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死吻
第38章 :死吻
同一時間,會場內的氣氛也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老員工們完全露出了原來的面目,一個個神情猙獰,言語粗鄙。
“小亮!你們怎麽會有鑰匙?快把鑰匙交出來!”五哥站在臺上,語氣是在命令,聲音已裏的氣勢卻已蕩然無存,那鏡片背後的眼睛耷拉成三角,兇相畢露,邪惡非常。
北方男孩接過蘇朝晖丢來的鑰匙,将手背在身後,“五哥,我說句公道話,既然小亮說家駒被軟禁,那您讓我們去看一眼,聽聽他的說法,剛還說要擴大隊伍,現在就內讧上了,多不合适啊!”
“家駒是因為私藏管制刀具才被關的,他要傷了你們,這個責任誰負的起?”一個老員工道。
“責任個屁!”蘇朝晖反駁道,“那刀分明是小丁帶的,我們的行李全都上交了,他怎麽藏刀?藏肚裏嗎?”
“那刀是誰的?那晚我們都看見了,”北方男孩又道,“你們不會是想滅口…”他話沒說完,一個老員工忽然紅了眼,拿着凳子就往他背上砸去。
啪的一聲,椅背四分五裂,男孩卻毫發無傷。
高個男子幫他擋下一擊,索性他身強體壯,只是趔趄一下。站穩之後,他臉紅脖子粗地質問,“你憑什麽打人!”
“年輕人!講話要憑證據!人命關天的事,哪能是你張口就來的!”老員工趾高氣昂。
“我操你媽!”北方男孩又驚又氣,失去理智,一個飛身撲上去,掐着那老員工就要拼命。
老員工們手黑心狠,三五下就将男孩制伏當場。其中一人揪着男孩衣領,将他按在牆上,唾沫橫飛地怒罵,“來勁了是吧!一群白眼狼!給你們吃給你們住!現在翅膀硬了!放下碗罵廚子了!”
高個男子正要去幫,蘇朝晖急忙将他拉住,一味硬碰只會徒增傷亡,越是到這一步,就越要謹慎,否則前面做的也都付之東流。
他的眼神穿過人群,對準了臺上居高臨下的五哥,想着如何再次把火力對向他。
正在這時,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一陣猛烈的砸門聲,伴随着驚恐的求救:“救命啊!!殺人了…殺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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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的聲音像一顆炸彈,它丢進會場,把會場炸得四分五裂。
越來越多的員工開始不知所措,一些想知道門後的真相,一些還在等着五哥主持大局。
蘇朝晖感到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他知道,是丁火,果然是丁火,自己的直覺沒有錯,他還是來了,他曾跟蹤自己,他早就埋伏好了。
“伍來貴!”蘇朝晖一聲咆哮,“做事要憑良心!有種你一輩子別開門!一輩子呆在…”
啪!一個酒瓶砸在蘇朝晖頭上,瓶身碎裂,酒水四濺,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蘇朝晖只感覺頭頂一涼,眼前一黑,随即悶聲向後倒去。
這一瓶子徹底激怒了搖擺不定的那群人。
“幹你娘!”高個男一拳打倒扔酒瓶的,接着掀翻了放酒的推車,酒氣撲鼻而來。
另一人說,“還啰嗦個吊毛!再不動手,等他們把我們一個個砸死嗎?”
衆人一擁而上,将門口堵着的幾人像豬一樣擡走,其他老員工寡不敵衆,也被擠得七零八落。
大門拉開,一片嘩然:
羅馬滿臉是血,衣衫破碎,形容消瘦狼狽,四肢也有不明傷痕。
雖然如此,但他的眼神是清醒的,口齒是清晰的,他招手:“快,跟我來,儲物間,救人!救人!”
面對羅馬這樣的形貌,衆人再也沒什麽可以質疑,他們魚貫而出,跟上羅馬的腳步。
高個男扶起蘇朝晖,拉着他跟在人群後頭,浩浩蕩蕩往走廊深處湧去。
徒留一地狼藉。
五哥像是被抽空的氣球,軟塌塌地跪在地上,慘白的嘴唇顫抖着,眼淚打濕了鏡片,遮住了他的視線,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
阮文君經歷這番變故,也已吓得魂不守舍,她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呆滞的眼裏閃着淚光,僵硬地走到五哥身邊,試圖将他扶起。
“走開,去給我拿酒。”五哥推開她,“我要喝酒。”
阮文君回頭望去,眼淚随之掉落:滿架子的酒瓶全部都碎了一地,桌椅板凳掀的到處都是,牆上的紙花也紛紛被扯落,撒落在酒水裏,被踩成了泥。
“日你媽的!賤人!”五哥見她沒反應,一巴掌甩在她臉上,接着一腳将她踢翻在地,邊踢邊罵,“讓你拿酒!你聾啦!你也不聽我的話!你也要害我!你們都要害我!我做錯了什麽!我哪裏對不起你們!為什麽全世界都要跟我作對!你滾!你給我滾!”
阮文君蜷縮在地上,她痛苦地掙紮着,直到五哥打累了,才有了喘息的空隙。
她抹掉臉上的眼淚,捋捋淩亂的頭發站起身來。高跟涼鞋斷了一半,她站不穩,卻也不肯脫,“這裏的酒沒了,我去給你找。”
走廊裏酒氣沖天,阮文君低着頭往前走,三步一崴腳,踉踉跄跄,扶着牆,往飯堂走去。
衆人沖進儲物間時,也被裏面打得天翻地覆的場面驚呆了。
屋內的紙箱全被砍開了。
寒光一閃。丁火一刀刺向宋宇,宋宇側身躲開,刀尖刺進被褥裏,滋啦一聲抽出,揚起漫天飛絮。
那些棉被,枕頭,書本,全部被砍的稀碎。棉花,填充物,白紙,四散飄飛,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又随着打鬥的人體氣流,飛旋搖曳。
沒人注意到老楊連滾帶爬從人腿下鑽出,跌跌撞撞往廁所逃去。
“你們看!”羅馬指着刀刀狠辣的丁火,“這才是他們的真面目!你們都被騙了!好好看看!”
蘇朝晖趴在門邊,看那漫天漫地的白,以及那兩道人影濺出來的紅,以為自己被酒瓶砸出了幻覺。
丁火出招穩健,時攻時守,張弛有度,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宋宇出招飛快,險招疊出,令人目不暇接,但他只攻不守,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看的人膽戰心驚。
縱觀兩人的态勢和傷勢,也是不相上下。
“刀不長眼!別在這看!”宋宇注意到門口衆人,他一刀劈向丁火,丁火揮刀一擋,左拳擊中宋宇肋骨,宋宇後撤三步,兩人再次對峙。
“蘇朝晖,讓他們走,行李在大門左手邊第三間。”他回身道,“這人只能我搞定。”
望着二人酣暢淋漓的交鋒,在場的人也比較迷茫:上去幫吧,好像沒自己什麽事;不去幫吧,就這麽走了也不合适。只好這麽看着,看兩人從高處打到低處,又從低處打到高處,像看比賽,有的人甚至看得津津有味,還鼓掌。
随着人越聚越多,宋宇逐漸感到束手束腳,他連挨幾拳,終于忍不住,于是飛起一腳逼退丁火,罵道,“不要在這礙事了!誰再看我砍誰!”
“走,我們去拿行李!”蘇朝晖喊道,“都跟我來。”他擠岀人群,扶起幾個吓呆的女孩,領着衆人往外走。
不知誰走後一個走的,還配合地将門關上了。
房間裏再次剩下丁火和宋宇。
兩人打了快一個小時,體力耗損過半,傷勢也都在發作,暫時各自撐地喘息。
“今天在這裏,我們只有一個能出去嗎?”宋宇喘着粗氣,邊說邊打手勢。
丁火也在喘氣,他舔舔刀上的血肉,讓血腥味給自己補充能量,他不知宋宇說什麽,只咧開嘴,無聲地笑。
實際上,宋宇已經感到十分吃力。在打鬥期間,他摸索着丁火的套路,這人的招式非常嚴密,久攻不破,自己靠速度能夠暫時搶占先機,但還是非常吃緊,一般人跟他打,不被打死,也會被累死累瘋。不僅嚴密,而且博采衆長,看不出學的是哪派,唯獨在出刀的瞬間,腋下會暴露短暫的防禦缺口。
“你很厲害。我學到了很多。”宋宇嬉皮笑臉,道,“要是以前被你打死,我服你。但今天不行。”他邊說邊起身,撿起一塊又尖又長的玻璃,撕下半截衣服将玻璃尾端裹上,握在左手。
“我暫時不想死,我有事沒辦完。”此話一落,他笑容驟然收斂,手腕一偏,沖丁火紮去。丁火早有防備,他向後一躍,跳上紙箱,趁宋宇追上,回身一刀刺去,宋宇往左一閃,偏了半寸,頓時再被劃出一道裂口,傷上加傷,痛上加痛,他慘哼一聲,開始後退。
丁火與他交手兩次,頭一次見他防守,猜他體力不支,于是出招越來越快,緊咬不放,宋宇且守且躲,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染紅了地面的白紙。此時他左肩上的傷口也已崩裂,左手逐漸脫力,出招力道銳減。
同時,他知道蘇朝晖等人已經離開,自己也不能再拖,必須盡快解決。他逃至牆角,赫然轉身,身型一矮躍下高處,丁火一刀紮空,牆上落下叮的一聲,宋宇回身躍起,連出幾拳猛擊丁火腋下,丁火的手臂頓時酸脹難忍,他右手換左手,朝着宋宇紮去,宋宇一擋,手中的玻璃應聲粉碎,左肩開了一道傷口,劇痛讓他連連後退。
“呃…”他後背撞在牆上,抓着丁火握刀的手。
丁火不依不饒,用盡全身力氣,将刀尖往宋宇的心髒送去。
汗和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兩人都是傷痕累累,到了極限,他們喘息着,對峙着。宋宇眼睜睜看着那刀尖離自己心髒越來越近,幾乎可以感到它刺破皮肉,抵達血脈。
忽然,一道紅藍交接的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赫然照在在二人臉上。丁火眼睛一眨,毫厘之間,宋宇膝蓋猛擡,頂他胯下,接着一頭撞上他的鼻梁,趁丁火身型委頓,雙手揮出将他手腕一折,逼出他手裏的刀,一刀揮出,刺進丁火腹部。
紙花四濺。丁火轟然倒地。
片刻之前,宋宇聽見了警車聲,他知道丁火聽不見,于是不漏聲色,直到丁火被警車的燈光晃了眼睛,才即刻奮起反擊。
“拜拜喽。”宋宇撿起地上的碎步布,邊裹肩傷邊往走廊跑去。
此時的走廊一片寂靜,好像廢棄很久的老宅,他沿路撿了件大號夾克套在身上,遮擋血跡,路過會議室的時候,鬼使神差往裏看了一眼。
淩亂狼藉的室內,桌椅板凳掀的到處都是,地上濕得能養魚,彩紙淹沒在水中,四處泛着難以言喻的酸腐氣味。
阮文君和五哥四肢絞纏摟在一起,他們熱切地接吻,邊吻邊哭,紫黑色的血随之從口中湧出,大團大團,染上衣襟。
宋宇見過不少血腥的場面,但沒見過如此驚邪詭異的血腥場面,他看了一眼就幹嘔不止,随即頭也不回地逃出樓道。
樓外。雨已經停了。
深秋之夜,寒氣漸至,涼風習習,他卻不覺得冷,只覺得很舒服,很平靜,甚至是一種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安定,那種遙遠的奢望。
一場鹫心動魄的惡鬥已經結束。
宋宇回過頭,看着樓頂上亮着的‘新馬賓館’燈牌,在夜風的吹動下,正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它搖搖欲墜,燈光發出幾縷垂死的閃爍後,匡當一聲倒塌,徹底陷入黑暗。
與這黑暗截然相反的,是四周的嘈雜人聲。
紅藍交接的燈光閃爍,呵斥聲,尖叫聲,求饒聲和理論聲此起彼伏,與這漆黑的長巷格格不入,恍惚來自另一個世界。
宋宇難以分辨這些聲音從什麽方向傳來,他警惕地看看四周,憑直覺往東邊走。
跑到半路,他聽見一陣腳步,按照聲音判斷,起碼五人朝上。他正要回撤,忽然一道人影閃過,将他拉進一條小道。
“這邊。”
這條小道非常隐蔽,然而卻連接着巷子與外界的出口,往裏走,是一排住宅,老式磚瓦的小平房,圍欄不高,很好翻進去。
“兩頭都有人。”蘇朝晖跳進牆內,貓在小院花壇後的衣架旁,他豎起手指,指着東邊,“這邊是公安,你最好別過去,那邊還有一波人,不知道路子,你聽,是不是找你的?”
宋宇連忙噤聲,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夜晚的巷道太過安靜,以至于任何大聲說話都能傳得老遠,只聽一個沿海口音的男聲道,“警察同志,我們真的沒有鬧事,我們也是剛到,來找人,鬧事的是他們呀。”
“老李。”宋宇聽出了這标志性的口音,這是侯鎮林的部下,李東發。
旁邊傳來另一個渾厚的聲音,“行了,都跟我們回去吧,先配合調查!”
兩人又蹲了一會,透過樓棟之間的縫隙,可以看見民警擡着擔架進到新馬賓館,又很快從裏面出來。
前兩臺擔架上的人蓋了白布,有鮮血隐約從裏透出。這是五哥和阮文君。
阮文君去廚房找酒的時候,只剩一瓶丁火下了毒的二鍋頭,她喝了兩口,胃痛如刀絞,于是掙紮着爬回五哥身邊尋求慰藉,五哥接下她這奪命一吻,也很快去見了閻王。
緊接着民警又架出一個男人,他身形魁梧,卻哭得像個孩子,眼淚鼻涕一把抓,宛如一灘爛泥,架也架不走,非要躺擔架。這是老楊。
警笛聲起,警車呼嘯而去。
周圍重歸寂靜。
“你報的警?”宋宇松了口氣,扭頭問蘇朝晖。
蘇朝晖搖頭,剛要開口,只聽啪的一聲,一個塑膠拖鞋砸在宋宇後腦,又準又狠,把他砸得當場愣住。
“死變态!臭流氓!偷內褲偷到老娘頭上了!”
最近在這一帶,經常有女性丢失內衣內褲。這位大姐半夜睡得正香,被屋外的動靜吵醒,本身就非常惱火,再往外一看,這兩人蹲在自己衣架前鬼鬼祟祟,竊竊私語,不是變态是什麽?!
打頭非常傷自尊,宋宇捂頭轉身瞪着大姐,四目相對,忽然他張牙舞爪撲過去,扒在大姐臉上猛親了一口。
“偷內褲算個吊?老子要偷就偷人!”他親完就跑,邊跑邊回頭挑釁。
蘇朝晖腿上有傷,跑的稍慢,挨了一路拖鞋揍。
“王八蛋!死流氓!你媽哪個單位的!別跑!”大姐拿着拖鞋,邊追邊抽,最後實在體力不支,追不動了,才叉着腰恨恨作罷。
午夜三點半。
空無一人的馬路邊蹲着兩個青年,看着零星的車來車往,路燈倒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雨後的空氣清冷濕潤,隐約帶着草木清香,那種遠山般悠長的芬芳。
天色依舊泛着點灰,但雲端已有了絲絲縷縷的淺亮。非常美,像金線纏繞在裏面。
蘇朝晖拿礦泉水瓶捂着受傷的頭,坐在馬路牙子上發呆。
他不時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偶爾掐掐自己的腿,确認自己感覺得到痛,篤定不是在做夢。
“你真沒報警?”宋宇蹲在旁邊,玩着老楊的手機裏的俄羅斯方塊,燃起一根煙。
蘇朝晖取下水瓶,道,“這我騙你幹什麽,我領着女孩先跑出來的,沒多久警察就來了,估計是老羅他們,我看他們都跟警察走了。”
“那你怎麽不走呢?”宋宇看了他一眼,不解地問。
蘇朝晖的心裏很亂,也很疲倦,他沉默了一下,搖頭道,“太累了,只想回家吃一鍋紅燒肉。”
“操。”宋宇笑了,他拿過瓶子喝了口水,繼而道,“我老頭子這麽快來找我了,我真是不敢相信。”
經此提醒,蘇朝晖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雖然他心中已經有了模糊的答案,但天性裏總有刨根問底,考證求實的欲望。于是他問,“你親生父母是誰?另外,你那天打過電話之後,為什麽急着走?你打給誰的?”
“你審我呢?”宋宇斜了他一眼,顯然不想延伸這個話題,因為他自己也不是很有頭緒,只能說,“跟你沒關系。”
遠遠地,斑馬線上走來一名中年男子,也是目前步行經過的第一個活人。
宋宇整整衣服迎了上去,笑嘻嘻道,“大哥,能不能借我兩百塊錢,我錢包丢了回不去家,我到家就還你,或者幫你交電話費。”
男子停下腳步,看看兩人身後的加油站和小巷,笑道,“你們是被騙去幹銷售了吧?”說完,他從口袋裏拿出兩張百元鈔票,“我是對面馄饨店的,你們有機會,過來吃馄饨吧。”
“艾!多謝多謝!好人一生平安!”宋宇點頭哈腰,目送男子離開後,便将錢遞給蘇朝晖,“給,打車。”
蘇朝晖接過錢,到路邊攔出租,邊等邊回頭問,“謝謝你。你回去嗎?”
宋宇彈着煙灰,低頭在馬路牙子上來回踱步,聞言看了他一眼,搖頭。
蘇朝晖對着一輛夏利走了過去,在開車門前,他又回頭問,“你殺過人嗎?”
“哎喲!”宋宇心裏咯噔一下,脫口而出,“壞了!”
剛才賓館擡出了三個人,分別是老楊,五哥,阮文君。
那丁火呢?
“完了,完了完了,就差一點。”他自言自語,啧啧嘆氣。
蘇朝晖還想說什麽,但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前兩個問題也不是他發自內心想問的,但是具體想問什麽,話到嘴邊又說不明白,誠然,此時他的腦力和體力已經到達了極限,幾乎連 1+1 都要反應半天。
“師傅,火車站。”蘇朝晖關上車門,車子發動,他這才想起一個事兒。
“師傅,等一下,”蘇朝晖找司機要了張廢票,寫下自己的電話,開窗丢給宋宇,解釋道,“在你剛來新馬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你那個手抖,心悸,喘不上氣的毛病不是低血糖,是應激綜合症,也叫驚恐症,是心理病,你想想,是不是一發作就會覺得恐慌?吃再多糖也不頂用?我小時候也得過,我家有偏方,但我忘了,你可以打電話問我。”
“什麽玩意,我沒病。”宋宇正心煩意亂,也聽不懂這種成套成套的術語,他也于是撿起石子砸了過去。
蘇朝晖偏頭躲過,“你電話多少?”
“1376373xxx,”宋宇報了這串數字後,出租車就發動了,車輪揚起輕微的水汽。
上車後,蘇朝晖感到排山倒海的困意鋪天蓋地而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囑咐,“師傅,到火車站叫我,我睡一會。”
那司機見蘇朝晖身上的傷,和他打車的位置,就知道他是從新馬逃出來的。事實上,新馬在這一帶的勾當可以說無人不知,如今一夜之間傾塌,算是了卻很多人心中的煩憂。
司機默默嗯了一聲,緩緩加速,駛向遠處的火車站。
路邊,宋宇翻着老楊的手機,端詳着侯鎮林回複的短信:你在哪裏!!!
三個感嘆號,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宋宇感到一絲竊喜,但他不準備回去,他要去巫江找到賀笑梅,了自己的一個心願。
路邊的行道樹嘩嘩作響,宋宇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感到這天好像忽然降溫了,就在這一瞬間,由秋暮至凜冬。
風起。
宋宇擡起頭,看看天色,卻看見對面的電線杆上,貼着一張紙,紙的一角被風吹起,嘩啦啦地随風甩動,像是被蜘蛛網住的白蝴蝶,凄厲而瘋狂地扇動着僅剩的翅膀。
他看的着了魔,鬼使神差地站起來,緩緩走到電線杆前,伸出手,将那白紙撫平。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倒退三步,差點絆倒在馬路牙子上。
這是一張通緝令,姓名是潘秀英。
夜色更深。穿堂風呼嘯穿過小巷,帶來怨鬼般的鳴泣。
路燈下坐着一人,瘦削伶仃,一動不動,仿佛靜止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煙頭的火星随風掉落,燙到了手,宋宇才嘶了一聲,從恍惚中回神,幾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上前将那張畫像撕下。
潘秀英。他深深地吸着煙,念叨着,端詳着:畫像中的她一點沒變,這張臉還是那麽臃腫,那麽普通,那麽過目就忘,卻又終身難忘。
他靜靜地看着,同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深深淺淺的腳步聲。
它拖沓,蹒跚,走走停停。
煙氣四散,宋宇的手停在嘴邊,餘光下意識向後望去。
熟悉的鐵鏽味徐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