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景小樓正帶着兩個濃濃的黑眼圈站在自家客房卧室的門口,手裏拿着鑰匙,糾結到底要不要打開房門一探究竟。
兩周前他把這間屋子租給了一個名叫艾利安-塔爾伯特的英國男人,而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肉塊,血漿,駭人的嘶吼。
只要景小樓閉上眼,夢裏全都是這些內容。
更糟糕的是,這些夢的持續時間很長,幾乎是整宿,直到天光大亮鬧鐘響起,他才會全身濕透驚叫着醒來。
最開始,景小樓沒把這事和他的新房客聯系到一起,直到昨晚。
當他又一次被噩夢驚醒,淩晨3點,他聞到自己的房間裏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同時,他還聽到他的新房客在外面‘丁零當啷’不知道做什麽的聲音。
這就很奇怪了。
而更奇怪的是,幾分鐘後那英國人回到房間關上門,幾乎是立刻,景小樓房間的香氣便消散在空中。
因此,景小樓合理懷疑他的新房客有可能在偷偷制作些什麽不合法的東西,就像電視劇《絕命毒師》裏那樣,他的噩夢也是因為那些東西。
哎,當初還以為這會是筆好買賣。
而剛見面的時候,艾利安-塔爾伯特對景小樓行了脫帽禮,還彎腰親吻了他的手背,再加上他那頭金發和深邃的橄榄色眼睛,留給景小樓的第一印象接近滿分。
當時他怎麽說的來着?
“我只是厭倦了從前的生活,想換一個國家、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請放心,我的工作是分析股票,作息非常規律,不會給您原有的生活帶來麻煩。”
聽上去毫無問題。
而且,艾利安的聲音非常好聽,尤其是在說英語的時候,景小樓不知道那是不是标準的牛津腔,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午後小憩剛睡醒,慵懶又松弛。
當然了,真正的加分項是租金。
就在景小樓猶豫的時候,艾利安-塔爾伯特将租金提升到了800鎊每月,換算過來,比景小樓的基礎工資還多了些。
在金錢的誘惑下,景小樓暈暈乎乎當天就簽了合同。
說來也是奇怪,剛有把房間外租想法那會兒,景小樓可沒想到他這間老舊的公寓能這麽有市場,招租廣告投放的第一天,他就收到了至少30個人的詢問,第二天這個數字飙升到了300。
不過那其中大部分人都不懷好意,有的雖然出價高,但開口就要景小樓的照片,字裏行間都透着古怪和下|流。
于是挑來挑去,景小樓選中了艾利安。
現在看來這是個錯誤的選擇。
“呼——”
深呼吸,景小樓将思緒收回,用鑰匙打開了艾利安的房門。在按下門把手的那刻,他做足了心理準備。
來吧,如果那英國人真的是在做違法的勾當,他絕不會容忍。
門開了。
一股陰冷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但不是像《絕命毒師》那樣充滿裝有化學制劑的瓶瓶罐罐,而是更令人恐懼,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這簡直,簡直是巫師的房間!
景小樓從沒想過這房間會被布置成這樣——牆上亂糟糟貼滿了各種畫着殘缺肢體或是類人型怪物的油畫,畫布和紙卷滿屋都是,床上堆滿了畫筆和顏料,桌子上還有幾只浸泡着不知名标本的罐子,地上散落着一些人類和和動物頭骨。
更恐怖的是,在屋子的中央,擺着一副畫架,上面有一副未完成的畫作,景小樓一眼就認出了上面的內容。
赫然是他自己。
他的新房客把他和一具被剖開肚子的怪物屍體畫在了一起,畫中他仰面躺在那些血腥的殘骸裏,閉着眼,神情安靜祥和,手裏還抱着一束白玫瑰,怎麽看怎麽扭曲怪異。
恐懼的感覺猶如生長中的細菌,順着脊柱向上一步步蔓延至全身,景小樓被吓得後退一步,要不是扶住了門框,他毫不懷疑自己會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幅畫。
景小樓仿佛能聽到浸泡着血液擠壓內髒的‘咕叽’聲。
明明是中午,一天中最熱的時刻,景小樓感覺渾身冰冷刺骨,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奪走了他的呼吸,并把他整個人丢到南極最深不見底的的冰川之中。
這到底是……
艾利安-塔爾伯特,你——
“哐當!”
床底下傳來的響動打斷了景小樓的思緒,那一瞬間,他好像又能呼吸了。
“什、什麽啊……”景小樓大口呼吸着看向床底,那裏黑漆漆一片,自從這裏無法判斷剛剛發出聲音的究竟是什麽。
人類對黑暗有着本能的恐懼。
短短幾秒,景小樓已經在幻想中描繪出了數十種底下怪物抓住他的可能性,恐怖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不是嗎?
最經典的莫過于——在他掀開床單時突然伸出一只怪手鉗住他的腳腕,然後在他的尖叫中把他拖進深淵。
自己吓自己。
無非就是些老鼠一類的生物,最壞不過蛇、蜥蜴、蜘蛛,近幾年也有不少人拿它們當寵物,沒什麽可怕的。
景小樓拍了拍臉頰,打開手機自帶手電筒,小心翼翼避開那個畫架,壯着膽子走過去。
蹲下,俯身,掀起床單。
就在最後一步即将完成景小樓低頭看進去時,就聽見身後傳來聲——
“小樓?你在這裏做什麽?”
要知道,人在緊張的時候,屋子裏哪怕是家具的自然響動出聲都能被吓個半死,更何況是現在。
景小樓身上猛烈的一抖,腿軟跪倒在了地上。同時,他的心跳達到了最高峰。
艾利安回來了,他怎麽能回來了,偏偏是這時候,他會對他怎麽樣,在他撞見裏這一屋子的……邪惡作品後,會殺了他滅口嗎?
艾利安的皮鞋聲傳來,他向他走過來了。
景小樓感覺指尖發麻,他使勁低着頭,然後——然後他被艾利安溫柔的扶了起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艾利安又問了一遍,他的中文沒有口音,聽着和他的牛津腔一樣好聽。
“我……”景小樓咬了咬舌尖,“該,該解釋的是你,這些,你——我會報警處理。”
艾利安愣了一下,随後輕笑起來。
“我想你誤會我了,”他說,“很抱歉我沒有告訴你它們的存在,我以為這不會是什麽大問題——它們是我的另一項工作內容,我是個兼職的插畫師。”
艾利安拿起來一卷畫打開,“相信我,我不是什麽連環殺手之類的怪胎,這些畫,它們是我為一個網站繪制的克蘇魯題材作品。”
克蘇魯?
景小樓還是沒有擡頭,他現在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也不相信我,但你至少要相信互聯網。”艾利安繼續解釋道,“去查查,小樓,去查查這個題材,還有那個網站,地址我寫在日歷上了,日歷就在桌子上。你盡管去,我不會動的。”
景小樓将信将疑的去了。
艾利安沒說假話,他真的在度娘上搜到了克蘇魯相關題材,還有那個艾利安說的網站,也确實是一些克蘇魯愛好者建立的,頁面上有幾幅插圖,正是現在房間裏牆上的幾張。
接着景小樓的目光落在那副未完成的作品上面。
“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用你做了素材。”艾利安有些歉意的低頭,“那天你在客廳睡着,我無意間看到——你太美了,當時的畫面,讓我沉醉。所以,就那麽突然而來的靈感,這幅畫我不打算交給他們,我想要自己收藏。”
這可真……
景小樓有點臉紅,雖然他曾經在上學時很受歡迎,但還從來沒人這麽直白的誇贊過他。
該說不愧是西式贊美嗎。
景小樓現在只想趕緊把這個話題跳過去,他擡頭看向艾利安,匆匆給了對方一個微微笑,随後問道:“那,那昨天夜裏的香味,那是怎麽回事?”
“香氣?奧,我想你一定是問到了我顏料的味道。”艾利安想了一下,彎腰随手拿起一管顏料。打開蓋子,熟悉的香氣立刻布滿房間。
“真抱歉,這是我最近才找到的特殊顏料,香氣确實大了些,還容易讓人頭暈。我以為我關起門來就不會影響到你。”
說着艾利安從桌子上的畫卷下面翻出幾包幹花一類的東西遞給景小樓:“來,給你這個,用它們泡澡,會好很多。”
“——謝謝。”景小樓接過那些幹花,“這是——”
還沒等他問完,床底下又是‘哐當’一聲,景小樓的注意立刻被轉移過去。
對,解決了香氣和恐怖畫作之後,還剩下最後一個,就是床底下發出聲響的那個東西。
“別怕。”艾利安主動上前掀開了床單,然後從下面拿出來一個紙箱子,打開看,裏面裝着的是一只髒兮兮的小貓,眼睛霧蒙蒙的,好像是看不見,脖子上還有道深深的傷痕,可能波及到聲帶。
景小樓蹲下來,伸手輕輕試探性的摸了摸小貓的下巴,難怪只有撞擊聲沒有叫聲。
艾利安把小貓拿出來抱在懷裏,完全沒在乎那些黑乎乎的髒東西:“他是我今天早上出門撿到的,那時候你還沒醒,我就先把他裝在紙箱子裏,動物醫院太遠,他的狀态撐不過去,所以我想着先去給他找點吃的補充體力。”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景小樓有點不自在的別過頭抿了抿嘴,是他誤會了,從頭到尾,這就是個大烏龍事件。
艾利安不是壞人,相反,他是個願意救助流浪貓的好人,還沒有因為自己的懷疑和擅入房間侵犯隐私而生氣。
一時間景小樓感覺格外窘迫。
“那麽——”艾利安撫摸着懷裏的小貓,微笑着看向景小樓,“你同意他留下來了嗎?”
“呃,當然。”景小樓毫不猶豫點了頭。
除了對艾利安心懷愧疚外,景小樓本身對貓狗也沒太大所謂,他不會主動去承擔照顧小生命的責任,但他也不限制房客這方面的自由。
“來吧。”艾利安起身緩緩向門外走去,“照顧這小家夥會是個大工程,我會需要很多幫助。”
“——好。”景小樓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
把小貓送去寵物醫院安頓好後已經是晚上了,在艾利安的邀請下,兩人一起吃了晚飯,這種感覺很奇妙,景小樓至少有7、8年沒和人一起吃過飯了。
回家後,景小樓去浴室放水準備泡澡,正好試用艾利安給他的那幾包幹花。
別說,效果出奇的好。
躺在浴缸的泡泡裏,景小樓把那些花撒在了周圍,沒過多會兒,令人安心的清香逐漸圍繞在景小樓身旁。
舒服的好像在雲端。
香氣漸濃,不知怎麽的,景小樓開始感到困倦,很快,他就在浴缸裏睡着了。
這次的夢不再恐怖。
夢裏,景小樓仿佛來到了天堂,到處是純潔的白色,雲朵将他托起,緩緩放在一片長滿野花的草地上,藤蔓從空中垂下,在他面前編織成各種有趣的形狀。
這是半個月以來他做過最輕松愉快的夢。
但是,倘若讓景小樓發覺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情,與之對應的那些藤蔓,花朵,想必就不再美妙了。
浴室裏,就在景小樓陷入夢境的那刻,數條帶着粘液的鬼魅觸須緩緩穿過房門,爬過浴缸,伸進水中,貼近纏繞在景小樓的皮膚上。
這些觸須形似章魚,但又不盡相同,朝上的背面呈黑紫色,且有外骨骼一般的尖刺覆蓋,朝下的面呈暗粉色,兩邊有吸盤類的軟體組織;整體頂端是尖細的塔型,約有人手粗,再往後,更遠的地方,最大的觸須足有樹幹那麽粗,能夠讓兩個成年人并排躺在上面還有剩餘。
而它們的源頭,在浴室燈光照不到的地方。
更大,更——
不可名狀,難以形容。
這是種,從未出現在人類已知物種百科上的東西。
“嗯……”
夢裏的花朵和微風拂過,景小樓放松身體,無意識地呻||吟出聲,下一秒,黑紫色的觸須在水下旋轉着繞過他觸碰頂端,順着中心,像水蛇那樣來到他胸前探出水面,正對着景小樓微張的嘴唇。
與此同時,艾利安的房間,他正在畫一副全新的作品,內容正是浴缸中熟睡的景小樓。
浴室內,觸須的觊觎持續了很久,久到浴缸裏的水開始變涼,夢中的景小樓蜷縮起來微微發抖,那觸須像是放棄了那般,順着景小樓的下颌攀扶上去,然後用更為柔軟的裏側輕觸他的下唇。
仿佛代替了什麽人給予景小樓情人般的輕吻。
而這邊畫筆落下,剛好點在畫中景小樓的唇上。
‘滴-答’
顏料滴在地上。
也是粘液滴在瓷磚上。
觸須纏繞着,将景小樓擦幹送回房間,待他安穩睡下,艾利安起身放下畫筆。
“今天先放過你。”他對着畫中人勾起嘴角,“晚安,小樓,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