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微明

第34章 :微明

今夜無人入睡。

深夜是新馬最安靜的時候。這幾天,為了籌備表彰會,老員工們忙得腳不沾地,外出的外出,幹活的幹活,回到宿舍,累得倒頭就睡,抑或幹脆睡在外面的旅店。

總之,整個賓館忽然空曠了不少。

也是在這一刻,儲物間內稀稀疏疏的響動,也比白晝稍微明顯了一點。

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內,宋宇喝光了最後一滴水。

他感到陣痛和低燒在慢慢消退,體力在逐漸恢複。

“老羅,你就不想辦法跑?”他叼着瓶子問。

羅馬哀嘆道,“前幾天,我跟你一樣能鬧,後來他們折磨我,逼我簽字,我不肯簽,就互相耗着。他們不給我吃飯,我不給他們簽字,消極對抗。”他苦澀地搖搖頭。

宋宇想起自己小時候在街頭要飯的經歷,他不得不承認,在饑餓的時候,哪怕是味同嚼蠟的硬馍馍,也是山珍海味。他敲着幹癟的腹部,“餓死了,不如被賣去當鴨!憑老子的姿色,起碼吃香喝辣!還能認識大款!”

羅馬終于被逗笑了,這是他被困新馬一個月以來首次露出笑容。

“艾,老楊來送飯的次數多不多?”宋宇忽然問。

羅馬搖頭道,“很少。我不歸他管,這裏的老員工不都有要跟進下屬嗎?他早晨來看你,那你歸他管嗎?”

同時,在走廊另一端的宿舍裏,蘇朝晖也輾轉難眠。

被棍子夾傷的腳踝不時傳來鈍痛,細微,卻難熬。像細小的蟲子,冷不丁往腦子裏鑽一節,停一會,再鑽一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鑽,什麽時候停。

那幾個高壯漢子,一看就非常精于折磨人的門道,他們知道怎麽讓人覺得疼痛,達到恐吓的目的,且不會真的致殘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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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新馬的真面目。蘇朝晖想起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他們顯然毫不知情。

下午的時候,九妹以過度勞累暈倒為由,被五哥送往醫院。五哥至今未回,而九妹的傷勢也不是一時半會能下床的。

蘇朝晖深深地知道,這次九妹重傷,自己是幫兇。

從那晚自己在她面前聲淚俱下開始,自己所利用的,就是九妹僅存的良心。

他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在學習上,生活上,為人處事上,仁義禮智信,他不允許自己出錯,即便是正邪難辨的宋宇,在他面臨生死威脅的時候,蘇朝晖也無法硬着心腸,丢下他一走了之,不是對這個人有什麽感情,他只是不能背負旁人因自己受傷甚至身死這樣的內心譴責,這對他來講就像精神上永遠無法抹煞的污點一樣。

在這個地方,每個人的良心都被一點點熬幹了。蘇朝晖推測着,九妹的良心還沒完全泯滅,這也讓她成為了受害者。但凡把九妹換成別人,換成五哥,丁火,章立文這樣的人,自己就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了。

一直到送九妹住院,五哥依然堅持不放宋宇。當時在場的知情者除了自己,就剩老楊,他也主張放走宋宇,由此和五哥産生了分歧。

想到這,蘇朝晖跳下床鋪,往老楊住的房間走去。

老楊的宿舍還亮着燈,顯然,他也同樣輾轉反側。

“老楊,睡了嗎?”蘇朝晖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老楊的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明顯也陷入了艱難抉擇,“幹什麽?”

“我想請示一個事情。”蘇朝晖道,“當初參與關押家駒的事,我也有份。我想來想去,覺得得做好他的工作,給他道歉,給他關懷。現在五哥和九妹都不在,我只好向您請示。”

“你的臉怎麽了?”老楊把蘇朝晖拉進房間,道出心中的疑問,“今天到底怎麽回事?五哥不說,我也不敢問,其他幾個知道的,也不敢說。”

“五哥沒跟你說?”蘇朝晖故作輕松,道,“嗨。我違反了紀律,睡在九妹的房間,五哥覺得不雅,就罰了我,鬧了點誤會。”他揉揉臉上的淤青,“這不算什麽,當務之急是家駒的事。既然我得罪他了,認錯态度得好點。我就是想去給他拿點吃的,您看行嗎?”

老楊摸了摸腰上的鑰匙,“可以是可以。但不用把我們掌握的情況都告訴他,畢竟老羅也在。這樣吧,我跟你去送,其他等大會結束,看五哥指示。”

蘇朝晖點點頭,兩人一道往飯堂的走去。

飯堂內。

老楊拿了一只扒雞,兩瓶二鍋頭,一包花生米。都是為大會宴席特意買的。他将扒雞遞給蘇朝晖,自己拿着二鍋頭和花生米,往儲物間走。

在途中,蘇朝晖故意一瘸一拐走的艱難,看上去非常孱弱,一碰就倒。實際上,他在觀察四周:今夜,幾個靠近儲物間的房間裏都沒有人。

行至門口,老楊敲了敲門,雖然裏面的人聽不見。

“禮貌。”他局促地笑笑。

蘇朝晖會意地點點頭,站在老楊背後。

吱扭一聲輕響,微光漏盡屋內,四目相對。

兩人站着,兩人坐着;一前一後,一左一右。

宋宇忽然接觸強烈的燈光,還沒有适應,他眯着眼,先看見老楊,再看見老楊背後的蘇朝晖。

他看着蘇朝晖,蘇朝晖也在看着他。

緊接着,他看見蘇朝晖将手比為槍,狠狠往老楊的後腦指了一下。

這個手勢在道上是‘動他’的意思。宋宇有些疑惑,以他對蘇朝晖的認知,這人做事非常謹慎,喜守不喜攻,幾乎稱得上是卧薪嘗膽的風格。因此他絕不會突發奇想,更不會在這種時候玩無厘頭。

一定是別有含義。

蘇朝晖确認宋宇看見自己的手勢後才放下。

“二位。”老楊渾然不覺,他蹲下身,将吃的和酒水一一擺好。

面對這驟然轉變的态度,羅馬疑道,“幹什麽嬉皮笑臉的?請我們吃斷頭飯啊?”

老楊殷勤地轉向宋宇,笑道,“那晚事發突然,我跟小亮為了其他員工的安全,沒辦法才将你看護起來。都是按規矩辦事,你別生氣。”

宋宇愣住。果然,老楊的态度這太反常了,任誰都能察覺一絲妖異的氣息。

“是啊,對不起嘛,我們不是誠心的,這個扒雞是今天才買的,給你們吃。”蘇朝晖站在老楊身後,漫不經心地遞眼色,示意二人快點吃肉。

宋宇餓了三天,準确來說是三十天。從離開角縣,追尋蘇朝晖下落那天起,就沒吃過一頓飽飯,要不是小時候受過大罪,身子骨能熬,現在又受傷又挨餓,早就站不起來了成了一灘爛泥。

他抓過雞腿,一聲不吭開始大快朵頤,同時餘光瞟着老楊腰上的鑰匙,兜裏的手機。

“你傷口還疼嗎?”老楊靠近他,繼續問,“你噴的雲南白藥,也是我給你買的。你看,我們公司真的是以人為本,員工有困難,我們都會解決的。”說到這,他頓了頓,“你要是想回家,我也可以送你回家,嗯,你家在哪呢?”

宋宇眨眼吃掉了半只雞,油脂和肉香讓他精神倍增。

此刻,面對反常的老楊和蘇朝晖那個手勢,他大致猜到的是,蘇朝晖把老楊哄了過來,好讓自己在這解決他,拿鑰匙跑路。

一念及此,他不動聲色擰開二鍋頭,一口氣灌下半瓶,更是神清氣爽。

繼續吃肉。

老楊看宋宇把白酒當水一樣喝卻毫無醉意,這彪悍做派讓他更是手心冒汗,于是又問,“你是哪裏人呀?”

“是你爹!”

嘩!宋宇一擡手,火辣的白酒悉數潑在老楊臉上,劇烈的刺痛讓他捂住雙眼。

宋宇眼疾手快,上前堵住他即将發出的慘叫。

“進去吧你!”蘇朝晖緊随其後,狠狠一腳踹在老楊後腰,發洩這這段時間的憋悶和委屈。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老楊來不及反應就徹徹底底挨了一頓收拾,蘇朝晖進屋關上房門,“老羅搭把手!”

羅馬拿衣服塞住老楊的嘴,宋宇趁機勒住老楊脖頸,他雙臂箍緊,狠狠往後一絞,老楊頓時大腦缺氧,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蘇朝晖那一踹之後,腳踝傳來劇痛,他捂着腿靠在牆邊,指着屋內最大的幾個紙箱,“把他捆了,丢裏面。”

與此同時,光明市中心,五星級酒店的大樓金碧輝煌,門口停着的豪車種類不勝枚舉。

五哥從九妹住院的地方出來後,就馬不停蹄地奔向丁火所住的酒店。這幾天,他每晚都會去關心丁火的情況。

他順路買了份夜宵,此時看着丁火,大吃特吃。

很明顯,丁火這兩天恢複的很好,臉都圓了一圈,臉色更加紅潤。

五哥在紙上寫:安心休息。表彰會人多,擁擠,你傷沒痊愈,我就不邀請你來了,我給你點了西餐, waiter 會給你送。等大會結束,你就可以回來上班了。”

其實五哥是舍不得花錢了,這五星級酒店和餐廳花錢如流水,丁火一日三頓加夜宵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再吃下去,自己這一年都白幹了。

丁火懂事地點點頭,用兩個大拇指比出謝謝,心中也在盤算。

半天前,他接到陳國棟的催促,按照合同上約定的時間,後天再不動手,尾款就要挨扣了。

“來,我敬你。”五哥舉起酒杯,碰向丁火,也不管他聽不見,“預祝我們後天的會議,取得圓滿成功吧!”

儲物間內。

燈光雪亮,鴉雀無聲。

手機,鑰匙,錢包,香煙。老楊的渾身上下搜出來的物件,整整齊齊擺在地上。

而他本人正躺在屋內最大的豪華型紙箱裏,昏迷不醒。

宋宇從另一個箱子上取下白布,往豪華紙箱一蓋。即便現在有人來,只要不翻箱子,也發現不了老楊。

蘇朝晖上前,掏出老楊的手機,調成靜音,“這幾天老員工都在外出采辦,別人聯系不上老楊,也只會覺得他在外面,誰能想得到他在這。”

“老三樣都有了,現在要走的舉手。”宋宇撿起煙盒,用嘴叼出一根煙噙着。

蘇朝晖坐在地上,雙手反複揉着淤青的腳踝,看着羅馬。

“啊?”羅馬奇道,“你們都不走?”

宋宇指着蘇朝晖的腿,笑道,“你看他腿都快斷了,跑不動了,你背他吧。”說完,他将藥水和紗布抛了過去。

“五哥知道你是誰了。”蘇朝晖噴着白藥,語義簡潔明了。此時礙于羅馬在場,不便多說宋宇的身份背景。

宋宇一點就透,“那還不來給爺道歉?”

“不一定,”蘇朝晖放下藥,“我看他那人有點魔怔,說不定會用極端的辦法。”

“我不管,我他給我道歉。他要是道歉,我留他狗命,他要是不道歉,我弄死他。”宋宇吐着煙,指指地上的鑰匙,“你們走吧。”他看着蘇朝晖,“尤其是你,走了之後就別回頭。”

羅馬拿過手機,“不如我們報警吧!”

“不行,”宋宇忌諱跟公安打交道,他一把搶過手機,謊稱,“附近全是他們的人,萬一條子是五哥親戚呢?”

羅馬被唬住了,“那怎麽辦,總不能不跑。”

蘇朝晖也道,“咱們三個現在走,動靜大,我倆都有傷,一旦有人追來,就都走不掉了。”

“後天是什麽會來着?”宋宇問,“我聽老楊說,老五看重這個會,他要那時候還不來喊我一聲好爹爹,我就去把他老底給揭了。”

蘇朝晖道,“現在九妹昏迷,老楊失蹤,還有你的事…反正,五哥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後天的會是他的強心針,也是救命稻草,要是連這也黃了,他就徹底完了。另外,這裏的人看上去老實,其實不完全是,有些新來的覺得不對,但不敢說,除非有人把水攪渾,把真相告訴他們。”

“怎麽把水攪渾?”羅馬問,“告訴他們,他們會信嗎?”

“既然是真相,就總會有人信的,”蘇朝晖道,“你們吃飽喝足,休息一天,後天大會的時候,我過來放你們,到時候尋仇的尋仇,尋親的尋親,各回各家,永不再見。”

宋宇嗯了一聲,又問,“那個丁火呢?他不來?我那晚發揮失常,我不服。我看他本事不差,我要跟他認真比。”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蘇朝晖道,“但他應該沒跟五哥通氣。五哥不知道他要弄咱倆,每天晚上還去照顧他,按五哥的性格,不會讓他這麽快回來,肯定得伺候一陣。”

羅馬看看宋宇,又看看蘇朝晖,“我跟你們一起跑。”

“明天我再送點吃的和水來。”蘇朝晖看了一眼手機。

宋宇注意到他的眼神,按住了手機和鑰匙,“這倆是保命的東西,對半分,不能都給你。”

“我拿鑰匙。”蘇朝晖道。

“不行。”宋宇否決,“你忽然死了怎麽辦?”

蘇朝晖道,“我死了你還有手機,可以打給侯鎮林。”他頓了頓,“再說手機給我,你放心嗎?也許我會報警你?我可以跟你換,你自己權衡一下。”

“他媽的蘇朝晖,你真奸。”宋宇一拍地板。

他這下明白,要把水攪渾的正是蘇朝晖。鑰匙給他,自己出不來,就無法打亂他的計劃;手機在自己這,蘇朝晖無法報警,就不會給自己添事。反過來自己拿鑰匙,手機給蘇朝晖,那自己一動,他立刻就能報警。雖然自己沒案底,但身份特殊,後面還要去巫江找賀笑梅,多事纏身,總歸不好跟條子碰上,耽誤時間。

“好。”宋宇點頭,“狀元,我信你一次。手機我留着。鑰匙給你。遇上突發情況,大家各憑本事活命。”

蘇朝晖看看羅馬,“你照顧老羅。”

“沒問題。”

“也看緊老楊,別讓他暴露。”蘇朝晖又道。

“他敢!”宋宇從牆角抽出折好的紙刀,尖端鋒銳,邊緣薄利,“那玩意雖然割不斷,但是…咦…”他打了冷顫。

蘇朝晖和羅馬也感到胯下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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