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3.諾亞斯頓

Chapter 13. 諾亞斯頓

“撲簌撲簌——”

艱難地從被自己扭成一團的柔軟的床褥中伸出一條胳膊,趕在鬧鐘發出巨大的聲響前按掉它。

我懶得疊被子,被子輕薄柔滑,總是很難将他們疊得整齊漂亮,經常會是一坨堆在床頭,還不如随便鋪着就好。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今天的盧布廖夫保持了它一如既往的品質,霧氣肆意,将墨色遮蓋,橫沖直撞地,沾染在玻璃上,濕冷而滑膩,白色成為了永遠的基調,塗塗畫畫改寫盧布廖夫固執神秘的綠。

聽薩沙說,如果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就要會為我準備一雙潔白溫暖的羊毛雪地靴,讓我可以開心的在雪地裏玩耍也不會凍着腳了。

今年真是奇怪,雪遲遲不來,整個西伯利亞平原都在焦躁中幹涸,急切地需求久違的銀色重臨大地。透過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我擡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果然,今天也沒有絲毫要下雪的跡象。

讓我失去了打開窗戶通通風的的欲望。

衛生間的燈光比起卧室裏的夜燈亮得多,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還不适應這樣有些刺眼的光亮。

再讓眼睛慢慢适應後,我取出玻璃杯,接滿了一杯水,盧布廖夫的水在任何時候都透着一股涼氣。

在前些日子天氣還不太冷的時候,我會用這些低于常溫的水洗頭發。我恐懼熱水的心理致使身體的皮膚無法享受暖和的熱氣氤氲。

但現在是絕對不行的了,不斷流出的水的波紋中,肉眼似乎能見的細小冰碴被磨成細絲,我相信,如果不是房子裏負責水管維護工人的努力,水管早結上了厚厚的冰。

我從櫥櫃裏取出了藥瓶。第一次醫生給我開的緩解焦慮的那一瓶藥已經吃完了,這瓶才拆封不久,也已經不剩多少了。

順着冰涼的水,藥片劃過口腔,留下一絲苦澀。

趁今天時間還早,我悠閑的吃了個早餐。

起床後不久一般不會有什麽食欲,但是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咽下去,自從第一天去學校時不想吃就沒有吃早餐,然而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中腸胃翻江倒海,胃酸上溢幾乎能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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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教訓讓我明白,即使沒有食欲,我也要硬着頭皮多少吃一些。

每天往返學院與盧布廖夫已經過去了一整個月,趴在車窗上看風景的新鮮感已經過去了,車子開得平穩且快速,熱風吹得車裏暖洋洋的,我坐在車子後座有些昏昏欲睡。

總體來說,這段車程對我還說還是很不錯的,早上的兩個多小時足夠長到我做好去面對聖尼亞學院的準備,同樣的,晚上的時間也能收拾好心情,将一切負面的糟糕的情緒隐藏在愉悅的笑臉之下。

耳機傳出循環往複的曲調,乍聽之下會有些單調,一遍遍相似的古典,節奏,每次的起承轉合你都會期待,可結果必定不會讓你如願,這個這首曲子命運的必然性。

車子緩緩滑入諾亞斯頓的車道。

諾亞斯頓比起說是一個學校,則更像是占地面積巨大的珍貴的歷史古建築群。

諾亞斯頓面朝伊謝特河對岸的葉卡捷琳娜宮,背靠烏拉爾山山脈的格利普斯黑森林。學院以聖尼亞大教堂為中心布局,其他風格各異的建築分散四側。

這是因為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的創建者,伊凡大帝的妻子帕列奧羅格公主是一位虔誠的東正教教徒,同時作為拜占庭帝國末代皇帝的後裔,她對建築文化的癡迷在俄羅斯歷史上都是罕見的。

聖尼亞大教堂是一座典型的拜占庭式東正教教堂,整座教堂為庭式建築,中央一座主體建築有個标準的大穹窿,教堂平面設計為東西向拉丁十字,牆體全部采用清水紅磚,上冠巨大飽滿的洋蔥頭穹頂,統率着四翼大小不同的帳蓬頂,形成主從式的布局,錯落有致,紅碑結構,巍峨寬敞。

我沒有宗教信仰,只在去餐廳時會偶爾路過教堂正面。每當彌撒日,信徒們會陸陸續續進入教堂,有學生也有老師,偶爾我也想進入教堂禱告,對于這一世奇幻的經歷,我不能确定這個世界是否有神的存在,但我身上的罪孽可能不會被上帝原諒,上帝拒絕接受放棄生命之人,即使我總是身不由己。

聖尼亞大教堂正門的頂樓是鐘樓,座響銅鑄制的樂鐘恰好是七個音符,由訓練有素的敲鐘人手腳并用,每當黃昏來臨敲打出抑揚頓挫的鐘聲悠揚地響徹諾亞斯頓。

除此之外還有哥特式風格的教學區,這樣風格的建築在學院裏是最多的。尖塔高聳、錐形拱門、華麗的浮雕、高達數米的大窗戶及繪有聖經故事的彩色大玻璃的風格在飛扶壁的支撐下輕盈矗立,我的教室就處于這種類型建築之中。

關于行政樓,我只在來學院報到時去過一次,巴洛克風格的外形自由,追求動态,喜好富麗的裝飾和雕刻、強烈的色彩,常用穿插的曲面和橢圓形空間,這一被古典主義者稱呼為離經叛道的建築風格其實并不由沙皇夫婦所建造。

巴洛克藝術産生于十六世紀下半期,它的盛期是十七世紀,進入十八世紀,除北歐和中歐地區外,它逐漸衰落,因而,這座行政樓出現在這裏已經是諾亞斯頓建成兩個世紀以後了。

至于另一些有着拱形的穹頂,雄渾莊重的羅馬式建築,外表低調、內部奢華的文藝複興式建築,甚至是在二十一世紀初才建成的巴洛克2.0的洛可可式建築像撒下的碎晶不規則的分布在校園的各個角落。

據說,連格利普斯黑森林裏也有了一座新的建築。它出自諾亞斯頓·聖尼亞學院中上層貴族的學生之手,準确說是屬于大貴族所有,其中自然包括馬爾金家族,它似乎是由家族與血緣所構成的牢不可破的圈子,遙遙站在頂端睥睨衆生。

那裏會定期舉辦派對,身份足夠進入的學生才能得到邀請。

我從未踏足過這附近半步,事實上,不要說這裏,除去我每日上課的教室,餐廳和步行去停車場坐車回家之外的區域,我完全知之甚少。憑着頗有重量的新生手冊,我大概從精美的圖畫上對諾亞斯頓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也僅限于此。

我獨自坐在教室的角落。是的,辜負了索菲亞的期望,我沒有交到朋友。

我并沒有這樣的意願,這也許是最根本的原因,我不想在朋友面前苦苦維持着不屬于我的假象。

在失去了秘密花園的慰藉後,我的情緒越來越難以得到發洩,這不是個好現象,但願治療焦慮症的藥物可以緩解我的不适。

我寧願在這裏保持平靜的狀态,即使這讓我看起來冷漠且不好靠近。在這件事情上,還多虧了安徳廖沙的幫助,他熱情的完成了對我的新生引導,因為他,我身上馬爾金的印記打發了不少對我這副作态感到不滿的學生。

對此,安徳廖沙倒是沒什麽意見,他雖然積極的想要幫助我克服“社交障礙”,但他聽說我在班級裏沒有朋友時臉上透出的不以為意,以及委婉地暗示我應該同自己身份匹配的人相處,即使他沒有明說。好吧,我要學會适應諾亞斯頓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

其實如果可以,我也想要體驗一次正常的校園生活。

以前,我入院的時間太早,沒有和朋友同進同出、嬉笑打鬧,互相傾訴煩惱和小秘密,不可避免的鬧些小矛盾,吵架,冷戰再和好的充滿年輕活力的經歷,但現在我的處境不允許,我的時刻先顧好自己,不能貪心的要求更多的東西。

我靜靜地望着窗外的聖尼亞學院,這裏同盧布廖夫一樣,被森林圍繞。特別是位于學院後方的格利普斯黑森林,它延展出兩側是大片的松林和杉樹的原始森林,樹葉深綠,樹與樹之間間隔極小,融彙成了濃重的墨綠色。

諾亞斯頓沒有盧布廖夫那般厚重的霧氣,景色大致看得清,我告訴自己,這裏與盧布廖夫沒什麽不同,你可以放松點。

在聖尼亞學院上學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即便已經一個月了,我仍然不能對這裏産生熟悉的感覺,無法讓自己順利适應,校園生活加大了病情的不可控性,忍耐變得困難,被撕扯開的縫隙愈發大了。

這節是安東老師的歷史課,他注重與學生的交流,知識淵博,為人親切和善,課也講得風趣幽默。

我漫不經心地分散着注意力,今天尤其的難熬,我不得不壓抑着莫名的情緒。

突然,課堂上爆發出一陣哄笑——這節課的內容是尼古拉·康斯坦丁諾維奇的風流韻事,話題被自然而然的帶到了少男少女間的情犢初開上,安東點起托裏——一個熱愛田徑的男孩,正是他的回答讓課堂像這樣熱鬧起來。

這是一幅再正常不過的場景。

我不斷告誡自己,冷靜,放松一些。

一陣陣善意的笑聲不斷響起,胸口郁結的煩躁讓那股難以控制的情緒升騰、激化,

情況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

我沒有時間去思考今天到底怎麽了,只要能撐過現在。呼吸急促起來,我從書包裏摸索着翻出藥瓶,捏在手裏,握着藥瓶的手指開始輕顫,用力的幾乎痙攣。

我吞咽口中泛起的惡心感,盡力屏蔽外界的聲響,可是笑聲,說話的聲音,鼓掌的聲音還是斷斷續續的傳入耳中,大腦裏嘈雜混亂,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所有的抵抗都在氣勢洶洶的波濤前不堪一擊。

我将頭緊緊埋入雙臂之中,竭力控制肢體因為過于緊張産生的顫抖,牙齒死死的咬住嘴唇,疼痛也許會有些作用,我撫慰自己的躁動,無法想象,如果任情緒掙脫栅欄,我會怎樣?

哭泣?尖叫?陷入幻覺?像瘋子一樣的被壓在地上的場景深深刺激到了我,我幾乎快要發出絕望的哽咽。

“你還好嗎,需要去醫務室嗎?”安東老師的聲音包含着擔憂,在耳邊響起,“你還好嗎?你還·····”

聲音很近,又像是阻隔在層層紗布之外的模糊。

你能做到的,弗洛夏,你一直那麽堅強,所以別放棄,自我催眠似乎起到了作用,我的理智終于占據了上風。

稍稍平複了胸腔的喘息,略微嘶啞的聲音從口中傳出:“我只是困了,先生。”

我沒有擡起頭,這樣安東先生就不會發現我慘白的臉上大汗淋漓,和正滲着鮮血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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