沒有欲望還是男人嗎?沒有欲望能大富大貴,出人頭地嗎?”
“別跟我說大道理!”九妹掙脫他,擡手抹了把淚,“就算有需求!也要潔身自好!我聽見的是晴晴,我沒聽見的呢?有多少?”
争吵之間,蘇朝晖已經到了門口。
“我沒有啊。”五哥斬釘截鐵地否認,又換了個溫和的語調,“晴晴想用身體換業務,自告奮勇來讓我考驗她的水平,我屬于被動接受,勉強接受。”
蘇朝晖聽的目瞪口呆。
“被動?”九妹咬牙切齒,“你還要不要臉?你當我跟那個小丁一樣,是個聾子?”
“當然不是。”五哥語氣波瀾不驚,“漂亮話誰不會說?語言的藝術嘛!我就是幹這個的,我靠講話吃飯,靠嘴皮子掙錢,那些好聽的我張嘴就來了,根本不過腦子的。”
九妹看着五哥,深吸一口氣,放低聲音,“老五,我對你是真的,你別玩我。”
“我對你也是真的。”五哥皺起眉頭,“行了,一會午休結束了,你別忘了安排跟進。”
說完他正要出門,又被九妹抓住。
“老五,你如果對我沒感覺,就告訴我,我回家擺個地攤也餓不死。”九妹堵在五哥身前,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
“看看你這點出息!”這種強勢的态度燒盡了五哥僅存的耐心,“不要小題大做好不好!你在這裏好吃好住,受人尊敬,受人崇拜!多好!”
九妹心痛如絞,“老五,我爹媽都不在了,洩洪了我家也沒了。我是個女人,我想踏實,想有個依靠,你腦子聰明,記性好,又讀了這麽多書,你這麽厲害做什麽不成呢?”她邊說邊哽咽着,“你不知道,你站在臺上演講有多好看,電影明星,四大天王都沒你好看…這擺地攤也有發財的啊!不丢人啊!”
“誰要擺攤!你現在回家你一無所有!出門被罵老處女!”
蘇朝晖對一名路過的老員工點點頭,正假裝要敲門,就聽見了清脆的巴掌聲。
屋內的五哥臉上留下了五根紅色的掌印。
“你終于說實話了!”九妹淚如泉湧,顫抖地指着他,“你從頭到尾沒想跟我有結果,我現在離開這裏,什麽都得不到,是不是?”她惡狠狠地罵,“狗娘養的!你真不是個東西!”
五哥錯愕地捂着臉,還手怕受傷,回嘴怕被聽見,他愣愣地道,“我不是東西…我不是東西我才能養着你!你以為你背幾句狗屁不通的套話,就能在外面混飯吃?沒有我你能幹什麽?我小學畢業,靠自己,一天背一本書,現在都能把大學生說到抱頭痛哭。我所有的演講都是一句一句背,成宿成宿練的,我倚仗過誰?又靠過誰?我有多大的壓力,你懂嗎?你做得到嗎?”他越說越激動,“我不是東西?什麽是東西?我告訴你,這世界上所有大富大貴的沒有一個是東西,哪個不是皮厚心黑,鮮廉寡恥,哪個不是投機主義?你看諸葛亮,謙謙君子,天縱奇才,還不是敗給司馬懿那個老匹夫?人就要學司馬懿,臉皮厚,心腸黑,能屈能伸,才能幹大事!”
“狗屁司馬懿!”九妹指着他鼻子,用濃重的方言痛罵,“伍來貴!你就是個掃廁所的!現在你成精了!你是個公共廁所!而且你只能曲,不能伸!我告訴你,廁所貼了金它也是廁所!它永遠都不是摩天樓!”
“你再說一遍!”五哥的臉騰地脹紫,這番話讓他想起了太多不堪的往事。
丁零零!
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情緒。
蘇朝晖急忙敲門,“九妹,我送東西。”
“等一下!”九妹喊了一聲,擦幹臉上的淚痕,攏了攏頭發,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蘇朝晖故意低着頭,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也不去看九妹通紅的眼睛。
他乖巧地遞上工作手冊,“晴晴讓我給你的。”
“晴晴?”五哥走過來,問,“她怎麽不自己來?”
“不自己來,你明知故問。”九妹冷聲道。她接過筆記本檢查了一下,點點頭,“去吧,沒你事了。”
蘇朝晖禮貌地躬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