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異端

第32章 :異端

蘇朝晖醒來的時候,房間只剩他一人。

牆上的鐘指向早上 9 點,九妹沒有叫醒他。

或許是昨晚裝的足夠可憐,引起了九妹的同情。這讓蘇朝晖感到一絲慶幸,這意味着下一步計劃能夠進行。

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會議室隐約傳來講課的聲音。

蘇朝晖探出頭,聽見了一陣由遠及近的拖沓的腳步。

那老楊奔波一夜,他臉色疲憊,步履匆匆,“你,你在九妹房間幹嘛?”

“哥。”蘇朝晖大大方方打着招呼,“昨晚家駒出事後,我宿舍就剩我一個,九妹說不安全,就讓我在她這睡。”

“哦?是嘛!”老楊頗為驚訝,但也知道九妹對蘇朝晖關照有加,蘇朝晖剛來幾天就在她手下連做兩單,銷售成績在同輩是最好的。

“應該的,都是兄弟姐妹,互相照顧。行了,你去上課吧。”老楊轉過身,剛走兩步又被叫住。

蘇朝晖故做憂心而為難地問,“另外,主張關押家駒的事,畢竟是我提的。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我和他關系一般,他倒也沒得罪過我,我在那時提出把他關押起來,主要是為了大夥的安全考慮,現在想想,有點過意不去。”

一經提醒,老楊原本壓抑的疑慮,又重新漫湧上心頭。

他回想起宋宇當晚說的話:五哥壓根沒想讓你們走,他就是個騙子,不信你們等着,你們在這裏幹五年,十年,幹到傾家蕩産,六親不認,也一分錢都拿不到!我認識他老板,陳國棟。

這番話言之鑿鑿,與這裏的事實一字不差,老楊感到後怕,後來在診所門口抽煙的時候,又想起宋宇平時給自己的都是好煙,紅河,玉溪,黃鶴樓。

能抽這種好煙,何必來這地方受罪?

于是他越想越不對,清早就馬不停蹄地派人去查他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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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對,”老楊對蘇朝晖道,“我對他印象也不差,但他做事方法不對,得罪了重要的人,也該吃點苦頭。”

蘇朝晖點點頭,道,“那您去看看他,別出其他事。”

老楊沉思了片刻,以往這裏也有不肯就範的人,遭到關押之後,有過不同程度的自殘行為,輕傷責罷,有些一心尋死的就非常麻煩。

表彰大會就在後天,他不希望這兩天再出任何麻煩。

于是老楊道,“你跟我去看看,安撫安撫。”

今日陽光明媚,可走廊深處的儲物間,依舊漆黑一片。

“他們該送飯了。”狹小的套間裏,羅馬估算着時間,看着宋卻拖着病怏怏的軀體,在屋內爬上爬下。

這屋裏四處壘着厚厚紙箱,矮的尺把,高的半人高,裏面有塑料泡沫,紙袋,包裝袋,也有舊衣服,棉被。

裏面最高的紙箱中,放滿了嶄新的營銷學教材。

“他們送飯有固定時間嗎?”宋宇從高處躍下,手裏拿了本《營銷與公共關系》,書很新,新的散發着油墨味。

他把手指往鋒利的頁邊一劃,指腹上就出現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要是送,一會就來,要是故意整你,一兩天都不送。”羅馬垂頭喪氣,他指着紙箱上褐色的污漬,“你看,那是人血,這裏是專門關人的,說不定還死過人!”

宋宇不理他,環視一圈又往上爬,接着猴子撈月般翻出幾本教材,他撕下書封,又從裏頁撕下幾張紙。

“你怎麽還在玩?”羅馬茫然地看着宋宇蹲在地上,把裁好的紙張折出一個個三角形,“到底是孩子,不知大禍臨頭。”

宋宇被他煩死了,譏諷道,“大禍臨頭,那你跑啊。”

“跑不掉的,他們餓了我三天,沒事進來吓吓我,這屋子以前是賓館,隔音好的很,我又在裏間,怎麽喊外面都聽不見。”羅馬絮絮叨叨,“他們不讓我喊,用細木棍壓我的腿,疼死了。”

正說着,他的眼神卻從迷茫轉為驚訝,他湊近宋宇,看着他将地上折好的小三角形拼接起來,才發現原來它們是按規律排列的,拼在一起是把小刀的形狀。

“呀,小紙刀,我小時候也會疊。”羅馬正要拿來把玩,只見宋宇捏着三角尖端,往他伸來的胳膊上狠狠一劃——

“…啊!你幹嘛!”羅馬的手臂當場出現一道血痕,很輕微,但也破皮了,挺疼。

“整點小玩意備用。”宋宇看着紙尖的血跡,“誤傷,不好意思。”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鑰聲,屋頂的燈也亮了。

“哎呀!我疼啊!”宋宇聞聲,撲通往地上一躺,捂着肩上的傷,開始嘤嘤哭泣。

他學乖了,不跟人來硬的。

在門外的時候,蘇朝晖怕老楊起疑心,就說自己不進去,只在門口等。他假裝不來事兒地站在門口,目送老楊往裏間走,其實耳朵豎得像兔子,眼珠轉得像陀螺,迅速觀察着屋內的環境。

此時他聽見宋宇的那造作的哭聲,也更放心,能裝就說明人沒事。

老楊拿着饅頭和紗布藥水進屋,看了一下宋宇的傷勢,又看看羅馬,“他就一直這麽哼?都沒鬧人?”

“還要怎麽鬧人?”羅馬抱着手靠在牆角,“快被你們整死了。”

老楊翻了他一眼,“你也不是省油的燈,讓你簽個學習協議,分明簽了就能走,你非要耗着,糞坑石頭!”

“說了不簽就不簽,大不了你們把我餓死,但你們不要得意,你們幹的勾當見不得光,遲早老天有眼,把你們端掉!”

蘇朝晖聽着羅馬虛弱的聲音,心中也挺佩服,覺得這窮書生雖然懦弱了點,也算有骨氣。

老楊譏諷道,“你現在裝什麽清高,有能耐當初別讓我們請客,海鮮酒樓,你自己買單啊。”

“我只是喝多了!我…”

“哎喲…兩位老總,不要吵了,”宋宇帶着哭腔的聲音再次傳來,“我錯了,我再也不鬧了,哎喲,我辜負了你的信任,你罰我吧。”說着說着,他又吸吸溜溜哭了起來,聽着委屈極了。

蘇朝晖強忍着笑,接着從口袋裏拿出筆,在手心寫了幾個字,邁進屋內。

老楊看宋宇蜷縮在地,可憐兮兮,一夜瘦了好幾圈,心情也很複雜。他平時沒少抽宋宇的好煙,此情此景也非他所願,語氣有所緩和,“知錯就好,檢讨反思。我給你向五哥求情。”

羅馬見宋宇态度忽變,也有些存疑,但他拒絕屈服,只冷哼一聲,不多說話。

“哥,吃的夠嗎?”蘇朝晖走到老楊身後,小聲問。

“小亮?”羅馬指着蘇朝晖,奇道,“你怎麽和他們搞在一起了?”

蘇朝晖并不解釋,故做冷漠,“吃飯吧,別說我們虐待你。”

“你們好好想想吧。”老楊起身準備走,對宋宇道,“你也勸勸老羅,他年紀大了,頑固不化。”

宋宇抹着眼淚,“哎,哎,您吩咐。”

“我們走啦!”蘇朝晖看看屋內,側過身,讓老楊先出。自己把掌心轉到身後,朝向羅馬和宋宇,上面寫的是:“休養,表彰會,跑。”

燈光一暗,室內重回黑暗。

“你看見小亮手上的字了嗎?”羅馬就溜到宋宇旁邊,悄聲,“表彰會?到底怎麽回事?”

宋宇抹掉臉上狐貍的淚,揭開紗布往傷口,開始給自己塗藥,“我是跟他一起過來的。只是我心急想先走,被當出頭鳥打了。”

“哦!我明白了,他假裝投敵,是要跟你裏應外合。”羅馬喝了口水,嘆道,“真是兩肋插刀的朋友,我多想有這樣的朋友。”

門外走廊。

老楊邊鎖門邊道,“這裏的情況你不要再對其他人說,表彰大會後,我酌情跟五哥說兩句。”

“放心吧哥。”蘇朝晖搓掉手心的字,指着老楊懷裏的亮個不停的手機,“哥,電話。”

老楊臉色一變,立馬掏出接起。

蘇朝晖躬身離開,在牆後轉彎處停了下來。

老楊顫抖的聲音在走廊回蕩——“你胡說八道!再查一遍!讓底下所有人都來核對!其他的等我到了再說!”

蘇朝晖看着老楊的背影疾速消失在門外,而他腰上鑰匙的碰撞聲,還久久回旋在耳畔。

直到中午吃飯,老楊都沒有再回來。

蘇朝晖打了飯,環視一圈沒見丁火,同時見飯廳後排有幾個生澀的面孔,就往他們的位置去。

“你們是老楊帶的新人吧?”蘇朝晖坐在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旁,“老楊出去辦事了,讓我陪你們吃飯。”

旁邊的麻花辮女孩點頭,“你是小亮哥吧,九妹跟我們表揚你,讓我們跟你學習。”

“學我什麽,學我不要臉?”蘇朝晖無奈道。

幾人也捂嘴笑起來。男孩道,“小亮哥,你比老楊親切多了,他上桌,我們就不敢笑。”

“你們家是哪的?”蘇朝晖吃了口米飯,問,“為什麽來這?”

由于這幾人來的時間不長,以為蘇朝晖是日常跟進,于是男孩猶猶豫豫道,“我是河縣的,出來掙個彩禮錢,五哥說,我發展六個下線就能掙到了,而且還能當經理,我爸去提親也有面子。”

“我是給弟弟掙學費的,我弟要去城裏讀中學。”女孩也說,“九妹說我每發展一個下線,就能我弟掙一年的學費。”

蘇朝晖明知故問,“那你們發展了嗎?”

在坐的都沉默了。

“小亮哥,”男孩怯怯地問,“那晚我聽家駒說,我們到死也拿不到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蘇朝晖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問,“你們賣産品給外人,一套按兩千算,還是三千算?”

“九妹說,我們是員工折扣,兩千。”女孩道,“內部價,不外傳。”

那不對啊。

蘇朝晖舒展的眉頭又皺起來。按公司制度的規定,賣三套能升職為經理。一套産品售價三千,三套九千。那兩千一套賣出去,三套才六千,實際上等于最少要賣四套,也就是發展四個下線才行。

這是分明兩套規矩,到底按哪套算?

“嗯,我也是。”蘇朝晖還要再問,飯堂頃刻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往前門看去——

五哥鐵青着臉,站在門口,他的目光搜尋一通,鎖定了後排蘇朝晖:“你過來。”他薄薄的嘴唇好像沒動一樣僵硬。

蘇朝晖升起了不祥的預感,但這不祥卻也是他的某種期盼。

所有的目光看向他,氣氛凝滞得讓人透不過氣。

“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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