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重歸故土

Chapter 1. 重歸故土

索非亞輕輕敲了敲門,久不見人應答。

她打開房門,年頭已久的木頭發出“吱呀”的聲響——老房子就是這樣,時光擠壓着灰塵,縫隙裏都有濃郁的沉澱,陽光透過泛黃的白色窗簾,在風中閃爍跳躍。

床上的人被吵醒了,緩緩坐起了身——女孩灑滿陽光的臉上,透着清晰可見的陌生與疲倦。

索非亞緊盯着低着頭的女孩,張了張口像是要說些什麽,女孩緊緊攥住手指,繃着勁,一言不發。這讓索菲亞想起了初遇女孩的那個清晨。

也是這麽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索菲亞離開機場後坐上了去醫院的車,後車座吸收了太陽的溫度,變得暖洋洋的,窗外的建築與樹木飛速劃過,留下了一幅幅晦澀難懂的濃墨重彩,明亮卻寒涼。

索菲亞将頭靠在窗上,眼底湧起的熱流模糊了整幅畫面,也暈開了她精致的眼妝。

車停在了療養院門口,這裏位于市郊,道路兩旁的樹木更多、更密,厚重的綠色讓樹底下連一絲陽光也透不進來,冰冷的氣息彌漫開來,這裏似乎才符合冬日的氛圍,不似身後數米的臺階下,那是另一個世界,陽光明媚的燦爛,喧嚣而又不真實。

索非亞補了補妝,昂首走進了這個地方。

她來這裏是要接回她的侄女伊弗洛西尼亞·蘇別勒蔑恩·瓦斯耶夫,她可憐又可悲的妹妹莉莉娅·瓦斯列耶夫的女兒。莉莉娅是個好姑娘,無論是哪個方面。

莉莉娅是瓦斯列耶夫家族的小女兒,母親生下她後不幸去世了,她是個早産兒,自少身體虛弱,纖細蒼白,父親付出了更多的愛寵着她照顧她,彌補莉莉娅失去的母愛。

莉莉娅的心思單純天真又善良,總是對他人溫柔以待,乖的不像是個孩子。年紀稍大後,她的美貌像被擦去灰塵的珍珠,不那麽閃耀奪目,兀自蕩漾開獨屬于她的雍容華貴——淺金色的長發輕掃纖腰,一雙筆直細長的雙腿瑩潤且勻稱,優美的下颌線上微微嘟起紅潤的小嘴與時時帶着笑意的藍色雙眼在瓷白的肌膚裏綽約多姿。

索非亞很疼愛她的小妹妹,把她保護的不受半點委屈。可也許上帝沒那麽偏心,莉莉娅的好運氣沒能持續到她成年,她的叛逆也如她的善良固執的不肯發生半點偏轉,她将她的豪刺面對家人,留下所有的柔軟溫暖那個zg男人。

為了她信仰的愛情,她完全變了副模樣,幻化出無數武器,抵抗家人的壓力,也隔絕了所有的親情。

父親是愛女兒的,他們最先放棄,給了莉莉娅追求她向往愛情的權利,忍痛斬斷了這份羁絆。

莉莉娅軟弱無力,即使是面對愛情,那一時的堅強在脫離了溫室進入真實又冷酷現實中最終發酵成生活的恐懼與歇斯底裏,時間可以改變一切物質,但那對莉莉娅來說,一切來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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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無能為力,再無法堅持只有她一個人所相信的東西,信仰崩塌時不需要猛烈的搖晃,一陣風就足夠了。來到zg一年後生下了弗洛夏,那個男人則消失在襁褓裏小弗洛夏嗷嗷的哭聲之中。

那一天以後,莉莉娅的眼裏再未出現過曾經的笑意。她和小弗洛夏住進了那座老舊的宅子,靠着男人留下的錢勉強度日,小弗洛夏的出生沒有帶給她再次堅強的勇氣,本就是一朵嬌花,哪裏扛得住風雨交加。

精神和生理的壓力把莉莉娅揉成了花泥,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她的神志與意識都在酒精裏浸泡,小弗洛夏就在母親刻意的漠視裏孤獨的長大。

在小弗洛夏十三歲時,莉莉娅生命的火焰搖搖欲墜,當莉莉娅奄奄一息的困在病床上時,她的遲到多年的母性終于戰勝了在小弗洛夏身上傾注的對男人的恨意,她顫巍巍的打通了沉寂了十四年的號碼,對索非亞完成了最後的托付。

像是了了件大事一般,她的眼神久違的平靜了,轉頭望向窗外。葉子落了許多,被風打着卷兒,像是在命運中起起伏伏的她,在陰沉沉的天空裏沒有生氣,可是樹沒有動搖,站得筆直,迎着風沒有畏懼沒有逃避,它禁得住即将到來的冬天,也等的到明年開春時的嫩芽與一整個夏天的光影繁華。

莉莉娅深知她沒有等到也永遠不會再等到了。

第二天,莉莉娅閉上了她憂郁的雙眸,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索非亞深吸口氣,推開了病房的門,病床上的女孩子如同受驚的鹿哆哆嗦嗦鑽入被子裏,滿臉驚恐地望着她。索非亞走近女孩,同樣的發色,同樣的纖細脆弱。女孩的眼睛并不是莉莉娅的碧空如洗,而是淺淺的灰,找不出任何明亮的色彩。

嘴唇如臉色一般蒼白,比幼時莉莉娅更瘦小,更虛弱。對這個孩子,索非亞無法描述自己複雜的情感,她從內心深處愛着妹妹生命的延續,卻也厭惡孩子身上的那個男人的血緣。

“伊弗洛西尼亞。”索非亞那時說,“我是你的母親莉莉娅的姐姐索菲亞,我來接你回家。”

記憶中那張病床上蒼白不安的小臉與眼前的女孩重合,索菲亞皺皺眉頭,終于出了聲:“伊弗洛西尼亞,收拾一下你自己的東西,我們九點出發。”她轉過身,又接了一句:“你四處再看看吧,如果沒有必要,我們不會再回來了。”沒等弗洛夏應聲,索菲亞就關上了房門。

灰塵被無情的震落,細密的光線小心的一層層将它纏繞,竟也不覺得肮髒,如同金色的粉末在空氣裏伴着關門的回響肆意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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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腦在房門發出的沉悶的聲音裏猛然複蘇,又緩慢沉寂,沒法做出任何回應,身體的疲乏并沒有因為短暫的睡眠得到解除,嗓子幹澀的的說不出話,太陽穴的痛楚也在加劇,身體太沉重了,操控好它也變得困難。

這不是我的夢境,頭痛得太真實了——我,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試着接着回憶——我離開了那具冰冷的軀體,毫無意識地在混沌裏游走,四周沒有聲音沒有亮色,混亂的深淺不一的黑一層層加疊重合,陡然消失接着重現。沒有維持多久,陣陣刺痛從胸口擴散,我想盡力忽視它,一開始,我做到了,我忍受着奇異的痛。

痛感不是肉rou體ti傷害時刺激着痛覺神經的幹燥的直觀的痛,無法準确形容。刺痛遍布全身,很快,我無法繼續忍受了,每一處肢體、髒器都在叫嚣,血管突起,連血液都好像沸騰燃燒。

我想尖叫,可沒有聲音。烈火微熄,煙霧四處彌漫,灼熱緩緩退去,寒冷的霧氣爬上肌膚,柔軟的塑造磨合,被放進了暖和又舒适的地方,指尖摩挲着被單,我感受到了真實。

我醒來就在醫院,剛睜開眼,不安就沖破了理智的防線,這不是我,鏡子裏的那個女孩不是我。

随着我的意識地複蘇,一些零碎的片段強迫着沖入我的思想,我費力的抵抗,仍潰不成軍。我無奈深深的埋入被中,開始放松嘗試着接受這些訊息,弗洛夏··我的媽媽··、空無一人的大房子···玻璃酒瓶摔碎的聲音··女人的尖叫,我擡起頭,尖銳的痛從心口傳來,循環在腦中重映的始終只是某一特定場景下的一些片段,無法構成完整的畫面。

記憶再次襲來,空房子、雨天、相框····這像巨幅圖畫上的僅有的零星幾塊拼圖,茫然的絲毫沒有頭緒。

但我從其中發現這個女孩,弗洛夏不可描述的晦澀的曾經,就像我一樣,掙紮許久,依然沒能真正走完人生的全部的路。

敲門聲再次響起,我才想起剛剛索菲亞來過,我急急忙忙地抓起窗邊的套頭毛衣,吞咽着幹澀的喉嚨裏不多的液體,低低地出聲道:“嗯。”俄語自然的從口中傾瀉而出,這是不屬于我的,她留下的獨特印記。

在飛機上我昏昏沉沉了睡了一會又醒了一會兒,也是睡了不短的時間,身體沒有那麽疲憊了,連頭痛也減輕了不少。九個小時的機程很快結束了,飛機在緩緩降落,透過舷窗,車流與道路依稀可見。

索非亞走向我,拿着一件厚實的呢子大衣将我牢牢裹住:“這裏很冷,你穿的太少了,伊弗洛西尼亞。”

“謝謝,”我捏着衣領,“謝謝你。”索菲亞點點頭,回到了座位。

我望着她精致的側臉,忽然之間有了一絲安心的感覺——即使索菲亞說話的語氣很生硬,态度也冷冷淡淡的,但我仍然覺得很放心——我相信無論她帶我去哪裏,都不會傷害我,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也許是她不動聲色的關心讓從未經歷過這些的我禁不住靠近,試探着去感受。也許是身體的血緣連成的紐帶,即使相隔千裏,也不會被分開。

我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飛機降落在了莫斯科謝列蔑契娃機場。

索菲亞牽着我的手,她走的有些快,我跌跌撞撞的有些跟不上她的腳步。她突然停了下來,解下了自己的圍巾,一圈圈的圍在我的脖子上,圍巾實在是太大太厚了,帶着清爽的香味遮住了我的半張臉,圍巾與大衣将我包裹成一團,即使我低下頭都很難看到拖至腳腕的大衣的邊緣。

索菲亞重新牽起我的手,這次明顯放慢了腳步。眼前被呼出的熱氣籠罩,我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我們進入停車場,走近一座黑色的轎車,車旁站着兩個穿着黑色西裝的魁梧強壯男人,見到我們,他們立刻走上前,接過索菲亞手裏的行李,身體微躬“夫人,小姐。”

索非亞目不斜視地點點頭,“回去吧。”

車子飛速的行駛,将城市的喧嚣與繁華甩在身後,我與索菲亞分坐兩側,默默無言。車子裏的暖氣開得很強,汗水沿着額側順着脖頸被圍巾的絨毛吸收,聚集,形成蒸騰的水汽。

很熱,我卻不想将它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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