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5.大雨将至

Chapter 5. 大雨将至

梅魯克斯草繁密的四散生長,條條纖長的綠葉遠看像繁星點點,不是夜晚挂在天空上那樣的一閃一閃的星星,而是人類具象化出的空心五角星。走近細細端詳就會發現,比起看起來輕薄的表面,梅魯克斯草實際上厚實肥嫩的多,這可以支撐它渡過西伯利亞漫長的嚴寒。

不過這裏可不是我說的好地方。

這片草地就位于房子的後方,直徑大約五百米。草坪中的一側有一座石頭屋,園丁馬克西姆就住在那兒,他負責打理房子附近的花花草草,當然也包括這些梅魯克斯草。

草坪的邊緣的冷杉由裏而外從疏到密,站在草坪與樹林接壤的地方你還可以看見零零落落的樹幹間長出的雜草,但目光遠眺,就只剩下密林織成的一張深邃的大網了。

我所說的好地方需要先經過馬克西姆的小屋,來到草坪邊緣,再小心地沿着腐爛的樹枝行進大約五十米,就到了樹林由稀疏到稠密過渡的地方,一小塊空地。

——我的秘密花園。

盧布廖夫的天空本就暗沉,這裏更是因為雲杉的陰影遮天蔽日,唯有枝葉的縫隙裏透出一米多的光圈,微微照亮了這裏的黑暗。

在又一個平凡的午後,我初次來到了這裏。

不同于身後腐爛的樹枝和肆意生長的雜草,這裏似乎得到了那片光細心的照料和滋潤,長出了奇異的樹,樹叢裏開滿美麗的花。

走進去瞬間,我就被在俄羅斯廣袤的大地上随處可見的花楸樹吸引。

花楸雖叫做樹,但它五月開花,花期時點點細碎的銀色如同在翠綠的樹葉上灑下一片白色星光,花落在秋天,果豐秋實。

冬之花楸,紅染枝頭,鮮紅的似乎能夠擠出血的果子擠擠嚷嚷的湧上翠綠,在蕭瑟寂靜的冬日獨自豔麗。

花楸樹叢中的散落着重瓣鈴蘭,矢車菊,繡球花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我最喜歡的還是重瓣鈴蘭ландыш 。

它在俄羅斯的林間小道随處可見。在我第一次到達盧布廖夫時,汽車疾駛而過的道路兩旁也長着這種花,它潔白飽滿的花苞低垂,濃郁卻不緊密,汽車經過時帶起的風似乎都能使它左右嬴蕩,發出清脆的聲音。

有的人說它是海公主沃爾霍娃的傷心之淚,傳說中海公主愛上了人間少年薩特闊,但少年卻愛上原野和森林女神柳芭娃,海公主難過地流下了眼淚,落在人間,流過的地方長出的花便是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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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的說它是少年蘭兌施(音譯)的傷心之淚,傳說少年愛上了春姑娘。但就像老套的故事裏不斷重演的一樣,春姑娘沒過多久就移情別戀,将少年抛棄,于是少年的淚珠變成鈴蘭似的晶瑩的小白花,心裏流出的血将鈴蘭的果實染紅。

因此,鈴蘭象征着純潔的愛情和憂傷。

我不是很了解傳說的含義,傳說有時就像一個懶家夥編出的故事,這個家夥随手寫出前因後果沒有直接聯系的線索,将它們拼湊成一個個邏輯混亂的事件記錄。

可似乎也正是因為這樣,它變得更無從考究,因為未知變得神秘。偶爾不經意的荒誕也多了幾分潇灑不羁的随意。

我躺在重瓣鈴蘭的花叢中,頭枕着從房裏帶出的書。花骨朵穿過脖頸,微涼伴着幽香。光從腳邊的矢車菊上穿過,堪堪延展在繡球花的露珠上,反射出瑩潤的透亮。

其實第一次來到這兒時,我并不知道這些是什麽花,只覺得漂亮。初次踏入,我有些緊張,呆得不久,摘了幾朵喜歡的花後,就急匆匆地離開樹林。

在路過馬克西姆的小屋時,他看見這些花,就激動不已,他忍不住一股腦兒對我傾吐而出。

他告訴我,俄羅斯古老的傳說裏,每一種花木都蘊含着神奇的力量。在民俗中,花木常常被視為同人類一樣的活物,它們也有感覺,也會呼吸,彼此之間也可以交流,它們不受鞭撻、不受砍伐、不受□□,四處都流傳着許多同草木花卉相關的習俗和信仰。

馬克西姆還好心告訴我,那裏的确很美,不過不能再往前走了,那兒的林子太密了,很容易失去方向,密林後倒是有一片湖,如果我想去可以告訴管家一聲,他會找個稍稍晴朗的日子裏帶我去。

我很感謝他,将初次帶回的花全送給了他,他高興地收下了,從此,我和馬克西姆熟稔起來,每次離開小花園時總會和他聊上兩句。

馬克西姆喜歡我送他的那些花,但他的工作全年無休,總是顯得很忙碌。照他的話說,他無法丢下手頭嗷嗷待哺的花草去看其他的花,即使它們是那麽令人沉醉。

這是他的原話,我可以保證,于是每次從樹林裏出來,我都會為他帶上一兩支花朵,放在他的窗沿上,因為他不總是都在小屋的。

日子平緩無波地劃過,轉眼一個月就這樣過去。

白日裏,我開始嘗試着和身邊的人交談,鍛煉我的口語能力。我像是充滿元氣的少女,好奇穿梭在各個角落裏,臉上時刻挂着微笑,仿佛褪去了所有的悲傷和抑郁,充斥了滿到幾乎溢出的天真爛漫。

索菲亞似乎也為我的轉變開心,但是我還是需要去心理醫生,這是我初到這裏時就決定好的。

索菲亞一直想親自帶我去,她不想我因為莉莉娅的突然離世而留下創傷。但由于實在抽不出時間,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沒有人知道,每當夜晚來臨,我關上房門,整個房間便陷入了黑暗一般的沉寂之中。我靠着房門,緩緩地滑坐在在地上。

我卸下嘴角僵硬的笑意,将頭緩緩地埋入膝蓋之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記憶裏的陰影在某一刻重新爬上了身軀,骨子裏傳來了熟悉的震顫。它來的太快了,我沒能的做好任何準備。

也許從那個時候起,身體內部的病毒開始掙脫了束縛,在血液裏蔓延。

或者說它,從未消失。

情緒緩慢滑向我所恐懼的深淵。心裏的不安進一步擴大,形成的黑洞快速地吞噬着我的一切。

我最先失去了食欲。

我不再想要吃東西,即使胃已經抽搐疼痛。我開始無緣無故地感到疲倦,不想說話,不想吃飯,不想做任何事情。

我盡力反抗着這股莫名的倦怠,我不能讓它毀了我的生活。

于是,我開始裝作另一個女孩,時刻眯着眼笑的像是深深的沉浸在了幸福中的她,熟悉又陌生的她。

我将所有的晦澀都沉入心底,努力的讓自已顯得正常,盡管真實的我已經如此疲憊。

在病情蔓延的第十天,我失去了睡眠。

悲傷在寂靜無邊的深夜壓制了我的理智,洶湧地噴洩而出,我不能自已地抽泣流淚。即使找不出任何悲傷的理由。

頭痛折磨着脆弱的神經。

我開始睜着眼睛平躺在床上,數着自己的心跳捱過一個個長夜漫漫,一動不動直到天亮。我時刻緊張精神,堅守着自己不被拉進正在逐步擴大,充滿了絕望的黑洞之中。

在秘密花園裏,我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森林中霧氣四處彌漫,夾雜着苔藓和腐爛葉子裏的潮濕,形成了渾濁的水汽。而我可以蜷縮在重瓣鈴蘭之上,稍微放松緊繃的神經,暫時脫下令我幾近窒息的僞裝喘口氣,得到片刻休息。

我會不自主的感到憤怒,而下一瞬間就轉化為莫名的悲傷,我會突然開始陷入沉默喃喃自語,短暫高漲的情緒剎那間蕩到谷底,不能自控的情緒化。

為了掩飾這些,我在人們面前變得越來越陽光活潑,越來越陌生,也将自己推向了越來越無助的孤獨之中。

十月末的雨裹在淺綠色的薄霧中,散發着四處溢開的寒氣,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這大約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了。

我有些惦念我的小花園,那兒的花大多抗得過盧布廖夫漫長嚴酷的冬季,可還是有一些花,我得等到明年春季才能再次見到。今天下着雨,森林裏十分泥濘。況且我還得去看趟心理醫生,總之,今天是不行了。

我揉了揉抽痛的額角。太長時間沒有睡覺,頭痛得更加劇烈了。我坐在後座一言不發,看着雨滴劃過窗戶,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跡。窗外的世界被雨幕籠罩,模糊的看不到前路。

上周索菲亞陪着我來過這裏。那時,我并不覺得緊張,在醫院裏住了十年,我非常了解什麽才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樣子。

我放松地坐在沙發上,平靜地和醫生說話。随着話題的轉換,自然的流露出時而難過,時而憤怒,時而忍不住被逗笑的情緒。

就像一個真正的還未成熟的小孩子一樣。

這周,索菲亞也想要陪着我,可當她艱難地空出的時間被緊急事件打斷。我不斷安慰着她,最終我一個人來到了這裏。

我再次輕易地走出這裏,手裏捏着醫生新開用于焦慮的藥。這次,劇烈的頭痛讓我有些沒能控制好情緒,但是一如往常的表現還是說服了醫生我只是有些焦慮。

我能看出他的猶豫,但顯然他沒有懷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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