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趕在一個風和日麗卻讓人怎麽也提不起興趣的周一, 景小樓和艾利安返回了城市。

一切回歸平常,除了景小樓還時不時在夢裏重新回到那幢別墅外,剩下不太對勁的, 就只有那尊石雕了。

從景區回來的那天下午, 景小樓收拾行李箱的時候發現,被他當做平安符帶去的石雕身上, 不知道怎麽的多了條細細的紅色斜線,看上去就像是被劈成了兩半後又被某種東西神奇地複原了一樣。

思考再三,景小樓沒把這事告訴艾利安,而是自己悄悄從網上搜了下類似事件。

不少人的親身經驗告訴他,像是玉佩或者雕像這類物件是有靈性的,如果出現破損一類的痕跡,很有可能是它給你擋了一災。

聯想到那天他從山崖上摔下去的經歷, 景小樓心裏相信了網上的說辭。他頗為鄭重地将那尊石雕重新擺回全家福相框旁邊,除了每天擦拭外, 還同時在心裏虔誠地為他和艾利安祈禱。

一晃到了周三, 這天早上, 景小樓特意起了個大早。對着鏡子, 他小心翼翼地拆下了腰側胯骨上的繃帶。因為從今天起,他就不用再綁着它們了。

“早上好,小樓。”

“早。”景小樓坐到餐桌旁,艾利安一如既往為他準備好了早餐,只不過杯子裏裝的仍然是白花花的牛奶,“你打算什麽時候把咖啡還給我,艾利安?”

“等你完全好了的時候。”艾利安笑着回答。他端着一盤洗好了的果盤來單餐廳, 捏起一刻青色的葡萄送到景小樓嘴邊,“張嘴。”

景小樓乖乖張嘴吃掉了葡萄, 不可避免的,他的嘴唇碰到了艾利安的指尖。

說真的,景小樓原本已經适應了艾利安的投喂行為,但最近這幾天不行,因為景小樓又開始做些奇怪的夢了。這些夢不恐怖,但很離奇,且非常雜亂無章,但打部分都和艾利安有關,總是搞的景小樓大半夜就得紅着臉爬起來沖進衛生間。

就比如昨晚。

景小樓印象最深的一段,他夢到了他和艾利安在景區別墅的溫泉池裏,池水是黑色的,暗流湧動,類似水蛇的東西從他腳邊滑過。

但那都不重要,在夢裏,景小樓只記得被那雙無限溫柔的藍色眼睛注視着。

他和艾利安親密無間,艾利安抱着他的腰把他從水裏撈上來固定在自己身上,他攀着艾利安的脖子,低頭,額頭相貼,他的黑發和艾利安的金發交織在一起,他們的呼吸緊密相纏,那麽真實。

而艾利安的手指,它們劃過他的眉眼,分開他的嘴唇,順着身體線條越過肩頸,随着他的呼吸,貼着他的脊骨,與水流一起緩緩向下。

眼看就要到達那個,還從未被人觸碰過的、隐秘的位……

“小樓?你的牛奶要變冷了。”艾利安的聲音突然響起,驅散了景小樓心中正在越變越火熱的幻象。

景小樓手一抖,差點把盤子整個掀翻在地。

“抱、抱歉!”他尴尬地別過眼神,用清嗓子掩蓋自己的不自在,“我——可能還沒睡醒。”

“你沒做錯什麽,用不着對我道歉。”艾利安幫景小樓整理好了餐盤,“過會兒吃完早餐你可以再去小睡一會兒,我給你泡點茶葉用來提神,但是咖啡是絕對不可以的,至少到下周你才可以碰它們。”

景小樓點了點頭。

為了繼續轉移注意,他拿出手機刷視頻。景區裏的斷網生活雖然很美好,但着實也讓他錯過了不少新聞。像是國家調整休息時間,稅務區間整體上調,以及養老問題等雜七雜八的。

突然,景小樓刷到一個播放量極高的當地新聞,封面配了圖,但似乎由于過于血|腥被打上了馬賽克。

【……近日,我市發生一起重大殺人抛屍案,被害人男性,年齡40-55之間,經調查,其身上暫無可證明身份的證件。正在觀看視頻的各位,如果你有相關失蹤人口的信息,請盡快聯系附近公安局……本臺在此鄭重勸告廣大市民,此次兇案手段殘忍令人發指,且抛屍地點為鬧市區,并無隐藏之意,近期請不要在外過多逗留,注意安全……】

景小樓看了一下,發布這條視頻的,是他所在的城市官方號,那麽可以證實這則新聞的真實性。随後景小樓點開評論區,評論區裏就不怎麽能看了,說什麽的都有。

有自稱是報案人的,把抛屍現場描述的非常詭異,鮮血到處都是,內髒被剖出,像風幹臘腸那樣懸挂着。

景小樓不由自主露出嫌惡的表情,這樣的描述,很難不讓他想到自己曾經做的離奇噩夢,于是趕緊劃走。

下面還有自稱是負責屍檢的法醫的朋友的人,表示屍體狀态難以描述,比起已知的各種病例,更像是各類創作裏的喪屍。

目前還不能确定死亡時間以及真實死亡原因,除了殺人後剖屍,也有可能是在人還活着的時候就把內髒取了出來。

同時這位樓主透露,屍體上有被烙印上的奇怪符號。聽上去比起兇案,這些人說的更像是什麽靈異故事。

景小樓估計再往下看就要變成求推文和求推電影之類的話題了,于是不再看這條繼續往下劃。

除了前面幾個熱度較高的,再往後基本就是些倒賣消息的空白號了,沒什麽看點。

不過從其中一條評論裏,景小樓看到了一張疊了很多層水印的無馬賽克版警方現場拍攝圖。

圖片裏屍體已經被蓋上了白布,從照片拍攝的角度,只能看到兩只髒兮兮皺巴巴泛着鐵青的腳,以及屍體旁邊一坨暗色的痕跡,很明顯是放過什麽帶血的東西。

景小樓對兇案不是太有興趣,這次只是因為在本市所以才多關注了點,但就在他縮小照片準備劃走時,他塵封記憶中的某個點突然被激活。

景小樓手指頓了頓,随即把照片保存下來放大仔細觀看。

幾分鐘後,景小樓确定了。

照片中的抛屍地,正是他許多年前還在上學時,最常經過的一段路。

天啊……

景小樓看着手機裏的照片,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好。

“小樓你吃完了嗎?”艾利安的聲音驚醒了他,“我拿走收拾了。”

景小樓點頭,随後在艾利安收走盤子的時候突然叫住了他:“艾利安,你知道最近市裏發生的那起命案嗎?”

“命案?”

“對。”景小樓簡單跟艾利安說了這案件的消息,“真不敢相信它發生在我曾經每天都要走過的地方。”

艾利安邊聽邊收拾好了餐桌,他來到景小樓身後揉了揉他的頭發:“別害怕,小樓,那兒現在距離我們很遠。”

“我不是害怕。”景小樓咬了咬下嘴唇,回頭看向艾利安,“我只是……沒覺得這種事能離我這麽近。”

艾利安不懂景小樓這種心情,祂只能試着去解讀,人類的心理是種很複雜的學問。

但現在不是個好時機,艾利安對這起兇案是存疑的,祂很确定這是他的同類所為,但目的是什麽,不确定。

只能說那家夥把屍體放在景小樓曾經的重要道路上指向性非常強烈。不排除是皮肖塔和凱洛斯或者蘭利做的可能性。

不管怎樣,艾利安希望景小樓對這件事的關注越少越好。

“別想了小樓,聽他們的建議,好好待在家裏,我們會很安全。”他說着走向廚房,“對了,今天我要去見一個客戶,談談對沖基金相關問題,如果談成了,會單長期的大合同。”

當然,艾利安顯然不是去當對沖基金經理的,他要去暗中調查下那屍體。怪物音樂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不只是這次把屍體暴露給人類的事,從他接下任務起,整件事都好像有什麽家夥在幕後操縱那樣。

原先的祂可以無所謂,什麽立場,什麽等級,祂都可以不在乎,但現在不行,他不允許這些事牽連到他的小樓。

“啊,你要出去。”景小樓臉上浮現出擔心,“外面還有個殺人犯沒落網……”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艾利安洗幹淨碟子把它們收好,接着給了景小樓一個讓人放心的微笑,“只是去談生意,不會太晚,天黑前我就回來——比起這個,我更擔心你一個人在家……我去看看勁爆裝置怎麽樣,還有窗外的欄杆牢不牢固。”

景小樓眨了眨眼:“——我相信它們都還能正常工作,這還要感謝你,不然我連在自己家都不會感到安全。”

艾利安堅持檢查了所有裝備,包括防護網和攝像頭,随後穿好外套,帶上公文包,轉身擁抱了景小樓。

這個舉動讓怪物的鼻腔裏充滿了獨屬于景小樓的味道,祂閉眼深呼吸,陶醉其中。

“我有個想法,每隔一小時我們就互相給對方發條短信,來确認自己是安全的,怎麽樣?”艾利安提議道。

“呃,可以。”景小樓輕輕回抱了他,小聲補充:“我還是覺得你更危險點,我幾乎被你藏在個牢固的城堡裏,而你要和一個未知的殺人犯共存。”

“或許我更強壯,如果真的碰上,說不定我會成為見義勇為的模範市民——不對,模範暫居外國友人。”

景小樓被他逗笑了,最後擁抱了半分鐘後,他送艾利安出門。

“一定注意安全。”景小樓揮揮手,“平時總是你給我做晚餐,今天我們換過來,我打算也給你來點小小的東方震撼,等你回來。”

“那我就,期待你的震撼了。”艾利安也笑着揮揮手,随後消失在樓梯拐角。

景小樓關上房門,仔細上了鎖,轉頭就看到貓咪棉球趴在沙發靠背上,眯着眼睛瞧着他。

“看、看什麽,你個小毛團。”景小樓嘴角難掩笑意,“去去,曬太陽去,嫌我們膩就別看。”

貓咪打了個哈欠,像是對景小樓此地無銀的行為嗤之以鼻。

在原地冒了半天的粉紅泡泡後,景小樓終于慢騰騰回到房間,打開電腦開始一天的工作。

……

下午的時候景小樓忙完了工作,本想着出門去市場買菜,但考慮到兇案,景小樓還是決定從網上下訂單,找人送來門口。

安全意識還是要有的。

不過奇怪的是,景小樓才剛選好東西點擊了下單,不到3分鐘,他家門鈴就被人按響了。

嘶——

雖說這個餓了沒平臺的配送效率一向不錯,但這才剛下單,未免有些快的不像樣了吧。

景小樓帶着十足的警惕來到門口。

“是誰啊?”他問。

“您好,請問是景小樓家嗎?”外面那人還挺有禮貌,聽聲音年齡不大。

“是,我就是。”景小樓仍然沒有放松警惕,“你是誰,找我做什麽?”

“您好,我是本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總隊長,君再野,目前也是923剖屍案件調查小組負責人。”外面那人說道,“別怕,我們不是懷疑你。現在案件正在調查中,有同事反映曾接到過你對疑似死者的報案,我們想請你過去幫我們确定一下身份,也提供更多線索。”

剖、剖屍案?

門外是,警察?還是刑警?

景小樓驚呆了。

“抱歉,我不确定我和被害人有什麽交集。”他說着打開了房門,“但是如果能幫助破案的話,我很願意提供線索。”

門外站着的是幾位身穿刑警制服的男人,看景小樓的樣子,他們大概知道他在疑慮什麽,主動把警官證拿給了景小樓看。

景小樓掃了幾眼後把證件還給了他們。

“我真的不确定能提供什麽有用的線索……”

“沒關系。”為首的隊長安慰道,“只是去做個辨認,如果确認是曾經騷擾過你的人,後續調查我們會引導你進行。”

景小樓點點頭。

回家安頓好棉球後,景小樓便跟着刑警們去到了公安局,這不是他第一回坐警車了,但卻是他頭次以這種形式坐進來。

為了緩解緊張,景小樓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擋風玻璃上的警示标上。

但是看着看着,餘光掃到身邊那位隊長,時間久了,景小樓突然感覺怎麽好像有些眼熟。

或許是感受到了景小樓的目光,男人轉頭對他笑了笑,“這麽半天,終于認出來了?”

景小樓一愣:“——啊?”

“噢,原來沒認出來。”隊長有點可惜地嘆了口氣,“好久沒見了,小樓,這麽多年過去,你幾乎沒變。”

哎?

這位,是什麽老熟人嗎?

眼看景小樓還沒記起,男人給了他個提示:“小樓,當年你可是整個市裏唯一在籃球上團隊和單人都贏過我的,最後一次你贏我,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籃球,比賽,請客。

這幾個關鍵詞結合在一起,眼前隊長的臉逐漸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

“啊!”景小樓恍然大悟地叫了聲,“學長,是你啊!”

……

幾年前,景小樓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君再野正在隔壁重點大學念書,當時正值電視劇《籃球火》和電影《大灌籃》上映,全國各地都掀起了籃球風潮,君再野也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整天和室友們泡在籃球場。

景小樓經常逃課跑去他們大學裏打球,‘學長’本來是他們模仿臺劇裏的說法用來戲弄他的,沒想到很順口,就那麽一直叫了,一來二去也就熟悉起來了。

“這麽多年了,學長,我都沒認出你來。”下車後景小樓笑着說,有了這層關系,他心裏的緊張也被消除不少。

“比以前帥了不少,不怪你認不出來。”君再野調侃道,“倒是你,和那會兒沒什麽兩樣,我從警隊出發前看到你的證件照複印件後都愣了,完全一樣,你确定你是24歲不是16歲?”

一樣啊。

這話讓景小樓想起了當時的不少回憶,也包括不好的,于是沒再接着說下去。

君再野對景小樓的沉默有些奇怪,但他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在帶景小樓去法醫解剖室的途中悄悄觀察他。

解剖室門口,君再野攔住了景小樓,先給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随後又交給他兩層口罩。

“我盡量不給你看恐怖的地方。”他說,“但就算蓋着那些,味道也很糟糕——要吐的時候記得舉手,我會給你垃圾桶。”

景小樓鄭重點了下頭,最後深呼吸口新鮮空氣(其實解剖室外已經能稍微聞到味道了),戴好口罩跟着進去。

‘唰’

白布掀開,露出下面被害人的樣貌。

幹癟的皮膚,裂開的嘴角,變黑泛黃的牙齒,還有凹陷的眼窩……近距離仔細看,景小樓眼前閃過曾經被那怪人按在樓道裏、按在自家客廳裏的情形,他斷定這就是那家夥。

“——呃!”

眼看景小樓表情不對,君再野趕緊招呼他的組員拿來垃圾桶,景小樓接過垃圾桶推開他跑出了解剖室,然後在門口不斷幹嘔。

“還好嗎,小樓。”君再野跟出去,安撫性拍了拍景小樓的後背。

景小樓擡頭,剛剛的幹嘔弄得他眼尾泛紅,生理反應帶來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看到他難受的樣子,君再野手頓了頓。

“來,給你。”他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景小樓,接着繼續輕拍他後背,“能确定了嗎?”

景小樓用紙巾擦了眼睛,點點頭。

“确定。”他說,“是他,上個月,還有上上個月騷擾我的,就是他。”

……

雖說現在确定了那具屍體就是當初騷擾景小樓的家夥,但問題是,景小樓也不知道騷擾他的人的身份。

在緩了一會兒後,君再野把景小樓帶進了一個房間裏,看上去像是問詢室一類的地方,裏面還有幾個人,三男一女,也都身穿警服。

“介紹一下,他們是我的小組成員,負責這起剖屍案的偵破工作。”君再野說,“那個看着不正經的是梁翰城,技術宅叫李和光,還有翟俊,我們這兒最能打的,陳梓彤,學妹,新人,剛進來沒多久……過會兒我把他們的電話都給你,你回去之後想到什麽就聯系我們,誰都行。”

景小樓艱難地勾起個微笑,挨個和他們打了招呼。随後他看向君再野,深呼吸,問出的第一句就直戳重點——

“現在确定死的那個和我有糾紛了,那我現在,是不是就,變成嫌疑人了?”

屋子裏安靜了幾秒。

“哈哈!你這家夥還挺聰明嘛!”那個叫梁翰城的警員笑道,順便給了景小樓一個大拇指。

“亂說什麽。”君再野瞪了他一眼,然後轉向景小樓,重新換上笑臉,“你別怕,小樓,我相信你不會是這案子的兇手——以你剛剛那麽劇烈的反應來看,你辦不成這些事。”

景小樓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不過我信你歸信你。”君再野又說,“按照我們破案的一般規律,你被死者傷害過,你就會被列入嫌疑人名單,所以——”

他打開了錄音設備。

“跟我們說說,屍體被發現的那天,你在哪兒?往前數3天,你又在哪兒?”

……

屍體被發現的時候是周日,也就是景小樓和艾利安在景區度假的最後一天,往前數3天,他和艾利安都沒在市區出現過。

君再野記錄下了景小樓的說法,随後向他索要了景區的民宿訂單,民宿老板電話,車輛信息,以及高速路口收費憑證。

其他的都好說,但是車輛信息什麽的都在艾利安那裏。

景小樓簡單對君再野介紹了艾利安的身份,随後又講述了他和艾利安的認識過程,他兩次幫他擺脫怪人糾纏的經歷,以及他們去景區旅游的前因後果。

“這個艾利安,聽上去好像和你關系不一般啊。”那個梁翰城又插嘴說道,“有沒有可能他是因為你所以——嗷!錯了錯了,隊長!我不說了!”

君再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作勢要朝他丢過去,成功堵住了這家夥的嘴。随後他朝景小樓抱歉一笑,“別理他,他就這樣,什麽都不過腦子。”

景小樓搖搖頭表示并不在意。

但那些話,他聽進去了,也知道這位警官想表達什麽。艾利安和他關系不一般,怪人欺負過他,那麽艾利安有沒有可能為了他二隊怪人展開報複行為呢?

答案是完全有可能。

“你們說的那幾天裏,我們一直都在景區,往返需要将近4個小時。”景小樓說,“我在爬山的時候不小心受傷,艾利安一直在照顧我。”

說完他主動撩起了衛衣,向一屋子刑警展示自己還沒愈合完全的傷口。

“我想,這應該,能排除我們的嫌疑吧。”

調查小組的幾人互相看了看,經過了一番眼神交流後,最終還是由君再野向景小樓說明目前的情況。

“現在呢,我們還不能完全确定死亡時間,只能按照法醫給出的區間來進行篩選。”他揉了揉手心說,“這個涉及到一些技術方面的問題,我們已經把樣本提交到更高的研究所了,等待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

景小樓了然。

也就是說,還不能确定這人就是在他們去旅游那幾天死的,所以不能完全排除他們的嫌疑。并且,因為他們有在案發前出去旅游的這個行為,因此更容易被懷疑是想要僞造證據。

哎……

這都是什麽事啊。

景小樓在心裏嘆了口氣,看來最近運氣實在不好,現在遇到怪人後被襲擊,然後出去旅游散心又差點掉懸崖丢命,回來以後還成了什麽兇殺案的嫌疑人。

“——小樓,今天我們去的時候,沒看到你那個外國房客。”君再野說道,“可以告訴我他去哪兒了嗎?”

“他去和客戶談合同了。”景小樓說,“他告訴我是對沖基金一類的……”

君再野看上去完全将注意轉移到了艾利安身上,他向景小樓要來了艾利安的號碼,吩咐技術宅李和光去和他聯系,随後又簡單問了景小樓幾個問題,便結束了這次問話。

“我在想——”君再野把景小樓送到門口,然後叫住了他,“既然我還欠你一頓飯,不如就今天,你等我會兒,我帶你去一家我常去的飯館,我們敘敘舊,你覺得怎麽樣?”

景小樓有些猶豫:“這個……”

沒等他說完話,就聽見外面‘轟隆’一聲,打雷了。君再野趕忙走出去看,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雨已經下了有一會兒了,伴随着雷聲,這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哎,下雨了。”他沖景小樓打了個手勢,“怪我,帶你出來前沒看天氣預報,現在這樣——要不我提前下班,送送你?”

“你們刑警也能提前下班嗎?”景小樓笑笑。

“嗯——理論上不行。但你畢竟是本案嫌疑人,我帶你出去可不叫請你吃飯,應該叫做查案。”君再野挑挑眉,“行嗎,小樓,賞臉一起去吃個便飯?”

景小樓其實是不想去的。

但看着外面大雨,又想到自己碰上的這起兇案,負責人還是曾經的玩伴,他心裏逐漸動搖。

當然了,絕對沒有讨好對方尋求便利的意思。

就在這時,就在景小樓即将答應君再野邀請的時候,他看見艾利安打着把傘匆匆從門口進來,看樣子是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了過來。

“小樓!”看到景小樓後他收傘走過去,按住景小樓的肩膀上下檢查他,“我接到他們的電話,李警官說你已經在了,你還好嗎?”

看見艾利安對自己這麽緊張的樣子,景小樓心裏有種飄起來且暖烘烘的感覺。

“我沒事。”他搖搖頭,“只是來問話,配合調查,沒什麽事。”

旁邊君再野的眼神落在了艾利安放在景小樓肩膀的手上。

察覺到他的眼神,艾利安略帶深意的快速看了他一眼,随後轉向景小樓:“小樓,這位是?”

“啊,對不起我忘記介紹。”景小樓對君再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是這次剖屍案的負責人,也是我之前上學時認識的學長。學長,這是艾利安,我現在的——房客。”

“你好。”艾利安率先伸手以示友好。

君再野眯了眯眼,猶豫下,随後握了上去。

兩人對視,眼神間似乎有什麽噼裏啪啦的東西火花四濺。

“關于這起案件的線索,小樓這邊我們今天已經問完了。”君再野收回手說,态度和面對景小樓時明顯冷淡許多,“接下來麻煩你配合我們的調查,時間長短取決于你的配合度,這邊走。”

艾利安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明白,接着轉向景小樓,幫他梳理了頭發,整頓了領口,随後将手中的傘交給他,手上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滑過景小樓的腰間。

“稍微等我一段時間,小樓,現在外面雨還大,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艾利安低頭對景小樓輕聲說,“等我結束我們一起回去——別擔心晚餐的事,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好了,回家以後剛好送到。”

溫熱的氣息打在景小樓側臉,他感覺自己又臉紅了,抿了抿嘴後,景小樓點頭。

“好,我等你。”

得到景小樓的承諾後,艾利安像是滿足了,他直起身,重新對君再野颔首示意,随後朝着問詢室的方向走去。

君再野對他的示意沒什麽反應,看着他的背影幾秒,又轉回頭面向景小樓,眼神裏帶着些許疑問。當然,還有些更深的,更複雜的情緒,接近難過,或是不滿,景小樓不太能讀懂它們,但他至少清楚它們肯定不是積極的。

于是他率先開口。

“抱歉。”景小樓說,“我……呃,我們今天早上約好的。”

“嗯,可惜了,本來想找你敘敘舊的。”一晃神,君再野眼裏的那些情緒消失了,他笑笑,恢複成刑偵隊長的樣子,“我過去了,你——随便找個什麽地方休息吧,我們下次再約。”

他走後,景小樓在大廳裏找了張靠牆的椅子坐下。

稍微有些難受。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很難想象在這半年的時間裏他身邊能發生這麽多事,景小樓拿出手機,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他略顯疲倦的臉。

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等着等着,景小樓開始犯困,他環視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自己,于是在椅子上找了個更舒适的姿勢慢慢睡着了。

他真不應該這麽做。

景小樓的墜入了某種雜亂的,像是拼接而成的,恐怖的噩夢,即使身處警局也沒能阻止他被拖入邪念。在那個空間裏,景小樓整個人浮空,不停旋轉着,而他的周圍到處都是懸空的屍塊。

很快,他開始墜落了。

距離地面越來越近,景小樓看清楚了,他要掉進去的,不是別處,正是曾經騷擾過他、現在已被開膛破肚的那個怪人腹部的破口!

不,別——

他不想去!

但是轉眼間,景小樓不在那兒了,他來到一處森林……大概是森林,周圍都是古老的參天大樹,上面垂下無數藤蔓,那些藤蔓像是有生命那樣,它們追趕着他,把他趕到一處牆壁那裏。

“這裏是……”

那牆壁上有一塊地方正有規律地鼓起來癟下去,就仿佛後面是什麽有生命的東西在呼吸那樣。

好奇迫使景小樓走了過去。

很快他發現,那牆壁上,好像有個小孔。

是……鑰匙孔嗎?

他要找鑰匙?

[……不……不……你不需要它們……你就是……]

森林中響起什麽蒼老的聲音。

景小樓後背發涼,他倉皇逃離了牆壁,但無論如何,不管他跑到哪裏,好像始終都跑不出這片森林,而那個聲音,也一直跟着他。

不要,不要!走開!

離我遠點!!!!!!!

“小樓?”

景小樓猛的驚醒,他擡頭看,不是森林,沒有牆壁,他在警局裏,而艾利安正擔憂地看着他。

“抱歉,我睡着了。”景小樓捏了捏眉心,從椅子上站起來。這會兒他才發現,在這個天氣微涼的雨夜裏,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

“沒事了,小樓。”艾利安用擁抱将溫暖傳遞過去,随後他親吻了景小樓的發梢,“我在這兒,你不會有事的……走吧,我拿着傘,我們回家。”

……

問詢室裏,調查小組正在根據現有資料讨論着案情,除了君再野,他坐在長椅上,雙眼直視前方,若有所思。

“……哎,隊長,別想了。”梁翰城賤兮兮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把玩着自己的一串鑰匙,“人家都走好久了,而且也有男朋友,你就別再想了。”

“你小子——”君再野回過神來,沖着他把指骨捏得噼啪作響,“幾天沒教訓你,皮癢了是不是!”

“我又沒說錯。”梁翰城兩步跑到屋裏距離隊長最遠的地方躲着,同時嘴巴也不帶停,“你瞧你那樣子,從我們去他家那會兒我就注意到了,他一出現你眼睛都直了隊長。不過也難怪,這景小樓确實标致,是個美人,你要是沒想法,我能不能追他?嘶——但是他那個鬼佬男朋友是個問題。”

君再野頭頂青筋暴起:“都說了那是他房客不是男友!還有你小子不許追他,給我離他遠點,聽懂沒!”

屋子裏安靜了幾秒。

随後爆發出驚人的起哄聲。

“哎呦呦,隊長,還說你不在意,這不是——老在意了嗎!”

“想不到君兒哥也有動情的時候啊。”

“啧啧,還是得靠激才行,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才……”

“夠了啊,你們幾個!”君再野被幾個組員調侃的臉黑一陣紅一陣,“案子,案子!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正事!局長可是說了限期破案的!”

“對,君哥說的對。”陳梓彤咳嗽幾聲收起笑意,“不過,隊長,你跟我們的嫌疑人景小樓從前就認識對吧,跟我們講講,那是怎麽一回事——當然了,這是為了能夠了解嫌疑人,那也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對吧。”

這話說的沒錯,君再野深呼吸,起身坐回他的主位上,眼神逐漸變得悠長,慢慢進入了回憶:“我認識小樓,差不多是7年前,那會兒他還不像現在這樣——怎麽說,沉默,閉塞。那時候的他,耀眼的難以想象……”

……

7年前。

大學籃球場上,一場單對單的比賽正在激烈進行中,周圍圍滿了人,全都在關注着這場小型比賽。

對戰雙方是兩個男孩,一個高一些,年齡也大一些,是這所學校的在讀學生,另一個則稍矮,看上去還很青澀。

他們正是曾經的君再野和景小樓。

“上啊再野!別被這小子再壓過去了,我們寝的臉都讓你丢完了!”

“哎哎哎!那邊那邊!你怎麽不長記性啊,他騙你幾回了!”

“喔!嘶——小樓真是腳踝終結者,真流暢啊,考慮去打職業嗎以後?”

随着景小樓一個漂亮的假動作扣籃,計時結束,景小樓以13個進球的巨大優勢取得勝利。

“怎麽樣?服不服氣?”景小樓單手抱球,甩了甩濕乎乎的頭發,笑容張揚又明媚,遠勝頭頂驕陽。

“服。”君再野用衣服擦了擦汗,“願賭服輸,今天這頓我請。”

“哦哦哦哦哦!”

旁邊起哄聲又冒出來了。

“不會吧不會吧!我們校隊中鋒會輸給一個高中生?”

“就是!君再野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注意着點,人家可是隔壁高中校草,還未成年呢!”

“滾滾滾!”君再野朝那邊豎了個中指,“瞎說什麽呢你們這些家夥,真當我不會發火?”

“沒事。”景小樓沖那邊君再野的朋友們笑着揮揮手,“只要你不賴賬,乖乖請客挨宰,他們愛怎麽編排怎麽編排!”

“聽到沒有,人家大方着呢。”君再野又沖一旁損友做了幾個嫌棄的手勢,随後偏頭沖景小樓示意,“走吧小樓,去哪兒你定。”

“那就——”

可還沒等景小樓做出決定,有個臉色凝重穿校服的高中男生擠過人群跑到景小樓身邊,邊喘氣邊對他小聲說了點什麽。

君再野半個字都沒聽見,但他可以肯定,絕對是個爆|炸性的壞消息,因為他眼看着景小樓在聽到那人說話後臉色變得煞白,沖向自己的東西,胡亂收市後跌跌撞撞跑走。

“哎,小樓,那請客——”

無論君再野在後面怎麽喊,景小樓都沒再應過他。

……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問詢室裏,君再野嘆氣說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家出事了,他是逃課出來的,老師電話打給他父母,他父母走得急,出了事故。”

“噢——”衆人發出唏噓聲。

“算起來,這應該是隊長初戀吧。”梁翰城砸砸嘴說,“當然了,暗戀怎麽不算初戀的一種呢。”

“那你後來沒去看過他嗎?”陳梓彤問道。

“去過。我知道以後就去醫院找他了,但他誰也不見,整天就守着他父母,後來他們沒挺過去,我也就沒再去了。”君再野感慨,“很可憐啊,小樓他,才高中,就要經歷這些,父母被燒成那樣,還是化學性的,基本就是……一點點看着他們走向死亡。”

“哎等等!”梁翰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燒?化學?景小樓的父母,出什麽事了?”

“實驗室爆|炸。”君再野說,“就是那個7年前著名的實驗室爆|炸案,小樓的父母,是那裏最好的兩位教授。”

“什麽!”李和光突然驚的跳起來,“實驗室爆|炸案?就是那個隸屬于李金斯私人研究所、國內外都有合作、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基因工程生物實驗室?”

君再野點點頭。

“真是……難以置信。”技術宅口中念念有詞,随後坐了回去,“想不到那次死的兩位教授是他……世界真小。”

“那都不重要。”梁翰城起身拍了拍君再野肩膀,用明顯故意的語氣說道:“可惜了,組長,要是沒出事,你現在就是那兩位博士的另一個兒子了,而今天來的這位美人,我們還要叫他嫂子。”

君再野:……

“少說廢話了你小子,整天不正經,快去幹活!”

……

與警局這邊歡樂的氣氛不同,景小樓和艾利安這邊就相對要壓抑些了,景小樓還沉浸在怪人屍體的刺激和詭異夢境的恐懼中,而艾利安,他今天調查到的內容證實了他早上的猜想。

車外雨小了。

艾利安脫掉外套交給副駕上的景小樓,随後先下車,撐好傘來到副駕駛門前,開門接景小樓下來。

“來,別淋到了。”

就在怪物鎖好車,攬着景小樓往家走的時候,在他們面前,‘啪嚓’一聲,所有樓層的燈都黑了下去。

停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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