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所謂旅程的終點

所謂旅程的終點

毫無疑問,這就是艾爾柏塔行程的終點。科西嘉島距離法國海岸并不遠,按照布佐尼的游艇時速來算的話,從馬塞到科西嘉島,大概還不到三十個小時。

科西嘉島上住着的是艾爾柏塔的老師,那是位值得敬重的老人,因為掌握着令人恐怖的知識,而被投入伊夫堡監獄。那七年牢獄生涯,并沒有摧毀他的意志,反倒讓他的毒藥理論更加精進。

在艾爾柏塔八歲時,艾琳娜領着她把老人從牢獄中接了出來,這位老人信守承諾,将所有的知識傾囊相授,在幾年後,當艾爾柏塔能夠獨自應付那些毒藥時,老人離開了德文郡莊園,帶着不多的財産,在科西嘉定居。

科西嘉并不是老人的故鄉,老人的故鄉在意大利的西西裏島,那已經是個遙遠的,無法歸去的地方。

當艾爾柏塔踏上科西嘉島時,回頭還能看到伊夫堡的黑色塔尖。她始終不明白,老人選擇定居這裏的原因?要知道,老人對這裏的熟悉程度,還比不上德文郡莊園。

老人居住的地方,是一處很小的宅院,隐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高聳的圍欄遮住了種滿植物的花園,兇惡的大狗會把偷偷闖進來的孩子趕跑。

對于鄰居來說,這位在巴勒莫出生的老人,是一個古怪陰沉的家夥。

所以,當緊閉的房門被一位美麗的姑娘敲響時,窗戶邊探出了好幾個腦袋,甚至還有人問:“你找錯地方了吧?”

“沒有錯。”姑娘瞥了那些人一眼,滿不在乎的解釋。

緊閉的房門果然被打開,走出位瘸腿少年,将人迎了進去。

腦袋還沒收回來的鄰居,發出幾聲惋惜的嘆息,就好像少女踏進了惡龍的巢穴一樣,甚至有年輕的小夥,躍躍欲試的想把公主拯救出來。

實際上,對于陌生人來說,這裏和惡龍的巢穴并沒有差別。因為庭院中種滿了有毒的植物,而漂浮着古怪氣息的客廳中,散亂的擺放着裝滿了單一的,或者合成的毒藥的瓶子。

艾爾柏塔剛一進來,先适應了一會兒昏暗的視野,然後就四處查看整個空間中所有自己能找到的毒藥。瘸腿的少年行了個禮,無聲無息的上樓。很快,房子的主人出現在了樓梯口。

“尤蘭德。”艾爾柏塔立即撲了過去,抱住花白着頭發的枯瘦老人,開心的搖晃着。

“愛爾。”老人灰褐的眼睛,就像是埋葬着無數的骨灰,眼珠轉了轉,轉在艾爾柏塔身上,就露出了笑容。

“尤蘭德,我現在可厲害了呢,你放在這裏的毒藥,我差不多都能認出成分。”甜美的少女挂在老人身上,得意洋洋的誇耀着自己。

“很好,很好!”老人擠出笑容,他顯然很不習慣這個動作,臉上的肌肉僵硬的仿佛已經壞掉了。

“不說那麽多了。尤蘭德,客房在哪裏?坐了一天的船,我累壞了。給我一個枕頭,不用一秒,我就能睡着。”

“愛爾……你不能住這裏。”老人笨拙的拍撫着徒弟的肩膀,這是他唯一的徒弟,也是一生之中,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但他無法陪伴着她。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很好的掩飾住滿臉苦痛。

艾爾柏塔訝異的瞅着他,只能悶悶的點頭:“好吧,我聽你的。”

“愛爾,這裏有個地道。”老人領着唯一的客人走進雜物間,掀開地板,露出了向下的地洞,“終點在另一所房子裏,你可以住在那裏。”

艾爾柏塔張大眼睛,順着臺階下去,地道只比她的頭頂高了三厘米,下面也鋪着薄薄的一層石板,略微潮濕,卻非常幹淨。隔上幾十米,就能看到光亮,從頭頂投下來,那是透氣孔,地道并不是直的,因此她也無法判斷出距離有多遠。

“這是逃生通道嗎?”艾爾柏塔從地道中上來,興奮的拉住老人。她一直擔憂着老人的安全,雖然科西嘉島上被她安排了人,但也不能夠保證萬無一失。有了這個地道,起碼能夠多些周轉時間。

老人對于她的問題反應冷淡:“鑰匙和地址我會給你,一會兒你就離開。記得要讓所有人看見你走了。如果你要過來,必須走地道。”

艾爾柏塔趕緊點頭,模樣乖巧十足。

尤蘭德這才緩和了神色:“跟着你的人呢?”

“我安排他們留在旅館了。兩個騎士一個女仆,加上我自己,已經足夠了。要知道那些暗殺的手段,早被我捉摸透了。現在對我感興趣的人,也越來越少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老人的冷臉,艾爾柏塔就小聲的反複解釋,再三保證自己的安全。

明明老人從未說過什麽,艾爾柏塔還是能敏感的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關心,并不比艾琳娜少。

“如果公爵殿下放心的話,我不會質疑。”老人開口解釋,但他的表情和言語一點兒都不一致。

艾爾柏塔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讪讪笑道:“我得到了父親的允許,尤蘭德。”

尤蘭德點頭:“愛爾,你應該離開了。”

艾爾柏塔一愣:“尤蘭德,你是不是弄錯了,才十幾分鐘?”

“走!”尤蘭德站到門邊,做出一副送客的表情。

艾爾柏塔低頭摩挲着腳尖,磨磨蹭蹭的想多留一會兒。

“我不會被你的僞裝欺騙。”尤蘭德無情的宣布,揚聲高喊,“丹尼,丹尼……”他的眼睛放在艾爾柏塔身上,就好像在說,你是要自己走,還是讓我趕你走?

哪怕再想留一會兒,這樣的待遇還是讓艾爾柏塔感到憤怒,她板起臉,低聲道別:“再見,尤蘭德。”

打開的門,洩露進來了一片陽光,燦爛的光芒讓人身體都溫暖了起來,只可惜很快,随着房門咔噠一聲關上,陽光重新被隔絕在門外,不變的依然是滿屋的昏暗。

尤蘭德站了一會兒,直到從心髒開始泛出冷意來,他才轉身慢慢往樓上走去。

男仆丹尼,無聲無息的站在樓梯口。

看到這個總是如影子一般跟在自己旁邊的瘸腿少年,老人皺着眉,冷冷的警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進實驗室。”

少年惶恐的低頭,止住了正要跟上的腳步。

看着實驗室中燃燒的燭光,不知道為什麽,站在門口的老人忽然不想進去。他拖着步子,到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是一貫的簡陋,什麽擺設都沒有,就連床鋪也是冰冷堅硬的。如果不是床頭挂着個米黃的布袋子,這個房間,就冰冷的和停屍房毫無差別。

尤蘭德坐在床頭,取下布袋子,眼中滿是暖意。粗陋的做工,連針腳的大小也不一致,點綴的花邊,肯定是別人裁好之後,由艾爾柏塔縫上去的。

但這是尤蘭德收到的第一件,真心送給他的禮物,他視若珍寶,随身攜帶,對于送這個禮物的女孩,愛若親身女兒。

只是,他不能說出來,甚至連相處時,也在努力的克制情感。

因為他不是值得讓愛爾投入感情的人。比起接近,他寧願遠離。

尤蘭德始終無法忘記自己的童年,只是因為對植物的好奇,不小心毒死了抓到的小鳥後,每個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惡魔。

就連父母兄妹,只要看到他擺弄植物,就會驚恐的大叫不止。他們用打罵來逼迫那個七歲的孩子,喋喋不休的向鄰居來抱怨這個孩子的可怕。

實際上,他到底做了什麽?一個七歲的孩子,又能做什麽?

沒有孩子和他玩,沒有人願意搭理他,父母只會警惕的盯着他,食物被擺在他夠不着的地方,就算挨餓,生病,也無人願意接近他。

那樣的生活比墜入地獄還令人發狂。他什麽都不懂,也根本想不明白。直到最後,他發現唯一不會背叛他的,只是手中的植物,不斷組合,就會成為不同的藥劑,那樣令人目眩神迷的變化,只要嚴格遵守比例,就永遠不會出錯。

終于,他被趕出了家。

尤蘭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掙紮着活下來的?他做過最低賤最肮髒的工作,忍受過無法言喻的屈辱,而他手中的藥草,正變幻出缤紛的藥劑,殺人,救人,換來財富。

他終于成了藥劑大師,或許那些人更願意稱他為毒藥大師。

直到某一天,他賣出去的毒藥,毒死了一個惹不起的人。他逃到法國,但還是無法擺脫注定的結局。他被投入伊夫堡監獄,四面環海的岩石巨怪,就是吞噬他的墳場,起碼這是他最開始的認識。

直到有人帶他離開。

有罪的不是他,也不是毒藥,而是害人的心。但被罪惡鎖住的是配制出毒藥的他,從一開始,他只是想生存。

他喜歡愛爾,卻不願這個女孩經歷類似的遭遇,除了知道內情的人,他讓愛爾将自己會用毒這件事守口如瓶,最終,他用離開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跡。

知道愛爾總有一天會過來,他準備了那個地道,還有地道另一端的房子。因為他不願意任何人,看到他們的交往,然後用驚恐懷疑的眼光看着她。

他寧願她一生幹淨,片塵不染。

只是這些心思,他永遠不能說出口。他愛她如自己的女兒,就該承擔起所有的痛苦。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他想起來剛剛進行的實驗。比起配置毒藥,其實他更喜歡配置解藥。世上并不存在不能解除的毒,相較于死,他更喜歡生。

他重新踏進實驗室的時候,艾爾柏塔也到了尤蘭德安排的房子裏。

這裏出人意料的幹淨溫暖,向陽的房子,還有巨大的窗戶,讓陽光充滿了整個屋子,花園裏零散的長着無害的綠色植物,一大片一大片,都是郁郁蔥蔥的模樣。

艾爾柏塔感到了驚喜,冷靜下來之後,她明白尤蘭德做的對,如果住在那樣陰郁古怪的房間中,大概沒過幾天,她就會發瘋。

她很少做藥物試驗,實際上,就連做實驗的時候,房間中也是充滿着陽光和微風。大概是因為這樣“光明”的習慣,就連貼身女仆,也不清楚她精通藥理。

艾爾柏塔抽出書架上的小說,坐在陽光下,安靜的等待安妮和騎士們的到來。

她不知道的是,另一個分別不久的人,也來到了這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