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2.洛奧利夫

Chapter 12. 洛奧利夫

下雨了?不,好像沒有。

盧布廖夫不會再下雨了,漫長的冬季已經來臨,低溫讓頻繁的雨水變得遙不可及起來。

我模模糊糊地望着窗外,耳朵裏忽閃忽現雨水啪嗒啪嗒擊打樹葉,在地面上飛濺沉悶的聲響。雨天會在閑适裏散發出靜谧的氣息,披着毛毯窩在躺椅中可以忘記不能去探險的遺憾。

在雨天,雨聲不規律的協奏打亂了莫紮特的k626號曲調,聽上去不那麽有距離感了,碰上心情好的時候,我會盡力跟上音樂哼出相似的語調,然後打掃房間。

清理我的房間是瑪莎的工作,她做得很棒,但我更願意自己親手去整理東西,讓會使我自在得多,告知安德烈管家後我的房間就退出了衛生狀況被監管的區域。

這意味着如果不時時勤快一點,我就得在暗無天日的亂糟糟的地方睡覺了,為了不讓可憐的睡眠飽受摧殘,我需要行動起來。

通常情況下,櫃子上的亞歷山德拉娃娃最先被清理,制作精良,美麗的手工娃娃來自索菲亞,我覺得她希望看到我愛不釋手地抱着娃娃轉圈圈,晚上也把它們放在床頭一起睡的模樣,結果是我将它們束之高閣。

我不是不領情。這些亞歷山德拉娃娃的臉由素瓷手工燒成,身上的華麗禮服由與巴黎高級定制服同樣昂貴華麗的面料、蕾絲以及同樣精湛的手工刺繡工藝精心制作,珠寶首飾都是真金白銀、珍珠、寶石,活靈活現就像真人一般。

接下來會是一整面堆放唱片,歌劇,電影DVD,抽象派畫冊,俄羅斯動畫片,明星紀錄片的櫃子。我猜測馬爾金先生不了解我的喜好,索性一樣來一些,其中唱片的數量最多,民謠、爵士、藍調、古典甚至還有搖滾樂,唱片越積越多,不得不将其中一些挪到書櫃上和窗邊裝飾性的矮幾底下,莫紮特的d小調安魂曲就是在移動的過程中意外發現的,雖然我只喜歡不停重複播放Introitus的部分。

這些不用太仔細地擦拭,僅僅将它們排列的稍微整齊一些就足夠了,可随着數量的增長,這項工作也變得不那麽輕松了。

清理心理醫生送的小木雕也同樣不輕松,它們小小的和手掌一般大,很容易積灰,你得拿把小刷子,全神貫注地掃過一個個褶皺不平的凹洞,這需要花點功夫。

最後最省心、最輕松的事情就是收拾床鋪和自己了,把被褥提起來接着快速撣幾下,等到出太陽的日子拿出去曬曬就足夠了,至于我,每天洗一次澡是我對改善自己的衛生狀況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可現在已經沒有雨天了,即使音響裏的曲子緩緩流淌,沒有雨聲相伴的安魂曲失去了魔力,不再令我着迷,沒有雨水存在的盧布廖夫像撕去柔和的濾鏡,釋放着鋒利尖銳的氣息。

霧氣代替雨水成為森林的新主人,為景色賦予一層朦胧。綠色、褐色、灰色像被披上一層紗,彼此相隔不遠,陡增距離感,又依稀的無限相似,霧氣本身也是隐晦的存在,看似飄忽輕柔的纏繞,游弋,可實際上透着寒氣的冷光似乎能将人輕易割傷。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盡力将發散的思緒集中到面前的早餐上,昨天晚上沒有見到索菲亞,回到房間裏不幸錯過了睡意,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大約睡過去一會兒,卻依舊無法滿足身體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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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很美味,但我實在是沒有食欲,大多情況下會剩下一大半。我不知道這會讓廚師感到驚惶,直到将早餐送來我房中的瑪莎猶豫地向我詢問早餐是不是不合胃口時,我才明白我的舉動不知不覺間造成了廚師的困擾。

我只好讓瑪莎帶話給廚師,告訴他我的飯量很小,早餐不用準備太多,希望這樣可以安慰到他。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終于能夠放下湯匙,結束漫長的早餐了。

安徳廖沙已經回學校了,在我陷入睡眠的時候,他和索菲亞、馬爾金先生一起用過了早餐,他給我留下了一只可愛的小海豚手鏈,并通過瑪莎告訴我,我們很快會見面,我想他說得沒有錯。

我也是才知道,明天我就要去學校了,我再次吃驚索菲亞的效率,上學這件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進行着,以極快的速度令我無法緩沖地去接受事實,連恐慌的時間也沒有留下。

我現在需要洗個澡,去見索菲亞。她為我預約的洛奧利夫成衣店的裁縫今天要來量身,就是安徳廖沙口中坐落在彼得羅夫卡大街上的那家還不錯的高級成衣店。

洛奧利夫提供三種服務,即成衣,半定制,全定制。

半定制服務,是指由客人選定一套成衣,由裁縫量體後在成衣基礎上進行修改以使之更符合客人的體型。

全定制服務則是洛奧利夫的精髓所在,也是其二百年來長盛不衰的根本。

基本在每學期初始,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的學生會來洛奧利夫定制在學校需要的服裝。

聖尼亞學院除了冬夏春秋四季制服,還需要額外訂制其他服裝,在這裏定制的正裝将用于學期中的節日與晚會,學生們一般會定制四套服裝,男生們需要晨禮服、小禮服、單件西裝,女生們需要晚禮服、小禮服、和裙套裝禮服,這些種類不同的正裝分別用于日間、晚間和不那麽正式的場合。

而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套服裝則用于學期末的舞會,女生們一襲低調驚豔的舞裙優雅動人,男生們獨特合身的西裝風度翩翩是學生們每一年對于舞會最大的期待。

在這件禮服的選擇上,諾亞斯頓的學生們不會青睐于着名的高奢品牌,而是選擇洛奧利夫進行全手工定制。事實上,自從十五世紀初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建立之初,洛奧利夫就已經存在了,那時洛奧利夫是王室禦用的制衣師,不接受來自貴族和平民的訂單。

随着時代的變遷,不知在何時起諾亞斯頓形成了每個學期初在洛奧利夫定制正裝的傳統,并且一直延續至今。

因而每到入學的日子洛奧利夫的訂單就會被大量的制衣需求爆滿,可手工制作的裁縫是有限的,洛奧利夫的裁剪大師們不會因此放低标準,反而對于制衣細節的要求更是精益求精,除了普遍的制衣規則之外,他們制定了二十一條洛奧利夫獨有的技術指标,這造成了即使每年有相當一部分人通過層層測試成為洛奧利夫的學徒,但是能夠獲得認可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在人手短缺的情況下,洛奧利夫會首先為VVIP進行服務。

在洛奧利夫全定制一套,一般要四至十二周的時間,中間經歷三次試穿和調整,這還是客人在莫斯科的情況下,所以,在這個時候進行定制剛好趕得及期末的舞會。

當我走下樓時,洛奧利夫和索菲亞已經在偏廳裏了,我有些歉意地小跑到索菲亞身邊,任由她拉過我的手:“我是不是遲了很久?”

索菲亞輕輕壓了壓我因為奔跑而翹起來的發尾,溫柔的安慰我:“不會,我和維拉女士也才剛到這裏。”

我向維拉女士點頭示意,她穿着合身妥帖的職業套裝,來到我的身邊:“您好,馬爾金小姐。”她将我錯認成了馬爾金家的姑娘,索非亞靜靜地站着沒有糾正維拉的話。

維拉女士戴上眼鏡,拿出一把軟尺開始為我量身。

我以為最多也不過腰圍、胸圍、臀圍、腿圍這些地方,可量身硬是整整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我才知道,洛奧利夫的正裝需要測量人身體二十七處,每次需測量三次避免失誤,每一套都需要重新測量,因為對于不同服裝的合身程度的要求是不同的。舉例來說,裙套裝禮服用于日常場合,這就要求她的剪裁流暢合身,又應在膝蓋、肘部肩部留有一定的活動餘地,至于晚禮服則應該注重線條的塑形,剪裁藝術且修身。

我苦于漫長的量衣過程中,索菲亞坐在一旁,眼裏滿是懷念,她微笑着指向我的臉:“瞧啊,和當初的莉莉娅一模一樣,她同樣一臉苦哈哈的表情。”

一直默不作聲的維拉女士突然開口:“是啊,我也記得。”她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睛,無不感慨道:“那時,我的師傅還是學徒,我勉強是個學徒助理。”維拉女士望着身邊做記錄的女孩子,“現在我也有了助理。”

我沒有出聲,不想去打擾沉浸在同一段回憶卻又各自懷念的人。

維拉女士走後,我毫無形象地卧倒在沙發上,幸運的是索菲亞太過擔憂我的生活,無法作出讓我獨自在莫斯科生活的決定,像安徳廖沙那樣。

所以我不得不每天都由司機送去學校晚上再接回來,一來回在路上的時間差不多四個多小時,我倒是無所謂,我離不開盧布廖夫,離不開這裏的空氣、森林、秘密花園、消失已久的雨水還有這裏的人們。

但索菲亞顯然愧疚極了,她的頭抵在緊握的手背,聲音裏充滿歉意:“噢,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做出這種讓你艱難的選擇。”

我從不明白為什麽索菲亞面對我時總會有甩不脫的歉疚與自責,她對我一直那麽好。

我從沙發上坐起身,走到索菲亞面前,就像她平時對我那樣将她輕輕懷在胸前:“不會的,我明白你。”

“你要知道,我不能冒哪怕一點風險,我希望你知道,你有多重要。”索菲亞有些哽咽,她喃喃地輕聲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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