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燎原

第37章 :燎原

18 點 30 分,日落。

今天的太陽落得很早,準确來說,它好像從未升起。

新馬賓館內,一切準備就緒,所有清場工作已經進行完畢。

會場裏響起了隆重的掌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焦急而期待地張望着同一個方向。

蘇朝晖坐在後排,挨着幾個臉熟的男生女生,他聽見掌聲響起,也随着衆人一齊望去。

五個哥換上了一套咖啡色的襯衫和灰色的西褲,皮鞋擦的很亮,頭上打了啫喱水,看上去文質彬彬,像個白領。

然而蘇朝晖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明顯的倉皇和怯懦,曾經那一呼百應的氣度徹底消弭,無論怎麽矯飾,也只是在一具空殼上徒增裝點。

雪亮的鏡片一晃,五哥看着蘇朝晖的方向。蘇朝晖連忙移開眼神,若無其事繼續鼓掌。

這場大會主要是表彰季度末的優秀員工,同時也正式發布五哥擔任總經理的任命通知函。往年的表彰會,召集者和主持人都是總部派來的領導,因此能主持這樣一場會議,就是默認了他的地位。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五哥在一群員工的簇擁下,站到了臺中央的位置,“大家晚上好。”

蘇朝晖看了一眼,這些圍繞在周圍的員工,也是平時開會帶頭鼓掌的那幾個,他數了數,一共九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流程沒有任何新花樣,照樣是新員工說開場詞,老員工分享經驗,五哥回顧複盤,講解企業文化和談判技巧。

“…要擴大隊伍,拓展市場,就要團結一心,線上線下要親如兄弟姐妹,堅決不搞等級制度……”

随着一個外出上廁所的員工回來,蘇朝晖也站起身,對坐在門口的老員工道,“哥,我受涼了,肚子不舒服,去下廁所。”

那老員工正沉迷在五哥激情澎湃的演講裏,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蘇朝晖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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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哥正說到興起,卻注意到了蘇朝晖貓着腰往外走,他正要找老員工去跟着,但卻想起丁火在回來的路上跟自己商量好,暗中解決蘇朝晖和宋宇,要是有老員工在,是否徒增麻煩?五哥邊演講邊思索,腦子不夠用,他只好停下來與員工互動,将其他暫緩。

蘇朝晖墊着腳,一路小跑來到食堂,看見桌上放着一瓶汽水,一瓶酒,雖然是滿的,卻又都打開了。

他猶疑了一下,聞了聞又放下,走進廚房裏間找吃的。

丁火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後。

而那兩瓶酒水,也是他放在那的。

片刻前,他确定了宋宇的位置,也推測出蘇朝晖的停頓,是為了給宋宇送餐食。丁火見過宋宇的身手,不太想跟他硬碰,想将毒藥倒在水裏,看能否先解決一個。

如果宋宇先死,宰殺蘇朝晖這個小綿羊就簡單了。

蘇朝晖在後廚找了一圈,沒有看見吃的,只有白酒和汽水。于是他摸出袖口夾層裏的鑰匙,拿起汽水,往儲物間走去。

丁火躲在暗處,看他将水送進去,看他出來,再看看表,準備等半小時,進儲物間看人死活。

會場內,五哥的演講依舊是激情澎湃,聲情并茂。

蘇朝晖回到場內坐好,繼續聽五哥演講:

“…很多人說,銷售的核心是口才,其實,在我看來,銷售的核心,是産品。好的産品,好的效用,才能留住好的消費者。所以,消費者是其次,他們和好的産品一樣,需要我們去發現,去尋找。作為銷售人員,我們要有認識好東西的能力,好的消費者,他們有充足的審美,充足的資金,他們可以是家人,同學,發小,也可以是即将認識,或剛剛認識的人…”

“等一下!”蘇朝晖忽然舉起手,“我申請提問!”

會場的幾十雙眼睛,也刷地像他看去。

“五哥,我就是一個問題想請教。”蘇朝晖不顧那千奇百怪的眼光,無辜地說道。

五哥顯然是有些錯愕。然而他前嘴說過,要上線下線一家親如一家,不搞等級制,這會如果不讓人提問,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嗯。小亮也是我們優秀的新員工之一,”五哥客套道,“那小亮有什麽問題呢?請你和大家分享。”

蘇朝晖點點頭,接過話筒,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大家應該對我有點印象,前段時間我剛來沒多久,就連賣了兩單産品,上手也是比較快的。但是我最近才知道,那位買我産品的兄弟說,他至今沒收到我們的産品,我只好跟他說,還在郵局的路上。不過我也想起來了,我來這麽久,也沒見到過産品。所以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跟他解釋,請問五哥,遇上這種情況,我們該怎麽辦?”

他一問完,在場就發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因為這也是很多人好奇的問題,來這半年的人,一次沒見過産品的樣子,即便五哥在臺上吹的天花亂墜,可空口無憑,沒有說服力啊。許多人早已有了疑慮,卻礙于規章紀律,不大好提,即便提了,也會被他們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搪塞回去。

五哥感到嗓子發緊,連忙示意老員工維持紀律。

他拿起話筒,故作鎮定地說道,“小亮這個問題問的非常好。我也說過,我們是新型直銷模式,産品都是原廠直發,跟我們合作的都是郵政,那可是國有單位,是經得起考驗的,怎麽會把你們的東西寄丢呢?對不對?”

“對!對!對!”幾個老員工跟着起哄暖場,努力将這個問題避重就輕糊弄過去。

蘇朝晖剛要再發難,他身旁的男孩也站起來了,他扭頭一看,是幫自己貼牆紙的北方男孩。

北方男孩大大咧咧,“五哥,我們不是郵政的,也沒見過産品,那您都是總經理了,您用過産品嗎?”

“呃,”五哥的腦門開始冒汗了,他僵硬地回答,“當然用過,我和我媽都在用,我媽每年要用掉好幾套呢!”

“可是五哥,您不像用過的呀,”北方男孩笑道,“您這臉上的褶子也太多了。不過咱們糙老爺們,不講究這個,要不給我們看看您母親,是不是跟小姑娘一樣漂亮?哈哈哈。”

“哈哈哈。”臺下傳來一陣陣壓抑的笑聲。

五哥他媽都去世好多年了,他只能繼續胡诹,“當然可以,等會議結束,我讓她來給你們包餃子。”

“好!好!好!”老員工繼續捧場。

“謝謝五哥!”男孩坐下。

蘇朝晖緊随其後,又站起來,“五哥,您說的特別對,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五哥看出他誠心發難,不想再讓他說話,于是用眼神暗示老員工上前阻止。

蘇朝晖看着他們逼近的腳步,趕緊大聲問,“在座的很多人,都自己掏錢買過産品吧?”

“是啊。”

“沒錯。”

“我買過,怎麽了。”

畢竟涉及到自身權益,大家也更為關注。

這種話頭一抛出,沒反響則罷,然而已經有了反響,五哥等人也就不太好阻攔。

蘇朝晖繼續道,“咱們內部員工買産品,按兩千一套算的,對外賣是三千一套。按制度的說法,賣三套提拔為經理,賣十五套提為主任,那我們最終統計的是按三千一套算的,還是兩千一套啊?”

“這個…”五哥心裏清清楚楚,這是個陰陽合同。員工一套,公司一套,所有解釋權都歸公司。以往這些問題都是九妹回答的,她負責具體業務,自己負責調節宏觀氣氛。

“兩千,”五哥望着臺下衆目睽睽,取下眼鏡擦擦汗,“三千,三千吧。”

那些老員工也不起哄了,很多小學都沒上過,數字都認不全,哪裏會算賬。

“二三得六,三三得九。那如果是兩千,要達到你們所謂的經理,就不止三套,而是四到五套呀。”蘇朝晖故意撓撓頭,裝作糊塗的樣子,掰着手指,“三套升經理;十五套升副主任;九十套升主任;五百套升總經理。也就是說,賣五套才能提經理。十五到九十套,才能提主任,九十到五百套提總經理,天吶,我家是收廢品的,我上哪找五百個客戶去。”

臺下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不說五百,五十,十五我都夠嗆。”;

“還十五呢,我一個都拉不到。”

“安靜!大家安靜!”五哥揮着手,試圖平息喧鬧,可下面的議論已經泛濫,衆人交頭接耳,将他的制止聲淹沒在嘈雜中。

他憤恨地轉過頭,狠狠地看了人群中的蘇朝晖一眼。

如果殺人不犯法,他立馬就要将蘇朝晖撕碎。他也恨自己,怎麽沒發現,這個男孩看似沉默寡言,其實散發的是一股冷厲強悍的力量。

蘇朝晖注意到了五哥的眼神,他扭過頭,也直直地看着他。

好像示威一樣,蘇朝晖再次拿起話筒,繼續道,“不說五百個下線了,哪怕是五十,十五,我把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找一遍,願意聽我說話的,也不過十人出頭,而最終願意掏錢的,一兩個就頂了天了。各位,咱們都是小老百姓,一生也不過區區三五個至交朋友,且不說大幾千的錢,花了就花了,可花了之後呢?能盈利出局也罷,能回本也罷,要是出不去呢?回不了呢?那些信了我的人,他們不恨我嗎?不怨我嗎?他們拿着孩子上學的錢,辦彩禮的錢,看病的錢,買了我的産品,最終卻顆粒無收,我有多少機會可以這樣透支自己的信譽?或許到了最後,真像家駒說的那樣,傾家蕩産,六親不認。那我怎麽辦?我有家不敢回,錢也回不來,我要一輩子困在這?”

“你說這些幹什麽!”一名老員工奪過蘇朝晖的話筒,要把他從人群裏拽出來,卻被幾個男孩攔住。

“讓他說完啊。”幾個男孩攔住老員工,“不是一家親嗎?問個題都不行?”

老員工答,“這年頭本來就是優勝劣汰,有掙錢的自然就有虧錢的,這是自然法則,你适應不了就淘汰。”

“那就說自然法則。”蘇朝晖繼續道,“公司每年主任的名額是十個,總經理的名額是一個,但是你們知道我們有多少子公司,孫公司,重孫子公司嗎?各位,你們算過嗎,知道咱們究竟有有多少分公司嗎?沒人告訴我們。所以就算你們能拉來幾百人,你們又知道有多少人排隊搶那些職位嗎?你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對手嗎?這動物界還有食物鏈呢,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淤泥,只要還能動,總歸是餓不死的,合着到了這,一條大魚把池塘給吃了。狼群還講共生呢,狼還知道吃不完的分給其他狼呢,您這是自然法則嗎,您這是納粹法則,是社會達爾文法則吧。”

“媽的,那我這半年白幹了?”前方一個中年男子拍案而起,他人高馬大,指着五哥氣勢洶洶道,“這小兄弟說的有理,你解釋解釋,不然信息不對等,我們不服。”

“對對,不服不服。”四周微弱的反對聲也逐漸昂揚。只見下午跟蘇朝晖抱怨的女孩也湊到話筒前,“那家駒說的是真的?我們幹到死,幹到六親不認,真的一分錢都拿不到?”

“不會吧!”“真的啊?”“那家駒人呢?”“把他找來問問!”

會場徹底失控。

蘇朝晖捂着狂跳的心髒,望着激動的人群。他知道,自己問的都是他們想問的,說的都是他們想說的,很多人對內部的一些規章早就感覺不對,但平日老員工跟進嚴格,這裏又不讓新員工過多溝通,導致大家都無法知道彼此心中的想法。只有把帶頭的老員工攪散,才好深入打探,最後再把有傷在身的宋宇和羅馬找來現身說法,在場的不說一半,也有三分之一的人會看清真相。

“不許吵!”幾個前排的大漢站立起來,紛紛抄起板凳,開始施壓和威脅。

五哥渾身都濕透了,他見那幾人抄起板凳,自己想要阻止,卻又拿不定主意。九妹不在,老楊也不在,現在怎麽辦?把這些孩子都打一頓?那不是更失人心?

“不是,不是,你們聽我說!”他揮動雙臂,大聲呼喊。

“把家駒叫來,我們要聽他說。”“不敢叫他,你是不是心虛啊?”“還我錢!”

蘇朝晖正要再說什麽,卻感到一陣大力的拖拽——

一個老員工還是把他拽了出來,伸出大手,要去捂住他的嘴,與此同時,五哥在臺上道,“小亮有點喝多了,我們送他去休息。”

蘇朝晖急忙從袖口拿出鑰匙,抛給北方男孩,“家駒在儲物間,你們想知道真相的,就去問他。”

男孩接住鑰匙,攥在手心。

轟隆一聲,前後的門被幾個老員工徹底堵死,五哥滿臉通紅,把桌子拍得砰砰響,“誰上前,誰後果自負!”

黑暗的儲物間內,宋宇和羅馬聽見了吵鬧聲。

這房間隔音好,實際只會更吵。

“真把水攪渾了啊,”宋宇看着蘇朝晖送來的汽水,笑道,“剛才他囑咐說,上戰場之前,不到渴的快死了就不要喝水。那這水我不喝,喝了影響我幹架。”

羅馬搖頭,“我也不喝,以往我考試前也不喝水,喝了影響發揮。”

“那給老楊喝吧。”宋宇拿着瓶子,踢了踢渾渾噩噩的老楊。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開門聲。宋宇以為是蘇朝晖來了,連忙止住身型湊上門去,然而燈還沒開,他卻看見門口出現一個漆黑的身影。

霎時間,宋宇渾身的汗毛像貓一樣發炸,因為他聞到了熟悉而濃重的鐵鏽味。

“老羅!閃開!”宋宇貼地一滾,抓住玻璃瓶虛晃一槍,将丁火撞向一側。

羅馬得空,連滾帶爬打開燈後逃向門口,而門卻怎麽也打不開。

丁火将門鎖上了。

羅馬回頭望向宋宇,卻見他已經和那人打得天翻地覆,眨眼掀翻了幾個箱子,裏面的紙張四處飛撒。

兩人雖都有傷在身,但這幾天也吃飽喝足,精神倍增,正是要舒展筋骨的時候。于是一時間兩道人影你來我往,出手電光火石,從裏間打到外間,鬥得不可開交。

宋宇閃過一刀,飛起一腳踹在丁火心口。丁火後退三步,穩住身形,再次擡手刺向宋宇左肩。啪的一聲,宋宇反手敲碎汽水瓶,擋住一刀後賣出破綻,趁丁火攻來,左手探出,一把拽下他腰間的鑰匙,丢向羅馬,接着貼地滾出,劃傷丁火的腳踝,代價是自己肋下多了刀傷。

“老羅,開門走!”宋宇丢出鑰匙,手腕向上一翻,尖銳的玻璃劃過丁火身側,他趁勢翻滾,猛削丁的腿部,帶起一溜血花。

羅馬直到被濺了一臉熱血,才從嗔目結舌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撿起鑰匙,拿到手卻又愣住:這一串有幾十把,他急道,“兄弟,哪個是開這道門的啊?”

“他媽的,我哪知道!”宋宇擋住丁火身型,瞬間送出兩拳,“你看鎖眼,找差不多的一個個試!”他話音剛落,眼見丁火一刀紮來,于是左手成掌,劈手去奪丁火的刀,丁火吃痛,手腕一麻,刀應聲而落,宋宇轉身反手,接住刀柄,丁火趁他接刀,三步上前,一肘頂在他的胃部,宋宇悶哼一聲撞在牆上,刀又回到丁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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