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聽到艾利安的問題後,景小樓愣了足足半分鐘。
委屈地活着還是光榮地死去?
這是個什麽怪問題。
或許——
景小樓微微蹙眉看向艾利安:“告訴我,艾利安,你這是在為你接下來的創作尋找靈感嗎?”
艾利安看了他幾秒,幅度很小地點了頭,“嗯,算是。”
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麽,景小樓感覺心裏有塊石頭落了地。深呼吸後,景小樓重新審視了艾利安剛剛的問題,并立刻聯想到了一些好萊塢電影。
比如《獨立日》的一、二部,再比如《環太平洋》,甚至《複仇者聯盟》都能算作這類題材。
那麽假如他生活在那樣的世界中,地球被入侵,他會怎麽做?
半晌,景小樓突然笑了。
“我想,我可能會選擇和入侵者戰鬥到最後一刻。”他低頭看着水波輕聲說道,“我不确定我是否會光榮地死去,要知道,戰争會帶來很多死亡,但我絕不會給自己的脖子套上枷鎖,成為可悲的玩物。”
艾利安看着景小樓的腿,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是,選擇另一條道路的話,至少你還活着。”他說。
“有時候活着并不是我們存在的唯一意義。”景小樓反駁道,“世界上總有些東西值得我們用生命去捍衛——不知道你有沒有看過《七宗罪》,艾利安,那裏面有句臺詞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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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
“那個黑人警官在最後說:海明威曾寫過一句話,就算這個世界不怎麽美麗,也依然值得我們為之奮鬥,我只同意後半句。”景小樓擡起一條腿,看着那些水珠從上面滑落,“我也是這麽想的。”
艾利安沉默了。
有那麽一刻,祂感覺體內的憤怒差點壓過悲傷,這些原本屬于人類的情緒在祂的思想裏糾纏。
祂想咆哮,質問景小樓為什麽不肯選擇活着,即使是在一個完全假設的環境裏,為什麽,要表現得如此高尚,沒人會因此贊賞他。
“你,真的這麽想?”艾利安又問了一遍。
“是啊。”景小樓依舊輕松而堅定地回答說,想了想,他又補充了句:“我是個挺普通的人,我想,大部分人在面臨這樣的選擇時都會和我一樣吧。”
不!怪物在心裏咆哮。
說你想活着!祂想,這樣祂才能心安理得地,在那一天來臨時,用祂的力量保護你!給你創造一個假的樂園,把你圈養起來,讓你永遠快樂且不受任何威脅地活在那裏,和祂一起。
理智讓艾利安什麽都沒說。
“我不會問你究竟要畫什麽的,艾利安。”景小樓打破了空氣中的安靜,他輕咳幾聲,“但我比較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看到這幅作品?”
“——很快了。”艾利安說。
随後金發男人離開了溫泉池,他來到景小樓身後,“我很抱歉用這樣沉重的話題毀了你的溫泉之夜,小樓。”
“沒什麽。”景小樓扭頭給了艾利安一個安心的笑,“你沒有毀了我的晚上,我還挺喜歡你和我聊這些的。”
如果不是換成個稍微嚴肅點的話題,景小樓覺得他可能會一直盯着艾利安的好身材看到現在,然後持續臉紅到把自己燒暈過去。
“我們回去吧,小樓,你的傷需要休息。”艾利安對他伸出了手。
借着艾利安的幫助,景小樓很快也從池邊起來,沒過多會兒他們回到別墅,艾利安将景小樓送到房間,在房門口兩人互道了晚安。
看着金發男人離開的背影,景小樓下意識開口叫住了他:“艾利安——”
艾利安停下腳步回頭:“什麽事?”
“呃……”景小樓猶豫了,他想問他能不能留下來陪着他,還想問他打算什麽時候搬走,有沒有計劃好下一步,以及,他想問他,對他是什麽感覺。
“小樓?”
“沒什麽。”最終這些問題景小樓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微微勾了下嘴角,随後掩上房門,“晚安,艾利安,明天見。”
……
這一晚景小樓睡得并不十分安穩,僅指心理上的,身體上他恢複得很好。早上醒來,景小樓發現自己胯部的傷口愈合了大半,就連上下樓等行為也不會再引起陣痛。
當然了,這些正是艾利安的傑作。
夜晚,怪物從地下室上來,越過房門,用那些觸須纏繞着幫他恢複。
“早知道這樣,我們就該按照原本的行程來,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在看完日出回來的路上了。”景小樓來到餐桌前坐下,他打了個悠長的哈欠,随後四處尋找自己的咖啡,“你看到我的杯子了嗎?”
“我把它收起來了,你傷還沒好,盡量不要攝入□□。”艾利安将一片抹好果醬的吐司和一碗麥片牛奶放在景小樓面前,“日出很美,但它每天都有,你好好養身體才最重要。”
這時貓咪棉球跳到了桌子上,看上去他對艾利安手中的吐司很感興趣。艾利安大方地把吐司遞到棉球嘴前,貓咪仔細地嗅了嗅,随後頗為嫌棄地扭頭跳下桌子,找了個陽光好的地方躺下曬太陽去了。
景小樓笑彎了眼睛。
昨晚的擔憂和糾結就在此刻被一掃而空。擔心什麽未來,他想,現在已經很美好了,要專注眼前。
接下來的一整天裏景小樓都無所事事,要麽和棉球一起曬太陽,要麽到花園裏去尋找那些他從沒見過的小花,如果不是受傷,他還可能去泳池裏玩上幾圈。
安逸。
簡直是人人羨慕的退休生活。
傍晚,景小樓抱着棉球躺在露天陽臺的躺椅上,感受着橘色夕陽的溫度。艾利安很适時地帶着兩杯紅酒走了上來。
“很美好的生活,是不是。”他說。
“嗯。”景小樓接過他手裏的紅酒,道了謝。“美好的不真實。”
艾利安用低頭擋住眼裏的複雜,“那麽小樓,如果讓你一直這樣下去,一直生活在這樣美好的環境中,你願意嗎?”
“呃——還是算了。”景小樓摸着棉球的後背,想了想說,“一直在這裏待下去,我會忘記自己是誰的。休閑度假很好,隔段時間來上一次就夠了。”
艾利安沒再說話。
看着被暖色光包裹的景小樓,他似乎下了個什麽決心,眼神中的複雜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堅定。
“好。”怪物說,“過段時間,我再陪你來。”
……
這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直到夜晚,景小樓忽然又做起了幾個月不曾做過的噩夢。上一秒他還在房間裏的大床上,準備舒适入睡,下一秒,他好像來到了什麽詭異扭曲的空間,到處充滿了鮮血和內髒。
“……到這兒來,小樓,用你我的鮮血祭奠過去,現在,和未來,鐵鏈連接着你我,共享……直到金沙幹涸……”
這句話空靈而神聖,但似乎又帶着一絲魔鬼般的引誘。
它一遍一遍不斷地重複着。
景小樓害怕極了,他蹲下,閉眼,捂住耳朵,但無論如何,那些聲音還在往他的腦子裏鑽。
“……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來,給我你的手。”
“……來,給我你的血。”
“……很快,痛苦就消失了……”
“……只要你,給我……”
給我,給我,給我——這聲音在景小樓的耳朵裏不斷循環,他頭暈目眩,但意識卻如明鏡般清醒,他再也承受不住,痛苦地□□着倒在了地上。
“……給你。”景小樓輕聲呢喃,“你想要什麽,我給你,離我遠點,求你。”
就在他答應的那刻,剎那間,聲音消失了。
那些血肉不見了,空間變成一片漆黑,景小樓睜開眼睛,但他什麽也看不見,景小樓想爬起來,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站着還是躺着。
下沉。
景小樓很快感受到了下沉。
他好像在水裏,無盡的黑色深淵。
景小樓張嘴想要尖叫,但很快,一些冰涼黏滑的東西纏住了他的四肢,他們翻滾蠕動着,困住他的手腕腳腕和脖子,接着,有些溜進了他的口腔。
奇怪。
這種感覺……
莫名的,景小樓感覺到了安心,那些纏住他的東西似乎只是想要安撫他,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但他就是知道,它們不會傷害他。
下一秒所有感官消失。
景小樓慢慢從幻覺中清醒過來,他開始能看到周圍的一切,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腳,能聞到——潮濕腐爛的味道?
低頭,他看到自己正穿着睡衣,赤着腳,站在陌生的房間中央,旁邊堆放着雜物。
他在哪兒?
景小樓開始感到恐慌。
“呼呼——”
就在他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突然,一束光亮從頭頂照了下來,就像想象中的天使降臨。景小樓看過去,不是天使,是艾利安。
“沒事了,小樓,沒事了。”艾利安從樓梯上跑下來抱住了景小樓,“我在這兒,沒事了。”
景小樓緊緊攥住艾利安胸前的衣服,只來得及看他一眼,随後便暈了過去。
“就快好了。”
艾利安說着親吻了景小樓的發頂,接着他小心把他橫抱起來,像對待一件珍寶那樣,最後快步離開了地下室。
他走後,房間重回黑暗。
‘啪’地一聲,只見角落裏的那尊石雕倒在地上裂成了兩半。
與此同時,城市裏,兩個醉醺醺的姑娘正巧結束夜生活,互相開着對方的玩笑,歪歪扭扭從巷子裏走出來。
但就在她們馬上要來到主路上時,其中一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撲倒在地。她的朋友踉跄着,好半天才穩住自己。
“什麽鬼東西啊!”
兩人罵罵咧咧湊近一瞧——
在巷口的垃圾桶後面,仰面朝天躺着個男人。男人形如枯槁,眼窩深陷但眼球突出,眼白上布滿血絲,身上像是批了個破麻袋,沒有穿鞋。像從什麽喪屍電影裏跑出來的群演,就是景小樓來了,也不一定能立刻認出這人就是曾經襲擊過他兩次的怪人。
“喂,哥們,你幹嘛呢?”
其中一個壯着膽子踢了男人一腳。
一陣風吹來。
掀起了蓋在男人身上的破麻袋,只見他肚子上破了個大洞,裏面塞滿詭異的石頭,而他的內髒,就整整齊齊擺在旁邊。
是的,她們碰見的男人,已經是具屍體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