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3.心結初解
Chapter 3. 心結初解
暮色蔓延,盧布廖夫的森林漆黑一片,迷霧中突出層層疊疊錐形的樹冠,在暗藍色的天幕下幾乎隐匿不見。
屋子裏開了燈,光線柔和溫暖,我與索非亞分坐在沙發兩側,面前木質的小茶幾上各放着一杯氤氲袅袅熱氣的白色骨瓷杯。沙發柔軟極了,我不得不用力直起身子,避免毫無形象的癱坐其中,我低沉着目光,繞着小幾打轉兒。
管家安德烈剛才來過,他貼心的為我單薄的襯衫外裹上一張絨毛長毯,同時送上了兩杯熱氣騰騰的飲品。
索非亞拿起杯子輕啜一口,我也急忙捧起杯子,瞬間熱可可的香氣溢滿口腔,沒有絲毫的苦,甜滋滋的順着舌根緩緩四處擴散。
我只一秒就喜歡上了這杯熱可可糖水,甜膩的口味慣像是小孩子的口味。
索非亞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放下杯子,開口道:“我是莉莉娅的姐姐,索非亞。”
我沒有擡頭,目光裏褐色的波紋在杯中蕩漾,我低低地應了一聲:“我知道。”
“我很抱歉。”索非亞停頓片刻,“雖然是為了你,但我沒問過你的想法就把你帶到這裏,基于你的立場,大概會很慌張,也許還有些生氣。”
我擡起了頭。
索非亞接着說:“我那時也很匆忙,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她不安地挪了挪肩膀,語氣裏帶着幾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即使現在也許有些遲了,但我還想問問你,你願意暫時先住在這裏嗎?”
我躊躇了半晌,還是很快接過話:“不是這樣,我···”
我苦惱地組織着語言,卻仍難以吐出完整的話。這是因為在療養院的時候沒人和我說話,起初我還喜歡自言自語,讓寂靜的時光不那麽難捱,後來我也逐漸厭煩了空間裏充斥着只有我的聲音,不太開口說話了,時間一長,就生疏了。現在突然之間需要準确描述出我想講的意思,對我而言有些困難。
我不願意結結巴巴的,于是吭哧吭哧地憋了好一陣兒,索非亞拿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耐心地等待着。
我終于遲疑地張開口,直視索菲亞的雙眼卻還是有些結巴地說:“我,我沒有生氣,沒有怪過你。”我緊張地聳聳肩,“真的,我很感謝你把我帶來這裏,我,我·····”我的聲帶在持續抗議,它氣勢洶洶開始罷工,我不斷緊張地糾結,但依舊發不出聲音,我無奈地又低下了頭。
身邊的沙發微微下陷,索非亞坐在了我身旁,輕笑一聲,取下我手中逐漸冰涼的熱可可,伸出手輕揉着我的頭發,聲音裏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松:“噓——乖孩子,別緊張,我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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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非亞摟着我的肩膀,将我輕輕帶入她的懷中,我靠在她柔軟又溫暖的懷抱裏,她的氣息從我的耳前拂過,不疾不徐:“你長得很像莉莉娅,漂亮的小姑娘,”她的手一下一下婆娑着我的頭發,“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我會好好的保護你的,放輕松,不論你在擔心什麽,都沒關系,從今天起,我會好好保護你。”
“你每天都會開開心心的,我會陪在你的身邊,沒有人能夠傷害到你。相信我。”
索非亞的手溫柔極了,一下一下的,也許就像是母親的愛撫,我不清楚,我沒有這樣的回憶,但如果我曾經經歷過,我猜測也就如這般親切和安心。
我不禁被勾出了幾分睡意,我聽見她說:“至于莉莉娅,你別怪她········”
索非亞的聲音慢慢開始模糊,我困了,後面的話我沒來得及聽清,就睡了過去。
很久很久沒有像這樣平靜,沒有痛苦、怨恨、焦躁、愧疚、悲傷、憤怒、無措,一切沉重的負面情緒脫離了身體,我感到無比放松與安寧。
哪個時刻會讓你自覺地放松下來,什麽都不用想,只舒服得忘乎所以?
——泡澡的時候。
索非亞将陷入夢鄉的我喚醒,不由分說地推入浴室,不忘仔細叮囑我,“換洗衣物在左手邊的盒子裏,水變涼之前就快出來,不要睡着了,會生病的。”
我将身體浸泡在微微發燙的水中,懶洋洋地發出一聲謂嘆——今天實在是太漫長了,時間久到我甚至以為永遠不會結束,我舒展四肢,放松着僵直的脖頸和酸痛的肌肉,腦中空無一物。
事實上,我的心裏亂得像一鍋糊了底的粥,但我不想打擾這難得的平靜,我盡力屏蔽思緒,讓身體好好放松一會。
水的溫度剛剛好。半透的乳白色霧氣抗拒着地心引力,脫離了微波蕩漾的水面,蒸騰上旋,凝結成了白瓷磚表面上一顆顆琉璃的水珠。
我穿好睡衣走出浴室。茶幾上涼透的熱可可被撤走了,換成了一只可愛的小貓形狀的杯子,還冒着熱氣。我捧起杯子,發現一張粉色的便簽紙條。
“這是熱牛奶,好好睡一覺吧,可愛的小姑娘。”
剛泡過澡,正覺得幹渴,我仰頭猛地喝下一大口,甜味瞬間蓋過了奶味,或者說,我根本察覺不出牛奶的味道,我喜歡甜甜的東西,這讓嘴唇與牙齒都幸福起來了。
困意短暫的退去後又如猛水般襲來,我用毛巾裹住還滴落水珠的頭發,準備立刻上床睡覺,但一轉頭就看見了放置在一旁的箱子。我猶豫下,最終無奈地嘆口氣,我還是強打起精神,向箱子走去。
箱子異常的沉,我費力地拖到床邊的地毯上,打開了它。奇怪的是箱子裏沒有多少東西,幾件單薄的衣物整齊地碼在一個角落,占不到整個箱子的五分之一,而餘下的只有一個個黑色大小不一的盒子,我好奇地打開其中一個較小的盒子。
盒子裏是一個素色的相框,被周圍厚厚的泡沫紙裹住,而相框裏放的是莉莉娅年輕時的照片,照片裏的她不過二十左右,站在茂密的樹林前。我揉揉發酸的鼻頭,不死心的一個又一個打開了所有黑盒子。
被打開的黑色盒子散落一地,我背靠着床癱坐其中,腳邊滿是膨脹的泡沫紙——無一例外,照片裏的全都是莉莉娅,站着的莉莉娅,躺着的莉莉娅,看書的莉莉娅,做鬼臉的莉莉娅,神态各異,但嘴角都噙着笑,眉宇間神采飛揚。
像以前一樣,仿佛被觸動了某個點,弗洛夏的記憶一點點地進入我的身體。
我翻找着所有我已知的記憶,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照片上的那個莉莉娅。但莫名的,記憶裏時而冷漠,時而大哭,時而歇斯底裏摔東西的莉莉娅是顯得更真實,更鮮活。
我無法理解。
這樣沉重的東西就是愛嗎?
我單薄的人生裏只有一堵跨不出去的牆,幸福的在外面,不幸的在裏邊。難過就是難過,痛苦就是痛苦,怨恨就是怨恨。
被簡化的邏輯變得很好懂,便于體會。這不複雜,不需要分層解析就可以辨明。我的世界充斥了容易的東西,即使是在這裏,我從索非亞身上感受的也不像“愛”這樣晦澀,這般複雜。
愛,我不曾擁有,所以無法明白。
我拉開櫃門,不意外地看到了塞得滿滿當當的櫃子。外套、襯衫、長褲,同樣的風格和一大堆我念不出名字的吊牌。我将它們撥至一邊,從箱子裏取出弗洛夏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将褶皺撫平挂了上去。
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持續折磨着敏感的神經,我不想在頭痛的陪伴下艱難入睡,索性也就不想了。
困意開始複蘇,我重新坐到床上,扯開毛巾,不顧仍然半濕的頭發鑽進被窩,沒多久就陷入了沉沉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