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煙海
第35章 :煙海
深秋的空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倦,卻也帶着某種凜冽逼人的殺意。
淩晨 3 點 05 分,蒼白的車燈照穿了濃厚的夜霧。
兩輛奧迪遠遠駛來,停靠在清溪江邊。
深秋的江邊寒意漸濃,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腥,蘆葦蕩在天幕下随風搖曳。
黑色的本田在路燈下靜靜等候。
看見前方車燈熄滅。左輪和侯鎮林也一并下車。只見那黑色奧迪裏也下來兩人,他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乍看之下很是滑稽,但細看卻是西裝革履,非常講究。
“侯爺,這麽晚還要您親自來接,真是不好意思。”李東發小跑着,快步而來。
在他身旁的錢勁濤卻是目光深沉,神态嚴肅,畢竟侯鎮林在這種時候找的事,都是棘手難辦的事。
“準備的怎麽樣。”侯鎮林問。
今天上午,他通過幾個身在光明市的下手調查,獲悉了宋宇大概的位置,但由于時間較短,具體的位置還不明确。
五哥等人忙中出錯,在盤查宋宇的身份時将消息洩漏了出去。雖然侯鎮林在光明市沒有産業,但有家火鍋店開在市中心,李東發是東順餐飲的老總,在侯鎮林集團內部分管餐飲,也是他的人接到了有人打聽宋宇的消息,立馬報了上去。
“都準備好了,明天中午動身,後天開始查,光明是個小地方,找個人對我們而言非常輕松。”錢勁濤道,他是侯鎮林在平州商旅下屬的咨詢公司的副總,挂牌是金融咨詢,實際上做的也是贓活。
對一些不法公司而言,這種外包的咨詢和顧問是非常重要的,作為第三方,他們能夠遠離業務紛争,直面業務難點,不僅能協助團夥捍衛利益,更能規避法律的漏洞,在關鍵時候給出建設性的意見,可以說是不法公司背後的智囊團。
同樣,長期與這種公司的人打交道,他們的地下人脈當然也就越來越廣。
侯鎮林點頭,“各個關卡都安排點人手,該打點的打點,該踩點的踩點。一旦發現他的蹤跡,速戰速決,把人安全帶回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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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光明是陳國棟的地盤,幹脆讓他派人找吧?”彭世傑問。
侯鎮林擺手,“我不是沒有想過,但我跟他現在的新賬舊賬一筆勾銷,我不太想欠他的人情。老錢,你看着辦吧,如果陳國棟知道了這事,主動要幫,你就讓他幫。他要是不提,你們就按原計劃辦。”
“侯爺,”錢勁濤道,“我看陳國棟一直不老實,這回不如我們率先敲打敲打他。”
侯鎮林轉身回到車內,留下話道,“這件事情速戰速決,不要再對其他人講。”
随着沙沙作響的車輪聲,尾燈消失在陰藍的夜幕。李東發和錢勁濤目送車子消失,緊繃的神情這才緩緩松懈。
車頭一路向西,很快駛出了清溪市郊,眼見就要到下一個城市的收費站了。
左輪打了下方向盤,往空無一人的快速通道駛去。
今夜的收費站比以往都要熱鬧,路邊停着警車,收費窗口外也零散地分布着民警,不時對路過的車輛進行問詢。
侯鎮林不會不知道原因,因此兩天前當他看見新聞中潘秀英的通緝令時,他就知道自己該從裏面抽出身來。
遠在角縣的彭青雲也傳來消息,說華詠的稅務在突擊抽樣檢查的過程中,發現了退稅違規和虛開發票的行為。侯鎮林對稅務一向敏感,每次都親自過目,但這次毫無緣由的事故,讓他感到不安。
于是他放下手頭的一切閑雜事物,連夜馬不停蹄趕回角縣,要回集團主持大局。
淩晨 4 點 50 分,侯鎮林撥通了章立文的電話。
“小,呃,宋宇的事情你先放放,現在有其他事需要你協助,幫我找個人,新聞看了嗎?對,潘秀英。別問那麽多,回來再說。”
車頭駛過快速通道,漸漸加速,左輪瞄了一眼後視鏡,道,“小宇要是知道你對他這麽上心,肯定高興。”
“呵!”侯鎮林忽然情不自禁地冷笑一聲,“他跑到光明那種破地方幹什麽?”
左輪實話實說,“不知道,找到了您問吧。”
“光明是陳國棟的地方,”侯鎮林道,“不會報複我吧?”
左輪思忖,“他沒那個膽吧,那次的車禍還沒給夠他教訓?”
“他那個人吧,平時看着病怏怏的,其實心裏黑的很。”侯鎮林道,“你囑咐錢總,重點查查陳國棟的幾個盤子,驚動了他也不要緊,回頭我請他吃飯,總之,就算把光明掀了也要把小宇找到。”
左輪幹脆地答應了一聲。
侯鎮林的臉色卻陰沉下去。
他是個迷信的生意人,每當作出重大決定的時候,一定要去找所謂的風水高人測算。
當年在創立華詠的時候,侯鎮林就找高人指點過。事後那高人送了他一卦,說他一生有兩個坎,一個是 25 歲,一個是 50 歲。50 歲的那道坎,孤身闖有點難,需要別人來扛。怎麽扛呢,這是個迷信的說法,就是找個身強命硬的孩子養在身邊,借他的運氣過關。
宋宇是他找了無數孤兒院挑中的小孩,旁人只以為他生性挑剔,也衆說紛纭,真正的原因無人知曉。
25 歲那年,侯鎮林遠離家鄉,孤身下海。那道坎他是獨自脫了幾層皮熬過的,至今想起來還做噩夢。50 這道就難說了,他初夏過的 50 歲生日,當時一年過半,一切相安無事。然而秋季一過,麻煩接踵而來,這不能不讓他越發警惕。
很多富商都喜歡收養孩子,除了個別病理上的原因外,大部分是養來備用或鞏固勢力的。侯鎮林熟讀歷史,知道五代十國時期,有一陣特別流行收養義子,也知道後來那些勢力的江山大都毀在了所謂的義子手中。因此,他從未想過培養宋宇接班,所以連他的姓名都沒改,就是要對內對外,都跟他劃出界限。在剛把宋宇接回家那幾年,甚至都不怎麽搭理,不想投入感情,而自己身體健康,早晚會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最近侯鎮林時常在想,如果宋宇幫自己扛了這道災,自己沒事,他會怎麽樣。
侯鎮林不記得何時生起這份擔憂,卻感覺自從有了這份擔憂,宋宇就越來越令人操心,性格也越來越強勢,時常一副你死我活的态度,似乎吃準了自己不會讓他死。如此折騰,倒像是要把自己榨幹了。
“你跟溫代代,誰帶小宇的時間長?”侯鎮林問。
左輪想了想,“前幾年是我帶,後面兩年代代花的時間更多。”
“那他怎麽跟你們一點都不像?”侯鎮林拍着座椅靠背,“既不穩重也不溫和,他到底像誰啊?是不是像他親爹啊?”
夜色蒼茫,晨霧缭繞。
城郊山莊的小洋樓安靜地伫立在深沉的夜色中。
這裏的獨棟別墅一年四季都是這樣黑不溜秋的,好像都沒人住,但往裏面看去,又分明裝修精實,庭院花草齊齊整整,一看就是有主的,也成為這一帶的未解之謎。
此時的山莊裏,唯有一戶亮起了淡黃色的光,打破了濃密的黑。
章立文挂上侯鎮林電話後,睡意也徹底消失了。
他與侯鎮林共事多年,原本粗大的神經也逐漸變得細致而敏感。當他聽見侯鎮林那句‘小宇的事情你先放放’,就知道情況有所變動。
把找潘秀英的任務丢給老蛇之後,他又迷迷糊糊眯了一陣,半睡半醒,怪夢連連,一會夢見侯鎮林用槍指着自己,一會夢見宋宇渾身血淋淋地站在床邊,還夢見小情人穿着一身紅衣在陽臺上跳舞……總之就是妖魔亂舞,邪氣橫生。
最終睡無可睡,眯到早上七點半,感覺給陳國棟打了一通電話。
“喂。”陳國棟聲音慵懶,一聽就是剛醒沒多久,人還沒下床。
章立文直奔主題,“丁火怎麽還沒動手,不要在等了,今晚就動手吧!”
“哥哥放心,”陳國棟的聲音是萬年不變的淡定,“按照合同,最遲明晚,明晚還沒搞定,我全額退款。”
章立文啧了一聲,“錢不是事,我是擔心夜長夢多,他再不死,我要死了!”
“哥哥,沒有這麽嚴重。”陳國棟淡淡笑了聲,“阿媽從小就教育我,越是嚴重的情況,越是要冷靜。所以你看我,這麽多年在大事上,全都是有驚無險,逢兇化吉。弟弟不才,靠的就是這份絕無僅有的冷靜,哈哈。”
章立文長長地出了口氣,“弟弟,哥哥我不想在你的地盤惹是生非,但這次事關重大,我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定個最後的期限吧,後天。如果晚上還沒有任何好消息,我就要通過自己的人手,采取措施了!”
“我讓伍來貴協助他,”陳國棟補充,“他一直想在我面前表現,給他個機會呗。”
快到中午的時候,清溪市公安分局的宿舍樓外,幾輛警車遠遠駛來,緩緩停下。
幾天前滞留在消防支隊的小女孩,此時已被送到分局的宿舍暫住。
她還是不太開口說話,靠着值班警察輪流哄她,想盡辦法跟她交流。
午飯時分,幾個女警帶着炸雞來到女孩的房間。
“小妹妹,我們給你買的肯德基。”
經過幾天的聯絡,警方依舊無法找到女孩的家人。一來女孩受到驚吓,不能完整說出自己的名字,導致戶籍科難以查證;二來在尋人啓事中,也沒有尋找該女孩蹤跡的內容。當時的鑒定技術也不發達,網絡也沒有大面積運用,很多丢失的小孩一直找不到家長。
也有好消息。根據幾天內女孩零零碎碎說出的信息,警方拼湊出幾個消息,1.她遭到了拐賣,對方極有可能就是正在被通緝的潘秀英;2.是她引起鄉下的那場火災;3.那場火災中有一人喪生,身份為潘秀英的堂弟;4.堂弟不是被燒死的,是被電死的;5.現場還有另外兩個人,身份和下落不明。
“小妹妹,那你再想想,”一個女警蹲下來,“那天晚上,除了胖叔叔,還有沒有別的人啦?”
女孩眨眨眼,依舊不開口。她記得那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年長些,一個年輕些。二人看上去明明都是溫文爾雅,那個年輕點的,眼神十分憂郁,看着跟惡毫無關系,唯獨脖子上一道扭曲的傷疤格格不入,所以讓人記憶猶新。
女孩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從耳朵劃到鎖骨,來來回回,重複了許多次。
“你是說那個人這裏有印記?”女警重複着女孩的動作。
女孩沉默地點頭。
“可是脖子上有印的那麽多。”一旁的警衛嘆道,“不過要是能找到潘秀英,就能确定這孩子的家人了。”
衆人繼續忙碌起來。
或許潘秀英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不過是行業裏的一個小角色,怎麽就成了黑白兩道都在捉拿的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